1
迷途时钟
我叫戎川,是一名学生。
至于是初中生、高中生,还是大学生,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没日没夜地学习,然后参加考试。
所以,我总是在家,一个人,埋头于书本之中。
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很小的时候就是如此。
家里没有任何娱乐项目,或许曾经看过电视,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放弃了。
我只喜欢学习,真的。
一旦开始,便是一整天,从睁开眼睛到闭上眼睛,仿佛是一种机械化的工作。
可今天不一样。今天的我,有些奇怪。
钟表的滴答声格外清晰,仿佛与我的心跳重合在一起。
我的注意力从书本上飘散开去,开始默数秒针转动的次数。
心乱了,这样下去,是在浪费时间。
我走到阳台,透过窗户望向邻居家的窗台。
洁白的台面上什么都没有,干净得仿佛连灰尘也不曾存在。
屋内的景象被厚重的窗帘遮挡,看不见任何东西。
可每当心乱时,我总是习惯性地望着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就是喜欢往那里看。
几只苍蝇在窗台周围胡乱飞舞,像是在找寻出口。
小川!小川!
正当我看得出神,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一个漂亮的阿姨站在外面,穿着高跟鞋,长发被细致地打理得一丝不乱,黑色的职业装衬得她气质干练。
我家住在一楼,她明明在窗外,可不知为何,我仿佛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小川,一会儿来我家吃饭吧她看着我,眼神带着一丝期待。
你是谁我问。
是你妈妈叫我来的。她平静地说。
妈妈妈妈是谁我皱了皱眉。
是你爸爸……她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慌乱。
什么爸爸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是你爷爷……对了!是你爷爷叫我来的。她像是突然找到了突破口。
爷爷
我看向房间里堆满书籍的书桌,心里已有了答案。
她不可能是爷爷叫来的人。
你走吧,我不会相信陌生人的话。
小川,你……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我已经拉上了阳台的门。
我回到书桌前,笔尖在纸上敲击,发出悦耳的声音,如同奏响一首乐章。
钟表的滴答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书页不自觉地翻动着,一页接着一页。
坐得久了,身体开始不适,不自觉地扭了扭,尾椎骨隐隐作痛。
但我没在意,沉思时,习惯性地翘起二郎腿,手指不自觉地扣着脚丫。
直到脚丫被抠破出血,才渐渐开始感受不到疼痛。
天色越来越暗,黑夜即将降临。
2
幽灵之影
摆渡人,摆渡的不是河上的舟,而是灵魂。
人死后,总会留下执念。或微不足道,不过是一个未曾展露的微笑;或沉重如山,让人穷尽一生也难以解脱,甚至深陷其中,沦为自身的囚徒。
执念,便是人与鬼之间最本质的区别。
活着的人,被无数执念牵绊——亲情、爱恨、未竟之事,交织成错综复杂的命运之网。
而鬼呢它们只剩下一个执念,一个唯一的、纯粹的、不可动摇的执念。
所以,鬼不过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一个在世间遗失自我的影子。
鬼的执念深如泥沼,吞噬理智,让它们忘却自己的来处,更不知归途。
甚至,连自己最爱的人,也被遗忘在时光的缝隙里。
它们被困在过去,无法前行。
嘭!
厨房的马扎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吓得小川一个激灵。
他望向窗外,夕阳西下,红色的余晖透过厨房的玻璃,斜洒在地板上。光线微妙地避开了马扎倒下的位置,像是刻意留出的空隙。
小川缓步走进厨房,弯腰,轻轻扶起马扎。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动作格外轻柔,仿佛害怕惊扰什么。
可即便再小心,木质的马扎触地时,仍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咚咚咚!
敲门声骤然响起。
小川缓缓走向门口,竭力控制着呼吸,不愿让自己的气息暴露。
可越是刻意压制,越是让胸口发闷,像是被水淹没,急需呼吸。
他将眼睛贴在猫眼上,观察着门外的走廊。
空荡荡的楼道,冷色调的墙面透着一股阴冷。
只有通往楼上的楼梯,安静得仿佛从未有人走过。
没人,还好没人……小川长舒一口气。
嘭!
心脏猛然一缩,仿佛也随着这声闷响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他僵硬地回头——厨房的马扎,又倒了。
夕阳的余晖所剩无几,仅仅挂在左手边的墙壁上,像是在苟延残喘。
小川沉默地走进厨房,这一次,他没有再小心翼翼,而是将马扎随意地踢进了厨房深处。
然后回到书桌前,坐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做数学题。
天色愈发昏暗,纸上的数字逐渐模糊。
可小川并不在意,仿佛他的眼睛穿透了黑暗,仍然能看得清楚。
题目很难,常人恐怕连题干都难以理解。
而小川的解题过程,更像是某种晦涩的仪式,他的笔尖不断划出辅助线,一道道图形交错,构成了一张无人能解的迷宫。
笔尖用力划过纸面,发出清脆而干脆的嗤嗤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黑暗,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
铮——
电流流窜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房间的灯,亮了。
没有人去开灯。
小川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气喘吁吁,额头上,滚烫的汗珠缓缓滑落。
他僵硬地扭头,看向厨房。
马扎,站在厨房门口。
它就那么端正地立着,仿佛一直在那里,从未倒下过。
滴答……滴答……
消失已久的钟声,回来了。
小川盯着马扎,竟然生出了荒谬的恐惧——他害怕它突然冲进房间里来。
哗啦——
小川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瞳孔微缩。
声音来自楼上的厕所,是冲水声。因为整个楼的厕所管道是互通的,所以上面有人冲水,下面的人也能知道。
厕所就在厨房旁边,门半开着,透出一片寂静的空白。
里面,空无一人。
咚咚咚!
又是敲门声。
小川望向昏暗的客厅,房间里的光只能勉强照亮这片区域,使它不至于陷入彻底的黑暗。
他轻贴着防盗门,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心跳声,隐隐传来,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门外的
他颤抖着凑近猫眼。
下一秒,猛地摔倒在地!
他……他看到了一只眼球!
那颗眼球紧紧贴着猫眼,布满血丝,棕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小川惊恐的脸。
3
夜半惊魂
今天,似乎一切都有些不对劲。
小川明白,可能是夜幕降临的缘故。
他躺在床上,试图让自己早点休息。
房间的灯还亮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着它,所以,也不知道该不该关掉。
余光瞥向房门口——一个马扎,静静地立在那里。
它就像个沉默的旁观者,无声地注视着房间内的一切。
小川怔怔地看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把门紧紧地关上。
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入睡。
可他发现,自己毫无困意。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窗外传来的声音——
汽车发动机的轰鸣,低沉而悠长;一家人的窃窃私语,透着欢快的气息,隐约还能听见笑声;
然后——
一个醉汉的吼叫声,粗哑、放肆,惊扰了整个小区。
野狗的狂吠声,像是遇到了敌人,叫得歇斯底里。
突然,楼上传来了一阵异响——
一个玻璃球掉落在地板上,清脆的撞击声,在楼上滚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小……
直至彻底消失。
世界,突然安静了。
嗡——
一种尖锐的耳鸣声撕裂了空气,像是电视机突然没了信号,刺耳的噪音直钻进脑海,搅乱了小川的思绪。
紧接着——
一阵平稳的呼噜声响起,低沉、缓慢,一下一下,像是某种规律的暗示。
声音来自东边的房间。
家里一共三个房间,小川的房间在中间,爷爷住在东边,而西边的房间……不知道是留给谁的。
爷爷回来了。
小川的心头一暖,连这诡异的夜晚都仿佛不那么可怕了。
他急忙爬下床,快步走到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马扎,不见了。
厨房门口,空空如也。
他这才放下心,大胆地迈出房门。
然而,就在这时——
一道黑影突兀地映入他的眼帘!
嘶——!
他猛地倒退,差点惊叫出声!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死死咬住嘴唇。
定睛一看——
只是衣架上的一件大衣。
它耷拉着,皱皱巴巴的,看起来像是许久没动过。
小川长舒一口气,顺手把大衣披在身上,屋里有些冷了。
他向爷爷的房间望去——
爷爷平躺在床上,除了脑袋,四肢和身子都埋在被子里,呼噜声均匀而有力。
一切似乎……都没什么问题。
这时——
轰——
汽车的发动机声再一次响起,沉闷而压抑,像是在耳边低吼。
车头灯的白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打进客厅。
光线刺眼,小川不由得抬手挡住眼睛。
阳台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层半透明的磨砂玻璃纸,从里面看不清外面,从外面看,也只能看到里面模糊的影子。
小川眯起眼睛,向那扇门望去——
影子。
一个影子,被吊在阳台的天花板上。
它在灯光的映照下轻轻摇晃,像是悬浮在黑暗中,被风牵引着,来回晃动。
光影交错下,它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在爷爷的呼噜声下,小川听到了绳子被拉直的声音——
细微,却越来越响,仿佛在屋内无限回荡。
他扶着门框,眼神颤抖着,不知所措。
铮——
突如其来的静寂——
大灯,灭了。
外面的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
如果不是房间的灯还亮着,恐怕整个世界都会归于死寂。
阳台上的影子,消失了。
或许是因为没有了光,或许……它只是藏在了黑暗里。
小川拽紧身上的大衣,寒意顺着脊椎直窜而上,屋里的温度似乎更低了。
他犹豫了一下,一步、又一步,慢慢靠近玻璃门,伸出手,将耳朵贴了上去。
风声,微微的。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缓缓拉开了阳台门——
空无一物。
他走进去,仰头看向天花板——
一根已经坏掉的晾衣绳,钢丝断裂处蜷缩成一团,像是被什么东西扯断过。
小川的心还未放下,就在他低头的瞬间——
嘭!
落地窗外,一张脸贴在玻璃上,正死死盯着他。
银白色的长发,毫无生气的脸,瞳孔如幽深的深渊。
小川的呼吸骤然停滞,猛地倒退,几乎是跌撞着逃回房间,用力拉上了阳台的门!
他的心脏疯狂跳动,额头上冷汗涔涔。
房间里的灯依旧亮着,可是——
他再也无法安心了。
4
梦回往昔
时间已经不早了,夜色深沉,屋内一片寂静。
小川平躺在床上,学着爷爷的样子,把手脚全都缩进被子里。
这次,没有了之前的心烦意乱,也许是太累了,他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也许,是被那个女鬼吓了一跳……
对,那应该是个女鬼。
可她真的只是鬼吗
小川回想着,仍然不太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正常人不应该有那样银白色的头发,连爷爷的头发都没有那么白。
而且——她很年轻。
比起恐怖,她的脸更让人觉得熟悉……
她像谁呢
像那个骗自己去吃饭的女人,可又没那么高,也没那么成熟。
她的实际年龄不好判断,可能十六,也可能更小,甚至更大
但他记得最清楚的是——
她的眼睛。
乌黑、发亮,如深夜的星辰,却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是一种……像是在盯着猎物的目光。
——奇怪的是,小川竟然梦到了她。
也不一定是她,但那个影子,那个声音……是那么真实。
小川小川
小川!
一声温柔的呼唤,将他从梦境中拉了出来。
他还没完全清醒,便感觉到一阵微微的温热——
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上了他的额头。
也没发烧啊……昨天晚上又熬夜啦
是个女孩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嗔怪。
小川怔怔地看着她,是她!
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可爱,甚至连皮肤都水嫩得没有一丝瑕疵。
可又不一样。
她的眼神里没有鬼魅的阴冷,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关心;她的嘴角挂着笑意,温暖得像春天的风。
更重要的是,她的头发……
是黑色的。
漆黑,顺滑,像上好的绸缎,在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小川忍不住伸出手,拨弄了一下她的发丝。
干嘛玩我头发女孩佯装生气地嘟起嘴。
扑腾——
突如其来的响声打破了安静。
女孩转头,朝鱼缸的方向喊了一句:好了,帆帆,别闹了。
小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鱼缸里,一只硕大的乌龟正在水里扑腾着,像是在抗议。
乌龟足足有小川两个手掌那么大,壳子厚重,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
好啊你,关你什么事小川笑着凑过去,伸手戳了戳乌龟的壳。
谁知道乌龟扑腾得更厉害了,像是在和他较劲。
女孩忍俊不禁,正色道:你要是把我们家帆帆气死了,你得赔啊。
赔就赔。小川毫不在意,一只大王八能值几个钱
女孩白了他一眼,帆帆可不是普通的乌龟。
她的语气难得认真了几分:它是我爸爸从湖里捞上来的。
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微微一滞,偏过头去,声音低了下去:家里,我就指着它了。
小川沉默了两秒。
他没问家里是什么意思,也没有追问她的父亲,而是笑着拍拍她的肩:没事。
要是它真的被我气死了,我蹲在鱼缸里陪你,我改名叫帆帆。
滚啊!女孩被他逗笑了,轻轻推了他一把,你也不问问你爷爷同不同意。
我爷爷是老乌龟,我给你当小的。
懒得理你。女孩摇摇头,转身向厨房走去,我东西煮好了。
煮什么了小川好奇地跟过去,刚想踏进厨房,却被女孩伸手拦住。
坐沙发上等着。她语气坚定。
没办法,小川只好乖乖坐下。
不一会儿,一盘热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
尝尝,我包的。女孩笑得自信又期待。
小川看着盘子里大小均匀的饺子,惊讶地挑眉:你包的你还有这手艺
他夹起一个尝了尝,顿时眼睛一亮:好吃,太好吃了!
女孩被夸得眉眼弯弯,心满意足地夹起一个,自己也尝了一口。
我以前做饭只会煮泡面。她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回忆,后来不知道谁说不营养,我就往里面加了片小油菜。
……小川一边塞饺子,一边认真听着。
直到现在,我开始为别人做饭,学会了包饺子。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带着说不出的满足。
这么说,你是因为我才学会做饭的喽小川不经意地接了一句。
女孩的脸倏地红了,嘟囔道:我是为了爷爷。
她不耐烦地推了推小川,别吃了,记得给爷爷尝尝。
哎呀,我知道了,你好烦啊。小川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了一句,顺手打开冰箱想找点喝的——
然后,他愣住了。
满冰箱,都是饺子。
好啊你……
他刚想说什么,女孩忽然尖叫了一声:我知道了,我去给你煮!
她红着脸,慌慌张张地跑进厨房。
夜色更深了。
小川站在阳台,手里拿着女孩的外套,反复搓洗。
他已经洗了三遍,每次洗完,都会下意识地凑近鼻尖——
可不管怎么洗,总觉得还能闻到淡淡的少女清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味道,皱了皱眉。
然后,他拿起洗衣液,狠狠倒了一大堆进去。
水泡翻涌,弥漫出一股浓烈的香气,仿佛要把所有的味道都覆盖掉……
可是,小川心里清楚,有些东西,是洗不掉的。
5
饺子之谜
天亮了,梦也醒了。
小川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梦到那个女鬼,还梦得那样荒唐。
他坐起身来,将昨夜披着的大衣凑到鼻尖闻了闻——不是那个味道。
我也疯了吧,居然会相信梦里的东西。他自言自语。
大衣重新挂回衣架,床上的爷爷却已不见踪影。
小川望着那空荡的床铺,神情渐渐涣散。
脑海深处仿佛有人轻唤了他一声,他猛然一颤,从恍惚中惊醒。
他坐回自己的书桌前,继续开始学习。
只是这一次,他写下的笔迹有了节奏,虽仍晦涩难懂,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杂乱无章。
一道棘手的数学题,他抽出一张干净的白纸开始演算。
笔尖在纸上飞速滑动,划过桌面的声音急促又嘈杂。
忽然,他的目光顿了一下,眸子仿佛映出了另一个身影。
笔也停了。
紧接着,他慢慢地动了起来,却不是继续演算,而是在画——只是一个轮廓,却能辨认出是梦里的那个女人。
我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他盯着纸上的画,低声说:还是你有什么未了的冤情
椅子突然一蹬,他往后一靠,椅脚与地板尖锐地摩擦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她没去找别人,偏偏来找我......
嘭!
突如其来的炸裂声从厨房传来,像是某种东西炸开,隐隐还有液体泼洒的声音。
小川心中一紧,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立刻冲向厨房。
只见暖水壶摔得粉碎,热气翻滚。
碎片中,那块倒映出自己脸庞的金属内壁映出他此刻低落而困惑的神情。
为什么……
他喃喃着,疑惑自己的悲伤从何而来。
只是打碎了个暖水壶,为什么会觉得……这么难过
这时——咣当!
马扎倒地的声音打破沉思。
小川扭头看去,马扎摔得比以往还惨,上面的布条几乎全断了,几根丝线耷拉在地。
突然,暖水壶碎片旁响起一道急促的喘息声——
是爷爷。
爷爷!你怎么了
爷爷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试图站起来却几次都失败。
小川慌忙上前搀扶,但爷爷就像一座沉重的山,怎么也扶不起来。
别急,爷爷……您慢点。
汗水从小川鼻尖滴落,他不断尝试,却始终无果。
别费劲了。爷爷气息紊乱地摆摆手,我歇会儿……歇会儿就好。
说着,又把他轻轻推开,你去学习吧,别像你爸……没出息。
小川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他慢慢倒退着走出厨房,眼角扫到立在角落的衣架,突然灵光一闪。
他想,让爷爷扶着衣架,或许能站起来。
他扛起衣架再次进厨房,可厨房却变得安静如初。
暖水壶、马扎、爷爷……什么都没了。
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
小川怔怔地站在厨房门口,最终默默返回了房间。
他重新坐回书桌,继续他的学习。
笔尖再次划破纸张,声音杂乱,毫无章法,甚至像是在缝补什么。
他像是在写着某种命运,动作激烈、沉默而专注,就连椅脚也在地面上不停摩擦——
吱吱吱……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鸟鸣,打断了小川的动作。
他低头一看,手中的笔,又坏了一支。
……有点饿了。
他猛地拉开阳台的门,阳光扑面而来。
一室昏暗瞬间被照亮,温暖洒在肩头,仿佛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阳光明亮刺眼,世界一切都染上金色。
他胸口仿佛也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躁热。
小川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果然有一些没煮过的饺子。
他打开煤气灶,把饺子全都下了锅。
不久后,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被端上了书桌。
他就坐在学习桌旁吃,阳台门敞开着。
外面空无一人,但他却觉得阳台那头挤满了人。
咬下一口饺子,那个熟悉的味道再次蔓延舌尖。
泪水,悄然滑落,滴落在草稿纸上,滴得越来越多,
那洁白的纸张,很快被墨渍晕染成一片深沉的黑。
吃完一整盘饺子,小川便呆呆地望着阳台发呆,
再也没想继续学习。
6
玻璃破碎
天黑了。
今晚,爷爷不会再回来了。
小川平躺在床上,像往常一样,把四肢缩进被子里。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眼睛始终没有闭上,毫无睡意。
角落里的地灯没有像之前那样自动亮起,而他也没有起身去开。
哗啦……厕所传来了水声,像是有人在洗澡。
房门紧闭,外面的世界仿佛与他无关。
咔嚓。
突然,大门的门锁被谁从外头撬动了。
吱呀——有什么东西走进了客厅。
吧嗒,吧嗒。像是橡胶鞋底沾着水,在地面缓缓摩擦的声音。
砰!西边的第一个房门被猛地推开,声音沉重而急促。
紧接着,是翻箱倒柜的动静,凌乱、急躁,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各种物件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有重有轻,有软有硬。
脚步声回到客厅——看来没找到。
然后,是水流声。水注入某个容器,音调逐渐升高。应该是杯子,被接满了。
咕咚咕咚。对方像是喝得极急,口渴到了极点。
啪嗒!这是有人踩到水滩的声音。
然后,寂静。连厕所里的水声也瞬间消失了。
一切都安静得出奇,连钟表的滴答声、楼上的吵闹,甚至自己的呼吸声,也都仿佛被抽空了。
沙……沙……沙……沉寂中,客厅的那个不速之客又开始移动了。
他的动作极轻,但细细听来,还是能察觉到衣物与皮肤摩擦的声音。
沙……沙……慢慢接近厕所,然后又远去。
吱呀——厕所的门被打开。
再一次,死一般的沉静。
啊!!!
尖叫突兀地炸响,如锥刺耳膜,带着绝望、惊恐与撕心裂肺的痛苦。
小川猛地睁开双眼,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房门上——原本紧锁的门,如今居然开了一条缝。
缝隙之外,是彻底的黑暗,仿佛连光都被吞噬了。
砰!砰!砰!是心跳声,急促且混乱,毫无节奏。
他紧紧裹着被子,打开阳台的门,透过玻璃看向隔壁,那洁白无瑕的窗台仍静静伫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终于安下心来。
小川将被子铺在地上,把自己卷成一个蚕蛹一样,准备就这么过完今晚。
我这是干嘛……他低声嘟囔。
忽然,他眼神微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我这是在逃避
也许是饺子太热了,他的肚子到现在还暖暖的。温热的触感让他恍惚,揉着肚子喃喃道:
我到底……想要什么
前所未有的疑惑涌上心头。他从未像此刻这般迷茫。
忽然,他感到脖颈处有呼吸轻拂。
他猛地回头。
落地窗外,那个银发女孩面无表情,正敲着玻璃。但没有声音传进来。
昨天,我很怕她。小川望着那双幽深的眼睛,可在梦里,她那么温柔,和她……一模一样。
女孩见他望着自己,显然意识到声音传不进来,于是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小川明白了,她想说话。
他将耳朵贴在玻璃上。
沙沙沙……像破损的留声机,杂乱,听不清。
女孩的嘴唇不停张合,喉咙在颤动,可他什么也听不见。
听不见吗……
疑问如藤蔓般缠绕在小川心头。他的生活里只有文字、数字和线条——声音,是多余的;味觉和气味,更是无用。
正当他以为,连听都不属于自己时,一道模糊的声音传了进来:
玉儿……
那声音机械而迟缓,不像人发出来的,但他心里却瞬间认定:是她的名字。
玉儿……她叫玉儿。
他将被子裹紧,贴在落地窗旁。女孩看见他的反应,明白了窍门,开始一遍遍地念着:
玉儿……玉儿……
即使没有情感的机械声,小川却前所未有地安心。眼皮越来越重,像是终于得到了答案。
小川!
忽然,一个温柔的声音将他惊醒。
阳光洒满一地,热烈而明亮。他回头一看,女孩已经不在了。
但那张马扎——昨天还破损不堪的马扎,如今却完好如初地摆在身边。
他沉默地望着它,久久没有动弹,直到心跳开始逐渐平稳、有节奏。
下一秒,他抡起马扎,猛地砸向落地窗。
啪!!!
玻璃碎裂,声音刺耳,却也解脱。
外界的声音瞬间涌入:邻居的招呼,小孩子的笑声,还有那熟悉的……
小川!小川!!
他毫不犹豫地跳出了窗户。
7
明心湖上
一艘小渔船静静停在湖面上。
四周漆黑一片,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沉睡了,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渔船散发着微弱的光,孤独地映在平静如镜的湖面上。
借着这点微光,可以看见湖水清澈却幽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
我这是在哪小川环顾四周,陌生的景象令他困惑。
明明他砸碎了窗户,跳了出去。可那原本是坚实的地面,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区街道……为什么跳出来以后,世界就变了模样
真没想到你能到这儿来,年轻人。
声音低沉而悠远,从船头传来。那是一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人,银发宛如湖面倒映的月光。他微微弓着腰,静静坐在那里。
老人家,这里是哪里
能来到这里,说明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过去,放下了执念。老渔夫深邃的目光投向小川。
执念我有什么执念小川一头雾水。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渔夫问。
我叫戎川……
你的邻居呢渔夫忽然打断,就是那个你在乎的女孩。
玉儿小川迟疑地回答。
你确定吗渔夫笑了笑,意味不明。
你的父母、亲戚、朋友,甚至你的街坊邻居,你还记得吗他从身旁取出一根鱼竿,随手一甩,鱼线没入湖中,波澜不惊。
小川看着湖面映出的倒影,那是他的脸,清晰却又陌生。
什么是……父母
咳咳……小川这一句,差点让渔夫没稳住身形。
你还在想着学习的事吗渔夫背对着他。
没有。小川快速答道,自从放弃之后,我就再也不想看见书本了。
学习的意义是什么他曾经知道过,但现在却毫无头绪。
那你一直在努力,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觉得自己像行尸走肉渔夫淡淡地问。
对……对!小川猛点头,他早就察觉到那种异样,却从未能真正说出口。
如果我告诉你,你已经死了呢渔夫声音一沉。
短暂的沉默。
我知道了。小川低声说,从我再次看到那个马扎,我就隐隐猜到了。
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
我猜你也不想。渔夫点了点头,你都跳出了轮回,说明你早已看淡了过去。
我爷爷……他还好吗小川忽然问。
鱼竿轻轻一颤。
寿终正寝。
听到这句话,小川长舒一口气。
我们走吧。
去哪
走流程啊,什么奈何桥、孟婆汤……你该经历的都不会少。他轻叹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你不想知道我在钓什么吗渔夫忽然问。
小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湖水幽深,宛如无底深渊,却毫无生机。
我在钓——有趣的灵魂。渔夫扭过头,冲他咧嘴一笑。
那笑容意味深长,小川忽然打了个寒颤。他开始怀疑这老头是不是编制内的。人有好坏,鬼也分善恶。
别什么都藏在心里。渔夫忽然正色,在这明心湖上,所有灵魂的心声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我刚才心里骂你那句……
……
渔夫没说话。
咱们还是互相介绍一下吧,您这样我真有点怕。小川苦笑。
看吧,小娃娃终究是小娃娃,我说什么你都信。渔夫大笑,声音在湖面上回荡。
我确实在钓灵魂。笑过之后,他恢复平静,有些灵魂执念太深,生前虽行大善事,却无法超脱。我不忍见他们沉沦于什刹海。
你也是被我钓上来的。
当然,也多亏你自己争气,主动咬了钩——否则,陈女娃子这大半年,可算是白费心力了。
陈女娃子小川瞬间醒悟——那该不会是白无常
多谢你,还有你的同事。
你还是叫我老头吧,‘爷爷’听着怪怪的。
正说着,小船滑过一块巨石——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明心湖。
小川顿觉脸一热。
谢我是应该的,但谢那女娃子就不必了。渔夫淡淡道,你们之间,用不着‘谢’。
这句话像雷鸣般击中了小川。
你是说……那个银发女孩,就是玉儿
没错。渔夫点点头,语气轻松,这么年轻的摆渡人,可不多见。年轻人脑子活,这不,一出手就搞定了个大客户。
小川脑子几乎停摆。他不记得她的一切,却因为她而流泪、心痛。
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半年前。
怎么死的
不知道,她自己也不在乎了。
……
好了,你走吧。渔夫的声音重新变得低沉,就沿着你身后的石墩,一直走。
小川回头看去,湖面上升起一条由石墩铺成的道路,通向远方。
渔夫沉默了。
小川踏上石墩,每一步都像踩在心头。
他忽然停住,看着水中倒影中的自己。
这件外套……我记得是……
他缩进衣服,轻轻一嗅——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他猛地转身跑回渔船。
老头,我还想见玉儿,我该怎么办
渔夫依旧没有看他,成为摆渡人。
条件是什么
别急。渔夫缓缓收线,条件简单得很——没有摆渡人干预的前提下,自愿放下执念,才能申请。
他顿了顿,笑道:一般做到这一步的,都不是年轻人。
我想成为摆渡人。
渔夫沉默了一会。
你说什么
我要成为摆渡人。小川的声音坚定,眼神里不再迷惘。
成为摆渡人之后,可就不能反悔了。渔夫叹息,尤其是阎王爷亲自委任的那种——若是仍有执念,便会痛苦万世。
我想好了。小川看着他,无论代价如何,我都要再见到玉儿。
渔夫看着他,像是在权衡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小川张嘴,愣住了。
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符合条件了。
渔夫咧嘴一笑:所以,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老头!小川怒了,一拳挥出。
手掌却直接穿透了对方的身体,什么也没碰到。
小船随之晃动,湖面泛起涟漪。
阎王爷……
渔夫的身影渐渐虚幻,他的笑声却回荡在湖上——
你已经是摆渡人了,年轻人……哈哈哈哈哈——
8
重逢之光
湖面映出我的倒影——银白色的发丝,无声地飘荡在夜风中。
渐渐地,小船消失了,我独自站在湖面上。四周重归漆黑,寂静无声,仿佛整个世界都从未存在,只剩无尽的黑暗,缓缓吞噬一切。
我试着四处走动,却无法分辨方向。走了多久前方是否真的存在我已无法判断。最终,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前进。
嘭——嘭——嘭——
是心跳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震荡,像是在提醒我——
摆渡人,也有属于自己的执念。
而这份执念,必须靠自己去面对,去打破,无法依赖任何人。
我咬紧牙关,努力感受四肢的存在,艰难地控制它们迈动。
脚步沉重得像陷入泥沼,每一步都被无形的力量拉扯,举步维艰。但我不能停下——即便不知这样的坚持,是否真的能靠近陈玉,我也必须做点什么。
铃——铃——铃……
忽然,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仿佛有什么在呼唤我。
我猛地抬头,只见天空中飘荡着一个风铃,彩色丝带在风中翻飞,如同无形之手,为我指引方向。
我下意识地顺着丝带飘动的方向望去,心中默默祈祷:
老头,再帮我一次吧。
四肢的知觉逐渐恢复,我咬牙,用尽全力奔跑。黑暗中,一道微光悄然浮现,逐渐扩散,将漆黑撕裂。
光芒中,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因为光太强,我只能眯起眼——
那轮廓,是如此熟悉。
是她,玉儿。
她的身影渐渐清晰,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我想呼喊她的名字,可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可比起呼喊,我更想做的,是——
靠近她。
我奋力奔去,终于,在光芒最盛之处,她看见了我。
她的眼眸轻轻颤动,随即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
我们紧紧相拥,无需言语。
彼此银白色的头发,在风中轻舞——那便是最深的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