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枪口迸发的火光中凝固、拉长、碎裂。
顾晚星看着厉承泽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喷吐出致命的火焰。世界的声音仿佛被瞬间抽离,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钝响,以及那声撕裂夜空的、震耳欲聋的——
砰!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降临。
一个带着冷冽气息和巨大冲击力的身影,如同最坚固的屏障,在千分之一秒内,以超越人类反应极限的速度,悍然挡在了她的身前!
噗嗤!
是子弹穿透血肉的闷响,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
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瞬间溅满了顾晚星冰冷的脸颊和脖颈。她甚至能感受到那液体滚烫的温度。
厉墨寒的身体猛地一震,高大的身躯如同被重锤击中,向前踉跄了一步,却又死死地钉在原地,没有倒下。他的后背,正对着顾晚星惊骇欲绝的视线,深色的衬衫在心脏偏右的位置,迅速晕开一片不断扩大的、刺目的暗红!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厉墨寒紧咬的牙关里逸出。他的脸色在强光下瞬间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对面同样被这意外一幕惊呆的厉承泽,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濒死野兽般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暴戾和绝对的冰冷!
厉墨寒——!!!顾晚星失声尖叫,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巨大的震惊和一种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却只触碰到一片粘腻温热的濡湿。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扑过来!他不是恨她入骨吗他不是把她当成棋子和小丑吗!他应该看着她死才对!他应该……
巨大的混乱和冲击让顾晚星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仇恨、算计、崩溃的真相,在这一刻都被这挡在身前、不断涌出鲜血的后背碾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无法理解的惊骇和一种……撕裂心肺般的剧痛!
厉承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片刻,随即眼中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兴奋:哈!厉墨寒!你居然为了这个贱人挡枪!好!好得很!省得我再费一颗子弹!一起送你们上路!他狞笑着,再次举起了枪,瞄准了因剧痛而身体微微佝偻、却依旧将顾晚星护在身后的厉墨寒!
就在这生死一瞬!
啊——!!!
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尖叫,如同鬼魅的哭嚎,猛地从别墅二楼那个幽暗的窗口爆发出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单薄白色睡袍的身影,如同失控的提线木偶,以一种极其僵硬又疯狂的姿态,直接从二楼的露台翻了下来!她重重地摔在柔软的玫瑰花丛里,发出沉闷的响声,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手脚并用地、跌跌撞撞地朝着混乱的中心冲来!
是顾晚晴!
她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在灯光下白得瘆人。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涣散,里面充斥着无法言喻的惊恐、混乱,还有一种看到至亲之人受到致命威胁时,被本能激发出的、野兽般的疯狂!
不准……伤害……妹妹……她嘶哑地、断断续续地吼叫着,目标直指举枪的厉承泽!她的动作毫无章法,却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
厉承泽被这如同女鬼索命般冲来的顾晚晴惊得一愣神,枪口下意识地偏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空隙!
厉墨寒眼中寒光爆闪!他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用尽最后一丝爆发力,猛地将身侧因顾晚晴出现而同样震惊失神的顾晚星狠狠推向旁边一个坚固的石雕花盆后面!同时,他沾满鲜血的手快如闪电地探向腰间!
找死!厉承泽也反应了过来,枪口瞬间调转,毫不犹豫地朝着扑到近前的顾晚晴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再响!
不——!!!顾晚星被厉墨寒推开,摔在花盆后,目眦欲裂地看着那枪火喷向自己神志不清的姐姐!
噗嗤!
子弹入肉的声音再次响起!
然而,倒下的却不是顾晚晴!
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地站在厉承泽侧后方的周管家,在厉承泽开枪的瞬间,身体猛地向前一扑,用自己的肩膀,硬生生地挡在了顾晚晴身前!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灰色的管家制服!
呃啊!周管家闷哼一声,身体踉跄,却死死地挡住了顾晚晴。
与此同时!
厉墨寒手中赫然多了一把银色的微型手枪!枪口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冰冷地锁定厉承泽!
砰!
第三声枪响,精准、冷酷、毫无怜悯!
子弹带着复仇般的尖啸,瞬间穿透了厉承泽持枪的右手手腕!
啊——!厉承泽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手枪脱手飞出!他捂着自己鲜血狂喷的手腕,痛得跪倒在地!
拿下!厉墨寒的声音因失血而虚弱,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原本寂静的玫瑰园四周,突然亮起数道强光,引擎轰鸣声中,几辆黑色的越野车如同幽灵般冲破灌木丛,急刹停下!荷枪实弹、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影矫健地跃出,瞬间控制住了厉承泽和他带来的那几个早已吓傻的帮凶!
局势,在短短几秒内,天翻地覆!
直到此刻,厉墨寒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地!大量的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呼吸变得粗重而艰难。
厉墨寒!顾晚星从花盆后冲出,不顾一切地扑到他身边。看着他背后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着他惨白如纸的脸和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尖锐的疼痛攫住了她的心脏,远比她自己中枪更甚!她颤抖着手,想要按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他,手悬在半空,无助得像个孩子。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她朝着那些黑衣人嘶声哭喊,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未干的血迹,狼狈不堪。什么仇恨,什么真相,什么算计,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无力。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为她挡下子弹的男人,不能死!
厉墨寒艰难地抬起眼皮,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有些涣散,却依旧努力地聚焦在顾晚星布满泪水和血污的脸上。他沾满血的手,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抬起,似乎想要触碰她,却在半途无力地垂下。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解脱:
别哭……顾晚星……这次……我没骗你……
你姐姐……还活着……带她……离开……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深度昏迷。
厉墨寒!厉墨寒——!顾晚星紧紧抱住他失去意识的身体,崩溃的哭喊声响彻了被血色和混乱笼罩的玫瑰园。冰冷的绝望和无边无际的悔恨,如同最深的寒潮,将她彻底淹没。
混乱中,摔倒在地的顾晚晴似乎被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触动。她茫然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透过凌乱的发丝,落在紧紧抱着厉墨寒、哭得浑身颤抖的顾晚星身上。她歪了歪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确认什么。片刻后,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孩童般困惑和依赖的声音,轻轻响起:
妹妹……
医院顶层的VIP手术室外,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死亡临近般的压抑,弥漫在长长的走廊里。
顾晚星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上,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她身上还沾着厉墨寒的血,暗红色的污渍在浅色的衣服上凝固,刺眼又冰冷。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只有那双眼睛,因为长时间的流泪和极度的紧绷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死死地盯着那盏亮得刺目的手术中红灯。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黏稠的丝线,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无声的煎熬。厉墨寒被推进去多久了三个小时五个小时还是更久她的大脑一片混沌,只有手术室门每一次微小的开合声,都能让她惊跳起来,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周管家肩膀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同样难看地站在不远处。他看向顾晚星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消的敌意,有深深的忧虑,或许……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他几次想开口,最终只是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深色西装、气质沉稳干练的中年男人快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位同样面色凝重的助理模样的人。他是厉墨寒的首席特助,陈锋。
周管家。陈锋朝周管家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椅子上失魂落魄的顾晚星,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未多言。他直接走到手术室门口,低声和守在那里的医生快速交谈了几句,脸色愈发严峻。
片刻后,陈锋走了过来,声音低沉地通报情况:子弹卡在肩胛骨和肋骨之间,距离大血管很近,手术风险很高,但主刀医生是国内顶尖的专家。另外,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顾晚星和周管家,厉总昏迷前交代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
他拿出一个平板,点开一份实时监控画面。画面显示在一个豪华却冰冷的办公室里,厉承泽脸色惨白,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被两名黑衣安保人员严密看守着。他面前,站着几位神情严肃的董事和集团法务部的负责人。
厉承泽因涉嫌故意杀人(未遂)、非法持有枪支、严重危害集团利益等多项罪名,已被董事会联合决议,即刻解除其在厉氏集团及下属所有公司的一切职务,并移交司法机关处理。他勾结外部势力、意图窃取‘星穹计划’核心机密的证据链,在厉总出事前就已基本固定,加上今晚的枪击事件,足够他在里面待一辈子。陈锋的声音冰冷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他又调出另一份文件:关于‘星穹计划’闭门陈述会。半小时前,在陈副总的主持下,厉氏已顺利完成陈述。虽然遭遇了一些波折,但厉总提前部署的备选方案发挥了关键作用,核心技术模块安然无恙。最终结果……陈锋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弧度,厉氏成功中标核心标段。
尘埃落定。厉承泽彻底垮台,星穹计划顺利拿下。厉墨寒即使在生死边缘,也早已算好了一切,布好了所有的局。
顾晚星听着这些消息,内心却一片荒芜。这些商场的风云变幻,这些权力的更迭倾轧,此刻对她而言,都失去了意义。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那盏刺目的红灯。他赢了,代价呢是用命去搏的吗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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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晚星猛地站起来,身体却因为长时间的僵硬和巨大的紧张而晃了晃,她死死抓住椅背,指甲几乎要嵌进去,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眼神绝望的女孩,又看了看旁边同样紧张的周管家和陈锋,沉声道:手术很成功。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没有伤及心脏和大血管,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失血过多,加上子弹冲击造成的脏器震荡,病人现在非常虚弱,已经转入ICU观察。72小时是危险期,如果能挺过去,后续恢复需要很长时间。
悬在头顶的利剑似乎暂时移开,顾晚星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她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幸好周管家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谢谢……谢谢医生……顾晚星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但这次,是混杂着巨大庆幸和后怕的泪水。
病人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家属暂时不能探视。医生补充道。
ICU的厚重玻璃窗外。
顾晚星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静静地站在那里。里面,厉墨寒浑身插满了管子,连接着各种冰冷的仪器,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只有旁边监护仪上规律跳动的线条,证明他还顽强地活着。
她隔着冰冷的玻璃,贪婪地描摹着他沉睡的轮廓。这张脸,曾经让她恨之入骨,如今却让她心痛如绞。挡在身前的背影,溅在脸上的鲜血,那句微弱却清晰的别哭……这次我没骗你……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灵魂里。
悔恨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错了,错得离谱,错得可笑。她恨错了人,信错了所谓的真相,像个提线木偶般被真正的仇人利用,将复仇的利刃刺向了唯一可能给予她庇护和……真相的人。她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牺牲,最终指向的,竟是一场由她自己亲手导演、差点害死他的悲剧。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她颤抖地抬起手,隔着厚厚的玻璃,轻轻覆在他插着输液管的手背位置。仿佛这样,就能传递一丝微弱的暖意和……迟来的、无言的忏悔。
对不起……她无声地呢喃,破碎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厉墨寒……对不起……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直到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
一个护士轻轻走了过来:顾小姐那位顾晚晴小姐醒了,情绪不太稳定,一直……在找‘妹妹’。
顾晚星的身体微微一震。姐姐……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玻璃窗内沉睡的男人,眼神复杂,带着无尽的痛楚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弱却无法熄灭的牵念。她缓缓收回贴在玻璃上的手,转身,朝着顾晚晴病房的方向走去。
脚步沉重,却又带着一丝无法逃避的责任。
另一间特护病房里。
顾晚晴缩在病床的角落,抱着膝盖,像个受惊的孩子。护士刚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她的眼神依旧有些涣散,但比昨夜多了几分清明。她看到顾晚星进来,身体瑟缩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但很快,那恐惧又被一种更深的、小心翼翼的探寻取代。
晚星……她试探着,声音细弱蚊蚋。
听到这声呼唤,顾晚星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她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姐姐平齐,尽量放柔声音,尽管喉咙依旧哽咽:姐,是我,我是晚星。别怕,我在这里。
她伸出手,想要握住姐姐冰冷的手。
顾晚晴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痛苦:血……好多血……坏人……开枪……打妹妹……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记忆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翻腾。
没有,姐姐,你看,我好好的。顾晚星强忍着泪水,拉起姐姐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看,我没有受伤。坏人已经被抓起来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感受到妹妹脸上真实的温度和触感,顾晚晴眼中的恐惧渐渐褪去一些。她反手紧紧抓住顾晚星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的目光在顾晚星脸上仔细地逡巡,像是在确认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将头轻轻靠在顾晚星的肩膀上,像个极度疲惫又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
晚星……冷……她喃喃地说。
顾晚星紧紧地抱住姐姐单薄颤抖的身体,泪水无声地滚落,滴在姐姐凌乱的发间。她轻轻拍着姐姐的背,低声安抚:不怕了,姐姐,我在这里。不冷了,我抱着你……
病房里只剩下姐妹俩依偎的身影和顾晚晴偶尔发出的、如同梦呓般的啜泣。窗外的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过去,但顾晚星知道,横亘在她们之间的伤痕,厉墨寒生死未卜的阴影,以及那颠覆一切、血淋淋的真相所带来的剧痛,远未平息。
她抱着失而复得却又伤痕累累的姐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了ICU的方向。
未烬的火焰,在灰烬深处,悄然等待着风的方向。
三天。整整七十二个小时,如同在地狱边缘行走。
顾晚星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ICU外冰冷的走廊长椅上。困极了,就靠在椅背上眯一会儿,稍有动静便立刻惊醒,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隔绝生死的大门。周管家和陈锋轮番守着,带来各种消息,也带来外界因厉氏掌舵人重伤昏迷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厉承泽被正式批捕,他试图转移资产和勾结外部资本反扑的阴谋,在厉墨寒提前埋下的钉子(一份关键的股权代持协议和足以让厉承泽万劫不复的黑料)面前,如同纸糊的堡垒,瞬间土崩瓦解。厉氏集团由陈锋暂代主持大局,凭借着成功拿下星穹计划核心标的的余威和铁腕手段,暂时稳住了局面,但暗流依旧汹涌。
顾晚晴的状况时好时坏。她大部分时间很安静,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依赖着顾晚星。但偶尔,那些血腥混乱的记忆碎片会突然涌现,让她陷入歇斯底里的惊恐和混乱,尖叫着血、坏人、保护妹妹。每当这时,顾晚星只能紧紧抱住她,一遍遍地安抚,直到镇静剂发挥作用。精神科专家会诊后,给出的结论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极其严重,伴随解离症状,恢复将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顾晚星默默地听着,承受着。她辞去了所有工作,像一个真正的赎罪者,奔波在姐姐的病房和厉墨寒的ICU之间。她看着姐姐沉睡时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玻璃窗内那个男人苍白安静的脸,巨大的无力感和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的人生,在短短几天内,被彻底颠覆,又被强行缝合,留下满目疮痍和无法言说的痛楚。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金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ICU的门终于再次打开。这一次,走出来的不再是行色匆匆的护士,而是厉墨寒的主治医生。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但眼神是明亮的。
顾小姐,周管家,陈特助。医生看着瞬间围上来的几人,声音带着一丝欣慰,厉先生的情况比预想中稳定。生命体征平稳,主要脏器功能未出现恶化,已经成功度过了最危险的术后感染期和器官衰竭风险期。虽然还很虚弱,但可以转入特护病房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洪流,瞬间冲垮了顾晚星紧绷了三天的心防!她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幸好扶住了墙壁。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这一次,是纯粹的、带着无尽感激的泪水。周管家长长舒了一口气,背脊似乎都挺直了一些。陈锋紧锁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
谢谢……谢谢医生……顾晚星哽咽着,泣不成声。
先别急着谢。医生温和地笑了笑,随即正色道,转入特护病房只是第一步。他的伤势很重,尤其是子弹冲击造成的神经损伤和失血过多带来的后遗症,需要非常精心的护理和漫长的康复。另外,他失血过多导致大脑短暂缺氧,虽然目前看来没有严重损伤,但何时能完全清醒,清醒后的状态如何,还需要密切观察。
只要能活下来,只要还有希望……顾晚星用力地点头,擦去眼泪:我明白,医生。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
特护病房比ICU多了几分人的气息,但依旧安静得能听到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的味道。
厉墨寒被安置在宽大的病床上,身上依旧连着监护仪的线,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呼吸平稳悠长,不再像之前那样微弱得令人心慌。
顾晚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用沾湿的棉签,一点点湿润他干裂的嘴唇。她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目光贪婪地流连在他沉睡的眉眼上,从紧蹙的剑眉,到高挺的鼻梁,再到线条冷硬的下颌。这张脸,褪去了清醒时的凌厉和冰冷,在沉睡中显得意外的……脆弱。
她的指尖,隔着一点点距离,悬空描摹着他的轮廓。心中翻涌着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和沉甸甸的酸楚。
厉墨寒……她低声唤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他,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回应她的,只有监护仪规律而单调的嘀嗒声。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周管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他的目光扫过病床上沉睡的厉墨寒,又落在顾晚星身上,眼神复杂。
顾小姐。周管家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这是先生出事前签署的最后一份文件,关于顾晚晴女士的监护权转移和指定医疗信托基金。
顾晚星微微一怔,接过文件。
先生委托了最顶尖的医疗团队和护理机构,确保顾晚晴女士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和照顾,地点在瑞士的一家顶级疗养中心,环境清幽,非常有利于精神康复。所有费用,由先生设立的信托基金承担,无期限限制。周管家平静地陈述着,文件已经生效。等顾晚晴女士情况稍稳,随时可以启程。
顾晚星低头看着文件上厉墨寒那力透纸背、熟悉又陌生的签名,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得发疼。他……在生死未卜之前,竟然为她,为她的姐姐,安排好了这一切他明明知道她是谁,知道她做过什么……
他……什么时候签的顾晚星的声音有些沙哑。
在您……身份暴露的那天晚上,回到书房后。周管家顿了顿,补充道,在您去玫瑰园……之前。
原来,在决定收网摊牌之前,在看着她走向他精心准备的陷阱之前,他已经为她和她的姐姐,留下了一条退路。一条即使他遭遇不测,也能保证她们安然无恙的退路。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瞬间淹没了顾晚星。她握着那份薄薄的文件,却感觉重逾千斤。她自以为是的复仇,在他眼中,或许更像是一场需要他耐心引导和解开的悲剧。而他,在纵容这场悲剧走向高潮的同时,竟也悄然为悲剧的主角,铺好了落幕后的台阶。
她抬起头,看向病床上沉睡的男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恨早已在挡枪的瞬间灰飞烟灭。感激却又掺杂着太多无法释怀的过往和沉重的亏欠。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悄然滋生的悸动
我知道了。顾晚星将文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周管家告知。
周管家看着她的反应,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微微颔首,退出了病房。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两人。
顾晚星重新坐回床边,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厉墨寒沉静的睡颜上。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透过窗户,在他苍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她缓缓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也没有悬空。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和轻微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了他放在身侧的手背。
那手背的皮肤微凉,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血管的微弱搏动。一种奇异的、带着酸楚的暖流,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这样轻轻地握着。仿佛这微弱的触碰,便能传递她心中那翻江倒海、无法用言语诉说的万语千言——有迟来的歉意,有沉重的感激,有无法消弭的痛楚,或许……还有一丝在废墟之上,悄然萌生的、连她自己都尚未看清的……微光。
监护仪的嘀嗒声规律地响着,像心跳,也像某种无声的承诺。
窗外,暮色四合,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属于他们的故事,似乎已随着枪声和鲜血暂时落幕,尘埃纷纷扬扬地落下。但在那尘埃之下,在彼此伤痕累累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打碎,又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在冰冷的灰烬里,悄然燃起一簇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星火。
未来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姐姐的康复前路漫漫,他的苏醒亦是未知数。但此刻,在这片劫后余生的寂静里,顾晚星握着他微凉的手,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
尘埃之下,星火未熄。
长夜未尽,而他们,都还活着。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