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谢子瑜跪在皇帝面前,请求赐婚。
三个月后,谢子瑜与郡王府喜结连理,我当众抢婚。
谢子瑜神色冷漠,洛二姑娘,请自重。
我转身进了皇宫。
请陛下自重。
1
梅花誓约
我和谢子瑜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在青葱的岁月里,他占满了我所有的记忆。
谢子瑜从小便爱书好文,性子更是随国公爷一般一身清正。
但他又习得谦谦君子,一身青衣清冷绝艳,素有京城第一公子的称号。
无数怀春的大家闺秀频频示好,丢手帕,不小心跌入郎怀的事更是层出不穷。
京城的闺秀并不是不知道谢子瑜对我情有独钟。
谢子瑜曾亲手将代表喜爱的一支梅花插在我的头上。
他低头垂眸,看着我浅浅地笑,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只有梅花吹不尽,依然新白抱新红。
他似有羞涩之意,微微移开眼,宁宁,待您及笄过后,可愿嫁我为妻
桃花灼灼,乱花渐入迷人眼。
面前的少年微微浅笑,氤氲着淡淡的温柔,一身青衣而清隽翩翩。
我抬头看着他。
谢子瑜,我都还没及笄,你就把我定下了,旁的姑娘可是不断朝你丢手帕示爱,放弃一片红花独爱一株梅花,你当真不会后悔
他深深地看着我,无奈地浅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后来,谢子瑜连中三甲,被封为刑部侍郎。
天子赏识,短短一年升迁刑部尚书,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朝中大臣。
在皇后赏花宴上,各大皇子,天子门生,京中闺秀齐聚一堂,天子喝着酒,心情看起来非常好。
我被人群淹没,挤在最后面。
谢子瑜从旁走出,一撩大红官袍,跪在了天子脚下。
臣心仪洛家小姐已久,恳请皇上赐婚。
天子放下酒杯,颇感兴趣,爱卿看上的可是哪家姑娘
谢子瑜抬头,侧颜端正,轻勾薄唇。
臣心仪的是顺安侯府二小姐,洛闫宁。
洛闫宁
天子眼神四处巡视,似在寻找。
我抄裙,从人群后翩翩走出,不慌不忙地跪下来,臣女洛闫宁,叩见圣上,向皇后请安。
天子拿着酒杯,微微一笑。
平身,果然一美人胚子,难怪朕的爱卿请求朕赐婚,洛闫宁,你可愿意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叹气声。
似乎在感叹,受圣上器重,前途无量,最为年轻的谢尚书恐怕将要留下污名了。
洛闫宁不过是顺安侯府的一个庶女,出身卑微,技艺不精。
比起她那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而名动天下姐姐更是天上地下。
怎么配得上清冷绝艳的国公府之子谢子瑜谢尚书
我偏过头去。
谢子瑜看着我,眸色那么的耀眼,那么的光芒万射,像极了黑夜中闪烁的星星,让人忍不住迷醉。
我低垂着双眸,声音毫无波动,
启禀皇上,臣女本一蒲柳之姿,愧对谢尚书的厚爱,臣女不愿。
不愿天子把玩了下夜光杯,淡淡一笑。
空气传来一阵倒抽气声。
任谁也想不到,破落户顺安侯府的庶女居然拒绝了一门天大的好亲事！
为何……
死寂中,谢子瑜的声音轻轻传来。
没有责备,没有怨恨,却像被摔碎的玉佛一般,碎了一地。
是臣一厢情愿,未经媒灼之言便求皇上赐婚,影响洛二小姐清誉,实属天大不违,求皇上治罪。
谢子瑜额头磕在了坚硬的地上,长睫的阴影遮住了他眉间的神色。
请皇上明察,洛二小姐从头到尾,并不知情。
我跪在坚硬的石板上,膝盖传来一阵阵地疼。
眼前是模糊的画面,一望无际的山顶上,两匹铮亮的黑马埋头吃草。
山上微风轻抚,吹起了少年青色长袍。
他眺望远方,唇边的笑意清隽而温柔。
我一直希望,可以和爱的人在草原策马奔腾,游历大江南北,享尽大好河山,却不得不入朝为官,只愿让天下没有冤案错案。
宁宁,我知道你一直向往自由,向往山野,我愿你成为翱翔的雄鹰,却又自私地想让你成为风筝,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你可愿陪我这一个庸俗之人拘于朝野之中
我搂上了他的腰,埋在他宽厚的肩膀里。
他的下颚微微抵着我的头顶,气息环绕,缱绻一片。
我愿意。
我戳着他的胸膛,画着圈。
谢子瑜,我告诉你,比起自由,我更不能没有你。
突然,他松开我,指尖落在我的肌肤上。
我只感觉锁骨一阵温热,低头一看,却见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系在我的脖子上。
宁宁,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她在临终前告诉我,这是我们的传家宝,让我一定要把它送给我最心爱的姑娘,我一直替你保管着,今天它要物归原主了。
彼时的我愿意,让他今天当众求圣上赐婚,却被我拒婚。
相信不出一天,这朝野香饽饽的谢尚书,必定成为京中笑柄。
圣上尚未表态。
众人大气不敢发的瞬间,一道铃铛清脆的嗓音打破了沉默,鹅黄的身影走上前来,微微请安。
皇帝哥哥,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君子好逑,谢尚书不过是爱慕情切,何必过于责怪
是永乐王府的成乐郡主。
她笑意羞涩,谢尚书为官清名我早有耳闻,对谢尚书的人品更是心存爱慕,佳偶天成本乃美事一桩,不知我可有洛二小姐这样的福气
那天我走出御花园,一路上都是众人嘲笑的话语,不知好歹,有眼无珠,错把英雄当猪熊！
我并没有把这些话语放在心里。
当我决定拒婚的一刻,我便知道自己会面临怎么样的局面。
人言蜚语,在心如铜墙铁壁的人面前,能起多大的作用
2
拒婚风波
第二天,我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坐上顺安侯府的轿,到了国公府。
国公府守卫森严。
在谢子瑜的命令下,两名守卫把我放在第一位,向来不会拦我。
这天,他们却是一脸难色地把我拦在了门外。
洛二小姐,世子有令,未免流言蜚语,您……您不能再进入国公府。
很明显,谢子瑜生气了,还气得不轻。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见世子,耽误了你们可担当不起,世子只说我不能进国公府,可没让你们不能通传,这事重要得紧,要不你们去通传一下,再让世子决定要不要见我。
两名守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名小跑进国公府。
半晌,那名通传的守卫出来了,对我抱拳。
洛二小姐,请不要为难小的,世子他,他真的不愿见你。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身朝轿子走去。
轿帘落下时,我隐约看到国公府门内拂过一片青色长袍下摆。
我对轿夫道,去客似云来。
客似云来是京城最大,最热闹的一个客栈。
我坐在二楼观景台,安静地看着京中来来往往的人潮,摊贩不断地叫卖,一片孤寂袭上心头。
人生在世,仿若如梦罢了。
小二,拿酒来。
酒能解千愁。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了一道身穿青色长袍的身影。
一双手压在了我的酒壶上,你究竟要让我拿你怎么办
朦胧中,我只觉得被一双宽厚的臂弯抱起。
熟悉而干净的竹子香气袭来,我便睡在了那人的怀里。
我醒来时,只见白色幕帘垂在床边,四周陌生一片,隐约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床边不远处。
我拂开幕帘,果不其然看到谢子瑜。
他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快清醒过来,静立的身影微微一颤,似乎有些尴尬。
你不是不想见我吗还让国公府守卫不给我进去,干嘛又来
谢子瑜脸色冷凝,扭开了头。
我从来没有不想见你,是你不愿见我罢了。
他背过身去,声音低哑。
从小我便有一愿,娶心爱的人为妻,我记得,你说愿意,希望风光嫁入国公府,所以我求皇上赐婚,但昨天我才知道,一切,不过是你骗我的谎言。
那你昨天……
是否答应娶成乐郡主
我咬了咬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似乎猜到我想问什么,谢子瑜静静道。
我不愿欺君,所以禀明圣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一直以为坚如磐石的心,蓦地一疼,刺刺的,让人近乎察觉不到。
我赤脚下床,从身后环抱着他的腰,用力捶他的背。
谢子瑜,你就是个最坏的人。
他身躯微微一颤,却倏地转过来,眼底一片猩红,面对面地把我整个人环在怀里,薄唇压了下来,掠夺我的气息。
一吻结束,我的唇脂尽数消失,发丝凌乱不堪,他用手轻抚着我的发丝绕到耳后。
为什么
他终于问出了口。
我抬头看他,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来。
谢子瑜,你是尊贵的国公府世子,圣上最喜欢的臣子,我不过一个破落的顺安侯府的庶女,除了你觉得我配得上你,其他人莫不是在背后耻笑我,所以你求皇上赐婚,我就要兴高采烈,迫不及待地答应吗
我太知道自己的一颦一笑,欲语还休,盈盈泪花如何能让人心疼。
谢子瑜果然心疼不已,顺着我的脊梁轻拍我的后背,想让我缓下来。
对不起,宁宁,我并没有想到这层。
我扭过头,泪水粘着发丝贴在脸颊上,谢子瑜,你今天还推开我。
我没有推开你……谢子瑜的脸贴着我的脸,只是我怕。
谢子瑜怕什么,我十分清楚。
他怕他会不顾我的意愿,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
3
天子之谜
谢子瑜把我送回顺安侯府。
我并没有让他进去,因为我在门口看到了几个熟悉的护卫身影。
我捏紧掌心,走了进去。
见我回来,卫伯急切地跑来。
二小姐,贵客到了,老爷命小人让你立刻过去。
穿过那花团锦簇的长廊,就要到大厅。
我深吸了一口气,交叠双手在腹前,缓缓走了进去。
高座上的人身穿一身浅蓝色长袍,静静坐着,却无法遮掩那尊贵无上的气质。
他剑眉星目,俊俏异常,一双凤眸更是多情至极,对上似乎能让人溺毙其中。
看到我进来,爹似乎才松了一口气,上前道,圣上,小女已到。
天子抄过杯,轻抿一口。
二小姐,别来无恙
谢圣上,臣女一切安好。我一板一眼地答道。
见我无波无澜,天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淡淡道,顺安侯,你下去吧。
这……
爹愣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妥,但又碍于面前的人至尊的身份,回过神来吓出了一身汗。
臣遵命。
空旷的大厅里,只有我和天子之尊。
二小姐,朕和你过往是否有一面之缘
天子站了起来,看着我,眼神浮现一丝困惑。
昨天听到你的名字,看到你的人,都让朕觉得非常熟悉……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就像是,你是朕非常熟悉的人,你可有这种感觉
回圣上,臣女没有这种感觉,圣上乃天人至尊,臣女一介草民,何谈与圣上亲近之意
我微微一笑。
依臣女看,不过是臣女样貌普通,才让圣上错以为与臣女相识。
是吗
天子淡淡地笑,那看来是朕多心了,既然如此,那朕今天倒是白来一趟了。
说完,天子起身迈下高座。
他朝门口走去,我神色无波无澜,交叠双手一直放在腹前。
他越过我后,突然停住了脚步。
洛二小姐,既然你对世子无意,不愿嫁入国公府,那依你看,谢世子和成乐郡主是否相配
回圣上,依臣女看,谢世子人之龙凤,成乐郡主娇艳贤淑,简直是佳偶天成,天生一对。
听完我的回答,一声轻笑从天子喉结溢了出来,能看得出他绝无仅有的好心情。
所以,你觉得,朕是否该赐婚成全这对璧人
我交叠的双手微一捏紧。
臣女不知,也不好牵扯其中,但臣女相信,陛下是明君,故必然是圣明之旨。
天子背对着我,让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洛二小姐可在告诉朕,如朕不顾谢世子的心意赐婚,就不是明君
罢了,暂不提此事,洛二小姐,朕总感觉和你有莫名的亲近之意,过两天便是猎福节,由朕带队,你可愿加入
猎福节……
我微微行了个礼。
回陛下,臣女弱不禁风,实在不宜加入如此折腾奔波的活动,以免扫陛下雅兴,万望圣上英明,免臣女参加。
天子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朕倒觉得,洛二姑娘非身体孱弱,反倒是避朕如蛇蝎,这样看来洛二姑娘前面所说的并非实话,如果朕和姑娘两人过往未曾有过交集,何至于让洛二姑娘打从心里认为,朕比豺狼野豹更可怕。
不过,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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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天子大步迈开,门口的随从立刻跟上。
看他渐渐消失在长廊,我耸着的肩膀蓦地卸了一半。
在昨天之前,我和他素未谋面,他对我的熟悉之感为何而来,我非常清楚。
4
踏青情愫
春意盛放,枝头浮绿。
谢子瑜上门约我踏青时,我只犹豫了一刻,还是没忍住答应了。
如玉的脸庞,浅浅温柔的笑意,一身青衣素色淡雅,挺拔的身姿伫立在顺安侯府门口,让往来的姑娘们频频回首相看。
我站在遥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他回头,看我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含笑走向我。
宁宁,今天天朗风清,正是踏青的好时节,我们走吧。
马车宽敞异常,香炉燃烧,飘着淡淡的清香。
正是谢子瑜熏在衣衫的清淡香气,淡而好闻,迷人沉醉。
我坐过去,靠在谢子瑜的怀里,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静静地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三下……
谢子瑜搂过我,调整了下坐姿,让我可以更舒服地窝在他怀里,
片刻,他才温柔笑道,又不愿意嫁给我,又喜欢我的怀抱。
我微微抬头,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还是,你想让我去别人的怀抱
想也别想。
下了马车,明媚的阳光映着草地,四周却极为少人。
这么好的景色,人却这么少,真是适合做一些极为不雅的事。
谢子瑜果然红了脸,扭过头去,宁宁,你在说什么
我打开手掌,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从我掌心飞了起来。
扑蝶呀,这样的事也只能在这里没人看见的时候试试。
谢子瑜愣了一下。
难道,你在想另外什么不雅的事噢,我知道了,原来君子世无双的谢子瑜公子也有这么极为不雅的一面。
你。
谢子瑜猛地回神,终于知道中了我的诡计,恼怒往前走了几步。
哎,谢子瑜你生气啦
不用你管。
谢子瑜走的极快,我追了上去,却不小心被裙摆绊了一下。
我控制不住身体往草地里面摔,却跌入了一个温柔有力的臂弯中。
谢子瑜抱着我,单手抚着我的后背轻拍安慰,关切的眼神仿佛一潭清澈湖水,波光粼粼,深邃而温情,没事了。
他的唇一动,我便忍不住勾着他的脖子,把我的唇贴了上去,轻挑舌尖,和他一起共舞。
我的眼里,只有他迷醉而投入的神情。
他依然是鲜活的谢子瑜,不再是我印象中的谢子瑜。
5
圣旨难违
平静的日子是那么的有趣,直到一道圣旨进了顺安侯府。
……闻洛二小姐才德兼备,特封为大殿侍奉女官,钦旨。
圣旨颁完送走了太监后,爹才收起那一脸错愕,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宁儿,你看这圣旨是
我无波无澜,淡淡地笑,既来之,则安之,爹无须忧心。
待总管太监领我进了乾清宫时,天子正襟危坐,正在查阅奏折。
皇上,洛二小姐到。
天子眼神未离奏折,道,下去吧。
喳！
臣女告退。
听到我的声音,天子这才推开奏折,淡淡抬眸看着我,你留下。
总管太监应声下去,顺便把门给合上了,偌大的宫殿,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朕曾问过你,我们是否有相识之缘,你信誓旦旦地回答朕,没有。
可是巧得很,朕那天看到你和谢世子出门,跟了过去,在无人的野外看到你们郎情妾意后,朕回来大病了一场。
梦中,朕和洛二姑娘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亲近异常,醒来后,朕便无时无刻想着,要召洛二姑娘进宫,为朕排忧解难。
我抿唇,蹙起眉头,一脸忧虑,皇上的圣体可安好
甚好,不过梦中一事,确实需要洛二姑娘身体力行地解惑。天子神色如常,语气微沉,你可愿意洛——二姑娘。
我淡淡地笑,圣上,梦中的事怎能算数不过是日有所见,夜有所梦罢了。
日有所见天子若有所思地重复这个词,所以,你和谢世子的亲密,甚至会让朕大病一场
我挺直脊梁,没有说话。
天子起身,既然你们的郎情妾意朕看不得,朕何妨不做个顺水人情
圣上想做什么我蜷缩了下纤纤十指。
洛二姑娘拒了谢世子的求婚,而成乐却对谢世子心生欢喜,朕便成人之美,允了成乐和谢世子的婚事。
洛二姑娘,希望你也和朕一般,心怀祝愿,祝福两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敢问圣上,强人所难,就是您的一贯作风
看到我这样的神情,天子却浅浅地笑了起来,神色温柔,这才是朕熟悉的你,谢夫人。
谢夫人
原来,是他。
我半吊着的心终于沉下来了,冷冷一笑。
原来,无论蝼蚁再怎么样挣扎,结局是不会变的！
圣上,天下皆你,但洛闫宁的心,永远不会属于你。
他盯着我,眼里猩红如血,是吗不如,和朕打个赌
6
婚礼惊变
红日初升,金色的阳光洒在装饰着红绸和灯笼的大殿里,映照出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和烟火气,仿佛连风都染上了喜庆的色彩。
新郎身穿红色的喜服,头戴金冠,面如冠玉。
新娘则穿着华丽的嫁衣,裙摆拖地,头上戴着精致的凤冠,面若桃花,眼含秋水,美得令人窒息。
起乐！新郎官,新娘子入殿。
随着奏乐响起,两人各牵着一头的红布,从庭院花团锦簇的布置走到大殿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如此熟悉的一幕,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谢子瑜,恭喜你,终于娶到我为妻,这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
娘子,娶到你不仅是我的福气,更是我这辈子最心生欢喜的事。
曾经,我和他一同走过这一辈子的诺言,现在我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另娶他人。
曾经,我想要远离他,愿他无忧,免他烦忧,却不得不再次回到这个死结。
谢子瑜。
我的声音在热闹的氛围里轻如蝉翼,却让正在拜堂的新郎官身躯微微一颤。
谢世子,奉茶呢
慢着。
我的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断了正在进行的婚宴。
她是谁
我认得她,她是顺安侯府的二姑娘！
洛闫宁,她不是拒婚了吗她这是要做什么抢婚啊
简直不知廉耻！顺安侯爷一世英名尽毁了！
在漫天的谩骂中,一道清隽声音从前方最喜庆的身影中传了出来。
各位,慎言,是谢子瑜配不上洛二姑娘,只望姑娘一生平安顺遂,所求皆如愿。
如果我求的,是你呢,谢子瑜！
哐——
奉茶的茶杯被失手摔在了地面上,成乐心下不安,终于忍不住扯开了头巾,世子。
谢子瑜伫立在原地。
谢子瑜,还记得那年,我失足跌落狮岩山,是你不顾一切地拉住我,最后体力不支被我扯落山下,你醒来后,走了一百里路把我背回京城,即使你身上伤痕累累,但也一直在我耳边告诉我,你不会放弃我,让我也不要放弃自己,放弃你。
我一直记住我们这个诺言。我抬起头,挺直脊梁,轻声道,谢子瑜,最后一次机会,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嘈杂的婚宴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谢子瑜背对着我,洛二姑娘,覆水难收。
前尘往事,子瑜皆已忘记,今天和成乐郡主的婚事,是我心之所向,万望姑娘切勿纠缠,扰乱婚礼。
7
皇后之路
我成了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不知好歹地拒婚天之骄子,又不知廉耻吃回头草,当众抢亲。
最后在谢子瑜的婚礼上,被扫地出门。
我走出那喜庆的婚堂,背后的红绸和灯笼仿佛张开的血盆大口,耻笑我的痴心妄想。
浑身像没有了力气一般,我蹲了下来。
刺骨的冷从四周包围了我,我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想汲取一些温暖。
好冷。
真的好冷。
面前一道阴影从上到下笼罩了我。
我没有威胁谢子瑜,我只是告诉他,如果他愿娶成乐,我便让他成为当朝宰辅。
他没有自称朕,像是怜悯一个全盘皆输的人。
我抬起了头,他背对着天色,朝我伸出了手。
我曾和你打赌,如果谢子瑜愿意放弃一切跟你走,那么我会放手,此生遥远地看着你幸福,但谢子瑜放弃了你,他辜负了你的真心。
我怔怔地看着那双青葱如玉的手,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颤颤地试探着伸出手,贴在了他的手上,他微一用力,便把我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掌心里。
我顺着他的力度落入他的怀抱里,耳垂轻轻传来他的喃喃自语。
宁儿,我知道你的心里从来没有我,上一辈子,我一直在等你来接我,但你最终还是没有来,让我孤独地来了人间一趟。这辈子我不会再放手,你会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
——
在满朝文武的反对声中,赵煜一意孤行地废后重立,立我为皇后,只因我无心的一句话,宁为贫民妻,勿做贵人妾。
以死相谏的大臣跪等在御书房外,希望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唤醒赵煜的圣明之心。
圣上明鉴,洛氏闫宁不可立！
皇后母仪天下,不可废后,皇上明鉴啊！
……
御书房里,我坐在赵煜怀里,轻咬着青绿的葡萄送到他的唇边。
他扣着我的腰,黑瞳倒映着我娇媚的容颜,纵容地张开了嘴。
我轻轻一笑,咬碎了葡萄,清甜的汁水萦绕在唇边,而后贴上了他的唇。
结束后,我气喘吁吁地靠着他的胸膛,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他的手指,却被他怀里的东西一硌。
我停下了手,他似有感应,皱了眉头,还是乖巧地从龙袍里拿出了一支发簪。
发簪是木头雕刻,十分普通,一头雕刻同心结的样式,一头细长,却打磨得十分光滑。
这——
他含笑道,我听说,百姓在洞房之夜,夫君会送妻子一支亲手做的同心结发簪,意头百年修得共枕眠,原本想着洞房花烛夜为你戴上,刚做好便被你发现了。
心里似乎被什么触动了,我轻轻咬了下唇,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
赵煜,我愿意让步,我可以做你的妃子,但我不做皇后的唯一原因,也许因为,我可能爱上了你。
可能。
扣着我的腰的手猛一用力,我只觉得腰快要被折断了,侧过头去,却见了他漆黑的瞳仁里亮如星辰。
你在我这里,永远不用让步。
他像孩子一样伏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愿意等,等到没有可能这两个字的那一天。
在处死了三个以死相谏的大臣后,满朝文武终于意识到赵煜的决心,放弃了上奏,眼睁睁地看着我披上尊贵的凤袍,在数百位宫人托盘红绸中,缓缓地走过白玉阶梯的皇宫走廊,一步一步地把手放进了赵煜久侯的掌心里。
和煦的阳光下,我昂着脸,看着他龙袍冠冕加身,对着我浅浅地笑。
宁儿,终于娶到你了。
在我两辈子的印象里,似乎从来没有看过他满足的笑容。
这,会是赵煜吗
旁边突然传来让人不适的目光,我侧头看去,却见成乐梳着成婚的发髻,高贵地站在谢子瑜身后,冷冷地瞪着我,似乎在说,下贱。
我知道她的意有所指。
未成婚便住进乾清宫,日夜缠住圣上,令其废后改立,杀忠臣,断忠言。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甚至让宫人画了一个妖艳的妆容,艳丽的眉眼,微翘的红唇,一点也不负大家对我的骂名,红颜祸水。
我收回目光,看向谢子瑜,他穿着红袍官服,一身清正笔挺地目视前方,神色淡然平和,对一切全不在意。
我是赵煜的皇后。
他是赵煜的重臣。
正如他所说的,我们之间,覆水难收。
凤鸾殿处,红烛燃尽,我双手交叉叠在膝上,正襟危坐在大红色的龙床前,端的是一国皇后的尊贵威严。
在一片安静中,门外传来了大太监尖细又高亢的声音,皇上驾到。
随着那沉稳的脚步声快步走了进来,殿内侍候的嬷嬷全部屈身行礼,赵煜挥了手,退下吧。
他迫不及待地快步走到床边,站在我的面前,久久不语。
半晌,他才伸出手,为我小心地拆掉头上的复杂头饰后,又缓缓地为我插上那一支同心结发簪。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轻轻抚摸着他给我带上的发簪,木头却毫无粗糙的痕迹,光滑得犹如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可以看出做的人费了多少的心思。
我轻轻抽出了发簪,一头青丝,瞬间如瀑布般滑落。
媚眼如丝,我浅浅地笑,伸手拉下了他的身体,红唇贴上了他的唇。
宁儿。
面对我的主动,他很快便反客为主。
红烛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上,直到我的唇脂被他吞食干净,赫然露出了被我掩盖在大红唇脂下的深紫唇色。
你——
似乎意识到什么,赵煜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却没有推开我,只用手摸了下他那发麻的唇。
为了让我死,你宁愿陪葬吗
是。我毫不犹豫地答道。
之前说爱我,其实都是骗我的吗他没有松手,却低下了头。
没错。嘴唇在发麻,五脏六腑都是针刺的疼,我抬眼看他,挑衅地笑,赵煜,我要你带着昏君的骂名死在龙塌上,被后世人所不齿,所以,我做了一场戏来骗你。
都是骗我的攥着我的手的力度越来越大,似乎要捏碎我的指骨,他一字一句看着我道,洛闫宁,这段时间,你何曾有过一次感动
我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却发现撼动不了他的桎梏,我放弃了挣扎,冷冷一笑。
强夺臣妻,不择手段,你以为用一点小恩小惠便能洗脱你的罪孽吗
当我那天在御花园看到你,我便想起了上辈子的一切,所以,我拒了谢子瑜的求婚,那一刻,纵然万般不舍,我只知道,只有我远离谢子瑜,他才能一生平安顺遂。
我原本只想这辈子平静地活着,但你偏偏再次毁了这一切。
谢子瑜不爱权势,他为官只是为了断清世间冤案错案,他不会因为宰辅放弃我,但他会因为我的平安而放弃我。
我一直禁止你们相见,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却没想到——赵煜落寞一笑,攥着我的力度缓缓松开,发紫的唇色让他显得神色无助而绝望,他再笑了一下,似乎对自己的嘲讽,我还以为,这辈子我有了一次机会……
机会怎么可能我禁不住笑出声来,临死之前,赵煜你是不是很恨我告诉你,我无时无刻不在饱受这种折磨,你从小天潢贵胄,想要的一定要得到,不惜为了一己私欲望残害忠良,你怎么可能会有机会
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他静静地看着我,黑瞳里跳动的红烛缓缓燃尽,倒映着我苍白发紫的脸庞。
如果我下辈子做个好人,你可以原谅我,给我个机会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眼角似乎有一点酸涩流了下来,我淡淡地笑,看着他期待的眼神一寸寸地变暗,变灰,赵煜,下辈子,我们不要再遇见了。
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涣散,似乎回到了上辈子初见时那春光明媚的那一天,人来人往的客似云来,我站在谢子瑜旁边,看着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朝我们走来。
谢兄,这位是
陛……公子,这位是我心仪的姑娘,洛氏二姑娘,洛闫宁。
甚好,佳偶天成。
8
天子番外
第一次看到她是在客似云来,她站在谢子瑜身边笑靥如花,不时扑到谢子瑜怀里,娇滴滴地打趣他,谢子瑜,美人在怀,你可是很坐怀不乱。
这女子过于离经叛道,不知女戒,配不上谢子瑜的君子风骨。
第二次看到她是在赏菊宴,谢子瑜求朕赐婚,朕答应了,却见她端庄姿态,低头浅笑,羞涩应诺,原来,再离经叛道的女子,在爱的人面前,也有那柔情似水的一面。
第三次看到她是在谢子瑜家中,她长发披散,披着薄薄的披风,着急地出来接谢子瑜,月光下清淡的颜容,让她美得犹如一个妖精。
可能没想到朕会亲自送酒醉的臣子回来,她吓了一跳,拉紧了两边的披风,朝朕问安。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不胜酒力,不曾喝酒的谢子瑜,偏偏会被朕灌得酒醉,也许,是朕心底的那只野兽挣扎开了笼子。
第四次见她是在猎福节,她在后山捡到一只受了箭伤的兔子,小心翼翼地抱着,一路小跑回营替兔子包扎,让人觉得可爱又可恨。
第五次,是朕派谢子瑜出兵攻打武夷国,武夷国一直不断在边疆进犯,派兵出战武夷国,不过是扬我国威,护我国土。
不曾想到,她偷偷跟到了战场上,和谢子瑜并肩作战,大败武夷国。
一介女流,是什么样的勇气和决心,才会做出这样令人无法想象的举动
第六次见她是胜仗封赏,她和谢子瑜一对璧人上殿前,不经意时相视而笑,眼底里都是对爱人的浓浓爱意。
是爱。
她从来不会因为任何金银权势而屈服,她爱的是谢子瑜这个人,所以她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那么,会不会有其他人可以替代谢子瑜
第七次见她是在成乐的婚宴上,她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第八次见她是在谢府,朕微服私巡探望爱臣,却看到了在朝堂之中严于律法的谢尚书在家洗手作羹汤,她站在身旁,不时垫脚为他擦汗,好一副郎情妾意图,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只想毁灭。
第九次见她是在御花园,皇后让臣子夫人入宫赏花,她的身边第一次没有他,眼里也终于看到了朕,她说朕乃一代明君,才令四海升平,八湖晏清。
所以,所谓明君,所谓圣裁,就是用这些来桎梏朕吗
第十次,谢子瑜牵扯进了卫相的谋逆大罪,谢府搜出了和卫相私相授受的书信,证据确凿,她终于独自求见我,巧舌如簧,舌灿莲花。
我饶有兴趣地看她表演,并不答话,只在最后说了一句,朕要的不是证据,朕要的是一个人。
她愕然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居然对她有那样不为人知的想法,所以,这个人才是谢子瑜谋逆的原因,是么
她真的很聪明。
我忍不住笑了,是的。
得到她的那个晚上,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在她泪眼朦胧的攻势下,我把谢子瑜的斩首之罪改判流放,却不曾想到,我因此失去了她。
流放的消息传来前,我在费劲心思给她安排一个身份,一个让她进宫可以成为我的贵妃的身份。
没想到,她却耍了小性子,说她不做贵妃,只做皇后,如果不是皇后,那她宁愿出宫度过余生。
我舍不得骂她,独自生了闷气不去见她,却被她无意间知道,谢子瑜在流放途中偶遇雪山崩裂身死的事。
谢子瑜死了,她的心也死了。
娇艳的她日渐枯萎。
我寻了全国的神医,都没有办法挽回她的性命,即使在最后一刻,她嘴里喊着的,也是——
谢子瑜。
百年归途,我听着夜里的风,闭眼的那一刻,依然没有等到了她来接我。
也许,她恨我,所以即使最后一面,她也不愿来见我。
如果有第二世,我希望我会失去爱她的记忆,在遥远的地方,看着她笑颜如花,平安幸福。
9
谢子瑜番外
流放的路上,雪崩压得人几近不能呼吸,但我知道,我绝对不能死,她还在皇宫,等着我去救她。
我终于从那厚重的雪堆中探出了头。
喝着雪水,吃着树枝,我用尽一切办法,挣扎走出了冰天雪地的大雪山,却在一个市集上,偶然看到了招募神医的消息,宁贵妃病重。
我易了容,假扮神医混进了皇宫,在最后一刻,看到了她。
她静静地躺在冰棺里,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血色,似乎睡着了。
她离开了我。
这个世间没有她,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呢。
刀锋出鞘,冰冷的触感贴在我的颈上,我低头去看她,她最怕冷了,偏偏孤独地在冰棺里,被隔断了所有世间的繁华热闹。
宁宁,不怕,我很快就会来陪着你。
菩萨,如果您有灵,来世我愿做牛做马,我愿用我十辈子的阳寿,换她一世的平安顺遂,欢喜无忧,所求皆如愿。
盼您应允。
剧痛从颈脖上层层叠叠的蔓延开来,鲜血从我眼前飞溅而去,我仿佛看到了那年春天,身穿粉色的身影蹦蹦跳跳地朝我奔来。
谢子瑜。
从这个世界失去意识的一刻,我隐约听到了声如洪钟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慈悲渡航。
施主,如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