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舔狗的日常
清晨六点,晨光勉强穿透薄雾,笼罩着静海一中的校园。大部分教室还黑着灯,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一个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苏晚晚抱着一个印着卡通小熊的保温袋,一路小跑来到高二(三)班的教室门口。她熟稔地从门框上摸到钥匙——这是她作为专属跟班的特权,或者说,是顾言为了让她能随时服务而施舍的一点便利。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苏晚晚深吸一口气,才推开门。教室里的空气带着隔夜的微凉和书本特有的气味。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靠窗第三排那个位置上——顾言的座位。那是她目光的锚点,是她整个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即使那光源对她总是吝啬而冰冷。
她走过去,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将保温袋放在顾言干净整洁的桌面上,指尖甚至忍不住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这样就能间接触碰到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保温袋里是她凌晨四点就爬起来熬的皮蛋瘦肉粥,顾言曾经在一次早餐会上随口提过一句喜欢这家的味道,她就默默记下,买了材料,失败了好几次,才终于熬出接近的味道。她想象着他打开袋子时,或许会微微挑一下他那好看的眉毛,或许……嘴角会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光是想到这个微小的可能性,苏晚晚就觉得胸口暖暖的,像揣着一只刚晒过太阳的小猫。她环顾四周,确认没人看到,才像完成了一项神圣使命般,悄悄退出了教室,将门轻轻带上。走廊的冷风一吹,她才惊觉自己手心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七点过后,校园渐渐苏醒。当顾言单手插兜,带着清晨特有的清冷疏离感走进教室时,苏晚晚的目光就像被磁石牢牢吸住,再也移不开半分。他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卫衣,衬得他本就冷白的肤色更加耀眼,碎发随意搭在额前,侧脸线条流畅而完美。他径直走到座位,目光掠过桌面上的保温袋,没有任何停留,也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只是空气。他随意地将昂贵的书包甩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震得苏晚晚的心也跟着一颤。
他坐了下来,没有打开保温袋,而是拿出手机开始滑动。苏晚晚眼里的光黯淡了一瞬,随即又自我安慰:他可能还不饿,等下课间就会吃了。
第一节课下课铃刚响,苏晚晚还没来得及起身,顾言清冷的声音已经隔着几排座位传了过来,没有称呼,没有温度,只有命令:
苏晚晚,小卖部,冰可乐,无糖的。
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
好,马上!苏晚晚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声,像被按下了启动键。她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快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引来周围几道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目光。她脸一热,手忙脚乱地扶好椅子,顾不上周围的眼神,拔腿就往教室外冲。
小卖部在另一栋教学楼的底层。课间只有十分钟,走廊里挤满了学生。苏晚晚瘦小的身体在人群中艰难地穿梭,像一条逆流而上的小鱼。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小卖部,冰柜前已经排起了小队。她急得额头冒汗,不停地看手表。终于轮到她,她一把抓起仅剩的两瓶冰无糖可乐,付了钱,又开始了冲刺。
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教室门口时,上课预备铃已经尖锐地响起。她冲到顾言桌前,胸口剧烈起伏,脸颊通红,头发也有些凌乱,小心翼翼地将那瓶冰凉的、瓶身还凝着水珠的可乐递过去:给……顾言,你的可乐。
顾言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目光扫过她狼狈的样子和手中的可乐,眼神里没有丝毫感谢,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和嫌弃。他伸出两根手指,像避开什么脏东西似的,捏住可乐瓶身的上端,随意地放在桌角。他身边几个常在一起的男生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低笑。
啧,跑得真够狼狈的,至于吗
就是,我们顾少一句话,比圣旨还灵呢!
喂,苏晚晚,顺便帮我把物理作业抄了吧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帮顾少也是帮嘛!一个男生嬉皮笑脸地把自己的作业本扔过来。
苏晚晚的脸更红了,火辣辣的。她咬着下唇,没有看那几个男生,只是低声对顾言说:上课了……
然后默默地捡起那本扔过来的作业本,走回自己的座位,将那瓶因为奔跑而沾满她手汗的可乐带来的冰凉触感,和那些刺耳的嘲笑声一起,用力按回心底。没关系,只要能帮到他,这点难堪算什么她翻开作业本,认命地开始抄写两份笔记——顾言的,还有刚才那个男生的。至于她自己昨晚没搞懂的数学题只能等晚上回家再啃了。
体育课是苏晚晚最忙碌的时刻。顾言是校篮球队主力,每一次奔跑、跳跃、投篮都牵引着场边无数女生的尖叫。苏晚晚没有挤在人群中呐喊,她只是安静地站在场边最不起眼的角落,手里紧紧攥着一条干净的白毛巾和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上那个耀眼的身影。她看到他漂亮的过人,看到他精准的三分,也看到他偶尔和队友击掌时露出的、极其罕见的、带着少年意气的一抹笑容。每当这时,她的心脏就会漏跳一拍,仿佛那笑容是给她的一样。
终场哨响,顾言大汗淋漓地走下球场。苏晚晚立刻像听到了冲锋号,鼓起勇气,拨开挡在前面的女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挤到最前面。她刚伸出手,想把毛巾和水递过去——
哎呀!
一声娇柔的惊呼在旁边响起。
苏晚晚只觉脚踝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绊,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惊呼一声,狼狈不堪地向前扑倒!
啪嗒!
矿泉水瓶脱手飞出,砸在地上,瓶盖崩开,冰凉的水花四溅。
噗!
那条白毛巾也飘落在地,恰好盖在顾言那双限量版篮球鞋的鞋尖上,洇湿了一小块深色的水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全场爆发出哄堂大笑,刺耳得如同钢针扎进耳膜。
哈哈哈哈!快看!顾言的专属小女仆又摔跤了!
笨死了!连路都走不好!
喂,苏晚晚,你故意的吧想给顾少擦鞋也不用这样啊!
苏晚晚摔得浑身骨头都疼,手掌蹭在粗糙的地面上火辣辣的。她挣扎着想爬起来,眼前却出现了一只白皙纤细、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
晚晚,你没事吧摔疼了吗
林薇薇蹲在她面前,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无辜,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蒙着一层雾气,声音又软又甜,都怪我不好,刚才没站稳,好像不小心碰到你了……
她说着,伸出手想去扶苏晚晚。
苏晚晚看着林薇薇那张清纯无害的脸,又感受到周围无数道鄙夷、嘲弄的目光,尤其是……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那个风暴的中心——顾言。
顾言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低头看着自己鞋尖上那块碍眼的湿痕,又看了看趴在地上、头发散乱、满身尘土、手里还捏着半瓶水的苏晚晚,眼神里的厌恶和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丢脸,仿佛苏晚晚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玷污。
苏晚晚!
顾言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清晰地盖过了全场的哄笑,你眼睛长在头顶上了吗蠢死了!连瓶水都拿不稳!离我远点!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晚晚的心脏,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她伸出去想借林薇薇的手爬起来的动作僵在半空。林薇薇的手顿了顿,脸上担忧的表情没变,但那双漂亮的眼睛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顾言,你别生气,晚晚她也不是故意的……
林薇薇站起身,柔声劝着,身体自然地靠近顾言,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姿态亲昵又依赖。
顾言嫌恶地甩开脚上的毛巾,看也没看地上的苏晚晚一眼,只对着林薇薇,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不耐烦:薇薇,我们走,离这晦气的地方远点。
说完,他绕过还趴在地上的苏晚晚,和林薇薇并肩走向休息区。林薇薇回头,朝苏晚晚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怜悯又隐含胜利的眼神。
哄笑声、议论声、指指点点,像潮水般将苏晚晚淹没。她趴在冰冷的塑胶地面上,手掌和膝盖的疼痛远不及心口那被撕裂般的剧痛。顾言那句蠢死了、离我远点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她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忍住即将决堤的泪水。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浑浑噩噩地熬过了下午的课,苏晚晚感觉像打了一场精疲力竭的仗。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涌向门口。苏晚晚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顾言。他正和林薇薇站在教室门口,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林薇薇笑靥如花,顾言虽然表情依旧淡淡的,但侧耳倾听的姿态,是苏晚晚从未得到过的专注。
看着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苏晚晚深吸一口气,鼓足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快步跟了上去。她低着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她只是想……像往常一样,默默地跟在顾言身后,陪他走一段到校门口的路,哪怕他从不回头,哪怕他从不和她说话。这卑微的、短暂的同行,曾是她灰暗日子里唯一的甜。
她跟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林薇薇似乎察觉到了,脚步微顿,侧头看了苏晚晚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即更贴近了顾言一些,声音娇嗲:顾言,你看今晚的数学作业那道题……
顾言微微蹙眉,也察觉到了身后那熟悉的、如影随形的存在感。一股莫名的烦躁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停下脚步,毫无预兆地转过身。
苏晚晚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慌乱地后退一步,抬起头,正对上顾言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盛满冰冷寒霜的眼睛。
苏晚晚,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利刃,清晰地割开喧闹的空气,直直刺入苏晚晚的耳膜,我说了多少次了
苏晚晚浑身一僵,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顾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烦和驱逐,仿佛在看着什么令人作呕的垃圾。他薄唇轻启,吐出最后那句让她如坠冰窟的话:
别跟着我,烦。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亵渎,干脆利落地转身,手臂自然地搭上旁边林薇薇的肩膀,带着她汇入放学的人流中。林薇薇依偎着他,回头朝僵在原地的苏晚晚投来一个胜利者般的、带着怜悯的、无声的微笑。
那三个字,别跟着我,烦,像三颗冰冷的子弹,瞬间贯穿了苏晚晚的心脏,留下三个汩汩冒血的空洞。周围的一切声音——同学的喧哗、自行车的铃声、远处的广播——都瞬间远去,变成一片模糊的嗡鸣。世界在她眼前褪色、扭曲,只剩下顾言决绝离去的背影和林薇薇那刺眼的笑容。
她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一动不动地杵在渐渐空荡下来的走廊中央。初秋傍晚的凉风穿过走廊,吹起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带来刺骨的寒意。她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膝盖和手掌的疼痛,只觉得心口的位置,空得发慌,冷得发颤。
过了许久,久到走廊彻底空无一人,只剩下窗外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苏晚晚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身体晃了晃。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细微地颤抖起来。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束缚,砸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今天……一定是心情特别不好……
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从她蜷缩的身体里艰难地挤出来,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又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林薇薇在旁边……他不好对我太温和……不然薇薇会不高兴的……对,一定是这样……
她反复地、徒劳地咀嚼着这个自欺欺人的理由,仿佛这样就能把那句冰冷的烦字从心头抹去,就能把那锥心刺骨的痛楚稍微缓解一丝。但心底深处,一个微弱却尖锐的声音在反驳,像细小的玻璃碴在反复摩擦:真的是这样吗他对你的厌烦,难道不是日积月累、早已溢于言表了吗
夕阳的余晖将走廊拉出长长的、寂寥的影子。苏晚晚蜷缩在阴影里,小小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单无助。那句冰冷的烦字,如同魔咒,在她空旷的心房里反复撞击、回荡。而那个被她强行找来的、脆弱的借口,真的能支撑她继续走向明天吗明天……她又该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那个视她如敝履的少年
走廊尽头,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暮色吞噬。黑暗,无声地蔓延开来。
2
变本加厉与隐忍的极限
篮球场事件后,苏晚晚的日子变得更加艰难。顾言那句冰冷的烦字,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上,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她的自尊。她变得更加沉默,走路总是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试图将自己变成教室里一件不起眼的摆设。然而,顾言的召唤并未停止,只是变得更加随意、更加理所当然,仿佛篮球场上的羞辱从未发生。
这天午休,苏晚晚正埋头啃着一块干硬的面包,试图解决掉昨晚没搞懂的数学题。教室里人不多,顾言和林薇薇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一幅完美的青春画卷。林薇薇正低头看着手机,忽然发出一声惊喜的低呼:哇!顾言你看!城南那家‘蜜语’甜品店今天下午三点限量发售樱花慕斯!据说超级好吃,网上都抢疯了!好想吃啊……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苏晚晚的耳朵里。苏晚晚心里咯噔一下,握着面包的手指微微收紧。
果然,顾言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目光甚至没有离开手机屏幕,只是随口应道:想吃就去买呗。
可是……林薇薇蹙起秀气的眉头,一脸为难,下午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很重要的,不能请假啊。而且那家店好远,等下课再赶过去肯定卖光了……她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角落里的苏晚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顾言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厌烦,但很快被对林薇薇的纵容取代。他放下手机,手指随意地朝着苏晚晚的方向一点,命令的语气如同在吩咐一件没有生命的工具:
苏晚晚,听到了去‘蜜语’,三点前把樱花慕斯买回来,送到薇薇桌上。
他甚至没有问苏晚晚下午有没有课,方不方便,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为了满足他和林薇薇的所有需求。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沉。城南那家店,坐公交车来回至少一个半小时!下午第一节课……她下意识地看向课程表,是班主任的数学课,她最薄弱也最不敢缺席的科目。一股巨大的抗拒感涌上喉咙,她张了张嘴,想拒绝……
晚晚,林薇薇已经站起身,笑盈盈地走到她桌边,声音甜得发腻,真是麻烦你了呢!你人最好了!顾言知道你能干才让你去的。喏,这是钱。她将一张百元钞票轻轻放在苏晚晚的练习册上,压住了那道未解的数学题,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施舍意味。记得要买两份哦,我也想尝尝呢。她补充道,眼底闪烁着看好戏的光芒。
顾言已经重新拿起手机,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他再费神。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苏晚晚看着那张钞票,又看看顾言冷漠的侧脸和林薇薇看似温柔实则逼迫的眼神,最终,所有的挣扎都化为了无声的屈服。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将那带着林薇薇香水味的钞票攥进手心,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苏晚晚几乎是跑着冲出学校的。午休时间短暂,她不敢浪费一分一秒。公交车拥挤而缓慢,每一站的停靠都让她心急如焚。她不停地看表,额头的汗珠不断滚落。终于到达城南,远远就看到蜜语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队伍蜿蜒曲折,几乎看不到尽头。
苏晚晚的心凉了半截。她咬咬牙,加入了队伍。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阳光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她焦灼的心。她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买到心仪的甜品离开,队伍却移动得异常缓慢。她不停地踮脚张望,祈祷着限量品不要售罄。
当指针无情地指向两点四十分,终于轮到苏晚晚时,店员遗憾地告知:抱歉,樱花慕斯最后两份刚刚被前面那位先生买走了。
苏晚晚只觉得眼前一黑,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失魂落魄地站在柜台前,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被汗水浸湿的钞票,耳边嗡嗡作响。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顾言冰冷的眼神和林薇薇失望又带着嘲讽的表情。
不行!不能空手回去!她猛地转身,像疯了一样冲出店门,沿着街道狂奔,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附近其他知名的甜品店。终于,在一家同样高档但价格更昂贵的店里,她找到了类似款式的樱花慕斯。价格远超林薇薇给的一百块,她毫不犹豫地掏出了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生活费,补齐了差价。
当她抱着两个精致的粉色盒子,像逃命一样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冲回学校时,下午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十分钟。班主任严厉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在全班同学无声的注视下,苏晚晚低着头,忍受着班主任的训斥和罚站,艰难地挪到林薇薇的座位旁,将那两个沉甸甸的、代表着她半天奔波和自尊践踏的盒子轻轻放下。
林薇薇在课桌下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满足。顾言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专注地看着黑板,仿佛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下课后,林薇薇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小口品尝着,发出满足的喟叹:嗯~果然好吃!晚晚,谢谢你啦,你真厉害,这么难买的都能弄到!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同学听见,语气真诚,眼神却带着戏谑,顾言,你要不要尝尝
顾言终于侧过头,目光掠过林薇薇手中的甜品,又扫了一眼苏晚晚狼狈不堪、校服后背都被汗水浸湿的身影,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觉得她这副样子实在有碍观瞻。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对林薇薇的回应,然后对苏晚晚,用施舍般的语气丢下一句:钱放你桌上了。
苏晚晚走回座位,看到自己桌上放着一张皱巴巴的一百元。那是林薇薇给的本金。而她贴进去的将近两百块生活费,以及被罚站的屈辱、被全班审视的难堪、被烈日暴晒的疲惫……都化为了空气。她默默地将那张纸币收进口袋,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生疼。教室里,林薇薇和顾言分享甜品的笑声像针一样扎着她的耳膜。
苏晚晚的隐忍似乎助长了某种气焰。林薇薇对她的亲近变得频繁起来。她会不经意地在苏晚晚路过时伸脚,让她踉跄;会不小心把苏晚晚刚交的作业碰掉在地,沾上污渍;会在顾言看过来时,露出最无辜委屈的表情,仿佛苏晚晚才是那个心怀叵测的人。每一次,苏晚晚都选择了沉默,将委屈和愤怒死死咽下,只为了能继续留在那个能看到顾言背影的位置。她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期中考试临近,空气里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苏晚晚知道,这是她唯一可能改变现状的机会。她拼了命地学习,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投入进去。她整理了一份极其详尽的复习笔记,涵盖了所有难点、重点和易错点,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倾注了她无数个熬夜的心血。这本笔记,是她黑暗生活里唯一能抓住的、属于自己的微光,是她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的希望。
考试前一天的自习课,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翻书和写字的声音。苏晚晚正全神贯注地对着自己的心血笔记做最后的梳理。林薇薇拿着水杯,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甜美笑容。
晚晚,复习得怎么样啦她声音轻柔,在苏晚晚旁边坐下,自然地凑近,目光落在苏晚晚摊开的笔记上,哇,你的笔记做得好详细啊!真厉害!她由衷地赞叹着,眼神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
苏晚晚身体微微僵硬,下意识地想合上笔记。
别紧张嘛,林薇薇按住她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就是想请教你一下,这个物理动能定理的综合应用,我总是搞不懂受力分析……她指着笔记上一处,态度诚恳。
苏晚晚犹豫了一下,看着林薇薇求知的眼神,又想到顾言……也许帮林薇薇解答,顾言知道了,会……会稍微改变一点对她的看法这个卑微的念头让她放松了警惕。她开始低声为林薇薇讲解起来。
林薇薇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身体靠得更近,几乎贴在了苏晚晚的手臂上。她的长发拂过苏晚晚的脖颈,带来一阵不适的痒意。苏晚晚强忍着,专注地讲解着。
就在苏晚晚低头在草稿纸上演算一个关键步骤时,林薇薇的手似乎无意地碰倒了放在桌角的苏晚晚的水杯!
哎呀!林薇薇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杯子。
大半杯水泼洒而出,瞬间浸透了苏晚晚摊开的笔记!字迹在水的浸染下迅速模糊、晕开,变成一片片刺眼的蓝色墨团!
苏晚晚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看着自己心血的结晶在眼前毁于一旦!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对不起!对不起晚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太不小心了!林薇薇慌乱地抽着纸巾去擦拭,声音带着哭腔,脸上满是真诚的懊悔和自责,眼眶迅速泛红,都怪我笨手笨脚的!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是你辛苦整理的笔记啊!她的声音吸引了周围同学的注意。
苏晚晚呆呆地看着那本面目全非的笔记,心像被剜掉了一块。她看着林薇薇泫然欲泣、手足无措的样子,那自责的表情无懈可击。周围的同学窃窃私语,有同情苏晚晚的,也有觉得林薇薇是无心之失的。
没……没关系。苏晚晚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麻木地接过林薇薇递来的纸巾,机械地擦拭着湿透的纸张,指尖冰凉。没关系吗她辛苦熬了无数个夜晚的成果,明天就要考试了……真的没关系吗她看着林薇薇那梨花带雨、惹人怜爱的脸,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真的……只是不小心吗
林薇薇还在不停地道歉,声音哽咽。苏晚晚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她看着那本湿淋淋、字迹模糊的笔记,又看看林薇薇那张写满无辜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夹杂着恐惧和绝望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她的心脏。
自习课结束的铃声刺耳地响起。苏晚晚失魂落魄地将那本湿透、几乎报废的笔记塞进书包,沉重得如同装了一块巨石。她甚至没有力气去看顾言一眼,只是低着头,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随着人流机械地走出教室。
走廊里,她听到前面传来林薇薇刻意压低却足够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顾言,你猜我刚才看到什么了苏晚晚的复习笔记……啧啧,做得那叫一个详细,简直像标准答案一样呢!难怪她最近那么用功,原来是胸有成竹啊……不过,可惜被我弄湿了,希望不会影响她明天考试哦。她的语气带着天真的惋惜,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幸灾乐祸。
顾言似乎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苏晚晚的脚步顿住了,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林薇薇的话,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开!胸有成竹像标准答案她是在暗示什么!
她猛地抬头,看向前方那对并肩而行的身影。林薇薇亲昵地挽着顾言的手臂,似乎在说着什么趣事,肩膀微微耸动。顾言的侧脸在走廊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深渊里伸出的鬼手,死死攫住了苏晚晚的心脏。那杯水……真的是意外吗林薇薇突如其来的请教……是巧合吗她刚才的话……是……是故意的吗
难道……
苏晚晚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如坠冰窟。她看着林薇薇的背影,那柔美的轮廓此刻在她眼中却像披着人皮的恶魔。明天的考试……她的笔记毁了……林薇薇的话……顾言会怎么想
她紧紧抱着书包,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湿透的笔记贴着后背,传来冰冷的湿意,那寒意仿佛能穿透皮肉,冻僵她的骨髓。她站在喧闹散尽的走廊尽头,望着那两道即将消失在楼梯口的、仿佛笼罩在光环中的身影,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恶意的东西,如此冰冷刺骨,如此令人绝望。明天的太阳升起时,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3
心死与新生
期中考试第一天的早晨,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苏晚晚几乎是凭着本能来到学校。书包里那本湿透、字迹模糊的复习笔记像一块冰冷的烙铁,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也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希望。昨晚,她试图挽救,用吹风机小心翼翼地烘烤,用纸巾一遍遍吸去水渍,可那些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蓝色字迹,终究是洇染成一片片绝望的墨团,再也无法辨认。她枯坐到深夜,眼睛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
走进教室,她立刻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氛。许多同学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带着探究、怀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林薇薇坐在座位上,正和顾言低声说笑着,神态轻松自若,看到苏晚晚进来,她投来一个极其短暂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歉意,没有愧疚,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看好戏般的冰冷嘲讽,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沉。她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几乎是逃也似的坐到自己角落的位置,把头埋得很低很低,恨不得缩进尘埃里。考试铃响,试卷发下。她看着那些熟悉的题型,大脑却一片空白。那些本该清晰印在脑海里的知识点,此刻却如同被水洗过一般,模糊不清,支离破碎。她握着笔的手在微微发抖,冷汗浸湿了掌心。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林薇薇昨晚在走廊里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胸有成竹…像标准答案一样…
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试图从记忆的废墟里挖掘出残存的碎片,但效果甚微。反观不远处的林薇薇,下笔如有神,神态专注而自信,仿佛胜券在握。
两天的考试,对苏晚晚而言,如同在油锅里反复煎熬。当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如纸,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痉挛。她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那份被毁掉的笔记,不仅毁掉了她的复习成果,更彻底击垮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信心。
成绩公布的日子,教室里的气氛紧张又期待。班主任拿着成绩单走上讲台,开始宣读名次和分数。林薇薇的名字出现在前列,甚至比平时还要高出几名。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羞涩,偷偷看向顾言,顾言则回以一个赞许的、带着宠溺的浅笑。
苏晚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当听到自己的名字和那个远低于预期、甚至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的分数时,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那个分数,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将她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也彻底粉碎。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有惊讶,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了然和鄙夷。
苏晚晚,班主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失望和严厉,你这次成绩下滑非常严重!要好好反思!学习要脚踏实地,不要想着走歪门邪道!
歪门邪道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苏晚晚的耳朵。她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想解释,想说是林薇薇毁了她的笔记……可就在这时——
呜……一声压抑的、委屈的啜泣在安静的教室里响起。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林薇薇趴在桌上,肩膀微微耸动,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砸在摊开的试卷上,晕开一小片水痕。她哭得无声却极具感染力,那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瞬间激起了所有人的保护欲。
薇薇,怎么了顾言立刻蹙眉问道,语气带着关切。
林薇薇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顾言,又怯生生地、充满歉意地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苏晚晚,声音哽咽,断断续续:顾言……我…我对不起…我没想到…晚晚她…她可能…是看了我的复习方向…才…才……她欲言又止,仿佛有巨大的委屈难以启齿,却又善良地不忍心直接指责,都怪我…是我考试前不小心跟她讨论得太详细了…她可能太想考好…所以…
这番话说得极其高明,没有直接说苏晚晚抄袭,却句句暗示苏晚晚的行为不端是因为参考了她的复习方向,甚至将苏晚晚的不择手段归结为太想考好,而她自己则成了无辜被牵连、善良隐忍的受害者。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天啊!原来是这样!难怪林薇薇考这么好,苏晚晚却……
我就说嘛,她最近装得那么用功,原来心思都用在这上面了!
真恶心!自己不行就想偷别人的!
顾言的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点。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像淬了毒的冰刃,直直射向角落里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苏晚晚。他大步流星地穿过教室,在全班同学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目光中,径直走到苏晚晚的课桌前。
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山雨欲来的恐怖威压。
苏晚晚抬起头,对上顾言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极度厌恶的眼睛。她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一句:我没有……声音却微弱得如同蚊蚋。
闭嘴!顾言厉声打断她,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审判般的残酷,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教室里,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晚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苏晚晚!我没想到你这么下作!
为了那点可怜的分数,连偷鸡摸狗的事都干得出来
你真是让我恶心透了!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苏晚晚的鼻尖,眼神里的鄙夷和唾弃浓烈得如同实质的脏污:
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嫌脏!
脏字出口的瞬间,苏晚晚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彻底。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崩塌、化为一片虚无的灰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色彩都褪去了,只剩下顾言那张写满厌恶的、英俊却无比扭曲的脸,和他那句如同淬毒匕首般刺穿灵魂的——恶心、下作、嫌脏。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一丝表情。她就那么定定地看着顾言,眼神从最初的震惊、痛苦,迅速变为一片死寂的空洞,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玩偶。那空洞的眼神深处,最后一丝名为爱恋的微光,彻底熄灭了。
顾言看着她这副毫无反应、如同行尸走肉的样子,心头莫名地烦躁更甚,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嫌恶地收回手,仿佛多碰她一下都会沾染上什么病菌,转身大步走回座位,将还在啜泣的林薇薇揽入怀中低声安慰。
教室里,鄙夷的议论声如同无数只毒蜂,嗡嗡作响,将苏晚晚彻底淹没。
苏晚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教室,怎么走出学校,又是怎么回到那个狭小、冰冷、只有她一个人的家的。她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麻木地开门,关门,换鞋。直到砰的一声,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缓缓滑坐在地。
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死一般的寂静中,顾言那冰冷刺骨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脑海里疯狂回旋、撞击:
下作!
恶心透了!
嫌脏!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着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痛到极致,反而感觉不到痛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
她就这样坐着,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她脚边投下一小片变幻的、迷离的光斑。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对面穿衣镜上。镜子里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红肿空洞,嘴唇被咬破渗出血丝,校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在垃圾堆里、沾满污秽、瑟瑟发抖的流浪猫。
这就是她吗
这就是那个为了一个男人,卑微到尘埃里,丢掉所有尊严,付出全部真心,最终却被踩在脚下,碾作尘泥的苏晚晚吗
镜子里的人影,陌生得让她心惊,也丑陋得让她作呕!
一股强烈的、从未有过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她不是恶心顾言,不是恶心林薇薇,她是恶心镜子里那个毫无尊严、可怜又可悲的自己!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她干涩的喉咙!不是悲伤的哭泣,而是愤怒的咆哮!是对过去那个愚蠢、懦弱、卑微到令人发指的自己的彻底否定和憎恨!
她猛地爬起来,像疯了一样冲向书桌,拉开抽屉,将里面所有关于顾言的东西粗暴地抓了出来:偷拍的照片、他随手扔掉的糖纸、他不要的笔、甚至是他曾不小心掉落被她珍藏起来的一根头发……所有承载着她卑微爱恋和可笑幻想的珍宝!
她死死攥着这些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泪水终于汹涌而出,不是为顾言,而是为自己这些年毫无意义的付出和践踏的尊严!滚烫的泪珠砸在那些珍宝上,也砸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她冲到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泪流满面、眼神却开始燃烧起一种近乎毁灭般火焰的自己,声音嘶哑,带着血泪的控诉和刻骨的决绝:
苏晚晚!你看看你自己!
你真贱!
你把尊严捧到他脚下,他嫌脏!
你把真心掏出来给他,他踩碎了还嫌恶心!
你活得像条狗!一条连自己都唾弃的狗!
她高高举起手中那叠照片,照片上顾言或冷漠或微笑的脸此刻在她眼中无比刺眼。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陌生的自己,一字一句,如同淬血的誓言,从牙缝里狠狠挤出:
从今天起——
她双手抓住照片边缘,猛地用力!
刺啦——!
刺耳的撕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顾言的身影在照片中被生生撕成两半!
那个跪着爱你的苏晚晚——
照片碎片被她狠狠摔在地上!
死了!
是被你顾言,亲手杀死的!
苏晚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泪还在流,但眼神却如同被烈火淬炼过的寒冰,褪去了所有的迷茫、软弱和卑微,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决绝的恨意——不是恨顾言,而是恨那个懦弱的、愚蠢的过去自己!
她不再看地上那些狼藉的碎片,仿佛那些是她急于丢弃的、肮脏的垃圾。她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苍白却异常坚毅的侧脸。她摊开一张崭新的白纸,拿起笔,笔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纸面。
她开始写,字迹一开始还有些颤抖,但很快就变得稳定而有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苏晚晚,新生计划:
1.
学习:唯一出路!屏蔽所有杂念!目标:年级前十!
时间表:凌晨5:00起床背诵;课间、午休全部用于复习/预习;晚自习后延长至11:00;周末图书馆闭关。
策略:主攻薄弱科目(数学、物理),建立错题本,主动请教老师(不再惧怕目光!)。
态度:心无旁骛,只为自己!
2.
外貌:扔掉自卑的壳!
饮食:戒掉垃圾食品,规律三餐,省钱也要保证营养。
运动:每天放学后操场跑步30分钟(释放压力,改变体态)。
形象:摘掉笨重的黑框眼镜(用隐形或备用细框);剪掉枯黄分叉的长发(清爽短发);学习基础护肤(用攒下的生活费买平价护肤品);校服保持整洁,学习简单叠穿技巧(利用现有衣物)。
3.
心态:把自己找回来!
核心原则:顾言林薇薇当他们是空气!彻底无视!
练习拒绝:对所有不合理要求,说不!声音不大,但要清晰坚定!
投资自己:所有时间、精力、金钱,只花在让自己变得更好上!
抬头挺胸:走路不再看地!眼神要稳!
写完最后一点,苏晚晚放下笔,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将过去那个沉重的、腐朽的躯壳彻底吐了出去。窗外的霓虹灯光变幻着,在她沾着泪痕却异常明亮的眼眸里投下细碎的光。
她拿起那张写满计划的纸,指尖拂过那些字迹,仿佛在触摸一个崭新而充满未知的自己。计划是冰冷的,前路是荆棘遍布的。她能坚持住吗那个习惯了低头、习惯了卑微的自己,真的能挺直脊梁,活出个人样吗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在墙上投下一个巨大而模糊的影子,像一只正在艰难挣破厚重茧壳的蝶。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破茧的痛楚,才刚刚开始。而撕开这沉沉夜幕的第一缕光,又会在何时照进她的世界
4
脱胎换骨与男主的错愕
顾言起初只觉得世界终于清静了。
苏晚晚不再像一缕无声无息的幽魂,固执地缀在他和林薇薇身后。走廊上不再有她欲言又止的目光追随,课桌抽屉里不再有温热的牛奶或笨拙折叠的便签条。那种被时刻关注、无条件供应的感觉骤然抽离,如同长久喧嚣的背景音被掐断,留下的空白起初是舒适的,带着一种卸下负担的松弛。
这份松弛仅仅维持了几天。
体育课后,顾言习惯性地摸出手机,指尖悬在通讯录里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上方。喉咙有点干,运动饮料喝光了。以往,只要他一个眼神,甚至只是稍微皱下眉,那个纤细的身影就会立刻小跑着去小卖部,不多时便带着他喜欢的饮料回来,小心翼翼递上,眼里带着一丝讨好的、怕被拒绝的微光。此刻,空荡的操场边,只有林薇薇抱怨着太阳太晒的声音。顾言的手指最终烦躁地划过屏幕,锁了屏。一丝极其轻微的不适感,像细小的沙砾落进鞋底,硌了他一下。
几天后,物理作业本上刺眼的红叉让他火气上涌。他习惯性地转向身侧——那个位置曾经属于苏晚晚,她总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情绪,会紧张地小声问:怎么了哪里不对吗我…我帮你看看
然后无论懂不懂,都会绞尽脑汁试图分担他的烦躁。现在,身侧空空如也。一股莫名的、无处发泄的憋闷堵在胸口,他只能狠狠把作业本摔进抽屉,发出哐的一声闷响,引得前排的林薇薇诧异地回头看他。
顾言开始无意识地捕捉教室角落那个空位的动静。当他想抱怨某个老师讲课太烂,或者午饭食堂的菜难以下咽时,话到了嘴边,却发现那个总是默默倾听、适时点头的身影并不在那里。一种前所未有的、古怪的孤立感悄然滋生。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没有苏晚晚那些无声的服务,一些他从未在意的小事,竟变得如此不顺手,如此…令人烦扰。这感觉像钝刀子割肉,缓慢却清晰地让他感到一丝异样。
异样感很快被一场飓风般的冲击彻底淹没。
月考后的清晨,校园布告栏前人潮汹涌,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拥挤。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嗡嗡的低响,无数道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牢牢钉在那张新鲜出炉的年级红榜上。顾言被林薇薇拉着挤到前面,目光习惯性地扫向顶端——他和林薇薇的名字通常占据着那片高地。然而这一次,他的视线凝固了。
鲜红的榜单上,一个曾经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前十之列的名字,此刻却如一颗淬炼过的宝石,灼灼闪耀在第七的位置——**苏晚晚**。甚至,稳稳地压在了第八名的他,和第九名的林薇薇之上!
不可能!林薇薇失声惊叫,声音尖锐地划破了周围的低语,她第七开什么国际玩笑!她猛地扭头看向顾言,急切地寻求认同,顾言,这绝对有问题!她怎么可能考得出来
顾言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死死锁着那个名字,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三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沉闷的钝痛。周围同学震惊的议论、林薇薇尖锐的质疑,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他的世界,只剩下榜单上那个刺眼的名字带来的强烈眩晕感。
质疑的浪潮尚未平息,更大的风暴已在舞台酝酿。校庆文艺汇演,容纳千人的礼堂座无虚席,灯光暗下,只余一束追光打在主舞台中央。
当主持人报出高二(三)班,苏晚晚,演讲《光的方向》时,台下响起一阵带着犹疑和探究的稀落掌声。顾言坐在前排偏左的位置,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追光灯下,一个人影从容步出。
刹那间,整个礼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那是苏晚晚,却又全然不是记忆中的苏晚晚。
过长的刘海被精心梳理,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双沉静明亮的眼眸,不再躲闪,如星子般映着舞台的光。曾经臃肿的校服外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剪裁合身的白色衬衫,搭配深蓝色及膝百褶裙,勾勒出少女初显的、匀称挺拔的身姿。长期坚持的锻炼和健康的作息,洗去了她脸上的暗沉和虚浮,肌肤透出自然的光泽。她步履平稳地走到话筒前,身姿舒展,没有丝毫瑟缩。
她甚至没有刻意去寻找台下顾言或林薇薇的位置,目光平和地扫过全场,然后开始了她的演讲。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清越、稳定,带着一种温和而坚韧的力量。
……我们常常习惯于在别人的目光里寻找自己的影子,却忘记了,真正的光,源自内心对自我的确信与追寻……
她的声音不高亢,却字字清晰,逻辑缜密,充满一种打动人心的真诚和思考的深度。
顾言坐在台下,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台上的少女身披光环,自信从容,每一个吐字,每一个微笑,每一个停顿,都散发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近乎灼目的光芒。这光芒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强烈地冲击着他的感官。他看着她侃侃而谈,看着她从容应对台下评委的提问,看着她鞠躬谢幕时台下爆发的、远胜开场时的、真正由衷的热烈掌声……
心脏像是被舞台那束强光狠狠灼烧了一下,又像是被重锤猛击,传来一阵剧烈的、陌生的抽痛。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痛楚地意识到:苏晚晚变了。脱胎换骨,破茧成蝶。变得耀眼夺目,光芒万丈。而他,坐在这片为她而起的掌声海洋里,像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一股强烈的失落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装模作样!散场时,林薇薇用力扯着顾言的胳膊,声音因嫉恨而微微发抖,试图将他从方才的震撼中拉回自己的阵营,顾言你看见没她就是故意的!故意减肥打扮,故意考那么好,就是为了在台上出风头!好吸引别人注意!手段真高明!
顾言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眉头紧紧蹙起。他下意识地抬眼,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再次捕捉到那个正被几位老师和同学围住、微笑着交谈的身影。那笑容坦然明亮,没有一丝伪饰。林薇薇那套惯用的、曾让他深以为然的说辞,此刻听起来却显得格外刺耳和……苍白。
行了,别说了。顾言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猛地甩开了林薇薇的手,目光却依旧胶着在苏晚晚身上。林薇薇被他甩开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凝视苏晚晚背影的眼神,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让她脸色煞白。
恐慌迅速发酵成恶毒的行动。林薇薇无法容忍苏晚晚抢走原本属于她的关注,尤其是顾言那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开始变本加厉。
先是关于苏晚晚考试作弊的谣言在女生小圈子里隐秘流传,源头不言自明。接着,苏晚晚放在课桌里的崭新习题册,被人用红墨水泼洒得面目全非。更有甚者,林薇薇趁苏晚晚课间离开座位,飞快地将自己一支昂贵的限量版钢笔塞进了苏晚晚的书包夹层。
上课铃响,苏晚晚刚坐下,林薇薇便带着哭腔尖叫起来:我的笔!我爸爸刚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限量版钢笔不见了!
她的目光如淬毒的针,直直射向苏晚晚,刚才就你在我座位旁边晃悠过!苏晚晚,是不是你拿的你以前就喜欢偷偷摸摸盯着别人的好东西看!
教室里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苏晚晚身上,带着怀疑、好奇和一丝看好戏的兴奋。
苏晚晚抬起头。她没有像林薇薇预期的那样惊慌失措、面红耳赤地辩解。她的表情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了然。她缓缓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目光平静地迎向林薇薇那双写满恶意的眼睛。
林薇薇同学,苏晚晚的声音清晰平稳,不高亢,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首先,我没有靠近过你的座位。其次,你说我‘喜欢偷偷摸摸盯着别人的好东西看’,这是毫无根据的污蔑。最后……
她顿了一下,嘴角甚至牵起一个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目光转向讲台旁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半球体:关于你的钢笔去向,我想,教室前门安装的监控摄像头,应该能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案。需要我现在就去请班主任调取刚才课间的监控录像吗毕竟,一支‘昂贵的限量版钢笔’,值得查清楚。
轰——
教室里炸开了锅。同学们的目光瞬间从苏晚晚身上转向林薇薇,充满了惊疑和鄙夷。谁都清楚,如果苏晚晚敢提监控,那她必然是无辜的!
林薇薇的脸瞬间褪尽血色,煞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只想着栽赃,却完全忘记了新装的监控!苏晚晚那句监控在看着,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她脸上,让她精心设计的谎言瞬间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无所遁形。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让她恨不得立刻钻到地缝里去。
啧,没劲。一个清朗的男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坐在苏晚晚斜前方的学霸陈屿,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目光扫过僵立当场的林薇薇,贼喊捉贼,还选在有监控的地方演,智商感人。
他随即转向苏晚晚,递过去一本干净的笔记本,苏同学,不介意的话,先用我的笔记吧,你那本被某些人糟蹋了。
苏晚晚微微一怔,随即坦然接过,露出一个真诚而温暖的笑容:谢谢你,陈屿同学。
客气。陈屿也回以一笑。
顾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看着苏晚晚如何以绝对的冷静和智慧瞬间粉碎了林薇薇的构陷,看着她如何赢得陈屿这样眼高于顶的学霸的主动援手和欣赏,看着她脸上那抹不再卑微、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看着她与陈屿以及另外几个围过来的同学轻松交谈,形成一个融洽的小圈子,将他隔绝在外。
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涩感,混杂着强烈的失落和一种被彻底排除在外的焦躁,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抠着桌面,指节泛白。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顾言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教室。好友赵明宇追上来,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一脸促狭:喂,顾大少,魂不守舍一整天了!怎么,被台上那位闪瞎眼了他凑近顾言,压低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兄弟,你该不会是……终于发现自己喜欢上苏晚晚了吧以前眼瞎,现在总算治好了
顾言脚步猛地一顿,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赵明宇那戏谑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喜欢喜欢那个曾经卑微到尘埃里的苏晚晚喜欢那个现在耀眼得让他不敢直视的苏晚晚
荒谬!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地就要厉声反驳,可心脏深处那阵持续了一整天的、陌生而剧烈的悸动,却像无声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反驳的力气。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茫然和错愕,如同浓雾般将他彻底笼罩
5
迟来的忏悔与女王的姿态
顾言的世界,在苏晚晚登台演讲那刻被彻底颠覆后,陷入了一种黏稠而陌生的煎熬。曾经习以为常的空气,如今吸入肺腑都带着令人窒息的颗粒感。他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总是不由自主地穿过教室的喧嚣,精准地落向那个角落——苏晚晚的座位。
他看她。
看她晨光熹微中伏案疾书的沉静侧影,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专注得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那神情,他从未在她追随自己时见过。
看她课间与陈屿、班长李晴几人讨论习题时,眉眼舒展,唇角噙着自然而自信的笑意。那笑容,明亮、坦荡,不再有丝毫讨好与卑微,却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心上。
看她从容应对老师的提问,条理清晰,落落大方,赢得赞许的目光。那份镇定自若,是曾经那个在他面前连说话都紧张结巴的苏晚晚,绝不可能拥有的光芒。
他甚至看到她温和有礼地回应其他男生的搭话,哪怕只是简单点头,也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然而,当他的视线与她无意中交汇时,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眸子,瞬间冻结成西伯利亚的寒冰,疏离得没有一丝波澜,随即平静无波地移开,仿佛他只是路旁一粒碍眼的尘埃。
就是这种彻底的、冰冷的无视,比任何憎恨的瞪视都更让顾言心慌意乱,如坠冰窟。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她,却是在她将他彻底移出视线的时刻。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混杂着从未体验过的、强烈到令他恐慌的占有欲,在胸腔里疯狂冲撞。他开始病态地怀念——怀念她默默递来的、温度刚好的温水;怀念她即使被他刻薄言语刺伤后,依旧会固执地守在不远处、带着包容和担忧的眼神(那时他只觉厌烦);怀念她为他处理琐事时,那份笨拙却全心全意的专注……
林薇薇刻意凑近的娇嗔、抱怨,曾经让他觉得理所当然甚至有些受用。如今听在耳中,却只觉得矫揉造作,像指甲刮过黑板,刺耳又烦腻。他下意识地皱眉、避开,连敷衍都懒得。林薇薇眼中日益积聚的怨毒和恐慌,他看在眼里,却只觉得索然无味,甚至……厌烦。那个曾经占据他视线的中心,如今只剩下灰败的底色。
一次体育课后的混乱更衣室里,顾言习惯性地、带着命令的口吻,对着刚走进来的苏晚晚背影脱口而出:苏晚晚,帮我把外套拿过来!语气里还残留着昔日颐指气使的惯性。
整个更衣室瞬间安静了几秒。
苏晚晚的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储物柜,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在打开柜门,拿出自己物品的间隙,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漠然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仿佛在看什么可笑之物的嘲讽。
仅仅是一瞥。
顾言却像被那冰锥般的视线当胸刺穿,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瞬间僵硬冰冷。他张着嘴,那句未说完的命令卡在喉咙里,变成无声的狼狈。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好奇、探究、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让他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从未有过的巨大耻辱感,将他钉在原地。
煎熬像藤蔓日夜缠绕,越收越紧,勒得他无法呼吸。那个念头,那个被赵明宇戏谑地点破、却被他粗暴否认的念头,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反复灼烧着他:他失去了什么他错过了什么他真的……喜欢她这个认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将他引以为傲的骄傲寸寸碾碎。
不能再等了。必须抓住她!
放学后,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壮烈的橘红。顾言像一头焦躁的困兽,终于等到了苏晚晚独自走向图书馆僻静后门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他猛地冲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晚晚!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陌生的急切和干涩,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等一下……我们谈谈,好吗
苏晚晚被迫停下脚步,抬起头。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沉静的侧脸,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潭,映着他此刻的狼狈与慌乱,却激不起半分涟漪。那平静,比任何愤怒都更让顾言心慌。
晚晚……顾言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所有事先打好的腹稿在接触到她眼神的刹那化为乌有。他像个笨拙的小学生,语无伦次地开始忏悔,对不起……我……我过去就是个混蛋!我眼瞎,我被猪油蒙了心,被林薇薇那些鬼话骗得团团转!我……我伤透你了……他急切地搜寻着词汇,试图剖开自己,我习惯了你的好,习惯了你总是在那里……我把它当成了理所当然!我从来没想过珍惜……我……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他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动容,却只看到一片冰封的疏离。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让他口不择言: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了……你站在台上的样子……你变得那么好,那么耀眼!我……我……
骄傲的壁垒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如此暴露过脆弱。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的潮红,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哽咽的破碎感,他几乎是乞求般地伸出手,想去触碰她的衣袖,放下所有尊严:
晚晚,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求你……我保证!我一定会改!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我会对你好,比所有人都好!晚晚……
那只伸向她的手,带着卑微的颤抖,悬在半空。
苏晚晚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此刻却近乎崩溃的少年。看着他眼中的急切、懊悔、慌乱,听着他语无伦次的忏悔和卑微的祈求。心中,没有预想中的畅快,也没有残留的痛楚。只有一片空茫的平静,和一丝冰冷的、洞穿一切的讽刺。
原来,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在他试图抓住她衣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布料的前一秒,苏晚晚动了。她动作轻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那只悬空的手,僵在了冰冷的空气中,显得无比可笑。
她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他脸上,清冷得像山巅终年不化的雪,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却锋利如刀锋的弧度。
顾言,她的声音不高,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暮色里,省省吧。
顾言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最后一点希冀的光芒瞬间熄灭。
你的道歉,苏晚晚继续道,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迟到了太久。而且,对我来说,已经……多余了。
她微微歪头,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审视,看透了他所有迟来的醒悟和自私的占有欲:过去的苏晚晚,那个眼里心里只有你、卑微到尘埃里的苏晚晚,早就死了。是你,顾言,是你亲手一点一点,把她杀死的。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顾言的心脏。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现在才看清才觉得我‘耀眼’苏晚晚唇角的嘲讽加深,目光锐利如刀,可惜,太迟了。我的眼里,早就没有你了。
她看着他瞬间灰败下去的脸,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散去:你的保证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无尽的轻蔑,我一个字都不信。至于你的‘喜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绝望的脸,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女王宣判般的决绝:
我要不起,更不稀罕。
话音落下,空气凝固。夕阳沉得更深,给她的轮廓镀上最后一层金边。
麻烦让让,苏晚晚不再看他,挺直了纤秀却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脊背,目光投向顾言身后那条洒满余晖的小径,声音平静无波,你挡着我的路了。
说完,她迈开脚步。步伐从容,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和留恋。她径直从僵立如石像的顾言身边走过,衣袂带起的微风,拂过他冰冷的手指。
顾言失魂落魄地钉在原地,如同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泥塑木偶。夕阳的残光落在他脸上,映照出深刻的悔恨、巨大的茫然和一种世界轰然崩塌后的死寂绝望。他死死地望着那个决绝远去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融入图书馆明亮的门厅光影里,仿佛被那片光彻底吞没,永远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在不远处一棵梧桐树的阴影里,林薇薇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顾言那副失魂落魄、万念俱灰的模样,看着苏晚晚毫不留恋地走向光明,一股冰冷的、灭顶的恐慌和嫉恨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发抖。她知道,她彻底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图书馆明亮的灯光下,苏晚晚与等候在那里的陈屿、李晴汇合。
怎么才来李晴笑着问。
没什么,路上遇到点小麻烦,解决了。苏晚晚脸上的冰霜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轻松、真实、发自内心的笑容,眉眼弯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走吧,不是说好去讨论下周的物理竞赛计划吗我感觉那个电磁感应综合题,陈屿的思路特别棒……
她清越的声音带着轻快的活力,与朋友们讨论着、说笑着,并肩走向图书馆深处,走向属于她自己的、广阔无垠的未来。
她的世界,海阔天空。
而校园里,关于那个曾经卑微的舔狗如何脱胎换骨、最终让高傲的校草尝尽悔恨滋味的传说,伴随着顾言失魂落魄的身影和苏晚晚女王般离去的姿态,才刚刚开始疯狂流传。每一个细节,都带着令人心颤的爽快和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