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在程空恢复意识时突然静止。
他猛地抬头,鼻腔立刻充满陈年羊皮纸与某种肉质腐烂的混合气味。原本该是医院急诊室的天花板,此刻变成了镶嵌着人眼状琉璃瓦的穹顶——那些瞳孔正在以不同频率眨动。
借阅证。玻璃柜台后传来纸张翻动的脆响。程空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正按在某种生物组织制成的桌面上,掌下血管状的纹路随着他的脉搏微微鼓起。当他触电般缩手时,掌心留下了类似指纹的凹痕,桌面上浮现出编号100的浮水印。
管理员宋璃的圆框眼镜反射着非自然的光。在她机械重复借阅证三个字时,程空注意到她的嘴角以完全对称的角度上扬,露出八颗完全相同的门牙。柜台上的名牌显示她应该是人类,但当她转身取登记簿时,后颈衣领下方闪过一排腮状的呼吸孔。
这是哪里程空的声音惊动了悬挂在阅览区上方的某种生物。那些看似装饰缎带的东西突然舒展,露出内侧密密麻麻的吸盘。最近的一条缎带缓缓垂到他耳边,末端裂开露出环形齿列,呼出带着铁锈味的气息：永...恒...
禁书区的铁栅栏突然剧烈摇晃。程空看见有个穿九十年代校服的背影站在D区书架前,脖颈以不可能的角度后仰180度,正在用后脑勺阅读《脑神经拓扑学》。当程空向前迈步时,木质地板发出黏腻的呻吟,他的鞋底带起无数蛛网状的神经纤维。
未登记书籍不得带出馆外。宋璃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程空回头看见七个完全相同的管理员站在不同分区的阴影里,她们同时举起银质裁纸刀,刀锋上凝结的血珠违反重力地向上漂浮。
午夜钟声响起时,程空发现自己正在溶解。他的皮肤像浸湿的报纸般剥落,露出下方不断变换的文字——有些是他童年记忆,有些则是完全陌生的恐怖场景。最后一记钟声里,他看清了钟摆的真面目：那是由十二具蜷缩的婴儿尸体组成的摆锤,每具尸体都长着他的脸。
当剧痛达到顶峰时,程空重新站在了图书馆入口。口袋里多了一张借阅证,照片里的他左眼正在融化。身后传来宋璃带着笑意的提醒：本馆闭馆时间为午夜十二点,逾期者将自动续借。她的制服裙摆下方,六条蜈蚣般的附肢正在愉快地颤动。
程空在第三次时间重置后终于记住了那个规律——每次闭馆前最后离开阅览区的人,都会在午夜钟声响起时变成书架上的《读者行为规范指南》。
他蜷缩在期刊区的角落里,看着那个穿条纹衬衫的男人被地板里伸出的触须缠住脚踝。男人的尖叫声像被掐断的录音带,他的皮肤迅速褪色成羊皮纸质地,眼球凸出变成两个黑色的索书号标签。当钟声第十二响落下时,书架上多了一本微微颤动的新书。
今天必须进入禁书区。程空对自己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两次重置中,他发现宋璃总会在下午三点十五分消失七分钟——那是她更换眼球的时间。阅览室西侧那幅《雅典学院》油画后面,藏着管理员更衣室的通道。
油画中亚里士多德的手掌是温热的。程空按上去时,画中人物突然全部转头看向他,他们的眼球在眼眶里逆时针旋转,最终停在三点钟方向。墙壁无声滑开,露出向下延伸的螺旋楼梯,台阶表面覆盖着类似舌苔的肉质凸起。
更衣室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玫瑰香精的混合气味。十二套完全相同的管理员制服悬挂在衣柜里,每套制服的领口都缝着不同名字的布条。程空拉开宋璃的储物柜时,三颗玻璃珠从架子上滚落——那其实是凝固的眼球,瞳孔里还残留着惊恐的光。
储物柜内侧用血画着禁书区的地图。程空用颤抖的手指描摹那些线条时,背后突然传来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他转身看见更衣镜里的自己正捧着一本不存在的书阅读,而现实中的他双手空空。
找到你了。镜子里的程空抬起头,嘴角撕裂到耳根,我们都在等你。
程空跌跌撞撞冲回走廊时,油画已经恢复原状。画中柏拉图的手指现在指向了禁书区方向,他的指甲缝里渗出了新鲜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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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书区的铁栅栏比记忆中锈蚀得更严重。那些看似铁锈的褐色物质其实是干涸的血痂,每当有人靠近就会重新变得湿润。程空掏出从宋璃储物柜偷来的银质书签——那其实是一把微型钥匙——插入锁孔时,听见锁芯里传来牙齿摩擦的声音。
未授权人员禁止入内。D区的幽灵学生突然出现在身后。他的校服领口别着1994年的校徽,脖颈上缝合线的针脚还在渗血。当程空举起银书签,幽灵学生的表情突然变得生动：啊,你是第七个拿着这个来的。
禁书区的空气粘稠得像是固体。程空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而那些看似棉花的东西其实是无数蓬松的菌丝,它们正悄悄缠绕上他的脚踝。《时间拓扑学》在第三排书架发出心跳般的震动,当程空抽出它时,书脊上的金属装饰突然咬住了他的食指。
每个午夜你都会忘记,但你的细胞记得。扉页上的血字在触摸下浮现又消失。程空发现这本书的装帧材料过于柔软——那分明是人皮,还能摸到毛孔的触感。当他翻到第七章时,书页间夹着的头发突然疯长,缠绕住他的手腕形成脉搏监测器。
心跳超过120时,书脊裂开露出锯齿状的牙齿。程空眼睁睁看着那排牙齿向自己的动脉靠近,突然从书架缝隙瞥见幽灵学生正在偷笑。他猛地将书砸向地面,《时间拓扑学》发出婴儿般的啼哭,书页间飘落一张借阅卡。
借阅卡上的日期显示这本书昨天才被归还。在借阅人一栏,三十个相同的学号整齐排列,每个签名都略有不同——有的工整,有的狂乱,最后一个签名已经扭曲得不像人类笔迹。卡背面的霉斑组成了一个箭头,指向书架底部。
程空跪下来时,膝盖压到了某种粘腻的东西。那是一张用血痂黏在书架底部的日记残页,字迹因为血液晕染而模糊：第七次尝试逃离后,我的左腿留在了历史区...宋老师今天又换了新的眼珠...禁书区的《灵魂编目法》会吃...必须在下个月圆前...
纸页突然自燃,蓝绿色的火苗舔过程空的手指却不觉得烫。灰烬落地前,他看见储藏室的门缝下渗出淡黄色的液体——那分明是脑脊液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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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藏室的标本罐排列得像蜂巢。十二个漂浮在福尔马林里的大脑正在同步眨眼,它们的视神经像水母触手般舒展。当程空靠近标记实验体7号的罐子时,所有大脑突然转向他,脑沟回里浮现出相同的数字：100。
陆教授专属的罐子放在最深处。这个大脑表面覆盖着金属光泽的薄膜,当程空触碰玻璃外壁时,罐内突然浮现出由神经突触组成的立体地图。最年幼的那个大脑突然爆裂,碎屑在液体中组成快逃的单词,紧接着所有罐子里的福尔马林同时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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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空撞开通风管道爬出来时,右手小指少了最后一节关节。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失去的,伤口平整得像被激光切割,也不觉得疼痛。通风管出口的镜子里,他的倒影正在读一本黑色封皮的书,而现实中的程空手里只有那截断指。
倒影突然抬头,用程空的脸做出他从未有过的狰狞表情：你猜下一个消失的会是哪部分镜面泛起涟漪,当波动平静时,倒影变回了正常状态,只是手中多了一本《人体器官分类法》。
程空跌坐在禁书区中央,四周书架开始无声旋转。那些书脊上的烫金文字正在融化,滴落的金液在地面形成新的文字：借阅期限剩余——2次重置。当他试图用手抹开这些文字时,指尖传来被吮吸的感觉——地板在舔舐他的血液。
午夜钟声提前响了。程空看见自己的影子脱离身体走向禁书区深处,而他的肉体正在快速褪色。在完全消失前,他最后看见的是宋璃站在通风口前,她的制服第二颗纽扣——那颗象牙色的圆形物体——突然眨了一下。
第六次时间重置开始时,程空学会了屏住呼吸。
他蜷缩在工具间的拖把柜里,透过百叶窗缝隙看着自己的另一个版本从走廊跑过。那个程空的左耳少了上半部分,伤口处没有流血,而是露出书页般的横截面。当午夜钟声响起,窗外的程空像被无形的手捏皱的纸团般扭曲,最后变成一张借书卡飘落在地。
这次必须去修复室。程空咬着右手拇指的指甲,直到尝到血腥味。前几次循环中,他发现所有被损坏的图书都会在下午两点准时被送往东翼的修复室,而昨天他故意撕下了《时间拓扑学》的第十七页。
修复室的门牌是用人牙拼成的Restoration。程空透过门上的圆形玻璃窗看见里面雾气弥漫,一个穿白大褂的背影正在操作装订机。当他把耳朵贴在门上时,听见的不是机器运转声,而是某种近似人类呜咽的呻吟。
钥匙插进锁孔时转动了整整四周——远超过正常锁芯应有的圈数。程空推开门时,浓重的福尔马林气味中混着某种肉类腐败的甜腻。修复师背对着他,白大褂下摆垂着七条不同颜色的脐带,随着他哼唱的摇篮曲节奏轻轻摆动。
请把损坏文献放在托盘上。修复师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像是通过老旧录音机播放出来的,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杂音。他的右手拿着骨锥,左手正从浸泡在粉色液体中的桶里捞出一卷神经组织般的细线。
程空的视线移向装订台,呼吸瞬间凝固。台上躺着的分明是昨天的自己,胸口敞开着露出肋骨,每根骨头表面都刻满了杜威十进制分类号。修复师用亚麻线缝合那个程空的嘴唇时,被缝合的躯体突然抽搐起来,针线在腹部自行缝出SOS的图案。
有趣。修复师突然转头,他的面部覆盖着半透明膜状物,下面有无数细小的突起在蠕动,上一个这么做的人,现在成了《图书修复手册》的活体附录。
程空倒退着撞上书架,一本烫金封面的《违规读者处理记录》掉在地上自动翻开。书页上是动态照片,显示着前六个程空的不同死法：第三个被做成了人皮书套,第五个的骨骼被制成了书架,最新的一页还空白着,但已经开始渗出鲜血。
修复师向他走来时,七条脐带突然绷直,连接向房间不同角落的标本罐。程空这才发现每个罐子里都漂浮着人体器官,而最近的那个罐子里,一颗眼球正通过摩斯密码的眨眼频率向他传递信息：快逃—时晷—地下。
当修复师的骨锥擦过程空脸颊时,整面墙的书突然同时发出尖叫。程空趁机撞翻装订台,台上那个自己摔碎在地,躯壳里爆出无数张写着日期的借书卡。他踩着这些卡片夺门而出,最后瞥见修复师正跪在地上贪婪地舔食那些卡片,白大褂后背裂开一张布满倒齿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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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的楼梯间比记忆中的多转了十七个弯。程空的手机早在第二次重置时就变成了《电子设备使用规范》手册,现在他只能靠触摸墙壁前进。那些看似砖块的表面其实是压缩过的旧书,指尖能感受到文字在皮下蠕动的触感。
时晷仪放在圆形大厅中央,青铜指针由凝固的脑脊髓液制成,在幽蓝的灯光下泛着油脂般的光泽。当程空靠近时,仪器底座传来牙齿打颤的咔嗒声。他俯身查看,发现所谓底座其实是由微型骷髅头组成的齿轮组,那些小到不可思议的下颌仍在开合,计数着某种看不见的时间。
别碰指针。幽灵学生突然出现在仪器的阴影里,他的校服现在更破了,露出里面腐烂的肉体,陆教授用第七个我的脑髓做的润滑剂。他掀起额前的头发,头骨上赫然刻着实验体7号。
程空的指尖还是碰到了时晷仪的边缘。刹那间,他看见无数个自己被钉在放射状的时间轴上,像标本室里那些被剥皮的青蛙。有些程空正在融化,有些则已经变成书架的一部分,最远处的那些则完全变成了书籍,封面是他们的脸。
时间不是直线,是莫比乌斯环。陆教授的声音从时晷仪内部传出。青铜表面浮现出人脸轮廓,左眼是停止的怀表,右眼是加速腐烂的苹果,你猜宋璃制服第二颗纽扣是用谁的指骨做的
幽灵学生突然尖叫着扑向时晷仪。他的身体在接触青铜表面的瞬间汽化,变成一缕缕黑色丝线被吸入仪器底部。程空倒退着撞上书架,一本《时空悖论》自动飞到他手中,书页间渗出半透明的人形——陆教授的幽灵正从纸页里挣脱出来。
教授每只眼睛里都藏着不同的时间。左眼的怀表指针逆时针旋转,右眼的苹果正在经历从腐烂到新鲜的倒放过程。最恐怖的是,每当程空眨眼,幽灵就会靠近一英寸,而眨眼的间隔被某种力量强行拉长。
图书馆是活的。腐烂的苹果核从教授眼眶掉出,滚到程空脚边,它饿了就会加速循环。苹果籽突然爆开,露出微型的人类牙齿。
程空用《时空悖论》砸向时晷仪时,整座图书馆发出痛苦的震颤。书页间的教授幽灵发出高频尖叫,他的怀表眼睛爆裂,喷出的不是齿轮而是密密麻麻的蜈蚣。那些蜈蚣落地就变成了图书索引卡片,每张卡片上都印着程空不同时期的照片。
当程空跌跌撞撞爬上楼梯时,背后传来陆教授最后的低语：问问修复师为什么需要七条脐带。地下室的入口突然消失,变成平整的墙面,砖缝里渗出带着樟脑味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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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重置前最后三分钟,程空终于站在了图书馆大门前。之前的循环中他从未真正观察过这个出口,总是被各种突发事件引开注意力。
所谓的门锁其实是一条垂直的舌头,表面布满倒刺,正在津津有味地舔舐门框上干涸的血迹。程空试探性地伸手,舌头突然伸长缠住他的手腕,刺尖扎入皮肤开始抽取血液。疼痛中他看清了门楣上的铭文：
入馆即视为同意《血肉借阅条款》
铭文下方是密密麻麻的签名,有些已经褪色成棕色,最新的几个还在往下滴血。程空突然认出其中一个签名是自己的笔迹,但记忆中他从未签过任何文件。签名旁边标注着借阅编号：100。
钟声响起时,程空疯狂地挣扎。那条舌头贪婪地舔过他的脸,在颧骨上留下腐蚀性的唾液。当第一声钟响结束,他看见自己的左手已经变成了纸质状态,皮肤上浮现出《读者守则》的文字。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程空做了件之前循环从未尝试过的事——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尖,将鲜血喷在那条门锁舌头上。出乎意料的是,舌头发出婴儿般的啼哭,瞬间缩回了锁孔。借着这短暂的间隙,他看清门外不是街道,而是无边无际的书架海洋,每个书架上都摆满了不同版本的程空。
第七次重置的黑暗吞没他时,程空终于明白陆教授话中的含义。图书馆确实饿了——它正在通过时间循环消化自己。
第九次重置开始时,程空的左眼已经变成了玻璃珠。
他蜷缩在工具间的阴影里,用剩下的人类右眼盯着掌心。皮肤下的血管现在呈现出图书索引线的纹路,每当图书馆钟声响起,这些线就会收紧,勒入肌肉深处。上次循环的最后,他亲眼看着修复师用骨锥挑出了自己鲜活的眼睛,替换成《视觉资料编目》附录里的标本眼球。
这次必须结束一切。程空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血腥味在口腔扩散的同时,工具间的门把手开始自行旋转——不是左右转动,而是像时针那样缓慢地顺时针移动。当把手转到3的位置时,锁芯传出牙齿磨合的声响。
门外走廊比记忆中的延长了至少二十米。两侧墙壁上原本悬挂的名人肖像现在都变成了不同时期的程空,画框下方的铜牌记录着死亡方式：7号,窒息于《呼吸系统论文集》,23号,血液被《液体动力学》抽干,最新的一幅画布还是空白,但已经有人用血画好了轮廓线。
修复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装订机运作的声响,却看不到人影。程空蹑手蹑脚地靠近,发现地面上散落着新鲜的人体组织——那片带着痣的皮肤分明是他昨天左臂上的。装订台上摊开一本《人类灵魂的装帧技法》,书页间延伸出的亚麻线正像活物般蠕动,线头沾着半透明的神经液。
你终于来领取自己的位置了。修复师的声音从书页里传出。程空惊恐地看到那本装帧指南的封皮正在起伏,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呼吸。书突然自动翻到第100页,空白纸张上浮现出由毛细血管组成的选项：
A.成为新一任修复师
B.变成禁书区的藏书
C.永远留在3:07分的噩梦里
程空后退时撞上了某个温热的物体。修复师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白大褂的七条脐带现在分别连接着不同的人体部位：一条连着图书管理员的眼球,一条连着幽灵学生的声带,最长的那条延伸向地下室方向,末端消失在阴影中。
选一个吧,100号。修复师摘下口罩,露出没有嘴唇的嘴,他的牙齿是用微型书脊排列而成的,或者...他突然撕开白大褂,露出胸腔——那里嵌着一本正在跳动的心脏书,你可以像我一样选择D项。
程空抓起装订台上的骨锥刺向修复师的喉咙。当锥尖接触皮肤的瞬间,整个房间的书架开始剧烈摇晃。那些脐带像受惊的蛇般扭动,其中一条红色脐带突然断裂,喷出的不是血液而是细小的齿轮。修复师发出非人的尖啸,他的左眼从眼眶弹出,在空中展开变成一张图书馆平面图。
图纸飘落的过程中,程空瞥见了关键信息：时晷仪的位置与宋璃的休息室由一条红色虚线连接。当他踩碎那颗眼球时,修复师的身体突然坍缩成一堆装订材料——人皮封面、骨制书脊和神经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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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的门上挂着消毒中的牌子,字母是用不同颜色的指甲拼接而成的。程空推开门时,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玫瑰与防腐剂混合的气味。宋璃背对着门坐在梳妆台前,正在用银质裁纸刀修剪自己的睫毛。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人类面孔。宋璃的头部由无数书页叠加而成,每张纸页上都写满不同的借阅记录。当她转头时,面部书页快速翻动,最终停在一张空白页。
借阅期限到了。宋璃的声音从纸张摩擦声中滤出。她制服的第二颗纽扣——那颗象牙色的圆形物体——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微型时钟。程空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纽扣,而是被压扁的人类指骨,精心打磨后钻出了表盘刻痕。
裁纸刀抵住程空喉结时,他看清刀柄是用婴儿尺骨雕刻的。宋璃镜片后的复眼倒映着前九十九个程空的死状,但第一百个倒影里,程空正把时晷仪插入她的颈椎——这个可能性像肥皂泡般立刻被她的睫毛戳破。
你知道吗宋璃的书页脸庞又翻过一页,每个午夜我们都会忘记,但图书馆记得。她的制服从领口开始解体,露出下面由索书条组成的躯体,每条书条上都写着程空的名字和不同死亡时间。
程空突然抓住她持刀的手腕。接触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第一个程空在暴雨夜推开了图书馆的门；第四十九个发现了时晷仪的秘密；第八十八个几乎逃到了大门口...所有记忆最终都终结于宋璃的裁纸刀下。
这次不一样。程空用另一只手掏出从修复室偷来的神经线,缠上宋璃的镜架。当线条接触玻璃时,整个镜面突然沸腾,宋璃发出纸张燃烧般的尖叫。她的书页脸快速翻动,最终停在一张写满血字的页面：《永恒图书馆管理守则》最终条款。
程空趁机冲向休息室深处。红色脐带指示的路径在墙上形成发光的血管纹路,最终终止于一扇微型门——那其实是《超限空间理论》的书柜暗格。当他抽出这本禁书时,整面书墙像舞台幕布般升起,露出后面旋转的时晷仪。
这个时晷仪比地下室的版本更加精致。青铜指针现在由凝固的时间组成,程空能看见无数个自己在那道半固态的液体中挣扎。底座上的微型骷髅头全部大张着嘴,正在无声尖叫,它们的眼窝里塞着被卷成小球的借书证。
摧毁它！幽灵学生的声音突然从《超限空间理论》中传出。这本书在程空手中自动翻到第404页,上面只有一句话：不存在的页面才是最安全的出口。
程空将书页撕下贴向时晷仪。纸张接触青铜表面的瞬间,整个图书馆开始痉挛。书架像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下,那些看似霉斑的斑点其实是囚徒的瞳孔,现在它们正透过书页的纤维间隙死死盯着这个破坏者。
当时晷仪出现第一道裂缝时,宋璃突然出现在门口。她的书页脸正在燃烧,裁纸刀已经折断,但制服上的第二颗纽扣——那个指骨时钟——正在疯狂旋转。你根本不明白！她的声音里混杂着前九十九个程空的惨叫,图书馆才是保护世界的——
程空用尽全力将《永恒图书馆管理守则》砸向时晷仪。撞击的瞬间,他听到三个重叠的碎裂声：仪器破碎的声音、宋璃尖叫的声音,以及自己心脏停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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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持续了也许一分钟,也许一个世纪。
当程空重新恢复意识时,他站在一个纯白的圆形空间里。四周墙壁由无数空白书页组成,地面是单张巨大的借书卡,天花板上悬挂着没有指针的时钟。在他面前漂浮着三个发光的选项,与修复室里看到的如出一辙,只是现在多了第四个选项：
D.把自己装订进《暴雨夜特别馆藏》
程空伸手触碰D选项的瞬间,白色空间像书页般翻转。他感到无数神经线刺入自己的脊椎,视野被快速翻动的纸页填满。最后的清醒时刻,他看见自己的皮肤正在变成上等羊皮纸,血液凝结成烫金文字,骨骼重塑成精装书脊。
当图书馆的晨光透过彩绘玻璃照射进来时,《暴雨夜特别馆藏》的书架上多了一本新书。封面上是程空平静的面容,他的眼皮每隔七分钟会颤动一次,仿佛在阅读梦中的文字。
偶尔有好奇的读者抽出这本书,会发现它总是自动翻到记载着不要相信宋璃的眼泪的段落——那些泪滴其实是用来修复书页的胶水。而在最末页的借阅记录上,整齐排列着一百个相同的签名,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刚写下。
图书管理员推着推车经过时,总会对着这本特别藏书微笑。她制服的第二个纽扣在阳光下闪烁着象牙般的光泽,仔细看会发现那其实是一颗被完美抛光的人类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