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薛绥李肇问九卿免费阅读 > 第199章 藏刃

  李桓招手唤来小黄门,将名帖递进去。
  未几,王承喜便疾步而出,传皇帝口谕。
  请太子殿下,端王殿下,顾大人,入殿觐见。
  崇昭帝在紫宸殿的暖阁内,指节叩击着案上鎏金名帖,眉峰紧蹙、寒霜覆面,混着殿内香炉里丝丝缕缕的青烟,熏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西兹王前脚陈兵赤水关,后脚大祭司便遣使求和,这唱的哪出戏
  皇帝抬眸扫过殿内三人,伸手去端茶盏,明黄的袖口垂落。
  你们说,这西兹的使者,是带着诚意来的,还是带着脑袋来的
  顾介瞥一眼案上的名帖,垂手恭谨地答道:回禀殿下,大祭司与西兹王貌合神离。
  好个貌合神离!
  崇昭帝放下茶盏,拿起名帕看一眼,又重重掷于案上。
  你二人且议议,当如何应对
  阶下李肇与李桓,一左一右,如双峰峙立。
  李桓一袭蟒纹朝服,温和带笑。
  儿臣以为,西兹王庭内乱已生。大祭司欲借大梁之势扳倒阿史那,此番前来,名为议和,实为托庇。若我朝坐观鹬蚌相争,待其两败俱伤时出兵,必能坐收渔利。
  皇兄高见。李肇上前拱手,好似闲庭信步,不过西兹使节携名帖而来,若骤然冷待,倒显得我大梁无怀柔之德,气量狭小,失了礼数。
  李肇朝他看一眼,故意顿了顿,拱手向上,父皇,赤水关兵戈未歇,轻慢使节,难免落人口实,说我朝畏惧阿史那的十万铁骑。
  崇昭帝目光如刃扫过阶下二子,突然望向顾介。
  顾爱卿可知西兹使节动向
  顾介垂眸,声音四平八稳:启禀陛下,使节已入住鸿胪寺驿馆,递了名帖,求请面圣。
  可知使节底细
  顾介袖中密信烫得掌心发疼:回陛下,已着人详查。
  崇昭帝重重靠向椅背,沉声一笑。
  那便让他们在驿站候着吧。等朕哪日想见了,再宣。
  李桓同李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警觉。
  赤水关战事未明,皇帝此举显然是要稳控大局。
  方才的诘问,哪里是真要听他们的见解,分明是在试探立场。
  殿内气氛骤然冷凝。
  崇昭帝盯着阶下峙立的三个年轻人,抬袖摆手。
  太子留下,其余人等退下吧。
  待众人退去,崇昭帝忽然将名帖拍在案上。
  你当朕不知西兹商队的火药变作黄沙,是你动的手脚!阿蒙拉赫突然求和,也是你太子殿下的手笔!
  李肇撩袍跪地,脊背挺直,目光湛然一片。
  儿臣不敢。西兹王欲借火药扰乱上京,儿臣不过将计就计,引蛇出洞。而大祭司遣使面圣,那是畏惧我大梁铁骑之威,是受父皇的圣明神武感召,皆因德政所致,与儿臣无干。
  崇昭帝忽然笑了,那蛇,可已入瓮
  李肇从容拱手:儿臣以为,插翅难逃。
  
  殿外回廊,李桓与顾介并肩而行,语气熟稔。
  顾大人,本王后天设家宴,不妨过来坐坐。
  顾介闻言一惊——
  以他如今的微末官职,如何能入端王府宴席
  但论起亲疏,薛氏姐妹各嫁两府,他与端王也算连襟,勉强够得上姻亲体面。
  他忙不迭行礼:王爷垂爱,下官荣幸之至。
  李桓淡笑,指尖轻拍他的肩膀,顾大人新到鸿胪寺,可谓任重道远。往后切莫再犯糊涂、重蹈覆辙。
  顾介心下了然,这是端王借着金库司的事,在敲打自己。
  他慌乱地整冠束带,恭谨行礼。
  谢王爷提点,下官定当尽心竭力。
  
  檀秋院。
  薛绥对着铜镜将青玉簪插入松散的云鬓,光洁的镜面里,锁骨处红痕未消,宛如朱砂勾勒的残梅,往衣襟内蜿蜒而去……
  她呼吸一紧。
  像烫了手似的,迅速拢紧素衣。
  昨夜李肇情丝蛊发作,几近疯魔,险些要了她的命……
  幸得她隐忍周旋。
  到底是一双素手打发了他。
  一夕荒唐如潮水退去,她垂眸望着案几上未饮尽的青梅酿,有些出神。
  姑娘……如意看她烦躁,不由眼皮乱颤,可有哪里不适
  薛绥摇了摇头,把残酒收了,屋子收拾一下,通通风。
  如意应声退下。
  锦书轻手轻脚进来,看一眼屋内的狼藉,欲言又止。
  姑娘,太子殿下他……
  莫要提他!薛绥打断她,声音沙哑,去叫小厨房煮一碗姜汁茯苓粥来,今日王妃必会传我,须得打起精神。
  姑娘可要再小睡片刻瞧着眼尾都泛青了,叫人心疼……
  不必了。下去办吧。
  锦书退下后,薛绥忽又神思不宁地拿起桌上那一张皱巴巴的药方。
  蹙着眉头,终是将它团成球状,揉在掌心……
  情丝蛊无解,但此方应能缓解一二。
  否则,以李肇怒马脱缰似的癫狂性子,实在难以招架。
  她闭眼沉思片刻,将药方投入炭盆,火舌舔舐纸角的瞬间,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侧妃,王妃有请。
  果然来了。
  薛绥轻应一声,让如意替她披上一件青缎披风,往映月居而去。
  薛月沉斜倚美人榻上,小腹已显怀,裹在蜜合色裙袄下,更显丰腴柔美。
  她目光在薛绥憔悴的脸颊上顿住,唇角含笑道:
  妹妹今日气色不佳,可是身子不爽快
  薛绥指尖轻拢鬓发,温声低头。
  夜里雨急风骤,没有睡好。
  薛月沉执起帕子轻拭唇角,瞥着她笑,听王爷说,你为他调配的止痒膏甚是灵验,这一回,可是立下了大功,在上京城扬了美名……
  妹妹粗浅伎俩,怎敢居功只是凑巧得了游医的指点。
  薛月盈微微一笑,将一个瓷碟推至案前。
  妹妹尝尝新制的栗子糕,厨娘特意用蜜渍过,很是松软清甜。只可惜,我这几日胃脘发腻,沾不得甜食……
  薛绥捻起银叉,含笑谢过,姐姐怀着身子还费心这些。那妹妹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费心什么薛月沉斜睨而笑,不达眼底:妹妹如今也是王府的正经主子了,再拘这些虚礼,倒显得生分了……
  提及薛绥封侧妃之事,她显然心存芥蒂。
  不痛快都写在脸上,薛绥只当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叉一块糕点,神色柔和如昔。
  姐姐说笑了,若无您当年仗义执言,哪有妹妹今日你我姐妹是什么情分,我怎会与你客套
  薛月沉心里一紧。
  当年她不忍嫡母发难,顺口说几句好话,并未真正施以援手……
  于是,那一抹落在唇边的笑容,就有些僵硬。
  那是自然,咱们姐妹情分,天打雷劈也拆不散。
  薛绥垂眸,栗子糕在齿间发黏,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姐姐身孕为重,莫要为旁的事劳心。
  茶盏搁在案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薛月沉看她一眼,我哪能不操心你封侧妃的事,里里外外都要张罗,宫里有赏赐下来,又有各府内眷回礼,家宴也要操办得体面些,不能委屈了你。昨儿我还寻思要给你院里再添几个丫环婆子,也好壮一壮你的声势。只是……
  她压低声音,张侧妃的胞兄通敌,如今关在刑部大牢,她哭哭啼啼来求我,我便应承她去了。
  薛绥道:我曾劝她让张大人向陛下陈情,便是不想她劳烦到姐姐,没想到她还是……
  你一片好心,她却不领情。薛月沉摇头一笑,不过张家的事,王爷已有安排,你便别蹚这浑水了。紧跟着,府中要设喜宴,须得你协理诸事……
  薛绥点头:姐姐放心,妹妹心里有数。
  薛月沉抚着小腹,幽幽道:只要这孩子平安降世,我便心满意足……
  话音未落,丫头玉坠匆匆来报:王妃,张侧妃要吞金,被管家娘子拦了下来!您快去瞧瞧吧!
  薛月沉脸色一沉,猛地起身,按着小腹眉头紧蹙。
  这节骨眼上,她偏要添乱!
  
  二人匆匆赶到兰芷院。
  只见张氏蜷缩在榻上,身子抖如筛糠,哭得双肩乱颤,鬓发散乱掩面。
  薛月沉坐下来,执起她的手,温言劝慰。
  朝堂之事,咱们后宅妇人掺和不得。妹妹且放宽心些。
  张氏勉强起身,颤巍巍地朝她二人福了福,面露悲戚。
  妾身实在无用,家中遭此大难,身为张氏女儿,王府侧妃,却无能为力,妾身愧对家父家母,愧对胞兄……
  薛绥轻皱眉头:按说张大人一人犯事,若请罪于陛下,令尊有旧功在身,不至于连累族内
  张氏抬起帕子瞟她,直抹眼泪,多谢侧妃当日指点,陛下念及先父战功,免了抄家之祸。可惜妾身的胞兄,只怕是难逃一死了……
  她泪水珠串似的滚落腮边。
  真是个柔弱的女子。
  这也能要死要活……
  薛绥暗叹一声,侧目望向垂手侍立的翡翠。
  姑姑,你差人去把王妃新制的栗子糕拿些来吧,张姐姐吃些甜食,许就舒坦些了。
  张氏得了宽慰,摇头啜泣着,更得哭得肝肠寸断。
  
  日间晴和,入夜却起了风。
  檀秋院的窗扉大开,鸽子在雕花窗棂上悠闲踱步。
  李桓负手立在廊下,静默抿唇,不由多看了一眼那雪白的灵鸽。
  静默片刻,他抬步跨过门槛,阻止了丫头通传,阔步而入。
  秋风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薛绥在垂首研墨,烛火在她睫毛上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带着凉露的清冽,柔美、温婉,又疏离若云。
  宣纸上,墨迹未干,写着她刚抄的药方。
  李桓盯着她纤细的脖颈,心上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忽有涟漪轻泛,转瞬即逝。
  薛侧妃好雅兴。
  薛绥放下墨锭,福身行礼:王爷深夜驾临,不知所为何事
  旧陵沼的事。李桓没有兜圈子,逼近两步,厉色看着她。
  本王要个交代。
  她抬眼时,他已到身前,广袖带起的风卷得烛火明灭。
  薛绥后退半步,撞上博古架,青瓷瓶里的花枝颤了颤。
  旧陵沼的事,我一介女流,实在所知不多。
  是吗李桓忽然轻笑,在她近旁坐下来,那你前日申时三刻为何差锦书去邱先生的古董铺
  薛绥指尖收紧,淡淡微笑。
  不过是替雪姨娘当一个玉镯子,顺便替王爷打探一下邱先生的底细。
  哦探出什么了可探出他是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李桓逼近的身躯几乎将她困在案前,闻着她发间若有若无的素心兰香,忽觉心口发烫。
  竟是生出一种奇怪的占有欲。
  她越是云淡风轻,对他不感兴趣,他越想看到她慌乱……
  薛绥果然流露出一抹讶异,他是骗子
  没错。骗子。李桓眯眼,情绪有些阴鸷,他拿了本王的一锭黄金,又骗本王去栖霞山夜会诏使,谁料……
  他突然住口,似是难以启齿。
  薛绥问:如何
  他竟借机逃了。
  古董店呢
  人影皆无,杳如黄鹤。
  薛绥:……
  这个李肇!
  下手真是够利索的。
  她默然片刻,向李桓福身。
  让王爷受骗,实在是薛六之过。但我与那人委实不熟,也是误听他人的谎言。王爷若是不信,尽可差人去打听。
  李桓扫过她清冷静谧的脸,眼底泛起一丝笑。
  薛侧妃,本王的耐心有限。
  薛绥思忖一下:王爷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李桓眯起双眼,声音意味深长,你替本王找的中间人跑了,自然要你来弥补过错。
  薛绥蹙眉,旧陵沼的事,旁人当真插不上手。如是诏使刻意回避,那便是不想见王爷,谁能奈何
  李桓忽然俯身低头,眼神灼灼地盯住她。
  侧妃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又直起身,倏而一笑。
  不要让本王失望。毕竟,本王不想失去你这样有趣的侧妃。
  这简直就是威胁了。
  薛绥勾唇一笑,正色道:王爷可知,强扭的瓜不甜
  甜不甜,尝过才知道。
  ……
  她不言语,从容平静地看着李桓。
  对视不过须臾,李桓只觉喉间发紧。
  如是猎手盯上了狡猾的狐,越抓不住,越想收入囊中,越不可得,越是难受……
  你看着办吧。
  他忽然低笑一声,拂袖而去。
  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渐行渐远。
  薛绥望着秋风拂过帘幔,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离谱!
  一个比一个离谱。
  她拢了拢衣裳,指尖不经意触到锁骨,不由微微皱起眉头……
  李肇留下的吻仿若蛇信一般,缠上来……
  比之李桓的冷眼。
  两种截然不同的压迫感,都让人头痛。
  姑娘小昭推门进来,见她盯着炭盆出神,王爷这不是故意刁难吗
  没事。薛绥起身走到窗外,看向浓稠的夜色。
  月光落在李桓离去的方向,凝成一个虚幻的剪影。
  她转身,抿了抿干燥的唇瓣。
  去把窗关上,要起大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