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无人知晓的雨夜 > 第一章

1
林眠攥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站在高二(3)班的门口,第一次觉得九月的风这么刺人。
通知书边角有些皱了,是被她捏出来的。三天前,她从班主任办公室偷看到周霁的志愿表——北京,和她一样。
现在它被塞在她的书包夹层里,像一块滚烫的炭,烧得她脊背发僵。
教室里嘈杂一片。周霁坐在靠窗第四排,蓝白校服袖子挽到手肘,正低头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阳光斜切过他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了片淡淡的阴影。
林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刘海。今天出门前,她用卷发棒偷偷烫了发尾。
看够没身后突然传来女声,林眠猛地回头,同班的苏棠抱着一摞作业本歪头看她,周霁又不会跑,你在这当门神
耳尖倏地烧起来。林眠张了张嘴,却看见苏棠忽然眼睛一亮,冲她身后挥手:周霁!物理笔记借我抄抄——
空气凝固了一秒。
熟悉的洗衣粉味道靠近时,林眠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呛到。周霁的胳膊从她肩侧伸过去,指尖捏着本黑色笔记本:最后一题别全抄,老张会看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晨跑后的微哑,热气拂过她耳廓。林眠死死盯着脚尖,忽然发现他球鞋带散了。
鞋带。她脱口而出。
周霁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忽然笑了:喂,帮我拿一下。他把笔记本塞给苏棠,单手撑住门框,弯腰系鞋带时发梢扫过林眠的校服下摆。
她闻到他后颈处淡淡的薄荷味。昨天小卖部新上市的洗发水,她趁午休时偷偷放了他桌洞一瓶。
林眠系完鞋带的周霁突然抬头,你找我
世界忽然安静了。走廊的吵闹声、教室里的哄笑、甚至窗外树上的蝉鸣,全都退化成模糊的背景音。她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小小的,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我……书包带在掌心勒出红痕,语文老师让你去拿作文竞赛的奖状。
谎话。奖状昨天就发完了。
但周霁点点头:正好,一起去吧。他转身时校服衣摆扬起,蹭过她的手背,听说你也考上北外了
林眠的心脏漏跳一拍。所以他知道。他注意过她的志愿。
嗯。她低头踩上他的影子,运气好。
办公楼前的紫藤架漏下细碎的光斑。周霁走在前面的第三步台阶上,忽然停住:林眠。

他转过身,逆着光的轮廓像是被镀了层金边:你记不记得去年运动会……
周霁!尖叫从身后炸响。穿粉色连衣裙的女生冲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导演系真的超难考!我专业课过了!
林眠认识她。艺术班的梁舒,元旦汇演跳独舞的那个。上周五看见她在器材室门口往周霁
locker
里塞巧克力。
恭喜。周霁抽出手臂,却弯腰替她捡起掉落的发绳,头发。
梁舒吐了吐舌头凑近,周霁指尖绕着她栗色长发时,眉眼弯起的弧度比方才还要柔软。发绳套上去的瞬间,林眠忽然想起自己课桌里那盒没敢送出去的黑色皮筋。
蝉鸣声忽然变得很吵。
回教室的路上,林眠经过篮球场。一群高一男生在闹哄哄地投篮,有球滚到她脚边。
学姐帮忙扔一下!
她捡起球,突然用尽全力掷出去。球重重撞在篮板上的瞬间,掌心火辣辣地疼。身后传来男生的起哄声:学姐牛逼啊!
眼眶莫名其妙发酸。原来用尽全力,也不过换来别人轻飘飘的一句喝彩。
就像她这三年。
放学时下雨了。林眠站在走廊檐下,看雨帘把周霁和梁舒的身影晕成模糊的色块。他们撑着一把伞,梁舒整个人几乎靠在他肩上。
身后有女生小声议论:听说梁舒特意报了北京的学校……
雨水溅湿了林眠的小白鞋。她突然冲进雨里,跑到校门口才发觉,自己忘记周霁去年送她的伞还躺在书包最底层。
湿透的刘海粘在额头上,像一场狼狈的狂欢。她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雨水瞬间将北京外国语大学几个字晕染成蓝色眼泪。
早知道就告诉你了。她在心里说。
早知道就不喜欢你了。
2
雨后的校园泛着潮湿的光,像一块被眼泪浸泡过的玻璃。林眠拖着行李箱走过北外的梧桐大道,落叶在脚下碎裂,发出细小的,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本该直接去宿舍的。
如果她没有在拐角处看见周霁的背影。
他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的海棠树旁,肩上的黑色背包松垮地挂着,日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他脚边圈出一片摇晃的碎金。林眠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行李箱的滚轮碾过一颗石子,发出突兀的声响。
周霁回头了。
世界忽然安静下来,连风都停止流动。林眠想,如果他此刻走过来帮她提箱子,她想对他说——好久不见,或者是北京的风比想象中更干,又或是——
周霁!
那个声音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
林眠看见穿淡黄色连衣裙的身影从宿舍楼飞奔而下,像一束新鲜绽放的向日葵,在阳光下肆无忌惮地耀眼。梁舒扑进周霁怀里时发梢扬起,她手腕上的银色手链划过一道细亮的光。
周霁接住她时笑了,眼角微微弯起温柔弧度,伸手替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林眠忽然觉得手里的行李箱沉得可怕,仿佛塞满了她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她转身要走。
林眠
周霁的声音像一张网,她的脚步被钉在原地。转过身时她扬起一个标准的微笑,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被阳光晃了眼。
真的好巧。她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听着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你们认识梁舒挽住周霁的手臂,指尖带着撒娇意味地收紧。
高中同学。周霁说,眼神轻轻掠过林眠的脸,像一阵风经过水面,没留下任何痕迹。
这个比喻突然让她喉咙发紧。林眠低头看了眼手表,表盘的玻璃反射着刺眼的光,她在模糊的光斑里看到自己歪歪扭扭的影子。
我赶着去报道。她听见自己说。
正好,周霁接过话,我们也要去行政楼。
我们。林眠在心里重复这个词,像咀嚼一块太硬的糖。
三个人一起走在校园里时,梁舒的裙摆偶尔会碰到周霁的裤脚,像海浪轻轻拍打堤岸。林眠的行李箱在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像某种执拗的心跳。
林眠还是学生会主席,周霁对梁舒说,高考前借过她笔记。
这是事实,只不过他没说完整。那是高三晚自习结束的雨夜,他把淋湿的笔记塞给她的同时也递来一把伞。她记得伞柄上残留的温度,像一块永远不会熄灭的炭火。
这样啊,梁舒眨眨亮晶晶的眼睛,那你一定成绩很好。
林眠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周霁轻笑:她物理很差。
记忆的碎片毫无预兆地刺进来。高二的下午,阳光穿过窗户投在他的课桌上,她的影子覆盖他的物理课本一角。那时候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里盛着她读不懂的亮光:这道题要再讲一遍吗
现在会了。林眠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行李箱拉杆。
梁舒突然惊呼一声,手链不知何时断了,银色的珠子洒了一地。周霁蹲下去捡,林眠也跟着屈膝。
她在石板缝里找到几颗,捧在手心里像捧着一簇即将融化的雪。其中一颗边缘凹了一块,像是受过伤又痊愈的疤痕。
——和她十七岁生日时,在廉价饰品店买的那条一模一样。
谢谢。梁舒接过珠子时指尖碰了碰她的手心,触感冰凉。周霁直起身,衣料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林眠闻到了他身上浅浅的柠檬香。
他们最终会在行政楼道别。梁舒说改天聚,周霁点了点头。林眠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逐渐远去,像两张被晒褪色的照片。
有片落叶飘下来,擦过她的肩膀,像一声未完成的叹息。
她摊开手掌,里面还躺着一颗没归还的手链珠子。在阳光下它闪着细小的光,像是某个被她私藏的,无人知晓的片刻。
3
图书馆的落地窗外,黄昏缓缓铺开。林眠坐在四楼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即将到来的校迎新晚会流程。她的笔尖在舞蹈社独舞《飞鸟与鱼》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轻轻地划了一道横线。
窗外飞过一群鸽子,灰白的翅膀掠过红色的晚霞,像一幅被打翻的水彩画。
这边有人吗
熟悉的声音。
她的笔尖戳破了纸页。
周霁站在桌边,怀里抱着几本法语教材,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手腕上那条细细的黑色发绳——那是林眠高二时在运动会后偷偷塞进他课桌的,廉价的两元店商品。她一直以为他早就扔了。
没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林眠盯着自己笔记本上洇开的墨迹,余光却看见他的手指骨节分明,食指上有道浅浅的疤痕——那是高三时帮她搬书被铁柜划伤的。
迎新晚会你是主持周霁忽然开口。
嗯。
梁舒有节目。
纸张在她指腹下微微起皱:我知道。
周霁没再说话,只是从书中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她:帮个忙
照片上是梁舒在舞蹈室的剪影,阳光穿透她的白色舞裙,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轮廓。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飞鸟与鱼彩排留念。
她想放在宣传海报上。周霁的食指在照片边角轻轻点了点,那是他思考时的小习惯,你们宣传部是不是负责这个
林眠的喉咙发紧。她接过照片时指尖碰到了他的手,触感温暖却陌生。
行。她说,明天交给他们。
谢了。周霁的睫毛在黄昏里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她练了很久。
窗外的鸽子又飞了回来,这一次栖息在图书馆的屋檐下,咕咕的叫声像是遥远的海浪。
你以前……周霁忽然又开了口,但只说了半句就停住了。
林眠抬头看他:什么
他摇了摇头,合上书站起身:彩排那天见。
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像一条无法跨越的河流。林眠低下头,发现那颗从梁舒手链中私藏的珠子还躺在笔袋的夹层里,泛着微弱的银光。
她轻轻将它取出来,放在照片一角——《飞鸟与鱼》的标题上方——然后合上笔记本。
晚会彩排那天,体育馆的灯光格外刺眼。林眠站在舞台中央试麦克风,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像一滴水落入深海。
下面有请舞蹈社梁舒同学为我们带来独舞……
她忽然卡住了。
台下的学生会成员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她。林眠盯着手里的节目单,那里明明白白写着《飞鸟与鱼》,可她却鬼使神差地想起照片背面那个小小的笔误——
《飞鸟与鱼》……她重新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卡片,不,抱歉,是《飞鸟与海》。
台下响起低低的笑声。梁舒站在舞台侧翼,白色的舞裙在灯光下像一片即将融化的雪。她咬了咬嘴唇,显然对这个错误有些不满,但很快就调整好表情上场了。
音乐响起的瞬间,林眠后退几步,站到舞台边缘的阴影里。
梁舒的舞姿很美,手臂伸展时如飞鸟掠过长空,旋转时又如鱼潜入深海。她的裙摆扬起又落下,像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浪潮。
林眠的目光却穿过光与影的交界,落在观众席的某个角落。
周霁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舞台,眼神温柔而专注。
某个瞬间,他忽然转头看向舞台侧翼的阴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但灯光太暗了,他或许什么都没看见。
林眠站在黑暗里,忽然想起高一那年,她也曾参加过校园艺术节的选拔。她选的是一首钢琴曲,弹到一半却因为太过紧张而忘记了谱子。台下响起稀稀落落的哄笑声,她低着头跑下台时,撞上了正在候场的周霁。
没关系,那时的少年扶住她的肩膀,递给她一块薄荷糖,我第一次上台时把演讲稿念反了三页。
而现在,当梁舒的舞蹈结束、礼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时,林眠只是安静地关掉麦克风,走向后台。
彩排结束后,她独自收拾资料,在一叠宣传海报的夹层里发现了那张照片——它不知何时从她的笔记本里滑了出来。
照片背面,梁舒的字迹旁边,还有一行极小的、几乎被时间磨灭的铅笔字:
毕业旅行纪念,2015.7
那是周霁的笔迹。
而这个日期——林眠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几个数字——恰恰是她收到那串廉价手链的前一周。
体育馆的灯光一盏盏熄灭,黑暗一寸寸蚕食着她的影子。远处传来梁舒的笑声和周霁低沉的回应,但她已经分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她只是轻轻将照片放回夹层,然后拉紧了外套。
北京的夜风,原来比想象中更凉。
4
图书馆闭馆的音乐响起时,窗外开始下雨。林眠抬起头,发现最后一排书架旁站着熟悉的身影。周霁正在整理被翻乱的《小王子》,手指停在扉页上——那里有一行褪色的铅笔字:给永远住在B-612的小王子,2014.6.1。
那是她初中毕业时,趁着全班传写毕业册的混乱,偷偷塞进他书包的书。
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出透明的裂痕。林眠看着周霁突然僵住的背影,像被某种遥远的闪电击中。他缓慢地摩挲着那行字迹,仿佛触摸到了时光本身。
要闭馆了。
管理员的声音惊醒了两个人。周霁合上书,转身时撞上了林眠来不及躲藏的目光。隔着三排书架,雨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
他们在图书馆屋檐下躲雨。周霁把外套递给她时,袖口滑下来露出手腕——那条黑色发绳已经换成了梁舒常戴的白色珍珠款。
我见过这本书。他突然说。
林眠盯着雨水在地面溅起的水花:什么书
《小王子》。周霁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扉页有人写过字。
一颗水珠从屋檐跌落,在她手背上摔得粉碎。十七岁的林眠在毕业那天用了三块橡皮,才把from
林眠几个字擦得看不出痕迹。
可能是上个借书人吧。她把手藏进外套口袋里,摸到那颗被体温焐热的珠子。
周霁望着雨幕出神:那字迹很像...
周霁!
梁舒举着伞从雨里跑来,芭蕾舞鞋踩进水洼溅湿了裙摆。周霁下意识伸手扶她,那本《小王子》啪地掉在地上。扉页朝上,雨水很快晕开了那些铅笔字迹。
梁舒捡起书时惊呼一声:呀,这不是你初中时......她忽然意识到林眠的存在,讪笑着把书塞进包里,我们去吃火锅吧
周霁回头看了林眠一眼。她想说快走吧,想说雨小了,最后说出来的却是:我带了伞。
伞是高中那把,蓝格子边缘已经磨出毛边。周霁的目光在伞柄上停留了两秒——那里刻着极浅的L&Z,被岁月磨得几乎消失。
分别时,梁舒突然转身:对了眠眠,下周我生日,你一定要来呀!她从包里掏出湿漉漉的《小王子》,周霁说你文笔好,能不能帮我在扉页写句祝福我想收藏。
雨滴在书页上洇开一个个透明的窟窿。林眠看着那行即将消失的字迹,想起初中毕业那天,周霁在教室门口捡到她掉落的草稿纸——上面全是练习写的from
林眠。
她接过笔,在全新的扉页上写道:
愿你的玫瑰永不凋零。——L.M.
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像一声没能说出口的再见。
林眠站在屋檐下,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雨雾中。梁舒的笑声隐约传来:你初中居然会看这种书呀别人送的。女生哦回答被雨声淹没。
她松开手心,那颗私藏多年的珠子不知何时裂成了两半。路灯亮起的瞬间,她把它放进图书馆还书箱的缝隙里。
像埋葬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夏天。
6
多年以后,林眠在搬离北京的那个雨天,又一次看见了那本《小王子》。
它躺在二手书店的角落,书脊已经褪色,扉页的铅笔字却奇迹般依然清晰。她蹲下来,手指悬在给永远住在B-612的小王子那行字上方,北京初夏的雨声像某种遥远的回音。
店门口的风铃响了。
要这本吗店主是个老太太,今天刚好半价,十五块。
林眠付钱时,一枚银色珠子从钱包夹层滚出来。老太太捡起来对着光看了看:哎呀,这种装饰珠现在不多见了。
珠子已经氧化发黑。林眠想起大二那年冬天,她在图书馆的还书箱前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能把它放进去。
雨暂时停了。她抱着旧书走向地铁站,路过一家正在装修的婚纱店。玻璃橱窗映出她的影子——二十八岁,黑色大衣,手里拿着一本童话书。像个始终没有长大的孩子。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大学同学群正在讨论周日聚会,苏棠@了所有人:周霁和梁舒要带宝宝从法国回来啦!
一张照片跳出来。梁舒抱着两岁的孩子,无名指上的钻戒闪闪发亮。背后的巴黎铁塔像一幅过于完美的明信片。周霁只露了半张侧脸,正在帮孩子擦嘴角的冰淇淋。
林眠关掉了群聊。
地铁进站的风扬起她的衣角。车厢里有个穿校服的女生正在看物理笔记,皱眉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自己。林眠忽然想起高三某个晚自习,周霁隔着过道把改好的笔记扔给她,最后一页空白处画着个小人举加油的牌子。
那本笔记她一直没扔,和大学毕业证书一起锁在老家抽屉里。
到站时天又阴了。林眠把《小王子》塞进包里,雨水开始斜斜打在站台玻璃上。不远处有对高中生情侣躲在屋檐下,男生悄悄把外套往女生那边倾斜。
她的伞还是大学那把蓝格子,只是磨损更严重了。撑开时,伞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公寓楼下的快递柜前堆着几个纸箱。最后一个箱子很轻,拆开是套精装童话集——出版社寄来的样书,她翻译的第一部作品。扉页印着译者简介:林眠,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
雨越下越大。她坐在未拆封的纸箱中间,翻到《小王子》最后一章。铅字印着蛇的台词:我送你回家,比船还快……
手机又响起。苏棠私发了一条语音:眠眠,周日你到底来不来啊周霁还问起你呢。
语音背景音里,梁舒清脆的声音正在说:宝宝叫干妈要有红包的哦——
林眠放下手机,从搬家箱里翻出个铁盒。里面躺着高中校牌、磨破的黑色发绳、两张北外录取通知书复印件。最底下是张被雨淋湿过的照片:高二运动会,她偷拍的周霁跳高瞬间,阳光在他身后炸成模糊的光斑。
这些从来不是纪念品。她突然意识到。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丢弃。
窗外,雨滴在空调外机上敲出细密的节奏。林眠把那本旧版《小王子》放进纸箱,和全新的译本并肩而立。两本书的扉页相对,铅笔字和印刷体隔着二十年的时光对望。
手机屏幕暗下去之前,她回复了苏棠:抱歉,已经离京了。
最后一箱行李是明早的货运。林眠站在窗前看雨,发现对面楼有户人家在阳台上养了玫瑰。鲜红的花朵在雨中颤动,像某种倔强的信号。
她忽然想起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事:大四毕业典礼那天,她在礼堂后门遇见了周霁。那时候梁舒已经提前去巴黎交换,他一个人坐在台阶上,腕间还是那条白色珍珠发绳。
他们说了些关于工作去向的客套话。临走时周霁突然问:你那把伞还在吗
她撒谎说早就扔了。
实际上那把伞现在就在玄关的行李箱旁,伞柄上模糊的刻痕依然可以在特定角度的光线下辨认。就像某些年少时的瞬间,明明普通得微不足道,却偏偏在记忆中顽固地闪闪发亮。
雨停了。夜晚的云层间漏出几颗星星。林眠关上窗户,把所有纸箱都贴好标签。最大的那个写着捐赠物品,里面是没拆封的童话集和那把旧伞。
她终于学会了像成年人一样告别——不带任何隐喻,不期待任何回响。就像雨水落入大地,就像飞鸟掠过晴空,就像所有无人知晓的、微不足道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