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用备用钥匙打开公寓门时,浴室里传来男女压抑又放肆的调笑声,水声哗哗,也盖不住那黏腻的喘息。
玄关地上,散落着一件不属于我的、几乎透明的黑色蕾丝内衣。
旁边,是陆沉舟今天早上出门时,我亲手给他戴上的那块价值七位数的定制腕表。
胃里猛地一阵翻搅,喉咙口泛上浓重的铁锈味。我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手里提着的保温桶沉甸甸的,里面是我熬了四个小时的参鸡汤,为了庆祝我们结婚五周年,也为了……再试最后一次。
浴室门咔哒一声开了。
裹着浴巾的陆沉舟搂着一个同样湿漉漉、年轻娇媚的女人走出来,两人身上蒸腾着热气,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潮红。看到我,陆沉舟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随即化为浓重的不耐烦。
江晚照你怎么进来的他眉头拧紧,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女人往身后挡了挡,语气冷得像冰,谁让你来的
那女人,我认识。是他公司新签的模特,叫林薇薇,才二十出头,青春逼人。她缩在陆沉舟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落在茶几上那个摔裂的相框上,里面嵌着的是我们结婚那天拍的唯一一张合影。照片里的我,穿着租来的婚纱,笑得小心翼翼,而他,一脸淡漠,眼神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五年了,这张照片一直放在这里,落满了灰,他大概从未看过一眼。
沉舟……我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可怕。
够了!陆沉舟粗暴地打断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江晚照,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像个怨妇一样查我的岗!很烦!五年了,你除了会疑神疑鬼,还会干什么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下不出来……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心口最溃烂的地方。五年婚姻,我跑遍了各大医院,喝过的中药能灌满一个游泳池,做过的检查单据摞起来比人高。每一次冰冷的仪器探入身体,每一次医生或同情或遗憾的眼神,都让我如坠冰窟。而他,除了在婆婆催问时,轻飘飘地把责任全推给我,就是像现在这样,用最恶毒的话来羞辱我。
沉舟,别这么说……林薇薇娇滴滴地扯了扯他的浴巾,声音甜得发腻,姐姐……姐姐她也不想的……
不想陆沉舟嗤笑一声,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她不想我看她是没用!一个连孩子都生不了的女人,算什么女人占着陆太太的位置,你不觉得羞愧吗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积压了多年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出口,字字句句都淬着剧毒:你看看你自己,整天灰头土脸,像个老妈子!再看看薇薇,年轻漂亮,带出去才有面子!她比你更像陆太太!
他猛地指向那个裂开的相框,语气带着一种毁灭的快意:就像这破照片,早就该扔了!碍眼!
说着,他竟真的伸手,一把抓起那个相框,狠狠掼在地上!
哗啦——!
玻璃碎片四溅,有一片锋利的碎片擦着我的小腿飞过,划开一道细细的血痕,尖锐的刺痛传来。
照片上我那点小心翼翼的幸福,在玻璃的裂痕里,碎得面目全非。
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盖子摔开,滚烫的鸡汤泼洒出来,溅湿了我的裤脚,也溅湿了林薇薇光洁的小腿。
啊!林薇薇夸张地尖叫起来,好烫!沉舟!
陆沉舟立刻紧张地查看她的腿,对我怒目而视:江晚照!你发什么疯!烫到薇薇了!
我低头看着地上流淌的鸡汤,看着那片狼藉的玻璃碎片,看着照片里自己破碎的笑脸。小腿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比起心口那个巨大的窟窿,这点疼,微不足道。
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
五年。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我像个虔诚又愚蠢的信徒,供奉着一座永远不会给我回应的冰冷神像。我耗尽所有热情,捂一块永远捂不热的石头。
够了。
真的够了。
我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眼泪都干涸了。看着眼前这对衣衫不整、姿态亲昵的男女,看着陆沉舟那张曾经让我魂牵梦萦、此刻却只剩下厌恶的脸。
陆沉舟,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我们离婚吧。
陆沉舟正低头心疼地给林薇薇吹着被鸡汤溅到的地方,闻言猛地抬头,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林薇薇也愣住了,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更深的得意。
我说,离婚。我清晰地重复,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现在,立刻,马上。陆家的东西,我一分不要。我只要自由。
陆沉舟脸上的错愕迅速被一种被冒犯的恼怒取代,他松开林薇薇,朝我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江晚照,你又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离了我,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女人,能去哪儿喝西北风吗
他的语气充满了笃定,笃定我离了他活不下去,笃定我只是在耍脾气,最终还是会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卑微地回到他身边,忍受他的冷漠和羞辱。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能去哪儿,不劳你费心。我弯腰,忍着腿上伤口的刺痛,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玻璃碎片,从狼藉的地上,捡起了那张被摔裂的结婚照。照片上,我的笑容依旧僵硬而卑微。
这个,我晃了晃手里的破照片,我带走了。留个纪念,提醒我自己,过去五年有多蠢。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一眼,挺直脊背,拖着那条被烫伤又被划伤、隐隐作痛的腿,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曾经被我称之为家、实则是华丽牢笼的地方。
身后,传来陆沉舟气急败坏的怒吼:江晚照!你给我站住!你走了就别后悔!
还有林薇薇假惺惺的劝慰:沉舟,别生气,姐姐她可能只是一时冲动……
门在我身后重重关上。
隔绝了里面的一切污浊。
走廊的灯光惨白冰冷。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胃里翻江倒海,我扶着墙,剧烈地干呕起来,吐出的只有酸水。
不是因为恶心他们。
是因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从早上持续到现在。
一个荒谬的、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我的脑海。
我颤抖着手,从包里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我点开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APP——记录生理期的。
上一次……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记忆混乱得像一团浆糊。只记得最后一次去医院检查,是在两个月前。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专家,推着厚厚的眼镜片,看着我的报告单,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陆太太,你的情况……唉,几率真的很渺茫了,几乎可以说是……奇迹吧。我建议,你们还是考虑……
后面的话,我没听完。巨大的绝望让我几乎当场崩溃。
陆沉舟当时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从那以后,我就彻底放弃了。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可现在……生理期已经迟了……快两个月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撞得肋骨生疼。是绝望太久后出现的幻觉吗还是刚才的刺激太大,身体出现了异常
我死死攥着手机,指甲掐进掌心。不行,不能在这里倒下。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必须离开。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重新站直。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进了电梯。
电梯下行,冰冷的金属壁映出我苍白如鬼的脸。我拿出手机,删掉了所有关于陆沉舟的联系方式,拉黑了他的电话、微信、一切社交账号。然后,拨通了那个尘封已久、却始终不敢拨出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沉稳温和的女声:喂
苏禾姐……一开口,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强撑的平静瞬间瓦解,巨大的委屈和后怕汹涌而来,是我,晚照……我……我需要帮助……
苏禾是我大学时代最好的学姐,毕业后嫁去了邻市,自己经营着一家小小的设计工作室。她是我唯一还能信任、敢去打扰的人。
晚照你怎么了别哭!慢慢说!苏禾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
我……我离婚了。我哽咽着,努力控制着语速,现在没地方去……身上也没钱……腿……腿还受了点伤……我快速而混乱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隐去了那个荒谬的猜测。现在说那个,太可笑了。
什么!苏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陆沉舟这个王八蛋!畜生!晚照,你现在在哪儿定位发给我!待在安全的地方别动!我马上开车过来接你!立刻!马上!
她的愤怒和急切,像一股暖流,注入我冰冷绝望的心底。
我在……在他们公寓楼下……我报了地址。
等着!最多两个小时!把定位开着!苏禾果断挂了电话。
两个小时后,苏禾那辆半旧的小Polo风驰电掣般停在我面前。她跳下车,看到狼狈不堪、脸色惨白、裤腿上还沾着血迹和油渍的我时,眼圈瞬间就红了。
晚照!她冲过来紧紧抱住我,声音哽咽,你这个傻丫头!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熟悉的温暖怀抱,带着苏禾身上特有的淡淡栀子花香,让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积压了五年的委屈、痛苦、绝望,如同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我伏在她肩头,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苏禾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抱着我,拍着我的背,任由我哭。
哭到几乎脱力,我才渐渐停下来,只剩下无声的抽噎。
走,先离开这个鬼地方!苏禾扶着我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车子汇入车流,将那座埋葬了我五年青春的豪华公寓远远甩在身后。
路上,苏禾一边开车,一边简明扼要地安排:先去我家。我家虽然不大,但收留你绰绰有余。你这腿得处理一下,看着就疼。然后,好好睡一觉。天大的事,睡醒了再说。
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离婚的事,我支持你!离得好!那种垃圾男人,早该扔了!以后有姐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她的坚定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车子平稳行驶带来的轻微震动。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离开陆沉舟的第一个夜晚,我在苏禾家狭小但温馨的客房里,睡得昏天黑地。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重压,让我几乎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苏禾早就去工作室了,餐桌上放着温热的牛奶和面包,还有一张便签:好好吃饭,冰箱里有吃的,有事打我电话,晚上回来。
腿上的伤口被苏禾昨晚仔细清洗消毒过,贴上了干净的纱布,虽然还有些刺痛,但已经好多了。胃里依旧翻搅得难受,看着牛奶和面包,完全没有胃口。
那个荒谬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和钥匙,戴上口罩和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做贼的人,打车去了距离苏禾家最远的一家药店。
买了两支不同牌子的验孕棒。
回到家,反锁上卫生间的门。我颤抖着手拆开包装,按照说明操作。
等待结果的那几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我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背靠着门板,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不敢看。
又忍不住想看。
当那两道清晰无比的红色横线,如同命运的宣判,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时,我整个人都懵了。
两道杠……
真的……是两道杠!
我死死地盯着那小小的塑料棒,眼睛瞪得酸涩,连呼吸都忘记了。
不是幻觉
不是身体异常
是真的……有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淹没!我下意识地捂住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可里面,竟然真的孕育着一个新生命一个……我以为此生都不可能拥有的奇迹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这次是滚烫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和失而复得的激动。
我……要做妈妈了
然而,狂喜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冰冷的现实,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喜悦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和无边的恐慌。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我刚和陆沉舟撕破脸,离婚协议还没签,身无分文,寄人篱下,工作也荒废了五年……我拿什么养他/她
陆沉舟……他会要这个孩子吗不,他昨天还在骂我是下不出蛋的母鸡!如果他知道我怀孕了,他会信吗他会认为这是他的孩子吗以他那多疑又刻薄的性格,他会不会认为这是我为了挽回婚姻耍的手段甚至……更不堪的猜测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我猛地想起他昨天摔碎相框时那狠厉的眼神,想起他骂我一无是处时的轻蔑。
不,不能让他知道!
绝对不能!
这个孩子,是我的!是我在绝望深渊里,上天赐给我的唯一救赎!是我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我擦干眼泪,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我迅速把用过的验孕棒包好,扔进马桶冲掉,毁尸灭迹。然后,我坐在马桶盖上,开始疯狂地思考对策。
第一,必须尽快离婚,彻底摆脱陆沉舟。在他知道之前,把离婚手续办得干干净净!他不要我,更不会要这个孩子!我绝不能给他任何抢夺的机会!协议离婚最快,他既然那么厌恶我,想必也巴不得立刻甩掉我这个包袱。
第二,离开这里!去一个陆沉舟找不到的地方!苏禾姐这里不能久待,陆沉舟知道我和苏禾的关系,他迟早会找来。
第三,我需要钱,需要安身立命的本钱。离婚协议上,我承诺了什么都不要。但……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那是我偷偷存下的、陆沉舟每个月给我、但我几乎没动过的家用,大概有十几万。这是我唯一的启动资金。
第四,孩子……我要把他/她平安健康地生下来!为此,我必须坚强起来!
计划在脑海里飞速成型。我拿出手机,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陆沉舟的电话——用的是一个陌生的网络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陆沉舟极其不耐烦、宿醉般沙哑的声音:谁
是我,江晚照。我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疲惫和死心。
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是陆沉舟冰冷嘲讽的声音:呵,怎么才一个晚上就撑不住了后悔了想回来求我
不是。我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打电话是通知你,我同意协议离婚,按照你昨天说的,我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文件我已经拟好了电子版,发到你邮箱。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约个时间,带上身份证和户口本,我们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
我的干脆利落,显然出乎陆沉舟的意料。他再次沉默,呼吸声透过话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和……隐隐的恼怒大概是我的爽快,反而伤到了他那可笑的自尊
江晚照,你又在玩什么花样他语气阴沉。
没有花样。我淡淡地说,只是觉得,既然相看两厌,不如早点解脱。对你,对我,都好。拖下去,对你那位林小姐,也不公平,不是吗我把林小姐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果然,陆沉舟被噎了一下,随即像是找到了台阶,冷哼一声: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文件我会看!希望你说到做到,别到时候又哭哭啼啼反悔!
放心,不会。我斩钉截铁,时间地点,你定。越快越好。
……明天下午三点,民政局门口。陆沉舟丢下这句话,直接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第一步,成了。
第二天下午,我准时出现在民政局门口。穿着最普通的T恤牛仔裤,素面朝天,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落魄。
陆沉舟开着他那辆招摇的黑色跑车准时到了。他下了车,一身高定西装,身姿挺拔,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我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审视,像是在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净身出户,会不会耍什么花招。
林薇薇没来,大概是被他安抚住了。
我们像两个陌生人,一前一后走进大厅。工作人员按部就班地询问、确认。当问到财产分割时,陆沉舟抢着说:她自愿放弃一切,净身出户。
工作人员看向我。我平静地点点头:是,我自愿放弃所有夫妻共同财产。
工作人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大概没见过这么干脆的。他例行公事地劝了几句,见我们双方都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言。
签字,按手印。
当那本暗红色的结婚证被盖上作废的钢印,换回两本墨绿色的离婚证时,我拿着属于我的那本,指尖冰凉,心里却一片麻木,甚至有种尘埃落定的解脱感。
整个过程,陆沉舟没再看我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拿到离婚证,他像是甩掉了一个巨大的麻烦,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走出民政局大门,外面阳光刺眼。陆沉舟的脚步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向我,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探究和……不甘
江晚照,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大概是我的平静和洒脱,让他心里那点扭曲的掌控欲和优越感落了空,反而生出一丝不舒服。
我抬起头,第一次,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不劳前夫你费心。桥归桥,路归路。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瞬间涌起的惊愕和愠怒,转身,朝着与他跑车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开。阳光照在我手中的离婚证上,那抹绿色,像新生的嫩芽。
从民政局回来,我把离婚证小心地收好。这不仅仅是一纸证明,更是斩断过去的利刃,是我新生的起点。
苏禾姐还没回来。我拿出手机,开始疯狂地搜索信息:最便宜但安全的待产城市,租房信息,孕早期注意事项……同时,我翻出尘封已久的简历,开始修改。五年家庭主妇的空白期是个巨大的劣势,但我大学专业是室内设计,功底还在,这些年虽然没工作,但也一直有关注行业动态,接一些零散的小单练手。
我把目标锁定在邻省一个生活成本较低、但文化氛围不错的滨海小城——云城。那里离这里足够远,也远离陆沉舟的势力范围。
当天晚上,我把决定告诉了苏禾。
你要去云城一个人还……苏禾震惊地看着我,目光落在我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充满了担忧,晚照,这太冒险了!你现在的情况……
苏禾姐,我握住她的手,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必须走。留在这里,陆沉舟迟早会知道。我不能赌,也赌不起。这个孩子,是我唯一的念想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帮我保密,好吗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包括我爸妈那边。我父母身体不好,又远在老家,告诉他们除了让他们徒增担忧,没有任何帮助。
苏禾看着我眼中近乎偏执的光芒,知道劝不住我。她叹了口气,反手紧紧握住我的手,眼圈红了:晚照……你太苦了……好,姐帮你!钱够不够我这里还有些积蓄……
不用,苏禾姐,我打断她,心头暖流涌动,你收留我,帮我处理伤口,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钱我还有一点,够撑一段时间。等我安顿下来,找到工作,就好了。
苏禾拗不过我,只能红着眼睛帮我收拾行李,塞给我一堆她认为孕妇需要的营养品和药品,又硬是给我转了一万块钱,说是借给我的启动资金。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坐上了最早一班开往云城的长途大巴。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熟悉的城市轮廓渐渐模糊消失。
我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默默地说:宝宝,别怕,妈妈带你开始新生活。
在云城安顿下来,比想象中更艰难。
我用最快的速度租下了一个老旧小区里的一室一厅,虽然小,但干净,最重要的是便宜。押一付三,几乎掏空了我带来的大部分积蓄。
孕早期的反应开始变得强烈起来。恶心、呕吐、头晕、乏力……折磨得我几乎脱形。最要命的是,我发现自己竟然怀的是双胞胎!一次普通的产检,当医生指着B超屏幕上那两个小小的孕囊告诉我时,我又惊又喜,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经济压力。
我必须尽快赚钱!
我一边强忍着孕吐带来的不适,一边疯狂地在网上投简历,同时接一些价格低廉的室内设计私活。为了省钱,我常常只吃清水煮面条,买最便宜的水果补充维生素。
日子过得拮据而忙碌,身体也承受着巨大的负担。有好几次,孕吐到虚脱,眼前发黑,我瘫在冰冷的地板上,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咬着牙告诉自己:江晚照,撑住!为了宝宝,你必须撑住!
就在我为了下个月的房租焦头烂额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出现了。
一个之前在网上接过小单的客户,突然联系我,说有一个大项目,甲方要求很高,他们公司的设计师搞不定,问我有没有兴趣试试。项目很大,佣金相当可观,如果能成,足够我支撑到孩子出生。
但时间非常紧,要求三天内出概念方案。
我摸着已经明显显怀的肚子,感受着里面两个小家伙的胎动,几乎没有犹豫:好,我接!
接下来的三天,我像疯了一样。白天吐得天昏地暗,稍微缓过来一点,就立刻扑到电脑前画图。晚上常常熬到凌晨两三点,支撑不住就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孕晚期的腰酸背痛和浮肿也来添乱,但我硬是咬着牙扛了下来。
在截止时间前的最后一小时,我把精心打磨的概念方案发了过去。
等待结果的那两天,我坐立不安。直到第三天,客户的电话打来,声音充满了激动:晚照!成了!甲方非常满意!就用了你的方案!他们老总点名要见见你这位设计师!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我。甲方公司总部竟然就在云城!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按照约定的时间,我精心挑选了一件宽松但得体的孕妇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走进了那栋位于市中心、气势恢宏的写字楼——傅氏集团。
在前台报了名字,被客气地引到一间宽敞明亮的会客室等待。落地窗外是繁华的街景,室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氛,一切都透着大公司的气派。
我有些紧张地抚着肚子,深呼吸,给自己打气。
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男人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极其英俊,五官深邃立体,气质沉稳而内敛,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疏离感。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来时,带着无形的压力。
我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个人……气场太强大了。
江晚照设计师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弦音。
是,我是。傅总您好。我连忙起身,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
傅临渊,傅氏集团年轻的掌舵人,云城商界的传奇人物。关于他的传闻很多,但最广为人知的是他的手腕和……不近女色。
他的目光落在我隆起的腹部,停留了一瞬,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无波。
坐。他示意我坐下,自己则坐在我对面,姿态优雅而疏离,你的方案,我看过了。想法很新颖,细节处理也很成熟,超出了我的预期。
谢谢傅总认可。我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尤其是对空间情感氛围的营造,傅临渊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带着审视,很独特,也很……打动人。不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设计师能驾驭的。
他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了我一下。我稳住心神,坦然迎视:设计源于生活体验,也源于……对‘家’的理解和渴望。这并非虚言,那个方案里,确实倾注了我对家最深的执念和破灭后的重构渴望。
傅临渊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我,仿佛要看进我的灵魂深处。那目光太具穿透力,让我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片刻,他微微颔首,似乎接受了我的说法:很好。这个项目,由你全权负责跟进。后续会有人跟你对接具体细节和合同。
成了!巨大的喜悦再次涌上心头!这意味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孩子们的生活费、出生费都有了着落!
谢谢傅总信任!我一定全力以赴!我真心实意地道谢。
傅临渊站起身,似乎准备结束谈话。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异变陡生!
也许是连续几天的熬夜加上情绪的大起大落,也许是孕晚期的身体本就脆弱,一股强烈的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
我下意识地想抓住桌沿稳住身体,却抓了个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
完了!我心头一凉,绝望地闭上眼,双手本能地护住肚子。
预想中的冰冷坚硬没有到来。
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稳稳地、及时地揽住了我的腰,另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肩膀。一股清冽好闻的雪松气息瞬间将我包裹。
我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对上了傅临渊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凝重
你怎么样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我刚想说自己没事,一阵更猛烈的眩晕袭来,伴随着恶心感,我忍不住干呕起来,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傅临渊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当机立断,扶着我小心地在沙发上坐下,然后立刻按了内线电话,语气不容置疑:Amy,叫医生上来!立刻!
几分钟后,傅氏集团配备的私人医生匆匆赶来。一番初步检查和询问后,医生表情严肃:傅总,江小姐是孕晚期双胎,身体负荷本来就大,加上过度疲劳和低血糖,才导致的眩晕。情况有点危险,需要立刻休息补充能量,最好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双胎过度疲劳低血糖
傅临渊的眉头锁得更紧,他看向我,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似乎还有一丝……了然他看到了我眼底的窘迫和强装的镇定。
我……我没事了,休息一下就好。不用去医院……我挣扎着想站起来,不想麻烦他,更不想暴露自己的狼狈。
闭嘴。傅临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违抗的威严。他转向医生,开营养针,葡萄糖。通知司机备车,送江小姐去安和妇产,做全面检查。安和妇产是云城最顶尖、也最昂贵的私立妇产医院。
傅总!真的不用……我急了。
傅临渊没理会我的拒绝,只是看着我,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不容置喙的强势:江晚照,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身体不是你任性挥霍的资本。这个项目很重要,我需要你以最好的状态完成它。所以,听话。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堵得我哑口无言。他看穿了我的窘迫和强撑,却没有点破,反而用一种近乎命令的方式,给了我一个不得不接受的台阶。
最终,我被傅临渊的司机和助理押送到了安和妇产。他本人并未跟去,但安排了最顶级的套餐和最权威的专家。
一系列的检查做下来,医生确认是疲劳过度和营养不良引起的眩晕,胎儿暂时无碍,但需要卧床静养几天,加强营养。
躺在VIP病房舒适的病床上,看着护士给我挂上营养针,我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一方面是对傅临渊强势干预的无奈和一丝感激,另一方面是对自己处境的无力和窘迫。在他面前,我就像一个被看穿所有底牌的透明人。
住院观察了一天一夜,情况稳定后,我才被允许出院。傅临渊的助理亲自来接我,还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桶。
江小姐,傅总吩咐送您回去。这是傅家厨师特意为您炖的汤。助理的态度恭敬而疏离。
回到我那个简陋的小出租屋,看着助理放下保温桶告辞离开,我打开盖子,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是上好的乌鸡汤,炖得软烂,里面加了红枣枸杞等滋补的食材。
我默默地喝着汤,暖流顺着喉咙滑下,温暖了冰冷的胃,也微微润湿了干涩的眼眶。傅临渊……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上位者习惯性的掌控还是……一丝微薄的怜悯
接下来的日子,我谨遵医嘱,强迫自己放慢节奏,好好休息,按时吃饭。傅临渊没有再亲自联系我,但项目对接的负责人对我态度极为客气周到,一切进展顺利。每隔几天,傅家的司机总会恰巧路过,送来一盅炖品或是一些昂贵的进口水果,说是傅总交代,保证设计师的身体状态。
这份不动声色的关照,让我既感激又不安。我明白,在傅临渊那样的人眼里,我大概只是一个有点才华、处境堪怜、需要稍微照顾一下的合作伙伴(或者说员工)。我告诫自己,保持清醒,保持距离,完成项目,拿到钱,然后带着孩子,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时间在忙碌和身体的沉重中飞逝。我的肚子越来越大,像揣着一个巨大的球,行动越来越不便。终于,在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项目完美收官。我拿到了那笔丰厚的佣金,足够我在云城安稳地生下孩子,并支撑一段不短的时间。
我立刻提交了最终的设计说明文档,并委婉地向项目负责人表达了后续维护可以线上进行、我即将待产不便再跟进的意思。
就在我准备切断和傅氏的最后一点联系,安心待产时,傅临渊的助理打来了电话,语气依旧恭敬:江小姐,傅总想请您明天来公司一趟,关于项目尾款和后续,有些细节需要当面确认。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深吸一口气,答应了。正好,也该当面道个别,把话说清楚。
第二天,我挺着硕大的孕肚,再次踏入傅氏集团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傅临渊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逆着光,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他示意我坐下,目光落在我高耸的腹部,眼神幽深。
助理送上茶水后便退了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气氛有些凝滞。
傅总,项目已经结束,尾款……我主动开口,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
不急。傅临渊打断我,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深邃的目光锁住我,江晚照,我记得你第一次来,说过设计源于对‘家’的理解和渴望。
我心头一紧,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你的方案里,那种破碎后的重建感,那种小心翼翼的温暖和守护……很特别。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尤其是儿童房的设计,充满了……一种近乎悲壮的期待和爱。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我内心最深处、层层封锁的记忆之门。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关于陆沉舟的冰冷指责、关于求子路上的绝望和痛苦、关于对腹中孩子倾注的所有孤勇的爱……瞬间翻涌上来。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热。我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失态。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谈话已经结束。傅临渊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郑重
江晚照,我们结婚吧。
什么!我猛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傅临渊的表情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他的眼神深邃得像海,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惊愕失措的脸。
我说,我们结婚。他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现在,立刻,马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荒谬的提议。我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怀疑他是不是在打孩子的主意
傅总……您……您在开玩笑吗我的声音干涩发紧。
我从不开玩笑。傅临渊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但他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没有让我感到不适。
我需要一位妻子,一位名义上的傅太太。我的家族,需要这个身份来稳定局面,应付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的语气极其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商业计划,而你,江晚照,你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一个不受打扰的、安全的成长环境。你需要资源和庇护,而我恰好能提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的孕肚,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这两个孩子……需要一个父亲。一个能保护他们,给他们优渥生活的父亲。我能做到,并且,承诺永不打扰你们母子真正的生活。我们之间,只有协议,各取所需。
他的话,像一颗颗冰冷的石头,砸进我混乱的心湖。
名义妻子各取所需
听起来冷酷无情,却又现实得可怕,直指我目前最核心的困境和需求。
是啊,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出生证明上,父亲那一栏怎么办将来上户口、上学……没有父亲,会面临多少异样的眼光和现实的阻碍我一个人,真的能扛住所有风雨吗
傅临渊的身份地位,无疑是最强大的保护伞。他能给孩子最好的物质条件和最安全的成长环境,能彻底隔绝陆沉舟可能带来的任何麻烦。
可是……代价呢
为什么……是我我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以他的条件,想找个名义上的妻子,有大把年轻漂亮、身家清白的女孩愿意,何必找我这样一个怀着别人孩子、麻烦缠身的女人
傅临渊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我,沉默了几秒。他的眼神似乎穿透了时光,带着一丝我无法理解的复杂。
因为你足够清醒,也足够坚韧。他缓缓开口,因为你对‘家’的理解,打动过我。因为……我需要一个不会对我有非分之想、目标明确、懂得分寸的合作伙伴。而你,江晚照,你现在的处境和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恰好是这个人选。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姿态带着一种奇异的尊重和……契约般的郑重:这是一场交易。我给你和孩子法律上的庇护和优渥的生活,你帮我应付家族,扮演好傅太太的角色。期限……由你定。如果你找到了真正想共度一生的人,或者你觉得不再需要这份庇护,随时可以终止协议,带着孩子离开。我承诺,永不纠缠,并保证你们后半生衣食无忧。
他的条件,优厚得近乎梦幻。像一根救命稻草,在我即将溺毙之时,精准地抛到了我的面前。
巨大的诱惑,伴随着巨大的不安,在我心里疯狂拉扯。
看着眼前这只骨节分明、象征着权力和财富的手,看着傅临渊那双深不见底、却意外坦荡的眼眸。
我想起陆沉舟的冷漠和背叛,想起独自产检的心酸,想起对未来无尽的惶恐……
为了孩子。
只为了孩子能有一个合法的身份,一个安全的港湾,一个不被指指点点的童年……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缓缓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放入了傅临渊微凉的掌心。
好。我答应你。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
傅临渊的手微微收紧,掌心传来的力道沉稳而有力。他看着我,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转瞬即逝的弧度,像是尘埃落定。
合作愉快,傅太太。
三天后。
我和傅临渊从民政局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新鲜出炉的、同样墨绿色的小本子——结婚证。
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没有婚礼,没有戒指,没有亲朋好友的见证。只有一份厚厚的、条款清晰的婚前协议,由傅临渊的律师团队拟定,最大限度地保障了我作为母亲和孩子的权益。
他兑现了他的承诺:云城最好的私立医院VIP产房,最顶尖的产科团队待命,经验丰富的月嫂和育儿师提前就位,还有市中心顶级大平层公寓的钥匙——那里将成为我和孩子们暂时的家。
一切,都像一个精心安排好的程序,高效、冰冷,却又提供了最坚实的物质保障。
住进那间装修奢华却没什么烟火气的大平层,我摸着肚子,对里面的两个小家伙说:宝宝,看,妈妈给你们找了个很厉害的靠山,虽然……只是个临时工。
几天后,我在傅临渊安排的顶级医疗团队护航下,被推进了产房。
生产过程还算顺利。当第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产房时,我累得几乎虚脱,却强撑着精神。
恭喜,是个漂亮的小公主!护士把孩子抱到我眼前。
粉粉嫩嫩的一小团,闭着眼睛,小嘴一瘪一瘪地哭着,可爱得让人心都化了。我泪如雨下,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脸蛋。
还没等我缓过神,医生惊喜的声音传来:用力!第二个!头出来了!
几分钟后,另一声同样响亮的啼哭响起。
是个健康的男孩!龙凤胎!恭喜傅太太!
龙凤胎!竟然真的是龙凤胎!
巨大的喜悦和疲惫同时席卷了我。我看着被并排放在我身边、两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家伙,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和满足感充盈了全身。所有的苦,在这一刻,都值了。
傅临渊是在孩子出生后第二天傍晚才出现在病房的。他看起来刚从某个重要的会议或场合赶过来,身上还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气息。
他走到保温箱前(虽然是足月健康宝宝,但双胞胎还是被放进去观察一下),看着里面两个并排躺着、睡得香甜的小家伙。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男孩的脸上时,我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明显、无法错辨的惊愕和……震动!那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失态了。
那男孩……眉眼轮廓,尤其是睡着时微微抿着的唇角和挺直的鼻梁,竟然……像极了陆沉舟!
血缘的力量,强大得令人心惊。
傅临渊的视线在那个酷似陆沉舟的男婴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我都开始感到不安。然后,他才缓缓移开目光,看向旁边的女婴。女孩的眉眼则更像我一些,秀气柔和。
他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深邃和平静,但那份最初的震动,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留下了涟漪。
他们……很可爱。他开口,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听不出太多情绪,名字想好了吗
嗯,我点点头,看着孩子们,眼神温柔,哥哥叫江予安,妹妹叫江予宁。取予求平安,予求安宁之意。我保留了孩子的姓氏,这是我的坚持,傅临渊在协议里也完全尊重。
予安,予宁……傅临渊低声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很好。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询问了一下我的身体状况,又叮嘱了月嫂和医护人员几句,便离开了。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震动,只是我的错觉。
但我知道,不是错觉。他看到了,也明白了。这个男孩,有着他生父无法磨灭的烙印。
日子在照顾两个小婴儿的兵荒马乱中飞快流逝。
傅临渊很忙,很少出现。但该给的钱,该安排的人,一样不少,甚至远超协议标准。月嫂和育儿师都是顶尖的专业人士,把我照顾得很好,也把两个小家伙养得白白胖胖。
傅临渊偶尔会在晚上过来,通常是在孩子们睡着后。他从不留宿,只是静静地站在婴儿床边看一会儿,目光大多停留在予安身上,眼神复杂难辨。有时会伸手,用指背极其轻柔地碰碰予安的小脸蛋,动作带着一种生疏的僵硬。
他从未抱过孩子。
我也恪守着协议的本分,扮演着一个安静、省心、懂得分寸的傅太太。在外人面前,我们扮演着相敬如宾的夫妻。关上门,我们更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界限分明的合作伙伴。
转眼间,予安和予宁快一岁了。
两个小家伙长得玉雪可爱。予安继承了陆沉舟的眉眼轮廓,小小年纪就能看出英俊的底子,但性格却像个小太阳,活泼爱笑。予宁则文静一些,像个小淑女,眉眼弯弯像我,特别爱粘着哥哥。
傅临渊依旧忙碌,但似乎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公寓的频率高了一些。他依旧很少说话,但会带一些昂贵的进口玩具,放在客厅。予安胆子大,对这个总是冷着脸、却会带来新奇玩具的叔叔很好奇,有时会咿咿呀呀地爬过去,抱住他的裤腿。
傅临渊会身体僵硬地站着,低头看着抱着他腿的小豆丁,眉头微蹙,却也没有推开。
日子平静得仿佛能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那天下午。
我推着双胞胎婴儿车,去小区附近的大型进口超市采购。予安和予宁坐在车里,好奇地东张西望。
在母婴用品区,我正弯腰挑选一款辅食米糊。
突然,予安兴奋地指着不远处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正在整理货架的高大背影,奶声奶气地、口齿不清地大喊了一声:粑粑!
清脆的童音,在安静的超市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浑身一僵,猛地直起身!
那个穿着超市工装、正弯腰搬货箱的男人也闻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张脸,褪去了曾经的意气风发,染上了几分风霜和憔悴,但五官轮廓,我死都不会认错!
陆沉舟!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云城!还穿着超市的工装!
陆沉舟显然也认出了我。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最初的茫然,到难以置信的震惊,最后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狂喜、愤怒、羞耻和疯狂的扭曲!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地钉在我身上,然后,猛地扫向我身边婴儿车里的两个宝宝!
当他的视线落在予安那张几乎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脸上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江晚照!他嘶哑地、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孩子……这两个孩子……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