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楔子:绝望标价
冷雨不是滴落的,是砸下来的。
像无数细小的冰棺从铅灰色天空倾泻,将城市封进一片模糊的、嘶嘶作响的灰白里。李沁怡缩在市立儿童医院后巷潮湿的阴影中,脊背紧贴冰冷瓷砖,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墙壁消失。
她嘴里叼着的红梅烟早被雨水淋熄,只剩半截湿漉漉的纸筒粘在下唇,散发着呛人的霉苦味。手指间那张被揉得近乎透明的缴费单,边缘已蹭上淡淡的焦黄指痕——它刚从口袋里拿出来不到五分钟,却已被她无意识搓捻了无数次。
拾万柒仟叁佰贰拾元整。
数字烙铁般烫着她眼球。小诺的新靶向药,一周的剂量。两周前的三万六、一个月前的九万八……每一次缴费单都像刮骨刀,将她这副早已空掉的躯壳又削薄一层。她盯着那几个数字,喉咙深处涌起一股铁腥气,像每次猛吸一口廉价烟后那种烧灼的窒息感。
巷口传来高跟靴碾过积水的声音,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抱紧怀中的婴儿,快步跑向停着的亮黑色轿车,看也未看巷子里的阴影。车窗升起,隔绝了风雨,也隔绝了另一个世界的绝望。李沁怡的目光追着那车尾灯猩红的光晕,直到它们融进雨幕深处。移回视线时,她僵住了。
就在那女人刚刚疾步而过的墙角,黯淡的雨光中,一行湿淋淋、浓艳到瘆人的荧光红字,正匍匐在斑驳渗水的墙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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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速达
字迹歪扭,如同醉汉蘸着鲜血书写,雨水冲刷下,那红色越发妖异刺眼,每个字母的弯折处都积蓄着水洼,反射着猩红微光,像一只只肿胀待爆的血泡。幸运速达——这个只在下沉人群中口耳相传的幽灵,城市下水道暗处滋生的禁忌传说,第一次如此赤裸地闯进她的现实。
嗡——
口袋里的旧手机猛烈震动,屏幕上闪烁的名字高利贷赵哥像一张催命符。她没接,只是任由那震动从她掌心麻木的骨头一路爬到心尖。她闭上眼,指尖习惯性地摸向口袋——空的。那包红梅在缴费时就已经是最后一根。
就在这一片绝望的死寂中,一道低哑、仿佛砂纸摩擦锈铁的声音撕裂雨声在她身后响起:
想尝尝…命运的柠檬味儿吗
李沁怡猛地转身。
一个佝偻的身影裹在湿透的黑色夹克里,幽灵般立在巷子更深邃的阴影处。脸上褪色的手术口罩遮住了大半神情,只露出眼下一片灰败松弛的皮肤。他伸出左手,那没有小指、包裹在油腻无指皮手套中的畸形手掌里,捏着半片被雨水淋得惨白发胀的柠檬。
杨医生。
他没看李沁怡的眼睛,浑浊的目光越过她肩头,像确认猎物般钉在墙上那片猩红涂鸦上。擦不掉的霉斑,洗不净的债。他声音干涩,像是在咀嚼某种极苦的东西,那墙……跟你心里的滋味,像不像
他掰下一小角湿烂柠檬,竟直接塞进自己口罩下的嘴里,用力咀嚼起来。酸涩的汁液顺着他嘴角没刮干净的胡茬滴落,混合着雨水砸在脚下的污水里。
李沁怡喉咙发紧,视线不由自主再次落回缴费单那个令人眩晕的数字上,然后移向手机屏幕上还在执拗跳动的赵哥。代价…是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像砂轮打磨石头。劣质烟草灼烧喉管的错觉又涌了上来,混着冰冷的绝望。
杨医生从另一侧口袋掏出一个脏兮兮、壳上布满蛛网般裂纹的乌龟壳,手术刀柄在裂纹边缘缓慢刮擦,发出咔…咔…空洞而令人牙酸的钝响。
代价他眼皮都不抬,看你用什么东西喂它。运气……不是白借的,得用实打实的‘坏账’去冲抵。他停下刮擦的动作,刀柄指向巷外霓虹闪烁的方向,看见那些走在光亮里的人了吗他们脚底下…有的是别人不要的烂命烂账。
手术刀柄敲了一下龟壳最深的裂纹。
咚。
像计时器的第一声。
李沁怡浑身血液似乎凝固了。小诺苍白的小脸在她眼前浮现,还有床头那个剥落了金漆的圣诞球,里面拥挤着孩子一点点折出的锡纸星星——那是药盒里剥出来的绝望银河。每一次小诺疼得抽搐,她都会死死攥着那个冰凉的球体,仿佛里面的星星能榨出止痛的魔法。
‘实打实的坏账’……人命的账。
她看着杨医生手中腐烂的柠檬片,那股尖锐的、摧枯拉朽的酸败气息穿透雨幕钻入鼻腔。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小诺为什么总爱剥药盒的锡纸——有些尖锐的苦痛,必须被揉捏、变形,然后塞进一个看似闪亮的地方封存起来。
杨医生将那半片烂柠檬随意丢进墙角的污水坑,污水表面迅速浮起一层诡异的油亮浮光。跟我来,他声音毫无波澜,或者……他下巴朝那片妖红涂鸦点了点,留在这儿,让那玩意儿…把你骨头里的油也慢慢榨出来。
李沁怡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燃烧般的幸运速达,又低头望向手机屏幕。赵哥的电话断了,但一条冰冷的文字信息浮上来:诺诺挺可爱。她指尖的烟屁股彻底捏烂了,滤嘴的纤维刺进皮肤,留下一个微小的、烧灼般的圆痕。
她没有回答杨医生,只是抬脚狠狠碾过那片漂浮着油光的污水坑,浑浊的汁液溅上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然后,她抬腿,一步一步,跟着那佝偻的身影,踏入更深的、散发着消毒水和腐朽气息的巷弄深处。
雨丝在她身后织成一道厚重的幕帘,唯有那行猩红的涂鸦在雨水中无声地膨胀、脉动,仿佛一颗埋在潮湿城市肌理下的定时炸弹的倒计时心跳。
口袋深处,她下意识抚摸着一个小小的药瓶——空了,瓶壁留下几道指甲反复抓挠的灰白痕迹。那是小诺上次吃剩的药瓶。她紧紧攥住瓶身,冰凉的塑料外壳发出细微嘎吱声响。
她的抵押品,已经准备好了。
02恶魔的硬币
空气里的味道像是腐烂的甜橙被扔进了消毒水桶,又混合着某种陈年铁锈的腥气。这里是城市地下管网交错地带的一处废弃牙科诊所,健齿口腔的霓虹招牌早已碎裂,只剩几个字母苟延残喘地闪烁着断断续续的病态幽绿色。
李沁怡坐在一张蒙着灰尘塑料布的破旧牙科椅上,铁质扶手冰凉刺骨,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头皮。空气凝滞得如同胶体,每一次呼吸都带起悬浮的灰尘,钻进鼻腔引发一阵粘腻的痒。她下意识去摸裤兜——空的。她的红梅在进入这扇隐蔽的铁门前,就被杨医生粗暴地没收了。
手术室。他当时嗤笑,烧起来不好看。烟瘾此刻如同万千只蚂蚁在血管里啃噬,夹杂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乎要将她钉死在椅子里。
杨医生佝偻着背在昏暗的光线下准备器械,手术盘里的金属工具碰撞出冷硬的叮当声。唯一的光源是墙角一盏应急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包裹着油腻无指皮手套的左手上,那只残缺的手此刻正捏着半颗新鲜的、油亮发黄的柠檬。他没戴口罩,稀疏的山羊胡贴在干瘪的下巴上,眼神浑浊而专注。
张嘴。他声音像是砂轮摩擦生铁。
李沁怡身体一僵。不是牙科手术吗为什么要张嘴但她还是迟疑着微微张开了嘴。杨医生粗暴地捏开她下颌,将一片厚厚的、带着厚皮的柠檬塞进她口腔深处!
唔——!极致的、排山倒海的酸味瞬间在她口中爆开!酸汁猛烈刺激着唾液腺,汹涌的口水混合着柠檬的强烈涩味呛进气管,让她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生理性地夺眶而出。这酸!尖锐得像无数把针扎进味蕾、钻进脑髓!这就是他说的命运的味道不是苦涩,是这种摧毁性的酸败!
含着。杨医生面无表情,看着她在酸味的折磨下狼狈不堪,镇痛提神。待会儿……别乱动。他慢条斯理地将剩下的大半个柠檬放在脏污的工作台上,拿起一把狭长、反射着寒光的骨钻。他左手上那只开裂的龟壳不知何时也放在了柠檬旁边,像一枚诡异的护身符。
李沁怡的嘴被酸涩麻痹到失去知觉,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如同咽下烧红的刀刃。她透过模糊的泪光,看见杨医生拿起了骨钻。那玩意儿的尖端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一点冰冷的星芒,像某种昆虫捕猎时露出獠牙。恐惧攫住了心脏,她猛地闭上眼。
躺下。命令不容置疑,后颈露出来。
冰冷的触感压在颈后枕骨下方。是杨医生戴着手套、缺失小指的畸形手掌压在那儿。紧接着,一股锐利的刺痛传来!皮肤被割开了,不深,但清晰的痛感伴随着皮肉被割裂的微小撕拉声敲打着她的神经。
杨医生似乎极其熟练,动作精准得不带一丝多余。李沁怡的身体僵直如铁板,唯一能动的是因含柠檬而疯狂分泌口水、此刻在酸味中如同灼烧的咽喉。
她死死闭着眼,脑海却被那疼痛激得一片雪亮混乱。眼前不受控制地交替闪现:缴费单上血淋淋的数字——赵哥手机屏幕上诺诺挺可爱的恐吓信息——还有那张苍白小脸!
小诺痛苦蜷缩的样子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她的神经!当护士给小诺输完液,孩子总喜欢偷偷剥下药盒的银色内衬,用发抖的小手抚平,慢慢折成歪歪扭扭的小星星……有一次她疼得厉害,小手攥着那颗剥落的圣诞球,透明球体里挤着的银星碎光映在她瞳孔深处,亮得吓人,也绝望得吓人。
呃!她喉咙里压抑着闷哼。那不是伤口传来的剧痛,是骨钻高速旋转的嗡鸣!那可怕的声音直接透过皮肉钻进脑髓,高频率的震动让她后槽牙都在疯狂打颤!
她能感觉到钻头正冷酷地、一丝丝地钻进她的枕骨下方。每一次深入,都带着一种令人几欲呕吐的穿透感,伴随着微不可闻、却毛骨悚然的骨粉磨砺声。咔…咔…这声音竟隐约和杨医生曾用刀柄刮擦龟壳的节奏重合起来!空洞、冰冷,仿佛在敲响地狱的丧钟。
汗水像小溪一样从她额角、鬓发间滚落,流进颈后那道撕裂的伤口里,引来一阵刺痛的灼烧感——是消毒水混着汗液的化学反应杨医生那只带着皮手套的断指手如同铁钳般死死固定着她的头颅,让她无法闪躲一丝一毫。酸柠檬的汁液混合着无法抑制的口水从她嘴角溢出,沿着下巴滴落到脏污的椅垫上,发出微弱的滴答声。
她以为自己会痛晕过去,会尖叫失控。然而,当那机械的冰冷异物感越来越深地侵入她的身体最深处,一种更为可怖的感受攫住了她——一种灵魂正在被物理性钻孔的亵渎感。仿佛杨医生旋转的不是骨钻,而是某种能撬动因果律的邪恶钥匙,正在打开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就在痛苦和恶心感达到巅峰,几乎让她昏厥时,骨钻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空气瞬间寂静得可怕,只剩下李沁怡剧烈如鼓风箱的喘息声和她心脏擂鼓般的狂跳。口腔里那片柠檬早已被她无意识地咀嚼得只剩残渣,舌头和牙床被酸涩灼烧得失去了知觉。
一个冰冷的、微凉的、带着某种滑腻金属触感的小东西,被塞进了颈后那个刚刚钻开的骨孔之中。
没有想象中的巨大痛楚,只有一种奇特的、沉重的嵌入感,仿佛一枚冰冷的硬币被强行摁进了她的血肉、她的骨头、她的命运里。紧接着,某种黏稠冰冷的凝胶被注射进去,填充了骨孔,封死了那个异物。最后是皮肤缝合针拉扯皮肉的刺痛。
结束了。
压着她头部的力量骤然消失。杨医生直起身,随手将沾血的骨钻扔进旁边早已脏得发黑的消毒盘中,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他再次拿起桌上剩下的大半颗柠檬,旁若无人地狠狠咬了一口,腮帮子用力地鼓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酸涩的汁液顺着他稀疏的胡须流下。
砰!
一个小东西被杨医生抛落在她胸前。是她那包挤压变形、廉价烟盒都浸满了酸腐气味的红梅。
好了。他含糊不清地说着,从旁边脏污的搪瓷盘里拿出那个开裂的龟壳,手术刀柄习惯性地、轻轻地敲击着那最深的、几乎贯穿的裂痕。
咚……咚……
声音不再空洞,反而带着一种金属震颤的余韵,仿佛在嘲笑那枚刚刚被埋进她身体里的、名为幸运的恶魔硬币。
利息,从现在开始算。杨医生终于咽下那口酸到让人牙根发软的柠檬,这玩意儿很饿。他指了指她后颈被敷料盖住的位置,72小时……给它弄点吃的。垃圾也好,废料也行……别让它闲着。
他浑浊的目光瞥了一眼她指尖还残留着的、那张缴费单被反复揉搓留下的焦黄污痕,又看向她脖子,记住……‘坏账’,才是好饲料。越新鲜的‘坏账’,它越喜欢。运气……才能越新鲜。
李沁怡颤抖着支撑起身体,全身骨头缝里都灌满了那酸柠檬的绝望气味。她摸索着拿起那包残破的红梅,手指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拆开封口烟纸。她终于撕开烟盒,里面仅存的几根烟丝也早已被汗水、酸汁和恐惧浸透,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败烟草气息。
她取出一根半湿的烟,没有点燃,只是将那冰冷的、浸满了酸涩汁液的滤嘴,死死地咬在牙齿间。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塞住喉咙深处绝望尖叫的东西。
颈后传来一阵迟来的、尖锐灼烫的痛,那痛感并非来自伤口深处,更像是某种活物……被禁锢在骨髓深处……正睁开冰冷的复眼。
而杨医生手术刀柄敲击龟壳的声音还在持续。
咚……咚……咚……
72小时……
她的抵押物……已然生效。
03裂缝中的血账
城市的霓虹在厚重的防霾玻璃外晕染成一片片粘稠的光斑,廉价旅馆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盖不住霉味的酸腐气息。李沁怡蜷缩在污渍斑斑的薄被下,后颈植入芯片的位置持续传来一种微弱但不容忽视的嗡鸣感。
它不疼,却像无数只冰冷的蜘蛛在她颅骨内层轻轻爬动、织网。36小时过去了。杨医生的话鬼魅般盘旋:别让它闲着……给它弄点吃的。垃圾也好,废料也行……
废料。坏账。人命。
这几个词在她胃里翻搅,混合着残余的劣质烟草和酸柠檬的滋味。她猛地坐起,颤抖的手下意识地去摸枕边——那包挤扁的红梅只剩下最后一根孤零零地躺在烟盒里。
烟纸因汗湿和之前的酸液浸泡而泛黄发粘。她抽出烟,没点,只是把它紧紧咬在牙齿间,干涩粗糙的滤嘴成了唯一的现实锚点,压制着喉咙深处涌上的酸水。
哔……哔哔……
尖锐到钻髓的蜂鸣毫无预兆地在颅内炸响!不是来自耳朵,是从颈骨深处直接刺入大脑皮层的震荡电流!嗡鸣变成了狂暴的蜂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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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沁怡闷哼一声,牙齿几乎咬穿滤嘴,一缕干燥辛辣的烟丝粉末味弥漫口腔。与此同时,眼前骤然被一片惨绿数字组成的急湍洪水淹没:
[ID:孙德富]
[坐标:松山区_老钢厂家属楼_7栋3单元402]
[时效性:坏账倒计(-18小时)]
[危险系数:低(L)]
[账户状态:待清偿(CRITICAL)]
绿光如无数游动的毒蛇,强行烙印在她失焦的虹膜上。后颈的灼痛骤然加剧,蜂鸣声化作冰冷的催促鞭挞神经。那个名字——孙德富——像一颗锈蚀的钉子被钉入她的意识。72小时、18小时,饥饿的芯片在咆哮。
她踉跄地冲出旅馆房间,如同提线木偶。外面是午夜冰冷的空气,街灯将她的影子扯得细长扭曲。身体违背意志地移动,走向系统标注的坐标。那片即将被清账的区域,是城市边缘苟延残喘的老钢厂家属区。焦糊的烟草味从她齿缝挤出,是她灵魂被撕扯时唯一能散发的焦灼信号。
老钢厂家属楼的楼道灯早成了摆设。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拥抱着李沁怡。空气中是年代久远的油烟、尿臊、还有某种木质腐朽特有的甜腻腥气。402的门虚掩着一条缝,昏黄的光线像垂死者的涎水渗出来。
李沁怡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冰冷的水泥粗糙地刮擦着她的脊背。那根没点燃的红梅被她捏在指间,滤嘴已被汗水浸湿变形。
门缝里飘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一个苍老沙哑的男人嗓音,带着浓重的乡音:
……再、再给我两天,就两天……娟儿快放学回来了,不能让孩子撞见……
然后是另一个冰冷而油滑的声音,像毒蛇吐信:
老孙头,老板不是开善堂的。你那点油渣子账,欠多久了胳膊腿儿……总得卸点啥下来才说得过去吧
门缝里,李沁怡能看到里面大概的景象。一个穿着破旧蓝布褂子的干瘦老头,正佝偻着背站在一张油腻的饭桌边,他的一条裤管空荡荡地用一根粗布条扎着,显然截肢多年。他对面是两个人高马大、穿着黑夹克的壮汉。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白酒的刺鼻气味和更深的恐惧。
我、我去卖血……我去工地……孙德富的声音抖得厉害,布满老年斑的手无助地抠着桌角。
就你这身子骨一个壮汉嗤笑,血站都不要你。另一个壮汉已经不耐烦地抓起桌上的一个玻璃白酒瓶——就是那种最廉价的、贴着劣质标签的高粱红。
就是现在。
后颈的灼烫像高压电瞬间贯通脊髓!眼前炸开一片铺天盖地的猩红!
[ACTNOW!]
清账模式:强制激活▊▊▊▊▊▊▊▊
脑海中的血字命令伴随着一种撕裂意志的强制性电流!李沁怡的身体完全不受大脑支配,如同一枚出膛的炮弹,猛地撞开那扇虚掩的门板!
咣当!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屋里的人全都惊愕地扭头!孙德富浑浊的老眼里全是茫然。那两个讨债的壮汉瞬间暴怒,其中一个操起桌上的白酒瓶就朝门口冲来的黑影砸来!
没有思考。没有时间。李沁怡只感到自己的右手被一股恐怖的巨力牵引,精准地抄起了门边一个缺了口的、油腻发亮的陶瓷泡菜坛子!
砰嚓——!
沉闷又刺耳的碎裂声!泡菜坛子在她手中爆裂,碎瓷片和发酵过头的酸臭汁液四溅!坛子沉重的底部狠狠砸在了冲在最前面的壮汉面门上!
呃啊——!凄厉的惨嚎!壮汉捂着脸踉跄后退,油腻的酸菜叶和暗红的鼻血糊了满脸。
后颈芯片的轰鸣几乎掀翻头盖骨!视野边缘全是急速滚动的指令流:
[目标同步:锁定]
[预测动态:拦截]
李沁怡的膝盖不受控制地抬起,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另一个正要掏家伙的壮汉小腹!
呕!壮汉眼珠暴凸,痛苦地弯下腰。李沁怡那只空闲的左手,五指关节因为暴力突刺而扭曲成鹰爪般的不自然姿态,精准地、带着一种非人的冷酷效率,抠向壮汉腰间的什么东西——那是钥匙串还是一个类似遥控器的小东西
就在这时!被砸懵的第一个壮汉满脸是血,狂吼着拔出别在腰后的一把生锈的短柄剁骨刀,猩红着眼劈头砍来!
电光石火!
李沁怡的身体诡异一扭,避开刀锋,但刀尖还是撕拉一声划开了她脏污的夹克袖口!布料应声裂开。
她没有丝毫停顿,芯片的计算无视一切障碍——她甚至没有看一眼扑来的刀刃,那只鹰爪般的手借着拧腰的惯性,反手抽出自己一直插在腰带后的那支沉重的、老旧的、不锈钢保温杯(她习惯带着去医院给小诺装热水用的)!
咚——!!
一声结实的、沉重的闷响!保温杯坚硬的杯底,带着被芯片强化的力量和冷酷的计算角度,狠狠砸在了挥刀壮汉的太阳穴上!动作精准得如同机床冲压!那声音像砸裂了一个西瓜壳。
挥刀的身影瞬间僵直,剁骨刀当啷落地,他摇晃两下,软软瘫倒,血从太阳穴和耳孔汩汩涌出,糊住了地上的泡菜叶和粘稠的汁液,那血竟在瞬间散发出更浓郁的……发酵腐败的腥甜气。
孙德富吓傻了,瘫软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另一个被撞中腹部的壮汉看着同伴的惨状,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捂着肚子,连滚带爬地夺门而逃,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死寂。只剩下地上伤者粗重痛苦的呻吟,和孙德富濒临崩溃的喘息。
后颈那狂暴的蜂鸣和猩红的指令潮水般褪去。强制驱动模式解除。冰冷的现实和刚刚亲手制造的恐怖瞬间灌回李沁怡的脑海!
呕——哇——!强烈的生理性反胃终于冲破了被芯片压制的束缚!李沁怡扑到墙角那个散发着浓重尿臊味的老旧搪瓷洗脸盆边,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
口腔里那早已被咬烂的红梅滤嘴混着酸水吐了出来,烟丝像黑色的蛆虫散落在黄绿色的呕吐物里。劣质烟草、胃酸、泡菜汁的酸臭……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气味。
冷汗瞬间浸透全身,她虚脱般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墙上——靠近孙德富倒下的位置,墙壁因为常年渗水而结着一层厚厚的、墨绿色的霉菌斑。就在那片污秽之上,一小片湿漉漉的、浓艳刺目的荧光红色,仿佛从墙体内部生长出来,正散发着温热而邪恶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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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涂鸦!像一朵贪婪吸食了血雾而刚刚绽放的恶念之花!那荧光红色的线条似乎还微微鼓动、脉动。
李沁怡瘫软在地,大口喘气,目光呆滞地落在地上。那支沾着血污和脑浆组织的不锈钢保温杯滚落在她脚边,杯身凹陷了一大块。而更刺眼的,是不远处躺着那个还在抽搐的壮汉——他扭曲的手指旁,掉落着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银色锡纸星星,是他之前可能从烟盒里或者别处掏出来的,那黯淡的银光,在涂鸦猩红的光芒映照下,如同一颗滴血的心。
这锡纸星……和小诺的那么像……一种巨大的眩晕感攫住了李沁怡。她伸出手,想去捡那颗沾血的星星,仿佛那是连接她与小诺的最后一丝人性纽带……但后颈猛地传来一阵尖锐到灵魂颤栗的灼烫刺痛!仿佛芯片内部有一根烧红的探针,直接刺穿了她的神经!
呜——!一声非人的、从喉管深处挤出的呜咽。她的手触电般缩回,死死捂住了后颈那块凸起的皮肤。芯片在警告!在咆哮!她的灵魂……已经被标价出售。那涂鸦的血光映在她沾着呕吐物和血渍的脸上,如同一笔刚刚染上的、灼热的血债。
门外的寒风灌进来,撕扯着墙上那新生的、湿漉的涂鸦,血与账的气息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04都市因果风暴
地下诊所的酸腐气息几乎凝固成实体。李沁怡瘫坐在那张蒙尘的塑料布牙科椅上,比两天前更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皮囊。诊所的空气滤网发出病态的嘶鸣,过滤不掉那股深植在瓷砖缝隙里的混合气味——消毒水、劣质烟草碎屑、酸柠檬,以及一种新的、若有似无的血腥甜腻。
她刚结束一次收获。目标是一个拖欠了高额网贷、最终精神崩溃在廉价出租屋里割腕的仓库保管员。倒计时归零前两小时,她成了第一个踏入那片死寂的人。
系统需要的坏账——那个男人僵冷手腕上涌出的黑红色、几乎凝固的血,被她用染血的保温杯舀起一杯。此刻那保温杯杯盖缝隙里,一丝暗红发黑的污渍格外刺眼,杯身因之前的暴力使用和在地下管道的磕碰而布满坑洼,扭曲变形。
哈——嗬…嗬…杨医生蜷缩在角落里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旧转椅上,佝偻的背部像一捆枯柴裹在污渍斑斑的黑色皮夹克里。他剧烈地咳嗽着,声音像破风箱在拉扯朽木,每一口都带出浑浊的痰音。
咳嗽终于稍稍平复,他抬起左手——那只包裹在油腻无指皮手套中、没有小指的畸形手掌——神经质地刮挠着龟壳最深的那道裂纹边缘,手术刀柄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这声音比之前的咔咔更显得尖锐而焦虑,仿佛裂纹正在加速侵蚀这片脆弱的护身符。
李沁怡眼神空洞,脖颈后植入点传来持续不断的、如同低温烫伤的闷痛。她拿出那包仅剩最后一根的红梅,烟草气味与周遭的污浊空气混合,竟透出一种诡异的……安心感。
滤嘴是干的,但她没有咬下去,只是捏在指间反复揉搓,烟纸被汗水浸出油腻的折痕。两天三场强制收账,那根没点燃的烟,是她精神崩溃前最后的缓冲阀。
那玩意儿…吃上瘾了杨医生浑浊的眼珠转向她手中扭曲的保温杯,里面的血污在昏暗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胃口挑着呢…他忽然扯出一个干枯得如同面具龟裂的笑容,见血…只是开胃菜。
他费力地从夹克口袋掏出一个柠檬,干瘪发黄,表皮像老人的皮肤般布满褶皱。他咬了一口,用力咀嚼,酸涩的汁液顺着他灰败的下巴流进脖颈的褶皱里,他却像是尝到了无上美味般,喉头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李沁怡胃里一阵翻搅,不是因为酸味,而是这句话的含义。她猛地想起墙上那些雨后滋生的、贪婪闪烁的Lck.xprè$$涂鸦。
它们……也在吃
就在此时!后颈植入点毫无征兆地爆开一片蓝白色的、足以灼瞎视线的强光脉冲!
嗡——嗞!
刺耳的、如同高压电流短路的蜂鸣贯穿全身!痛!比手术时被钻骨更凶猛的剧痛!李沁怡的身体瞬间僵直如铁,连一声痛呼都被扼死在喉咙里!手中的红梅烟被捏得粉碎!烟丝粉末簌簌落下。眼前视野被强行撕裂、重组!
不再是冰冷的坐标列表,而是一幅动态、全景化的城市立体网格图,无数建筑、道路、管网都被简化成流动的光线。在其中几条蛛网般交错的城区废弃地铁管线深处,一个极其微小却刺目的猩红光点正在不规律地疯狂闪烁!周围还缠绕着数圈螺旋状的、淡蓝色的信息流,如同纠缠的蛇!
[警告!]
[高活性‘坏账源’标记出现!]
[位置:西区_旧城铁废弃隧道网络_C7区段]
[预测熵值波动:暴烈级(VIOLENT)]
[建议接入点:东风桥地下涵洞]
[警告!]
[实体清除需求:高(H)]
[倒计触发:00:19:47]
[……]
猩红的数字倒计时像一颗炸弹上的引信,冰冷地滴答作响。前所未有的信息量裹挟着指令强行灌入脑海!熵值暴烈级……实体清除……这些词像冰锥扎进神经!系统,不仅让她成为收债的鬣狗,更要她成为……清扫垃圾的屠夫!
李沁怡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股咸腥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芯片的强光脉冲缓缓退去,但那深入骨髓的灼痛和被强制赋予的杀戮指令,让她的身体筛糠般抖动起来。喉咙深处那股劣质烟草的苦味被铁锈味取代——这成了她习惯的新锚点,血腥的锚点。
杨医生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贪婪精光,他身体前倾,刮擦龟壳的动作停止。C7区段是那个清扫通风口的他喉咙深处发出夜枭般的低笑,……那老东西…肺都快烂成筛子了,还舍不得那点工钱…哼…他再次抓起桌上的酸柠檬,恶狠狠地又啃了一口,汁水滴在龟壳裂缝上,竟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仿佛被腐蚀。
好…好啊!新鲜的……系统最喜欢的‘活牲祭’……就要这种……还没凉透的怨气!他贪婪的目光紧盯着李沁怡扭曲发白的脸,别傻愣着!血食就在眼前!你的小崽子…还等药续命呢!他那只残缺的左手猛地拍打了一下龟壳!手术刀柄刮到边缘,竟带下了一小片干裂的龟甲碎片!
19分47秒!滴答声在她颅内作响!
李沁怡猛地站起身,双腿因之前的剧痛和恐惧而虚软。她死死攥住那扭曲变形的保温杯,杯身冰冷的金属感和暗藏的血腥气味,成了此刻唯一能让她支撑不散架的东西。
她没有再看杨医生,也没有管那最后一根碎掉的红梅。她冲出了弥漫着酸腐气息的诊所,一头扎进城市巨大的、即将吞食掉某些无用零件的黑暗机器中。
东区废弃地铁隧道的入口像一个吞噬光线的巨兽喉管。李沁怡沿着冰冷潮湿、弥漫着铁锈、霉菌和浓重尿液恶臭的水泥涵洞向下爬行。保温杯被她用一根布条粗暴地绑在腰间,每次移动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后颈芯片持续散发着灼热,如同一个催促前进的烙印。
呜…呜…呜…
一种极其轻微、仿佛老旧风箱在濒死挣扎的呜咽,从前方深邃曲折的黑暗隧道深处传来。是风扇叶片的呻吟还是……更绝望的声音
系统提供的方位精确地定位在一条岔路尽头。那里本该是废弃多年的通风机房。空气中弥漫的霉味和尿臊味中,混入了一股更加浓郁的腥锈味。李沁怡的脚步在湿滑的水泥地上显得格外沉重。近了。
黑暗中,她看到了他。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破旧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橙色连体工装服的老头,背对着她,蜷缩在巨大的通风口滤网前。他 身边散落着一些工具——一个油漆剥落的沉重铁皮工具箱,几个鼓囊囊、散发着刺鼻氯气味的84消毒液塑料空瓶,几块肮脏的抹布。滤网上积满了厚厚的、如同黑色丝绒般的油泥絮状物。
老头正在剧烈地咳嗽,身体因剧烈的喘息和咳嗽而猛烈抽搐,每一次都带出肺部如同撕裂破布般的呼哧…呼哧…回声。他的一只手死死揪着左胸的工装,仿佛想按住那颗正在破裂的心脏或溃烂的肺。
他的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锈迹斑斑、足有四十公分长的锋利管钳!那管钳的钳口张开,反射着从某个极远处射来的一线微弱的、令人作呕的惨绿应急灯光。
[目标:锁定(王长根)]
[异常活性:‘坏账应激’持续攀升]
[……]
芯片的判定如同死神的印章!
王长根浑浊痛苦的眼睛突然瞪大!他似乎被某种绝望的恐惧瞬间击穿!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猛地转过身!布满污垢和油渍的苍老脸上,那双眼睛因剧烈的咳嗽和极致的恐惧而布满了蛛网般的猩红血丝!
他看到李沁怡的一刹那,那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绝望化作了最后疯狂的攻击本能!他咆哮着,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把沉重的、沾满油污和铁锈的长管钳朝着李沁怡的头顶狠狠砸下!动作癫狂混乱,却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
后颈的芯片瞬间炸裂出冰蓝色的弧光!
强制驱动模式启动!时间在眼中慢放分解!管钳下砸的速度、角度、轨迹!李沁怡的身体被一股巨力操控,闪电般向侧面一闪!
呜——咣!
沉重的管钳擦着她的肩膀砸在布满油污的地面上,火星四溅!巨大的反震力让老清洁工本就孱弱的手臂瞬间僵麻!
就是现在!
芯片的指令冷酷如冰!李沁怡被操控的身体猛地前冲!她的右手精准地、无情地探向自己腰间——绑在那里的保温杯!
不——!王长根发出最后一声破裂的哀嚎。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灵魂冻结的碎裂声!那只变形扭曲、杯盖边缘残留着暗红血污的不锈钢保温杯,被李沁怡用尽了被芯片强化的所有力量,狠狠捅进了王长根那因剧烈咳嗽而猛烈起伏的左胸胸腔!
力量之大!硬生生挤断了肋骨!杯身前端深深陷了进去!那声音像锤子砸烂了一个装满烂水果的纸箱。
王长根的身体猛地一挺,浑浊的眼睛瞬间凝固,剧烈起伏的胸膛僵在半空。口中的哀嚎戛然而止,只剩下一串串破洞风箱般的嗬嗬漏气声。他抓握管钳的手无力地松开。管钳当啷一声滚落在地。
李沁怡的视觉被芯片强制锁定在这个濒死者的胸前。那致命的保温杯深深陷在老旧的橙色工装里,杯底那个被砸出的狰狞凹陷,像一个邪异的、扭曲的笑脸,紧紧吸附在老头残破的生命之上。
粘稠、深得发黑的血,正从杯口边缘缓慢地、无声地涌出,浸润着那层污浊的橙色布料。
死寂,只有远处排风扇更加凄厉的呜咽。
突然!
滋滋滋——!!!
墙壁上!就在那巨大排风机的滤网旁边!原本布满厚重油泥和潮湿霉斑的墙面,瞬间活了过来!大片大片湿滑的霉斑如同沸腾般隆起!那油光发亮的浓稠黑色菌丝,在短短几秒内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抽丝剥茧、凝聚变形!一片巨大、妖艳、触目惊心的荧光红色涂鸦,如同地狱之血泼洒在肮脏的画布上,刺目地烙印在墙体表面!
LСΚ.ΞЖрrё$$
这涂鸦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巨大、鲜艳,如同正在跳动的巨兽心脏!甚至……那些荧光红的线条仿佛还带着粘稠的质感,微微起伏鼓动、贪婪呼吸!红光笼罩了整个肮脏的角落,映在王长根死不瞑目的脸上,也染红了李沁怡沾满冷汗和尘土的面孔。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油脂霉腐与新鲜血腥的恶臭,如同风暴般席卷李沁怡的口鼻!噗——哇!她再也忍不住,身体剧颤,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排山倒海般涌来!然而就在她弯腰的瞬间——
咕噜咕噜…咕噜噜…
旁边的通风管道深处!一群被血腥和涂鸦诞生时诡异能量惊扰的肥硕老鼠猛地从黑暗的管道缝隙中蜂拥窜出!它们尖叫着、互相踩踏着冲向最近的管道孔洞!其中一只老鼠,疯狂地撞向李沁怡刚刚呕出来的、落在油污地面的一小滩酸臭秽物!
噗呲!
一声微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肉囊爆裂声!那只老鼠如同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强力粘胶!在接触呕吐物的瞬间,它小小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命!表皮没有任何伤痕,但整个躯体在一秒钟内彻底塌陷、干瘪下去!皮毛贴着枯骨,两颗眼珠瞬间失去了光泽,凝固着极致的恐惧!
系统……在主动觅食!它在攫取任何带有负面信息的存在,甚至……是老鼠这种微不足道的恐慌!涂鸦的红光似乎更盛了一些,像是饱食后打了一个满足的嗝。
李沁怡的呕吐被这惊悚一幕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她踉跄后退,撞在冰冷湿滑的墙壁上。她腰间的保温杯因撞击发出空洞而绝望的金属回响,杯身那个凹陷处沾染的王长根的血,在黑绿色的霉斑背景上,红得妖异刺眼。
儿童医院加护病房。
床头柜上,那个金色漆皮剥落了大半的透明圣诞球内。数百颗小诺在剧痛中亲手折叠的银色锡纸小星星……齐刷刷地、无声地旋转、偏转!所有星星闪烁的尖角,都精准地指向同一个方向——西区·废弃隧道的方向!
然后,星光骤然被浸染,一片深重的、如同陈年血痂般的暗红色弥漫在小小的球体内部……像一颗骤然凝固的、淌血的心脏。
小诺在昏睡中皱紧了小小的眉头,像在做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
杨医生蜷缩在诊所角落的阴影里。嘎吱……嘎吱……他用力刮擦着那道几乎贯穿整个龟壳的裂纹,眼中浑浊的贪婪被一种更深邃的、如同等待收割般平静的饥饿取代。另一只手,正握着沾满老清洁工鲜血的保温杯。他舀起杯底残留的粘稠血块,倒进一个连接着复杂过滤装置的玻璃瓶中。
瓶底,缓缓凝聚出一滴浓缩的、如同燃烧红宝石般的剔透液体——纯粹的厄运能量源。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贪婪的吞咽声。
风暴……他对着那滴艳红的溶液低声嘶语,开始了……
05终章:未兑付的凭证
儿童医院走廊的消毒水气味冰冷地粘在舌根上,挥之不去。李沁怡坐在长椅末端,像一个被遗弃在苍白地狱边缘的人形空洞。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窗户,在她污浊开裂的帆布鞋上投下诡谲跳跃的光斑,如同那些游荡在黑暗角落、永远吃不饱的幽魂。
后颈植入芯片的位置持续灼烧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沉重感,仿佛那枚冰冷的金属硬币正在贪婪吮吸着她的骨髓。
72小时倒计时早已结束,但饥饿的感觉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像滚烫的胃酸持续腐蚀着她的内脏,一阵强过一阵。杨医生的声音如同刻在骨头上:它很饿。给它吃点新鲜的‘坏账’……运气……才能越新鲜。
新鲜的坏账哪里还有
她茫然的目光落在长椅尽头墙壁上的一块水渍上。灰绿肮脏的霉斑如同死者的指纹,在角落蔓延、纠缠。看着看着,那片沉寂的霉斑边缘,竟诡异地泛起一丝温热的、初生血液般的潮红!一个微小的、刚刚成型的Lck.xprè$$涂鸦轮廓正悄悄浮现,细小的光点如同饥饿的萤火虫。
系统……在医院里滋生了!它在靠近小诺的病房!这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大脑!一阵汹涌的、几乎掀翻头颅的尖锐蜂鸣与芯片灼烧感混合炸裂!
呃!她蜷缩身体,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长椅塑料边缘,指关节发白扭曲,指甲盖边缘渗出细小的血珠。冷汗瞬间浸透了她散发着汗馊和血腥气味的廉价T恤。绝望如同冰冷的水泥,正一层层浇灌她的血管。
就在这时。
病危通知单!李诺的家属在哪!护士急促的声音如同丧钟。一张刺目的白色纸张被递到李沁怡眼前。她不敢看。她怕。但最终,目光还是落在了最后那行字上——病况极其危重,各脏器急剧衰竭,建议……安宁疗护……安宁疗护……等待死亡!
那张纸,那份安宁疗护的宣判,在芯片的逻辑中,瞬间被锚定!它不再是一张纸,而是——
[警告!]
[检测到高优先级‘坏账’生成点!]
[主体:李诺(ID_LINUO)]
[地点:儿童中心_ICU_7-B]
[坏账类型:生命资产缩减·即将失效(EXPIRED)]
[预处理建议:立即执行坏账资源回收▊▊▊▊▊▊▊▊]
猩红的倒计时再次在视野中心无情跳动!这一次,指向的不是别人,是她女儿!系统将小诺濒死的生命……定义成了需要回收的坏账!芯片的灼烧猛然加剧!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刮刀在她颅腔骨壁上疯狂刮擦!强制执行的冰冷指令如同钢筋扎进四肢百骸!身体被驱动着站起,机械地转身,朝着小诺所在的ICU方向!
不!!!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撕裂星河的尖啸!手指上的血珠被蹭在了惨白的墙上,混入那片正在滋生的湿漉涂鸦中。涂鸦的光点贪婪地闪烁着。
推开ICU病房门的一瞬间,冰冷的、混合着仪器滴答声的防腐剂空气扑面而来。李沁怡的脚步钉在门口。
病床边,站着那个她此刻最不想看到、却早该料到会出现的身影。
杨医生。
他依然裹着那件油腻发亮的黑色旧皮夹克,佝偻得像一块被时间拧干的海绵。他完全没有伪装成医务人员的样子,仿佛天生就应该站在死亡边缘。他就那么站在小诺的病床边,浑浊发黄的眼睛死死盯着昏迷中的小女孩,眼神里的贪婪浓稠得几乎要滴下来。
他左手的无指皮手套神经质地、快速地刮擦着那只紧紧攥在掌心的龟壳!不是咔咔或嘎吱,而是一种更加高频、更加刺耳的嘶啦——嘶啦——摩擦声!仿佛裂纹已经深入骨髓,每一次刮擦都在切割腐烂的神经!手术刀柄(甚至感觉像是刀尖!)反复刮过龟壳表面最后一点光滑的区域。
真……是……可惜啊……他干瘪破裂的嘴唇蠕动着,声音沙哑得像风吹过枯死的树洞,这新鲜的血气……纯得像水晶……他贪婪地用鼻子深深嗅吸着空气中濒死的气息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喉结发出极其怪异的吞咽响动。
病床上,小诺小小的身体被各种管线和苍白的光线缠绕包裹,皮肤几乎透明,隐约可见下面青紫色的细小血管如同碎裂的蛛网。
床头柜上,那个金色圣诞球静静地立在阴影里,里面无数亲手折叠的银色锡纸小星星——此刻——全部变成了一种凝固的、绝望的暗血色!像被血液浸泡后又干涸!更诡异的是,所有的星星棱角都齐刷刷地、死寂地指向李沁怡的方向,如同指向一个冰冷的命运宣判者!球体内部弥漫着浓重的暗红,像一团被囚禁的、无声哀嚎的血肉。
滚出去!李沁怡喉咙里挤出三个字,低哑嘶吼,带着血沫的腥气。她无法靠近!身体被芯片的强制回收指令和灵魂的惊骇反抗撕扯着,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颤抖!那扭曲变形的保温杯还在她腰间冰冷的晃荡,杯壁坑洼处的血垢仿佛活了过来,在ICU惨白的灯光下蒸腾起微弱的黑红气雾。
滚杨医生停下刮擦龟壳的动作,那刺耳的声音骤然消失,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如同倒计时。
他缓缓转过头,脸上那个龟裂面具般的笑容拉扯得更开,露出焦黄稀疏的牙齿,我只是……来收债啊。你的账…… 小冉老师给你垫付的‘首付’利息……该结清了!他浑浊的眼珠转向床上的小诺,这丫头……本来也就是……残次品……她的账……早就该清了!
轰——!!
李沁怡的脑海中仿佛有核弹爆炸!炸碎了所有的枷锁!炸烂了那枚恶魔的硬币!炸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垫付小冉老师首付利息小诺是残次品!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痛苦、所有被扭曲的挣扎瞬间贯通!
她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被精心挑选、被推入深渊、为了偿还小冉老师和系统之间某种交易的工具!她的苦难,她女儿的生命……从一开始就是砝码!是被明码标价的饲料!
结清……结你妈的清!这句最粗野、最狂怒的嘶吼不是出自李沁怡的声带!是她身体里每一寸被榨干的血肉、每一缕被蹂躏的灵魂、那颗被彻底碾碎的母心在共同燃烧!前所未有的狂怒化为燃料,在芯片的灼烧上浇出了毁灭一切的纯白业火!
这一刻,灵魂的反抗与芯片的强制指令竟然诡异地暂时同步!李沁怡的身体动了!那不是芯片控制的杀戮机器,而是复仇的深渊化身!
腰间的保温杯被巨大的力量猛然抽出!那变了形的、沾满无辜者血污的杯身,化作一道缠绕着纯黑怨念与刺白狂怒的闪电,带着同归于尽的绝唱,狠狠砸向杨医生那颗布满枯槁贪婪的头颅!
杨医生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惊恐!太快了!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裹着皮手套、残缺的左臂去挡!
砰!!咔嚓——!
一声混合着金属闷响与骨骼碎裂的爆鸣!保温杯带着超越机械强化的极限力量砸碎了他的臂骨!力道不减,结结实实锤在杨医生的太阳穴上!
噗嗤!如同熟透的果实被碾爆!暗红发黑的血浆混着某种灰白色的组织猛地从杨医生头颅一侧迸溅而出!
呃……嗬……杨医生身体剧烈地佝偻了一下,仿佛被抽掉了脊柱。他眼中浑浊的光瞬间凝固、灰败。刮擦龟壳的动作永远定格了。那只握有龟壳的畸形左手无力地垂下,干瘪的龟壳带着最后一道最深最宽的裂纹滚落在地,在地板上撞击出几下如同心跳停止般的空洞闷响。
几滴浓稠的、如同燃烧红宝石般的厄运原液从龟壳的裂缝中渗出,溅落在地板上,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和几缕诡异的青烟。
杨医生喉咙里发出几下漏气的嗬嗬声,带着一种扭曲的、不可置信的停顿,像一台卡死的机器,直挺挺地向后栽倒!身体撞击地面发出沉重的咚一声。那件油腻的皮夹克被泼洒上大片大片的黑红浆污,迅速渗开。他死了,脸上那永远龟裂的笑容,被凝固的惊恐和不解彻底覆盖。
就在杨医生倒下的瞬间!整个病房里的光线被瞬间扭曲、吞噬!
滋啦啦啦——!!!
墙壁上!所有的角落!无论是洁净的消毒瓷砖,还是天花板的接缝处,甚至是不锈钢医疗设备的冷硬表面!无数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Lck.xprè$$涂鸦如同被激活的电子病毒,以爆炸般的速度疯狂滋生、蔓延、覆盖!
荧光红色的线条刺目到令人窒息,像整个空间被浇灌了灼热的、会发光的地狱血液!巨大的排风扇叶片在涂鸦的侵蚀下发出了超负荷的金属变形悲鸣!仪器尖锐的警报被淹没在涂鸦发出的嗡鸣中,那声音如同亿万饥饿蝗虫的翼翅在共振!
芯片在李沁怡脑中发出摧枯拉朽的炽白光爆!狂怒引发的反抗消失了,系统失去了所有中间代理!回收坏账的指令被强制提升到最高!
她彻底失控!
身体以超越人类极限的姿态凌空扑向病床!那双曾经想温柔抚摸女儿的手,被无形的力量扭曲成捕食者的利爪,带着芯片赋予的冰冷收割指令,狠狠抓向小诺纤细脖颈上那脆弱跳动的血管!
不——!!!
李沁怡最后的意识发出了比灵魂湮灭更凄厉亿万倍的嘶喊!
病床上!小诺!在这个瞬间!睁开了眼!那双被高烧和剧痛折磨得失去焦距的大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如同宇宙尽头般冰冷的漠然!她的瞳孔深处,亮得骇人,如同将病房里所有涂鸦的、吞噬一切的红光都吸了进去,凝聚成一点纯粹的、能灼穿时空的源点!
就在那捕食的利爪即将触及皮肤的前万分之一秒!
就在那失控的母兽身体即将完成对女儿最致命撕扯的瞬间!
小诺那只插着点滴管、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手,以一种完全不像垂危病童、精准得如同最精密的机械臂的姿态,轻轻握住了床头那个凝固着暗血色星光的金色圣诞球。
她的小指以一种超越了物理逻辑的方式,在球体表面无声而高速地移动着、点划着!动作在空气中带起细微的淡蓝色能量流残影!球内,那数百万颗染血的银色锡纸小星星!轰然旋转!加速!燃烧!星星内部的血色沸腾起来,爆发出穿透球体的、足以刺破宇宙黑暗的纯粹白光!
每一颗星星都化为一个微型的因果引擎!所有的光芒在刹那间聚焦!汇聚成一道贯通了李沁怡、小诺、整个病房以及无限时空维度的信息光束!
光束瞬间冲入李沁怡疯狂扑来的头颅,精准无比地、无情地击中了后颈那块灼烧的植入点!
轰隆——!
不是物理的爆炸!是规则层面、因果链、逻辑自洽性的断裂巨响!
那枚贪婪的恶魔硬币!在李沁怡后颈皮肤下爆发出超越太阳核心的炽白光球!光芒中,无数细小到难以形容的纯白数字与符号疯狂流泻、崩解!像一个自毁的巨型芯片!
啊——!!!李沁怡发出非人类的惨嚎!她的身体被定格在半空!如同一个破碎的娃娃!后颈的芯片位置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光芒将她的轮廓吞噬!在绝对的强光中,她似乎看到——
芯片的核心处!在那纯粹的光里!一丝丝浓如诅咒的、不可磨灭的、属于小冉老师的独特信息编码!如同烙铁印在虚无的灵魂上!
光!淹没了李沁怡!她的身形在光芒中剧烈扭曲、数据蒸发般瓦解!芯片内存储的所有坏账信息——孙德富的绝望、壮汉的恐惧、清洁工的濒死呜咽、小诺的生命衰竭曲线……被压缩成无数疯狂闪烁的猩红数据流!如同熔岩般逆向喷涌!瞬间灌满了整个病房所有疯狂滋生的涂鸦!
那些涂鸦,如同被喂食了自身无法承受的信息奇点!原本贪婪扩张的荧光红线如同烧断的保险丝般剧烈痉挛!光芒忽明忽灭!红线内部爆裂出无数细密的黑色裂纹!如同瓷器被内爆震裂!裂纹深处,是沸腾的、失控的纯白逻辑悖论!
巨大的排风扇发出了末日般的碎裂巨响!无数叶轮如同炸开的花瓣四散崩飞!
咔嚓!咔嚓!咔嚓!
整个病房的空间!如同被打碎的镜面!墙壁、天花板、设备表面……所有被涂鸦覆盖的介质!都在那些涂鸦的爆裂中同步浮现出蜘蛛网般的致命裂痕!裂缝边缘闪烁着急速崩坏分解的光粒子流!一股源自所有时空维度崩塌点的极寒真空正从那裂痕中汹涌吸入!
李沁怡的最后一丝意识碎片,在彻底消逝前看到了。
病床上。小诺那被纯粹白光包裹的小手,在圣诞球毁灭性的光华彻底散尽前,最后轻轻动了一下。
一只极其微小、却闪烁着纯净无垢银光的锡纸小星星——不同于病房内所有被污染的星星——如同涅盘而生的火凤凰,带着她灵魂最后一点未被涂抹的星光,挣脱了那正被吸入空间裂痕的金色圣诞球框架,轻盈地、永恒地漂浮起来,悬浮在绝对零度的、正在碎裂崩塌的病房中心。
如同一个永恒的……
未兑付的凭证……
黑暗。绝对的死寂。如同创世之前的混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光。只有那一点星光,倔强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