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青屿大学后山的那个夏夜,咸腥的海风带着某种灼热的期待拂过七张年轻的脸。灯塔锈蚀的骨骼在月光下沉默矗立,像一柄插进大地的生锈匕首。铁锹掘开潮湿的泥土,一个廉价但沉重的饼干铁盒被郑重埋下,里面装着各自写满愿望的纸条、一枚骨瓷烧制的校徽、还有七条一模一样的珍珠手链。周明远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亢奋:十年后,无论我们在天堂还是地狱,都得回来打开它!郑雨鑫纤细的手指摩挲着自己刚戴上的那条手链,月光下珍珠流转着幽冷的光,她低声附和:以血盟誓。
十年光阴呼啸而过,却没能冲刷掉那夜的重量。
2025年夏末,风暴将临未临。废弃的灯塔在海岬尽头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一个垂死的巨人。昔日同窗七人,此刻只到了六个。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和重逢的生涩。曾经的阳光男孩周明远已变成眼神锐利的投资人,腕表折射着昂贵的光,他挥动着镀金的雪茄剪:啧,郑雨鑫这大法医,架子倒是一年比一年大了。吴倩低头摆弄着单反相机,镜头有意无意扫过众人表情,曾经的校花眼角已爬上细纹。穿着道袍的张薇,指尖捻着一串木质的念珠,低眉垂目。角落里的林夏,如今是拥有百万粉丝的自媒体女王,手机镜头始终开着,无声地记录着。
开始吧。王浩打破了沉默。他已褪去青涩,肩章上警监的银色橄榄枝在昏暗中显出冷硬的轮廓。他第一个走向记忆中的埋藏点,脚下海砂粗粝。铁锹再次掘开泥土,动作却比十年前艰涩许多。铁锹尖撞到了硬物,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周明远急不可耐地挤上前,粗暴地扒开残余的泥土,露出那锈迹斑斑的饼干盒盖子。他抓住边缘,用力一提。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腐气息瞬间在空气中炸开,盖过海风。深红近黑的粘稠液体正从盒盖边缘缓慢地、令人作呕地渗漏出来,滴落在黄沙上,像某种怪物的血泪。
操!周明远触电般缩手,昂贵的皮鞋蹭到了那液体,留下刺目的污迹。
盒子歪斜地躺在坑底,伴随着铁皮摩擦的刺耳怪响,盖子竟自行缓缓滑开一条缝隙。一只毫无血色的手,软软地从缝隙里滑了出来,手腕上,一串染血的珍珠手链在幽暗的光线下,异常刺眼。珠子被血浸透,泛着一种温润而诡异的红。
王浩的血液在那一刻冻结。他认得那只手,认得那手腕的弧度。他猛地推开呆滞的周明远,扑跪在坑边,疯了一般徒手挖开盒体周围的硬土。铁皮被完全掀开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郑雨鑫以一种令人心碎的方式蜷缩在狭小的铁盒中,头颅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抵着冰冷的铁皮。她身上那条价值不菲的米白色连衣裙被深褐色的污迹浸透、板结,像一块裹尸布。曾经清亮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早已涣散,凝固着生命尽头极致的惊恐。她的头微微仰着,空洞的目光似乎正穿透铁皮,凝固在灯塔锈蚀的顶端,凝固在十年前他们埋下这潘多拉魔盒的瞬间。那串染血的珍珠手链,像一道血色的镣铐,紧紧锁在她冰冷的手腕上,刺得王浩眼底生疼。一滴浑浊的血珠,正从一颗破裂的珍珠边缘渗出,缓慢地拉长,沉重地滴落在他颤抖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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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临时征用的小镇派出所会议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怪味,法医老秦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投影仪的光打在墙上,郑雨鑫蜷缩在铁盒里的照片触目惊心。初步判断,机械性窒息是主因,颈部有索沟。但奇怪的是…他顿了一下,激光笔的红点落在死者胃部的剖面图,她的胃里发现了这个。
屏幕上放大了一块不规则的白色碎片,边缘锐利,沾着粘液和暗色的血。碎片表面,两个扭曲的繁体字在强光下清晰得如同烙印——贖罪。
骨瓷。王浩的声音干涩,很薄,工艺上乘,像是从某件精致器皿上砸下来的。
另外,老秦切换了一张照片,是郑雨鑫的手腕特写,珍珠缝隙间露出一点皮肤,一个边缘整齐的创口,手腕内侧发现一处尖锐器物造成的切割伤,创口形态很奇怪,非利器,而是类似…这种骨瓷的边缘划伤。现场没找到凶器。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年轻警员闯了进来,脸色发白:头儿!海边…发现个流浪汉,他说…说他昨晚看见郑法医被人推下海了!
海风裹着鱼腥味和一种更深的潮腐气息扑面而来。马尚蜷缩在警车后座,浑身湿透的破旧工装紧紧贴在枯瘦的身体上,水珠顺着他花白打绺的头发往下滴。他眼神涣散,像受惊的老鼠,布满污垢和老茧的手神经质地相互抓挠着,指甲缝里塞满黑色的油泥。
在…在那边…礁石后面…他声音嘶哑破碎,透着一股被海水浸泡过久的咸涩,昨晚…好大的月亮…风也大…我…我在那个破船板后面躲风…他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远处一片被海水拍打、长满黑色藤壶的狰狞礁石区。就…就看到一个女的…穿白裙子…跑…往这边跑…后面一个黑的…黑影子…好高…他的呼吸骤然急促,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巨大的恐惧,那黑影…追上来…一把…就推!扑通一声…就下去了啊!
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身体筛糠般抖动,牙齿咯咯作响:水好冷…好冷…我抱住一块漂过来的木头…才没沉下去…抱着木头漂了好久…
看清那个人的脸了吗王浩紧盯着他。
马尚拼命摇头,脏污的头发甩出水滴:看不清…黑…太黑了…月亮…突然被云遮住了…
那块木头呢
漂走了…我…我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在海滩上…
打捞队很快在发现马尚不远处的礁石缝隙里,找到了一截被海浪冲得半嵌在沙泥里的浮木。木头约一米来长,一端有明显的断裂茬口,另一端布满滑腻的海藻和坚硬的藤壶。技术员小心翼翼地将其装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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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的强光灯下,浮木表面的纹路如同怪异的符咒。刷去表面的附着物后,技术员指着几处区域:王队,有发现。两处较新鲜的指纹,都集中在比较容易抓握的位置。一组重叠混乱,属于那个流浪汉马尚。另一组…他顿了顿,将放大镜下的图像投影出来,虽然被海水浸泡过有些模糊,但基本特征尚存。我们做了比对……
屏幕上跳出另一组指纹图像,旁边标注着时间和案件编号——2015年·青屿市·郑国栋绑架案·现场遗留绳索。
王浩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十五年前,青屿有名的富商郑国栋被绑架,绑匪拿钱后撕票。唯一的女儿郑雨鑫神秘失踪,只在废弃仓库找到一条捆扎用的麻绳,上面留下了未知的指纹。案子成了悬案,而他,当时只是个刚入职的小片警。这枚沉寂了十五年的指纹,如今竟鬼魅般地附着在昨夜郑雨鑫溺亡现场的浮木上!
凶手在我们七个人之中。一个刻意压低、却因紧张而略显尖锐的女声突然在会议室门口响起,带着直播麦克风特有的电流感。十年前埋下的诅咒,现在开始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林夏举着她的手机,镜头正对着室内所有人。屏幕上的直播间标题赫然写着:地狱同学会!时间胶囊中的尸体,下一个会是谁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睛异常明亮,像燃烧着某种病态的火焰,快速扫过王浩和室内其他警员。各位直播间的家人们,她对着手机麦克风,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颤音,死亡已经亮出了獠牙。真相,就在那盒子里,就在那些人…心里。
王浩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指节咔吧作响。他大步上前,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把直播关了!林夏,你这是在干扰办案!
林夏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机镜头却顽固地对着王浩紧绷的脸,喘息着低声回应:我只是…在记录真相。
她的目光越过王浩的肩膀,死死钉在投影屏幕上那枚冰冷的指纹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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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屿唯一的四星级酒店顶楼套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掩盖不住的松木香氛味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铅灰色的海面,风暴正在酝酿。周明远的尸体以一个怪异的姿态仰面浸泡在巨大的圆形按摩浴缸里,水龙头仍在哗哗地流着冷水,溢出的水漫过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他昂贵的丝质睡衣浸透了水,紧贴在微胖的身体上。眼睛圆瞪着,瞳孔放大,凝固着最后时刻无法言喻的恐惧。嘴唇微张,浮肿的脸呈现出一种缺氧的青紫色。水面漂浮着一层淡红色的血晕。
溺毙,没有外伤。老秦蹲在浴缸边,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翻看着周明远的脖子,典型的浸没口鼻窒息,应激反应轻微…可能被下了药,需要回去化验。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郑雨鑫之后不久。
王浩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奢华的套间。水晶吊灯的光芒冰冷地洒下,落在浴缸边缘散落的几张纸上。那纸已经湿透,变得柔软,纸面残留着被水晕开的模糊墨迹,边缘卷曲。其中一张,大半墨迹已溶入水中,只剩下最后一行触目惊心的字迹未被完全抹去——我愿承担所有罪孽。
是十年前放在时间胶囊盒子里的愿望纸条。王浩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寒意。这张纸条的出现,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将两桩死亡死死缠在一起。
技术员戴着手套,小心避开地上的水渍。就在他靠近尸体准备进一步检查时,目光突然凝固在周明远露在水面外的右脚踝上。王队!看这里!
王浩立刻上前。周明远苍白浮肿的脚踝外侧,一道边缘极其齐整、微微外翻的创口清晰可见。伤口不算深,但形态异常——是一个微小的、残缺的符号,像某种笔画被打断的笔画组合。
王浩脑中瞬间闪过郑雨鑫尸检照片上同样的创口!他立刻掏出手机,调出图片。老秦凑过来,用镊子小心地触碰周明远脚踝的伤口边缘,与手机图片反复对比。创面形态完全一致!边缘锐利,无生活反应,利器造成的瞬间切割伤…确定是同一类凶器!甚至可能是同一件骨瓷碎片造成的!
更令人心悸的是,王浩将两张照片在屏幕上并列:郑雨鑫手腕伤口、周明远脚踝伤口。那两道残缺的笔画,竟隐隐能拼合起来——一个古老而狰狞的符号雏形,一个残缺的卍字的一部分!冰冷而诡异的宗教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压过了消毒水的味道。
他承担了罪孽,吴倩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脸色惨白如纸,单反相机挂在脖子上,镜头盖都没打开,她望着浴缸里的尸体喃喃自语,十年前纸条上的愿望…应验了下一个…会轮到谁
警局档案室昏黄的灯光下,灰尘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王浩面前的桌子上摊开着一叠泛黄发脆的卷宗——2010·青屿市·郑国栋绑架案·绝密。纸张散发着一股霉味和岁月沉淀的苦涩。他的手指抚过父亲王承志——当时专案组负责人——在卷宗末页签下的名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他从未在父亲身上感受到过的沉重决绝。父亲正是在这个案子陷入泥潭后的第二年,精神崩溃,从这栋市局大楼的顶楼一跃而下。当年的结案报告语焉不详,只强调证据不足。
他点开内部加密网络,输入父亲留下的另一组只有他知道的权限代码,一个从未在官方记录中出现过的文件夹跳了出来,标签是:凤凰计划-初始评估。里面只有一份扫描的签字文件,日期正是郑国栋失踪前三个月。文件是北山煤矿灾后重建生态评估项目特别顾问的保密协议,申请人签名栏赫然写着:王承志。而项目资助方一栏,签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林振邦。王浩的心跳骤然加速——林振邦林夏的父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王浩皱眉走出档案室。走廊里,刑侦支队副队长李强正带着一个穿白大褂的技术员,表情复杂地站在羁押室门口。技术员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
王队,李强的声音压得很低,马尚…那流浪汉的身份,查出来了。用了深层颅骨结构比对和旧伤疤数据库。他将报告递过来。
报告上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复印件,一个年轻矿工对着镜头憨厚地笑着,旁边是身份信息:马尚,男,1975年生,原籍北山县,1995年入职林氏集团所属北山煤矿…2000年矿难重伤幸存者。报告末尾用红字标注:面部骨骼存在多处非自然性愈合痕迹,推测曾进行大面积整形修复手术。左手小指缺失,与北山矿难失踪矿工马尚生理特征相符。
北山煤矿!林振邦!王浩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两个词上,父亲签字的凤凰计划、林夏的父亲、十五年前的万人坑、马尚的整容潜伏…所有的碎片像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拽,拼凑出一个狰狞模糊的轮廓。
头儿!又一个警员冲过来,手里举着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几张明显是偷拍角度的、极其模糊的照片复印件,画面是幽深的矿洞,隐约可见堆积如山的骸骨!这是在周明远别墅书房暗格里发现的!夹在一本旧圣经里!看背面!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一行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仿佛蘸着血写就:**林振邦,二十三条冤魂向你索命!北山的土,埋不住凤凰的骨!凤凰的骨!王浩脑海中炸开惊雷,那个被父亲签下的凤凰计划!这万人坑,这照片,这诅咒,竟真的一直存在,像恶灵的影子,纠缠至今!林夏的父亲林振邦…那个资助人…和马尚整容潜伏…周明远…郑雨鑫…巨大的漩涡在他脑中搅动,几乎要将理智吞噬。
第七天。废弃的滨海化工厂旧址,巨大的生锈管道像史前巨兽的骸骨,横亘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第六名死者的姿态被布置得如同献祭仪式。他被悬挂在一根粗大管道的支架上,双臂展开,手腕被粗糙的铁丝捆缚,脚踝处同样被切开,两个新的骨瓷创口与之前两名死者身上的笔画组合起来,形成了一个清晰、完整、用血与骨刻下的——卍字。
王浩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抬头看着那具在咸湿海风中微微晃动的尸体,胃里一片翻江倒海。耳边只有海风穿过管道空洞时发出的呜咽悲鸣。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够了!林夏!王浩猛地转身,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钉在唯一还站着的同学——脸色惨白但眼神依旧透着股执拗疯狂的林夏身上。你还想拍到什么时候你父亲林振邦的‘凤凰计划’到底是什么那个所谓的煤矿生态评估,是不是掩盖了北山万人坑的真相马尚整容回来,就是为了复仇,对吧你父亲当年用钱压下了矿难,那些死者家属,包括马尚,他们恨!所以十年后,你们用这个‘时间胶囊’做局,把当年知情或受益的人一个个引来,用这种方式‘赎罪’!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厂区回荡,带着血腥的指控。所有人都看向林夏,包括穿着道袍、一直沉默捻着佛珠的张薇。
林夏举着手机的手终于微微颤抖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看着王浩,嘴角竟然缓缓勾起一个疯狂而凄楚的弧度,手机镜头稳稳地对准他。
王浩,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回荡在寂静中,也传入无数直播间观众的耳朵,你以为你父亲王承志是什么好人吗那个绝密的‘凤凰计划’…她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下,根本不是什么生态评估!那是林振邦和你父亲王承志,打着救灾重建的幌子,在北山矿难万人坑现场进行的秘密人体实验!他们用那些含冤矿工的遗骸,甚至…用还没彻底咽气的重伤矿工…测试某种生物神经毒素!为了钱,为了所谓的科学突破!
王浩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父亲跳楼前崩溃的嘶吼——我身上有洗不掉的罪!——此刻如同滚雷般在脑中炸响。
郑雨鑫的父亲郑国栋,林夏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继续撕扯着血淋淋的真相,他拿到了一部分实验数据黑料想敲诈,所以被灭口!周明远家当年是林氏集团重要的资金提供方!吴倩的父亲是负责掩盖真相的律师!张薇的父亲是处理尸体和伪造成矿难的医生!她的目光扫过仅存的几人,如同宣告死刑,而你的父亲,王承志,是计划的执行者!是刽子手!他最后的崩溃自杀,不是因为破不了案,而是受不了替林振邦背下所有血债的折磨!
直播间瞬间被海啸般的弹幕淹没。
王浩,林夏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空气,你这些年拼命破案爬到这个位置,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彻底埋葬这个秘密,替你父亲掩盖那身永远洗不净的血腥吗!
巨大的、被揭露的罪恶感如同实质的重锤砸下。王浩眼前发黑,耳中是父亲最后绝望的嘶吼和万人坑里冤魂的哀嚎。他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瞬间,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滴答的水珠落地声。
猛然回头!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戴着兜帽的身影如同从布满铁锈的管道阴影里凝结出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不到三米的地方!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手中紧握着一件东西,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冰冷锐利的白芒——赫然是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刀柄镶嵌着骨瓷,刀身森寒!
黑衣人!王浩瞳孔骤缩,条件反射地去摸腰间的枪。
但黑衣人的动作更快!目标根本不是王浩!那身影如同鬼魅,带着一阵冰冷咸腥的风,闪电般从王浩身侧掠过,直扑刚刚揭露了所有真相、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扭曲快意的林夏!骨瓷匕首如同一道惨白的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向林夏的心脏!
噗嗤!
一声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林夏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惊愕、茫然、无法置信,取代了刚才那疯狂的光。她低下头,看着胸口迅速洇开的、刺目的红。手机脱手,砰然摔在地上,屏幕上的直播间画面疯狂翻滚着弹幕,定格在无数尖叫的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石火!
王浩的枪口终于抬起,指向黑衣人:别动!警察!
黑衣人却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兜帽随着动作向后滑落。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水珠顺着发梢不断滴落。露出了一张王浩刻骨铭心、昨夜还蜷缩在冰冷铁盒中的脸——郑雨鑫!
不!不对!王浩的血液再次冻结。这张脸…五官轮廓一模一样,但那双眼睛…眼神太冷了,冷得像万载寒冰,没有丝毫郑雨鑫生前的清亮或倔强。而且她的皮肤过分苍白细腻,脖颈上没有那道足以致命的、证据确凿的索沟伤痕!
你…王浩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枪口第一次出现了不稳。
郑雨鑫看着王浩,又缓缓低头,冰冷的目光落在胸口插着匕首、瞳孔已开始涣散的林夏脸上,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她开口了,声音是王浩熟悉的语调,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
林夏,你以为你掌控一切你以为你父亲林振邦是主谋她俯视着濒死的女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错了。‘凤凰计划’真正的核心,从来不是那些粗糙的生物毒素。林振邦和我父亲郑国栋,都只是被推到台前吸引火力的傀儡。真正的主持者,是你母亲暗中操控的那个跨国生物科技组织。
林夏涣散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涌出的血沫堵住了她的惊愕。
郑雨鑫的声音毫无怜悯: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北山万人坑深处那些在特殊地质压力和辐射下变异的古老厌氧菌株。那才是‘凤凰计划’命名的来源——在死亡灰烬中诞生的‘不死’细菌。而林振邦和我父亲,只是他们物色的、用来在本地掩盖非法实验的‘白手套’。
她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王浩煞白的脸,扫过瑟瑟发抖的吴倩和张薇,最终落回林夏开始失去焦距的眼睛上。
十五年前,我父亲郑国栋无意中发现这些菌株具有可怕的神经寄生潜力,甚至…能部分改写宿主意识和记忆。他想退出,想曝光,结果被灭口。而我…郑雨鑫的声音第一次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带着刻骨的恨意,我才是他们最完美的实验体!一个成功的…不,是失败的‘凤凰’!他们在我大脑里植入了那些东西!用我的身体做温床!观察!记录!整整十年!
她猛地抬手,指向悬挂在管道上的第六具尸体:你以为你是在替你父亲复仇你以为你在主持正义林夏,看看你的直播间后台吧!诱导周明远投资失败欠下巨债的人是你!暗示吴倩父亲交出掩盖证据的人是你!把张薇父亲牵扯出来的人也是你!你故意引导所有人走向死亡,不就是为了清洗掉所有知道真相的人,然后独占你母亲留下的、关于操控‘凤凰’菌株和克隆技术的核心资料吗
林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的光芒急速熄灭,只剩一片死寂的灰败。
郑雨鑫俯下身,冰冷的手近乎温柔地抚过林夏的脸颊,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钻进王浩几近崩溃的耳中:你忘了十年前埋时间胶囊的那个晚上,是你亲手在那铁盒的夹层里,放入了那枚刻着‘赎罪’的骨瓷碎片…你早就为今天写好剧本了。可惜…她直起身,眼神如同冰封的深渊,你忘了,被‘凤凰’寄生过的大脑,即使被克隆,也永远带着复仇的烙印。盒子里的‘我’,不过是个用生物凝胶和实验室培养组织做成的‘标本’。真正的‘郑雨鑫’,在你决定用那个盒子埋葬所有人时,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凤凰’的复仇之影。
她最后看了一眼王浩,那双酷似郑雨鑫却又截然不同的冰冷眼眸里,没有告别,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她像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巨大的管道阴影深处,水珠滴落的声音渐渐消失。
王浩手中的枪颓然垂下。他望着林夏胸口那柄骨瓷匕首——那锋刃上扭曲的贖罪二字,在昏沉的天光下,红得刺眼。风穿过废弃的工厂,呜咽声如同万人坑底永不散去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