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凑够妈妈心脏移植的手术费,我偷偷卖掉了与男友的婚房。
签合同时,邻居突然发来一张照片——是房屋过户凭证。
你弟徐志豪刚办的,你妈说她房子只给儿子,女儿没份。
我冲进病房举起手机,却见病危的养母挣扎着要下跪道歉。
晚晚…亲生的总归不一样…
监护仪发出刺耳警报,她突然瞳孔放大:护...护住我女儿...
我的手被猛地攥紧,那力道像是要把我骨头捏碎。
浓重的消毒水味几乎凝成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林晚的鼻腔和胸口。日光灯惨白的光线落在急诊抢救区的磨砂玻璃门上,像一层不祥的冷霜。
门后那条窄窄的缝隙里,医生护士疾走的身影模糊晃动。每一次那扇沉重的门被急促推开,卷入一股冰冷的穿堂风和门外绝望的哭喊或哀求,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就控制不住地重重一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单薄的皮肉里,带来一阵清晰短促的刺痛。这细微的痛,勉强压住了心口那块巨石碾过的窒闷。
妈……
她嗓子干得像磨砂纸,哑得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隔壁长椅上蜷缩着的一个中年男人,死死盯着抢救室的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眨也不眨。斜对面,一位白发老奶奶的啜泣压得极低,仿佛是从枯朽的肺腔深处硬挤出来的微弱呜咽,一声声,刮擦着凝滞的空气。
这就是人间地狱的底色——压抑、嘈杂、混着死亡威胁和无边无际的绝望。
一张薄薄的纸被护士匆匆递到林晚面前。林晚是吧赵桂芝家属来,签个字!
护士的语速快得像爆豆子。纸的抬头印着刺目的红字:病危通知书。
心跳骤然飙高,擂鼓般撞击着耳膜,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褪去。林晚僵在那里,视线死死粘在那行夺命的红字上,手指冰凉发抖,几乎握不住那轻飘飘的纸页。护士不耐烦地催促声仿佛隔着厚厚的棉絮传来,模糊又遥远。
一个不字死死卡在喉咙里,硬是挤不出来。她见过赵女士发病时痛苦到扭曲、嘴唇发绀的模样,见过检查报告单上那个代表心功能衰竭的巨大红箭头和触目惊心的极差评价。
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透出一股近乎凶狠的亮光。
签哪里声音陡然拔高,竟异常稳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夺过护士夹在板子上的笔,没看内容,冰凉的笔尖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道,在家属签字那一栏狠狠划下自己的名字。林晚。
那笔画锋利得像是要把这纸戳穿。
家属尽快商量!护士再次强调,目光扫过孤零零的林晚和她身后空荡荡的座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旋即又迅速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急切,心脏移植手术,费用不是小数目,时间也拖不起!排期、供体、手术费、后续药费……
护士后面的话林晚没完全听清,只觉得手术费那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心尖上狠狠烫了一下,留下一个滋滋作响的焦痕。她捏着那份刚刚签署、宣告母亲垂危的白纸黑字,指关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
钱。这个冰冷残酷的字眼再次扼住了她的喉咙。那是压倒一切的通关文牒。
她脚步虚浮地走到走廊尽头的吸烟区附近,摸出手机。屏幕惨白的光映亮了她疲惫不堪的脸庞。她熟练地划开通讯录,指尖在一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徐志豪,那个生物学意义上她该叫哥哥的人。
电话拨了出去。
嘟嘟……嘟……
忙音响了很久,长得让人心头发紧。就在林晚以为要自动挂断时,那边终于接了起来。
喂
徐志豪的声音里裹挟着含糊的睡意和被打扰的烦躁,背景里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人群的嬉闹尖叫,哪位啊
哥,是我,晚晚。林晚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涌到嗓子眼的酸涩压下去,妈……妈快不行了……
她语速飞快地把病情和急需心脏移植手术的事情说了一遍,甚至没敢细看那份病危通知书上罗列的、足以让普通人看一眼就窒息的并发症名字。她的重点只有一个:……钱,哥!手术费要一大笔钱,我们得想办法!妈等不起!
电话那头诡异的沉默了几秒,背景的喧嚣显得更加刺耳。
哦……
徐志豪拖长了调子,那声音像是刚从一场宿醉中醒来,又像是极力在掩饰某种不耐烦,这样啊……真糟心。不过晚晚啊,哥现在真是……啧,手头紧得要命!投资了个项目,刚把钱全投进去,还压着不动产,一时半会儿根本周转不开!一个钢镚儿都动不了啊!
没等林晚回话,他又立刻接上,带着一种虚假的关切和推卸责任的娴熟:倒是你和你那个男朋友,陈锐是吧我记得他不是挺有家底的么不是都谈婚论嫁了嘛,妈现在情况危急,救命的事,你赶紧找他想想办法!实在不行……跟亲戚们开口借借
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林晚的指甲更深地掐进病危通知书粗糙的纸页里。她清楚记得徐志豪不久前才在朋友圈高调晒出的跑车提车照片,也记得去年徐志豪夫妇搬进大平层新房时那种扬眉吐气的炫耀姿态。
她甚至……清楚那个不动产具体是哪一套。
知道了。
林晚的声音绷得死紧,像一根拉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弦。她几乎要把牙齿咬碎,才没让喉咙里翻涌的质问和绝望的哭喊冲出来。再多说一个字都是徒劳的羞辱。她猛地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动作决绝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血色褪尽的脸上那双空洞的眼睛。她把额头重重抵在冰凉的墙壁瓷砖上,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砸在光洁的地面上,转瞬即干,像从未存在过。墙壁的温度透过皮肤渗入骨髓,几乎要把她冻僵。护士催促钱的声音和徐志豪虚伪的推诿在脑子里反复回响、碰撞。
烟味混着消毒水的古怪气息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角落里,有护工推着沉重的医疗仪器哐当哐当走过。吸烟区一个男人低低的咳嗽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这些声音都被拉得很远,又仿佛近在耳边。
钱。
这两个字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不断向她倾倒压来的大山,沉沉地压迫着她仅存的理智和喘息的空间。
黑暗中,另一个念头如同淬火的利刃,带着玉石俱焚的冰冷锐光,一点点地,挣脱所有犹豫和温情筑成的堤坝,破土而出,占据了她全部的思想。那个念头所代表的牺牲如此巨大,带来的痛楚撕裂灵魂,却又是此刻绝境中唯一的、闪着微光的出口。
那是她的婚房。她和陈锐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所有甜蜜憧憬的物质承载。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幽光,屏幕上跳出陈锐的名字。林晚喉咙瞬间堵住,像是被滚烫的砂砾磨过。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迟迟落不下去。
林晚!
走廊那头传来护士带着火气的呼喊,十六床赵桂芝家属!药来了!
这一声喊像是无形的推手。接通的瞬间,陈锐担忧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晚晚妈怎么样了醒了吗我买点吃的给你带过去
林晚闭上眼,睫毛沾湿。她能想象出陈锐此刻的样子,一定是紧皱着眉,可能正开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捏着手机。他是个务实的人,能想到的是解决她此刻的温饱。他哪里能想到……
妈还是那样……不太好……
她声音发飘,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耗尽肺部所有的空气,才将那个盘桓已久的决定挤出喉咙,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陈锐……我们那套……要装修的婚房……我想……我想把它卖了。
电话那端是死寂般的沉默。那沉默像一张无边无形的网,隔着电波,沉沉地罩了下来,裹着震惊和难以置信。
你……你说什么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陈锐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劈了叉,带着刺耳的难以置信,像是不小心扯断了琴弦,婚房!那是我们俩……
我们俩现在用不上了!
林晚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自己都吓了一跳,那里面含着的绝望和焦躁像裂开的冰缝,陈锐!妈随时会死!你知道心脏移植多少钱吗手术费、药费、排期、等供体……那是个无底洞!徐志豪他根本不会管!除了卖房,我还能怎么办!
一口气吼出来,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她靠着墙壁的身体滑下去一点,手撑着冰冷的瓷砖。医院走廊的喧嚣——护士匆忙的脚步声、某处监护仪报警的滴滴声、远处隐隐的哭声——统统化作了模糊的背景杂音,只剩下听筒里丈夫沉重的呼吸声。
……我知道是为了妈。
良久,陈锐的声音沉凝下来,那里面压抑着风暴过后的疲惫和一种沉重的东西,真的……只有这条路了吗没有别的办法了
林晚听得出他声音里的苦涩,仿佛已经预见那幅挂在他们卧室墙上的未来蓝图——孩子的笑声、一家人的笑声、阳光洒在窗台上、周末在厨房一起忙碌的身影——在现实的飓风中轰然倒塌,化作齑粉,只留下冰冷的、交易的尘埃。
没了,陈锐。
林晚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抽干所有力气的疲惫,一种彻底认命的死寂,一点都没了。
这三个字,耗尽了她的所有。
又是一阵磨人的沉默。
好。
陈锐的声音终于响起,短促、干涩,像在干燥的沙漠里跋涉了许久才找到一口苦涩的井,你决定了就行。我……配合你。
那个配合字说得极其艰难。
谢谢……林晚闭上眼睛,浓重的疲惫和感激交织着涌上来,但更深处,是心脏被活生生挖掉一块般的锐痛。眼前精心描绘的、曾经触手可及的未来图景,彻底碎裂了。挂断电话,她抬起手背,狠狠擦了一下眼角。那里干涩一片。原来人在最痛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眼泪早被那声嘶力竭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决定烧干了。
一个穿着印着XX房产藏青色西装套裙的女人快步向她走来。是联系好的资深经纪人张姐。她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文件,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林小姐。张姐在她身边坐下,声音压得很低,语速飞快,买家那边看房很满意,当场交了意向金,也接受了我们报的价格。合同我拟好了,您这边没问题的话,今天就能签。他们是全款……能最快到账。
张姐把合同轻轻放到林晚膝盖上。A4纸冰冷的质地透过薄薄的病区服传递到皮肤上。
林晚的目光落在首页那房屋买卖合同几个加粗的大字上,指尖像被冻住了一样,僵硬地捻过那几页沉甸甸的未来。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个数字——再多、再高的数字,此刻都抵不过救命的钢针精准地扎在悬着的千钧一发上的分量。
好。她只吐出一个字,喉咙像是堵着一块滚烫的炭。旁边的长椅上还有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头,正佝偻着背,剧烈地咳嗽着。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一丝隐约的呕吐物气味飘过来。林晚别过脸,强迫自己不去在意。
张姐似乎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没再多言,只是迅速翻到签字页,又拿出一盒红色印泥。
在这儿……按手印……对,几个主要的落款处都要按……张姐的声音低沉冷静,像是在处理一份最寻常不过的文件。
林晚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微微发颤。红色的印泥鲜亮刺眼,像凝结的血。她用力将手指按进那红色的油泥里,一种粘稠冰凉的触感瞬间包裹了指腹。然后,她依照张姐的指示,在需要的地方使劲按压下去。那印泥的朱红异常醒目,一个接着一个,如同烙在纸页上的、无声泣血的句点。每个印记落下,都带着一种切肤般的、无声的碎裂声响在她心底炸开。
婚房上承载过的所有欢声笑语、对未来的憧憬和规划,在这一刻都彻底封存、凝固、然后无情地湮没为冰冷的白纸黑字(还有这刺目的红印泥)里的数据。指尖染满那片刺目的红,像是某种无声的献祭,每一个红点,都烫得她指尖神经末梢发麻。签下那个名字,押下那个鲜红指印,仿佛是用滚烫的烙铁在心头刻下了一个永久的印记。
当指尖重重落在最后一份文件的签名处时,指下那纸张冰凉的触感仿佛一直蔓延到了心脏。张姐将文件一份份收好,动作利落,抬头看向林晚,眼神里带着公事公办之外的沉重:林小姐,买家会尽快办理手续,款项应该这几天就能到您指定账户。您……
话没说完,林晚握在另一只手里的手机猛地炸响起来。尖锐的、急促的铃声,像一把钝刀狠狠划过凝滞的空气。
林晚被这声音刺得一激灵,心头无端地一沉。那是一个熟悉的备注——王姨,邻居。王姨是看着她长大的老街坊。
这种时候林晚疲惫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心不在焉地按下了接听键,甚至没力气把手机举到耳边,直接开了免提。
晚晚晚晚你在医院吗王姨的声音劈头盖脸地冲出来,带着一种火烧眉毛的急迫,嗓门巨大,在相对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开,引得附近几张长椅上的人侧目,我说晚晚啊!你家今天去办过户手续你晓不晓得啊
过户林晚皱紧眉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也许是这两天精神压力太大产生了错觉她妈此刻正躺在抢救室里生死未卜,怎么可能去办什么过户王姨,您说什么过户我妈她……她人在医院躺着呢!
哎呀!不是你妈去办的!王姨急吼吼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变形,是你哥!徐志豪!带着他老婆!我亲眼看着他们几个在巷口那家打印店前面碰头,还带了个像中介的人!那阵仗,有说有笑的!我还纳闷呢,桂芝姐病了这么大事,怎么他倒忙着办手续了
一股寒气瞬间从林晚的脚底板升起,顺着脊椎疯狂地往上蹿,让她头皮阵阵发麻。
他办……哪里的手续林晚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还能是哪里的啊我的傻闺女!王姨几乎是喊出来的,就是你们家那老房子啊!你妈跟你赵姨一起住了十几年的那个老单元楼!我看得真真的!他们拿着证件进的房产局的大门!就在刚才!紧接着,手机叮咚一声,一张图片弹了出来。
林晚的指尖冰凉颤抖,悬在屏幕上空好几秒,才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般戳了下去。照片瞬间放大占满了整个屏幕——是房产交易中心拍的过户登记凭证照片。时间戳赫然就是今天!清晰的产权人变更字样下面,新旧业主的名字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一样狠狠烫进了她的瞳孔:
出让人(原产权人):赵桂芝
受让人(新产权人):徐志豪
照片拍得很清楚,凭证上的签名栏中,赵桂芝三个字的签名歪歪扭扭,笔画虚浮拖沓,带着病人特有的虚弱颤抖。每一个滞涩的笔划都刺痛着林晚的眼球。
旁边还有一个清晰的签名——徐志豪的名字签得龙飞凤舞、气势十足,带着一股志得意满的味道。
嗡——
林晚脑子里仿佛有一整片蜂群同时炸开了!尖锐的耳鸣瞬间取代了整个世界的声音。她眼前猛地一黑,双腿一软,如果不是及时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整个人就会栽倒在地。膝盖上的文件滑落下去,啪地一声掉在地面,散得到处都是。张姐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想去扶她,手伸到一半却又僵在半空。
王姨的声音还在听筒里响着,带着明显的愤懑和困惑:晚晚啊!你妈糊涂啊她病成那样了,怎么还把房子就这么急吼吼地过户给你哥了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林晚耳朵里根本听不见王姨具体在说什么了。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手机屏幕上那两个名字:原产权人——赵桂芝;新产权人——徐志豪。它们扭曲、放大,每一个笔画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眼珠,扎穿她仅存的所有理智和支撑。
卖婚房按下的红色印泥还残留在她手指上,那鲜红的颜色此刻正对着手机屏幕上赵桂芝的名字,在视野里融成一片猩红。
为了救这个给她生命、抚养她长大、如今躺在病床上垂死挣扎的母亲,她亲手卖掉了一切关于幸福的期许。
而这位母亲,在她拼命签下那些文件、像献祭一样按下鲜红指印的同时,躺在病床上挣扎着签下的,却是把仅有的、最后的安身立命之所,毫无保留地、急不可耐地送给了那个刚刚才口口声声喊穷、推卸责任的长子!
愤怒吗绝望吗悲哀吗
所有激烈到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在她心中猛然冲撞、爆炸!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像一头挣脱囚笼的凶兽,瞬间占据了她整个灵魂,冲垮了她苦苦维持的所有克制和理性。
她甚至连站都站不住了,几乎是被那汹涌的愤怒推动着往前踉跄了一步。
张姐看着她骤然惨白如纸的脸色和那双向来温和清亮的眼睛里喷涌而出、近乎狂乱的绝望与恨意,心头猛跳:林小姐!你……你没事吧
林晚仿佛根本没听到这句询问。她猛地弯腰,动作僵硬又迅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捡起那些散落的文件——那是刚刚签订、还带着她指温和牺牲气味的卖房合同。她把它们狠狠地、胡乱地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手里,像攥着自己破碎的心。纸页的锐利边缘刺破了掌心细嫩的皮肤,她竟浑然不觉。
下一秒,她像一颗沉默的人形炮弹,不管不顾,朝着那扇紧闭的抢救室大门直冲而去!
门被粗暴撞开的瞬间发出巨大的撞击声。门板砸在墙壁上的回响伴随着里面监护仪器骤然发出的刺耳蜂鸣报警音,交织成一片令人胆寒的噪音风暴!
林晚直冲而入,眼前瞬间被一片医疗器械的金属冷光和苍白灯光占据。混合着消毒水、药液和各种不明气味的空气骤然灌入鼻腔,呛得人窒息。正对着门口的,就是那张狭窄的病床。
她几乎是凭着一种灼烧灵魂的本能,视线死死锁定了床上那个瘦弱的身影。
赵桂芝身上连着乱七八糟的管子线路、贴着电极片,脸上扣着透明的氧气面罩,每一次呼吸都显得费力而短促。监护仪上代表心率的绿色线条正如惊弓之鸟般剧烈地上下跳动,发出滴滴滴的、频率极高的警报音。
几个正在床边调看仪器和药液的医护人员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一震,同时愕然转头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林晚根本不管那些目光。她攥着手机的那只手猛地抬起,朝着病床的方向高高举起,屏幕上的照片被调到最亮——那个原产权人赵桂芝、新产权人徐志豪的凭证在冷白的光线下异常刺眼。
妈!!你告诉我!!她的声音破了音,带着野兽濒死般的凄厉嘶吼,这是什么意思!!!
这声嘶吼榨干了她肺里所有的空气,带着无穷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悲凉,在整个抢救室里如同惊雷般炸开!
护士试图阻止她靠近的手僵在半空,被林晚身体爆发出那股绝望的力量撞到了一边。
病床上,被惊动的赵桂芝艰难地偏过头。浑浊的眼底映着林晚高举着的手机屏幕发出的刺目光晕,她迷茫了一瞬。或许是屏幕的强光刺激,也或许是林晚那从未有过的、疯狂暴怒的模样,让她迟钝的意识受到了冲击。当她的目光费力地聚焦在那冰冷的电子屏幕,看清了上面的内容时——
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猛地瞪大了!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某种巨大的刺激缩成了针尖般的一点!
她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浑浊的嗬嗬声,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颈项。枯瘦如柴、布满了针眼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试图抬起,又颓然落下,只痉挛般地抓着洁白的床单。她想说话,嘴唇在氧气面罩下神经质地开合着,却只让面罩上凝结的水汽一阵乱晃。
紧接着,令人震骇的一幕发生了!
这个依靠氧气罩艰难呼吸、身上插满各种管子的虚弱老人,竟像被注入一股疯狂而绝望的力量,一只手猛地抓住冰冷坚硬的金属床沿,另一只手颤抖着、极其笨拙又无比吃力地想要推开身上碍事的管子!双腿也开始在床上徒劳地蹬动,整个身体向床外侧极其艰难地移动!
她竟是想挣扎着,要从那张病床上……爬下来!
妈!
干什么!
按住她!
几道不同音色的惊呼同时响起!距离最近的护士脸色大变,本能地扑上去,企图按住这个突然发起蛮力、不顾一切的病人。
但赵桂芝那双枯瘦手臂中爆发出的力量竟大得惊人!那不是健康人的力气,而是一种病弱垂死之躯在强烈情绪的刺激下迸发出的、不计后果的蛮力!像一块崩塌的朽木,带着滚落山崖的决绝。
她几乎是上半身先重重栽下了床沿!
护士惊叫着拦腰抱住,阻止了她头部直接砸向地面的惨剧。但她身体的大部分还是悬空了,瘦骨嶙峋的双腿半跪半挂在床沿外面,头颈无力地垂下。
那个姿势,竟像……下跪!朝着冲进来的林晚的方向!
哇!一口粘稠发暗的血,猛地从赵桂芝喉咙里喷溅出来,大部分喷在了她自己的前襟和床单上,星星点点的暗红也溅到了护着她的护士的手臂和病床冰凉的金属栏上。
她的脸瞬间青灰一片,如同蒙上了一层死气的灰烬。
赵桂芝!上药!快!把平车推过来!准备急救!主治医生厉声吼道,抢救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混乱中,氧气面罩被她挣扎间撞歪了,脱落下来半截。就在这短暂失去遮护的一瞬间,赵桂芝如同被滚油烫伤的鱼,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气力,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串破碎的、带血的音节,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浑身僵硬的林晚:
晚…晚晚……
氧气面罩随即被护士死死按回她脸上。
但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林晚从未见过的、巨大的痛苦、惶恐和急切的哀求,甚至……夹杂着一丝卑微的绝望!那目光几乎穿透了空气,像两条带刺的藤蔓,死死缠住了林晚的视线。
她猛地抬起头,剧烈地喘息,像快要溺毙的人,眼神直直穿透那片混乱,死死盯住被护工重新抬放回病床上但生命体征正急速滑向崩溃的赵桂芝。那句含糊不清的话在脑子里反复震荡回响,扭曲、变形,最终,一个让她血冷到骨髓的念头清晰而狰狞地浮出水面——
‘晚晚……亲生的……总归不一样……’
亲生的!亲生的!
这四个字如同冰针,又似烙铁,猝不及防地扎进、烫进她的灵魂深处!
过往的无数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每次徐志豪回来,再晚也要给他煮碗热乎的汤面,哪怕自己病着;那些年家里拮据,好的、贵的、唯一的,总是徐志豪的;邻居夸她孝顺懂事,赵桂芝总是局促地笑笑:晚晚是懂事的……不过志豪那孩子……终究是不一样……那笑容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那些被忽视的瞬间,那句她从未真正放在心上的终究不一样,在这一刻,清晰无比地指向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好!不是因为徐志豪真有多优秀!一切的根源,不过是那一丁点维系血缘的基因!
而她林晚,再拼命、再牺牲、再把自己燃烧殆尽,也永远比不上那根脆弱又蛮横的血缘细丝!她的存在、她的付出、甚至她此刻倾注所有想换回母亲生命的执着,在母亲那被血缘逻辑固化的潜意识里,或许……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绝望和愤怒在这一刻凝固、升华,变成了某种更冰冷、更透明的东西,像是千年冰川崩裂渗出的寒气。林晚的身体不再颤抖,她挺直了脊背,那张因为连日煎熬而憔悴不堪的脸上,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那平静深处,是被彻底碾碎后扬起的灰烬。
她往前跨了一小步,声音不高,甚至没了先前那种撕心裂肺的嘶吼,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穿坚冰,带着血淋淋的寒气,清晰地穿透了监护仪的尖锐警报和医生急促的命令声,直直砸向病床上那个即将灯枯油尽的母亲:
不一样林晚微微歪了歪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棱,直刺赵桂芝瞳孔深处那片绝望的浑浊,所以,他徐志豪可以把你当成累赘,对你不管不顾,你却心甘情愿把你唯一的窝都捧给他。
而我,从小被你抱回家,吃你家饭,念你供的书。你病倒了,我掏空自己骨头缝里的每一分钱去救你,卖掉我十年都不敢做第二次梦的婚房,只想把你拖回来。
她突然笑了,嘴角向上提起一个怪异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尖锐的嘲弄和深刻的悲凉:
妈,你真公平啊。她顿了顿,眼神像冰冷的解剖刀,把人家不要的垃圾当宝贝一样跪着捡起来揣怀里。
她身体前倾一点点,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渣砸在地上:
把捧在手心里焐暖的真心,踩进烂泥里!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裹挟着无尽的冤屈、绝望和质问,像一把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扎向病床上已经生命垂危的女人!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几乎就在林晚话音落下的瞬间,连接在赵桂芝身上的心电监护仪那原本疯狂跳动的曲线,骤然拉直!发出最为尖锐刺耳的长鸣!那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告,响彻了抢救室每一个角落。
屏幕上的数值瞬间暴跌!血氧饱和度断崖式下落!
室颤!除颤仪!快!医生几乎是咆哮着下达命令,其他医护瞬间如同绷紧的发条一般动了起来。冰冷的金属电极板被迅速贴上赵桂芝裸露的胸膛皮肤。
巨大的除颤电流冲击下,她那瘦弱的身躯如同离开水的鱼,剧烈地、无意识地向上弹跳了一下!
那一刻,如同鬼使神差,也可能是那无意识的弹跳正好带动了她的手臂。一只枯瘦冰凉、布满针孔和青筋的手,竟猛地、无比精准地抓住了林晚垂在病床边的手腕!
林晚只觉得手腕上猛地一紧!像猝不及防地被一块冰冷的烙铁死死钳住!那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垂死挣扎的老人所发出的,更像回光返照时耗尽了灵魂深处最后一点残存的生命本能,带着一种恐怖的禁锢力量,仿佛要把她的腕骨生生捏碎!
这一抓,突如其来,带着绝境中爆发的、如同垂死野兽般的悍勇与疯狂。
林晚猝不及防,被这股蛮力带得身体剧烈一晃,差点扑倒在病床边缘。她惊恐地抬眼。
就在这混乱得如同沸腾熔炉的刹那!
赵桂芝那双因为心脏停跳、瞳孔正急速扩散的眼睛,竟猛地转向林晚!那扩散的瞳孔里还残留着一丝最后凝聚的光,里面没有怨恨,没有愤怒,竟然充满了无边无际的、刻骨的惊恐和一种……拼死也要抓住什么东西的疯狂哀求!
她在看什么透过林晚的肩膀看什么林晚背后是冰冷的墙壁。
护……护住……
氧气面罩下,赵桂芝青紫的嘴唇剧烈翕动着,像是濒死的鱼急促地吞吐着最后一点空气和水沫。那两个含糊得几乎听不见的单音节,挤尽了肺里最后一丝残存的气息,混着她口中不断涌出的、带着泡沫的暗红血液:
……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