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虎皆流民
井阳岗的夜被火把照成白昼,宋兵的钢刀劈开虎穴时,看见的不是血肉横飞,是十几具流民的尸体——他们裹着虎皮,伤口敷着草药,身边卧着断了爪的老虎。“狗东西!竟和畜生睡一个窝!”百夫长的刀砍在老虎头上,却被流民老妇用身体挡住,“它护着我们躲元兵,你们护着谁?护着刮民的官!”
老虎的啸声混着流民的哭,惊飞了栖在枯树上的夜枭。躲在树洞的女孩看见老虎眼里的血光——和宋兵杀她阿娘时的光一样,却多了份她看不懂的痛。她攥紧手里的虎毛,想起老虎曾用鼻尖碰过她的手心,暖暖的,像阿娘熬的小米粥。
元骑的马蹄在黎明前踏碎霜路,井阳岗的流民窝棚已成废墟。老虎拖着伤腿在灰烬里嗅,忽然听见石缝里的呜咽——是那个总给它送麦种的女孩,她的裙角沾着宋兵的血,怀里抱着半块老虎叼来的野薯。“跟我走。”老虎的喉间发出模糊的呼噜,像在说人话,“山的另一头,有不打人的流民。”
女孩趴在老虎背上,感受着皮毛下的骨骼起伏——比阿爹的背瘦,却比宋兵的甲胄暖。她看见老虎尾巴上的伤,是昨夜宋兵的箭,却没拔,说“留着警醒,人虎都别再信‘王法’”。霜风掠过井阳岗,卷走了“流民通兽”的告示,却把人虎相护的脚印,印进了冻硬的土里。
:苛政与虎牙
山那头的流民寨藏在迷雾里,寨口的木牌歪歪斜斜刻着“止戈”——是用宋兵的断枪改的。老虎驮着女孩进寨时,流民们举着木棍围上来,却在看见女孩手里的虎毛时愣住——那毛上缠着她阿娘的红头绳,是老虎从宋兵刀下抢回来的。
“这畜生吃了我阿弟!”有人挥棍砸向老虎,却被女孩扑过去挡住,“它没吃!它叼着阿弟跑了三里地,找草药……”她忽然看见老虎腿上的伤——和阿弟临终前的伤一模一样,都是元骑的马刀。“你们打老虎,可老虎在打元兵!”她扯开老虎的皮毛,露出底下的箭疤,“看!这是宋兵射的,和阿爹胸口的箭一个样!”
流民们的木棍落在地上,惊起一片尘埃。寨老蹲下身,摸着老虎断了的爪——爪心嵌着宋兵的甲片,是它扒开燃烧的窝棚时扎的。“当年武松打虎,打跑了虎患,”他望着远处的烽火,“如今虎打官兵,却被官兵打——这世道,到底谁是虎?谁是‘患’?”
元骑的探马在晌午闯来,马背上的“元”字大旗扫断了寨口的“止戈”牌。老虎率先跃起,断爪抠进元骑的护心镜——它记得这人前天烧了流民的麦田,马蹄下踩着婴儿的襁褓。流民们跟着冲上去,用木棍、用农具、用老虎教的“咬喉”之法,却在宋兵从背后杀来时,被两面夹成了筛子。
女孩躲在岩石后,看见老虎被宋兵的铁链缠住,却仍用牙咬断了元骑的马缰。它的眼望着她,像在说“跑”,却在宋兵的刀落下时,把最后一声啸,吼成了“护着流民”的气。血溅在她的红头绳上,比阿娘的血更热,却比霜风更冷——原来这世道,人要打虎,虎要护人,可最该打的“虎”,从来不是山林里的兽,是坐在朝堂上、骑在马背上的“人”。
:大时代的磨牙棒
井阳岗的雪在腊月提前落了,老虎的尸身被流民埋在老松树下,爪印旁刻着“人虎同冢”——字是女孩用老虎的断爪刻的,每笔都带着血,却比宋兵的“王法”更真。她抱着老虎的幼崽,看流民们把宋兵的钢刀熔了,打成耕犁,把元骑的马缰拆了,编作渔网,却在听见“朝廷招安”的消息时,笑出了泪。
“招安?”寨老把招安文书扔进火塘,火星溅在女孩的手背上,“当年梁山招安,死了多少兄弟?如今我们招安,不过是给元人当狗,给宋人当枪——可我们是人,是和老虎一样,想活着的人!”
幼虎在她怀里发出奶声的啸,像在应和。她忽然想起老虎教她认草药时的模样——用爪子点着每片叶子,疼了就用鼻尖碰她的指尖。如今它的爪成了碑,它的血成了肥,可这世道的“磨”,却没停过:宋兵磨着钢刀杀流民,元骑磨着马刀抢粮食,而他们,只能磨着牙,在人虎皆亡的井阳岗,守着最后一口气。
元初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人虎同冢”的碑上,女孩看见碑角长了株野菊——是老虎生前最爱叼的花,花瓣上的霜,像它眼里未干的泪。流民们扛着耕犁往山下走,幼虎跟着跑,爪子踩在雪地上,梅花印子挨着人类的脚印,像老虎说的“人虎一起走,才不怕路滑”。
远处传来宋兵的号角,却没人回头——他们知道,比起身后的刀,更可怕的是心里的“怕”:怕再也遇不到护人的虎,怕再也做不成护虎的人。而那座埋着老虎的老松,会在每个雪夜,用枝桠扫落碑上的雪,像老虎当年扫落她头上的花瓣——有些东西,哪怕被大时代的车轮碾过,也会在土里,长出新的芽:是“护”的芽,是“懂”的芽,是哪怕人虎皆被打,也不肯断的、关于“生”的芽。
尾声:风继续吹
井阳岗的风又起了,吹过“人虎同冢”的碑,吹过流民新搭的窝棚,吹过幼虎新踩的梅花印。女孩摸着碑上的爪印,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噜——不是老虎,是流民们用虎骨做的号角,吹出来的、属于人虎的“安魂曲”。
宋兵的告示又贴满了井阳岗:“流民通兽,格杀勿论”。可告示下的石头上,不知谁用炭笔写了行小字:“苛政猛于虎,而人虎,皆困于苛政”。风卷着雪,把字盖了一半,却露出“人虎”二字——左半是“人”的撇捺,右半是“虎”的弯钩,合起来,像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在大时代的风雪里,互相暖着,互相护着,哪怕被打,也不肯松开手。
幼虎忽然跃起,爪子拍落了告示——雪白的纸飘向老松,落在老虎的坟头,像给它盖了床新的被。女孩望着纸页上的“杀”字,想起老虎最后一声啸——不是恨,是“别放弃”的喊。于是她捡起炭笔,在告示背面画了只老虎驮着人,往山的另一头跑,旁边写着:“打武松虎的是世道,但人心的光,世道打不灭。”
风继续吹,把画纸吹向远方——那里有新的流民寨,有会护人的虎,有不肯被“打灭”的、关于“共生”的梦。而井阳岗的老松,会继续站在山顶,看人间的刀光剑影,看兽类的血与泪,却始终记得:当人虎皆成流民,当大时代的车轮碾过血肉,有些东西,会像老虎的爪印,会像人类的掌纹,永远刻在天地间,等着下一场春风,把“懂”与“护”,吹成满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