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冰柜的冷气扑在我脸上时,电视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像根针,狠狠扎进我耳朵。
...是的,感谢母校的栽培,也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家人朋友。
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
我猛地抬头。收银台旁边那台小小的、落了些灰的液晶电视屏幕上,赫然是江临那张脸。比我记忆中褪去了几分少年青涩,轮廓更分明了些,下颌线绷着一种刻意训练过的从容。背景是母校一中那标志性的、被爬山虎覆盖的红砖墙拱门。红色的横幅刺眼地挂着——热烈祝贺我校江临同学勇夺省理科状元!
哎哟!状元郎!
旁边整理货架的王大妈也凑了过来,啧啧赞叹,瞧这小伙子,长得精神,学习还这么好!真给咱市里争光!也不知道谁家姑娘有福气……
我手里的那瓶冰水差点没拿稳,塑料瓶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冰水顺着手指流下来,激得我一个哆嗦。
三年了。
距离他站在我家楼下,路灯把他影子拉得很长,用一种平静到残忍的语气说林疏月,我们差距太大了,分开对彼此都好,正好一千零九十五天。
他当时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而我刚把熬夜整理的、几乎涵盖了所有高考高频考点和冷门陷阱的笔记本塞给他,墨迹都还没干透。那笔记本的扉页,还傻乎乎地写着一起冲进京大!。
电视里的采访还在继续。记者问:江临同学,听说你高三时成绩曾有过波动,是什么支撑你最终登顶的呢
江临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眼神真诚得能穿透屏幕:是信念吧。我一直相信,只要足够努力,就能改变命运。也特别感谢那时……一位重要的朋友给予的鼓励。
他巧妙地顿了一下,没有提名字。
呵。重要的朋友。鼓励。
我心底那点被冰水浇熄的余烬,嗤啦一声,窜起一小簇带着辛辣讽刺的火苗。他所谓的波动,是他拿到我呕心沥血整理的资料前,在年级排名表上那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跌出重点班的位置。他所谓的鼓励,是我放弃了多少午休和周末,一遍遍给他讲题,分析他的薄弱点,甚至押中了好几道他后来在关键模拟考中提分的大题。
结果呢结果就是他拿着用我的心血堆砌出来的分数,站在了省状元的聚光灯下,然后轻飘飘一句差距太大,就把我像用过的草稿纸一样,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小王,发什么呆呢赶紧结账,后面人等着呢!
便利店老板的粗嗓门把我从冰水混合着回忆的漩涡里拽出来。
哦,好。
我迅速垂下眼,把冰水放在扫码台上,动作麻利地扫码、收钱、找零。指尖冰凉,但脸上已经挂上了便利店打工必备的、标准化的微笑。生活这盆冷水,早就教会了我什么叫现实。一个高考失利、勉强上了个普通二本、假期还得在便利店打工挣生活费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跟省状元较劲连愤怒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那么……可笑。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闺蜜许昭阳,信息像她的性格一样风风火火,带着一串感叹号。
【疏月!疏月!!你看到新闻没!江临那孙子!他居然成状元了!靠靠靠!他当初踩着你上位,现在倒风光了!气死我了!同学会你去不去就在后天!一中旁边那家新开的时光里餐厅!你必须去!打他的脸!不去我跟你绝交三分钟!】
同学会我盯着屏幕上打他的脸那几个字,指尖悬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半天没动。去干什么呢看昔日同学或真或假的恭维看江临在人群中心,被众星捧月然后我这个前女友像个不合时宜的旧物,突兀地杵在那里,提醒着大家一段被刻意遗忘的不匹配的过去成为衬托他如今辉煌的最好背景板
不去。太狼狈了。自取其辱。
【不去。打工,没空。】我言简意赅地回过去,顺手把手机塞回口袋,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段难堪的过去和许昭阳的愤懑一起隔绝开。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那簇讽刺的火苗,不甘心地舔舐着名为自尊的薄纸。
下班时已是深夜。夏夜的空气黏糊糊的,带着白日未散尽的热气。我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租住的老旧小区单元楼,楼道里的声控灯时灵时不灵。摸黑掏出钥匙打开门,狭小的单间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陈旧气息。
书桌上,那台陪伴我多年的旧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我习惯性地走过去,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几下,点开一个加了密的文件夹。输入一串长而复杂的密码后,几份扫描文件跳了出来。
清晰的高清扫描件。纸张微微泛黄,但上面鲜红的印章和打印体的分数,在昏暗的屏幕光下,依旧刺目。
姓名:林疏月
准考证号:XXXXXXXXXX
语文:148
数学:150
英语:146
理科综合:297
总分:741
右下角,盖着省教育考试院成绩证明专用章的鲜红印鉴。日期,赫然是三年前。
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一片惨白。我盯着那总分栏里高得离谱的数字,眼神空洞。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屏幕,指尖微微颤抖。
这不是P图,不是幻想。这是我三年前,真正的高考成绩单。
那个足以碾压一切,包括当时所谓状元江临的成绩。一个放在任何省份都足以傲视群雄、被顶尖学府争抢的分数。
可它被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文件夹里,像一具见不得光的骸骨。
为什么
因为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我遭遇了一场意外。
一场让我右手粉碎性骨折,在接下来至关重要的查分、填报志愿乃至整个漫长暑假,都几乎无法握笔、无法进行任何精细操作的意外。剧烈的疼痛和后续繁杂的手术、康复治疗,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死死困在病床上和家里。
查分在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和药物带来的昏沉中,我连登录系统的力气都没有,全靠父母焦急地一遍遍打电话查询,最终也只得到一个冷冰冰的系统错误,成绩暂无法显示的回复。填报志愿更是天方夜谭。
等到三个月后,我的右手勉强能拿起勺子自己吃饭时,尘埃早已落定。所有本科批次的录取早已结束。我错过了整个流程。
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工人,面对这种超出他们认知和能力的系统错误和突如其来的横祸,除了唉声叹气、四处求告无门,最终也只能接受现实。他们求爷爷告奶奶,托了无数关系,花光了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才在最后时刻,把我塞进了一所偏远省份的二本院校,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冷门专业。
而我的真实成绩,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消失得无声无息。省考试院后来补开的这份成绩证明,更像是一个迟到的、充满讽刺意味的墓志铭。
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这痛感奇异地压下了心底翻涌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滔天巨浪。那场意外发生前,我只跟一个人详细说过我考后的感觉——题目出奇的顺手,尤其是数学和理综,几乎完美覆盖了我最后押题的重点,发挥超常。那个人,就是江临。
他当时笑着揉我的头发,说:我家月月最棒了,肯定能上京大!
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然后,意外就发生了。在一个监控死角的小巷口,一辆没有牌照的摩托车。
巧合吗
过去三年,我用倒霉命不好来麻痹自己,强迫自己不去深想,把那份成绩证明死死锁在电脑最深处,假装它不存在。我像个鸵鸟,把头埋进二本院校那平庸的沙子里,用便利店打工的忙碌和疲惫来填满所有缝隙,试图忘记自己曾经离星空那么近。
可今晚,电视里江临那张志得意满的脸,那刺眼的状元横幅,还有许昭阳信息里踩着你上位几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刻意结痂的伤口上。
锁在深渊里的不甘和怀疑,被这烙铁烫得滋滋作响,疯狂地嘶吼着要冲出来。
电脑屏幕的光,冰冷地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深痕。然后,我拿起手机,屏幕解锁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找到许昭阳的头像,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了几秒,最终落下。
【同学会地址和时间,发我。】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小屋里格外清晰。我关掉电脑屏幕,房间里彻底陷入黑暗。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变幻莫测的、微弱的光带。
黑暗里,我睁着眼睛,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沉寂了三年之后,终于被彻底点燃了。不是愤怒的火焰,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决心。
同学会订在时光里最大的包间。水晶吊灯晃得人眼花,巨大的圆桌铺着洁白的桌布,上面已经摆好了精致的凉菜和酒水。我到的时候,人差不多齐了。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发胶和一种刻意营造的热络气息。
哟!看看这是谁来了!林疏月!
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率先响起,带着夸张的惊喜。是李薇薇,高中时就是班里有名的小喇叭,最爱打听八卦和比较。她今天穿了条亮片吊带裙,妆容精致,快步走过来,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身上扫视——我身上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最简单的纯棉T恤,在满屋子光鲜亮丽的同学中,格格不入。
疏月,真是好久不见!听说你在南方的XX学院哎呀,那地方风景可好了,就是偏了点。
她语速飞快,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见,不过也挺好,压力小,生活安逸嘛!不像我们,在京城都快卷成麻花了!
她的话像扔进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瞬间吸引了周围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打量,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毕竟,在座的要么是名校在读,要么已经拿到了名企的offer。
薇薇,别这么说。
旁边一个男生打着圆场,是以前的学习委员陈默,他推了推眼镜,看向我,疏月,别介意,薇薇就是心直口快。快坐快坐,就等你了。
没事。
我扯出一个很淡的笑容,任由李薇薇把我拉到靠边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离主位很远。
刚坐下,包间的门被服务员恭敬地推开。
主角登场了。
江临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文尔雅的笑意。他身边簇拥着几个当年和他关系不错的男生,众星捧月般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在包间里扫视一圈,带着一种主人般的从容,最终,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停顿了大概零点五秒。没有惊讶,没有尴尬,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或者一件摆在角落的、落满灰尘的旧家具。然后,那目光便极其自然地滑开了,仿佛从未停留过。
他笑着和迎上去的同学寒暄,握手,拍肩膀,声音清朗,姿态无可挑剔。人群自然而然地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旋涡,欢声笑语瞬间高涨。
江大状元!可算把你盼来了!
临哥,牛啊!给咱班长脸了!
快跟我们说说,清华园里啥感觉是不是美女如云
我坐在热闹的边缘,像一个局外人。李薇薇凑到我耳边,声音压低了,却带着更浓的八卦和刻薄:看见没啧啧,这派头!听说清华好几个院抢着要他呢!再看看你……唉,当年你俩多好啊,真是可惜了……不过也是,现在差距确实……她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和同情的眼神,比刀子还利。
我端起面前的玻璃杯,喝了一口冰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浇熄了喉头那点翻涌的涩意。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我,带着探究和无声的比较,然后化为更深的叹息或更明显的轻蔑。
江临在主位落座,位置正好斜对着我这边。他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被仰望的淡然。有同学起哄让他讲两句。
他笑了笑,很谦逊地摆摆手:没什么好说的,运气好而已。关键还是心态要稳,目标要明确。
他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最后,像是终于看到了角落里的我,语气温和,带着点长辈关怀晚辈的意味,就像疏月,虽然去了不同的地方,但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肯努力,未来一样有无限可能。
这话听着是鼓励,是格局。可落在我耳朵里,配合着他那高高在上的眼神和周围同学瞬间聚焦过来的、混杂着怜悯和看看人家状元心胸多宽广的目光,每一个字都变成了淬毒的针。
他在用他的成功,他的宽宏大量,再一次无声地定义着我们的差距,把我牢牢钉死在失败者的位置上。
我握着水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带着一种冰冷的、被反复践踏后的麻木。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里,包间的门又被推开了。
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闯了进来,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瞬间打破了江临营造的中心感。
抱歉抱歉!实验室数据跑一半,导师死活不让走!来晚了!
许昭阳人未到声先至。她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工装裤,背着一个巨大的、看起来塞满了东西的双肩包,风尘仆仆,却神采飞扬,像一颗突然砸进平静水面的石头。
她的到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许昭阳当年就是学霸,个性泼辣,人缘极好。
昭阳!是许昭阳!
哇!学霸驾到!听说你在京大直博
许姐!这边坐!
招呼声此起彼伏,连江临都露出了更真诚一些的笑容,朝她点头示意。许昭阳目光锐利地扫了一圈,精准地捕捉到角落里的我,然后毫不客气地拨开挡路的人,几步冲到我旁边,一屁股坐下,把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哐当一声砸在旁边的空椅子上。
疏月!想死我了!
她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差点把我从椅子上带下去。那热情和力量,瞬间驱散了我周身冰冷的孤寂感。
昭阳,好久不见。
我被她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但心里却莫名地暖了一下。
许大博士,现在研究什么呢这么忙
江临隔着桌子,微笑着开口,语气熟稔,带着点属于顶尖学府精英的矜持交流感。
许昭阳松开我,抓起我面前那杯我没动过的果汁喝了一大口,然后才看向江临,笑容灿烂,眼神却没什么温度:嗐,瞎忙呗,跟着导师打打杂,搞点纳米材料涂层在极端环境下的失效机理,枯燥得很。哪比得上江大状元,国之栋梁,名字都上电视了,风光无限啊!
她语气里的嘲讽,藏得不算深。
江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风度依旧:都是虚名。脚踏实地做科研才是真本事。
他巧妙地转移话题,对了,疏月,刚才说到努力就有回报。你现在在XX学院,环境工程是吧这个专业前景其实也不错,国家现在很重视环保,基层也很需要人才。
他又一次,精准地把话题引回我身上,带着那种施舍般的指点。
周围的空气似乎又微妙地安静了一瞬。李薇薇嘴角已经挂上了看好戏的弧度。
许昭阳把果汁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玻璃杯底和大理石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她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桌子看向江临,脸上笑容不变,声音却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环境工程谁跟你说疏月学环境工程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喧闹的包间,像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交头接耳的、推杯换盏的动作都停滞了。一道道目光,带着惊愕和难以置信,齐刷刷地从许昭阳身上,聚焦到我脸上。
江临脸上的从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他微微蹙眉,看向许昭阳,又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昭阳,你这话什么意思疏月她……
她什么她许昭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下巴微扬,带着一种睥睨的姿态,江大状元,消息有点滞后啊还是说,您贵人事忙,压根儿就没关心过老同学的真实情况
她不等江临回答,猛地一拍旁边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拉链唰地一声被拉开。她从里面掏出一个硬壳文件夹,动作利落地打开,然后抽出几张印满了字的纸,啪地一声拍在转盘上,手指用力一转!
那几张纸,像带着风,准确地旋转着滑到了巨大的圆桌中心,停在了江临的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江临的,都下意识地聚焦到那几张纸上。
最上面一张,抬头是加粗的黑体字:
京华大学未来学者计划特招录取通知书
下面一行小字:
录取院系:人工智能学院
录取专业:智能科学与技术(本博贯通培养)
录取学生:林疏月
右下角,盖着京华大学招生办公室鲜红的大印。日期,是今年的七月。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江临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他死死地盯着那份通知书,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份一贯的从容和温雅,被撕得粉碎,只剩下震惊、茫然和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狼狈。
京……京大
未来学者计划!
本博贯通……我的天……
林疏月!特招进京大了还是AI!
低低的惊呼声如同水波,在死寂的湖面下迅速扩散开来,瞬间引爆了整个包间!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精彩纷呈——震惊、茫然、难以置信、巨大的疑惑、还有被打脸的尴尬(尤其是李薇薇,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精彩极了)。
不可能!
一声失控的尖叫打破了嗡嗡的议论。李薇薇猛地站起来,指着那份通知书,声音尖利得刺耳,假的!肯定是假的!她明明去了个二本!我……我听人说的!她高考考砸了!怎么可能突然被京大特招!
她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泼醒了一部分处于震惊中的同学。怀疑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是啊,一个高考失利去了二本的人,怎么可能突然被顶尖学府以最高规格的特招计划录取这太颠覆常识了!
江临也从最初的巨大冲击中勉强找回了一丝神智,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许昭阳,眼神锐利起来,带着审视和质问:昭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未来学者’计划我知道,那是需要……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强调这个计划的非同一般,需要极其过硬的竞赛背景和学术潜力证明,而且流程非常严格。疏月她……她的情况,我们都清楚。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试图找回场子,把话题引向误会或者程序问题,维护他刚刚被冲击的认知体系。
许昭阳冷笑一声,双手抱胸,像看小丑一样看着他们:误会程序问题江临,李薇薇,还有在座各位心里犯嘀咕的,你们是不是觉得,高考没考好,人生就完蛋了就只能一辈子在泥坑里打滚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一张张或惊疑或羞愧的脸。
没错!疏月是没参加成三年前的高考志愿填报!是去了你们看不起的二本!
许昭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愤怒和替好友不平的激越,可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就在高考结束第三天,她右手粉碎性骨折!做了一场大手术!在你们查分、填志愿、憧憬未来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连笔都拿不起来!
包间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不少同学露出了愕然和同情的神色。
但这三年,她一天也没放弃!
许昭阳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她咬着牙复健,用左手从头开始学写字!你们以为她在那个二本混日子做梦!她大一就跟着教授做项目,发的论文直接刊在领域顶刊上!大二就拿了‘星图杯’国际大学生AI创新大赛的金奖!大三,她在国际人工智能顶会上以一作身份发的论文,提出的那个‘动态异构网络轻量化推理框架’,被业内称为‘破晓者’!现在已经被好几家大厂抢着买断应用了!‘未来学者’计划,就是京大AI学院的院长亲自带着邀请函去她学校堵的人!
许昭阳每说一句,就像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顶刊论文国际金奖破晓者框架院长亲自邀请这些词汇,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足以震撼他们,更何况是叠加在同一个人身上!
刚才还满脸质疑的李薇薇,此刻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色煞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江临,他的脸色已经从苍白转为一种死灰。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极其复杂,震惊、骇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彻底碾压的恐慌。他赖以骄傲的状元身份,在许昭阳抛出的这一连串实打实的学术成就面前,显得如此单薄和……可笑。省状元每年都有,但能在本科阶段就在国际顶会上一作发文、成果被产业界争抢的破晓者凤毛麟角!
许昭阳喘了口气,环视全场,最后目光落在江临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江大状元,现在你还觉得,疏月需要你高高在上的‘鼓励’和‘指点’吗需要你告诉她‘基层也需要人才’吗需要你提醒她‘差距’吗
哦,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侧袋又摸出一个东西,同样拍在转盘上,转了过去。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深蓝色丝绒盒子,上面印着烫金的英文缩写和标志——那是全球最顶尖的计算机科学家峰会智穹顶的邀请函标识。
下个月在瑞士。‘智穹顶’新星论坛,全球只邀请二十位三十五岁以下的杰出青年学者。疏月是今年亚太区唯一受邀的本科生。
许昭阳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更强大的力量,她不是去学习的,是去做主题报告的。报告题目,就是她的‘破晓者’。
轰!
如果说刚才的通知书和许昭阳的话是炸弹,那这份智穹顶新星论坛的邀请函,就是一颗核弹,在包间里彻底引爆了所有人的认知!
智穹顶!我的天!那是计算机领域的诺贝尔风向标啊!
新星论坛……唯一本科生……主题报告……
破晓者……原来就是她!我导师前几天还在组会上狂赞这个框架!
林疏月……她……她……
惊叹声、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声此起彼伏。所有之前或同情或轻视的目光,此刻全都变成了纯粹的、巨大的震撼和仰望!省状元在这个层次的成就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李薇薇已经彻底瘫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
江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他死死地盯着那份深蓝色的邀请函,又缓缓移到我脸上,眼神里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震动和一种……彻底崩塌的茫然。他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精心构建的、高高在上的世界,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了。
包间里的气氛已经彻底变了。刚才还围绕着江临的中心旋涡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同学的目光焦点,都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热切、好奇和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
疏月!我的天!深藏不露啊!
破晓者!太牛了!我们导师天天念叨!
疏月大神!求带飞啊!
快跟我们讲讲,那个框架是怎么想出来的
问题像潮水一样涌来。我身边的座位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连许昭阳都被热情的人群挤到了一边。名片、微信二维码争先恐后地递到我面前。曾经在班里默默无闻、甚至被视为失败者的我,此刻成了绝对的中心。
我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尽量简短地回答着问题,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穿过人群的缝隙,看向主位的方向。
江临依旧坐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他面前的酒杯还是满的,筷子也整齐地摆放着,几乎没有动过。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放在桌下、紧紧攥着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隔膜,将所有的热闹和喧嚣都隔绝在外。没有人再主动去和他搭话,刚才还簇拥着他的那几个男生,此刻也全都挤到了我这边,脸上带着一种急于划清界限的尴尬。
这场同学会的主角,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已经悄然易主。巨大的落差,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将他淹没。
饭局的后半程,在一种诡异而热烈的气氛中进行着。我这边人声鼎沸,江临那边一片死寂。直到散场,大家簇拥着我走出时光里餐厅,在门口互相道别、加微信,热闹非凡。
江临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站在餐厅门口璀璨的霓虹灯下,身影显得有些孤寂。他看着我,眼神极其复杂,挣扎、震惊、懊悔……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近乎绝望的晦暗。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几次想抬步向我走来,却又被无形的枷锁钉在原地。
最终,在许昭阳警惕的目光和我平静无波的注视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沉重得像要烙下印记。然后,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拉开车门,几乎是逃也似地钻了进去。车子迅速发动,汇入夜晚的车流,消失不见。
切,装什么深沉。
许昭阳不屑地撇撇嘴,挽住我的胳膊,疏月,别理他!晦气!走,姐请你吃宵夜庆祝去!庆祝咱们林大学神,王者归来!
我笑了笑,任由她拉着走。夏夜的风带着暖意,吹在脸上,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口憋了三年的浊气,似乎终于吐了出来。但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种大仇得报的狂喜,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以及一丝……微妙的空茫。
智穹顶新星论坛的报告日,定在九月初。瑞士,日内瓦湖畔那座充满现代感的国际会议中心。
巨大的环形报告厅座无虚席。空气里弥漫着学术精英们特有的、混合着咖啡因和高度专注的气息。来自全球顶尖高校、研究机构和科技巨头的目光,聚焦在中央的演讲台上。
我站在讲台侧后方,看着前面一位白发苍苍的图灵奖得主结束了他关于量子计算前景的精彩演讲,台下掌声雷动。主持人用流利的英语介绍着下一位演讲者:……接下来,让我们欢迎一位来自东方的年轻力量。她提出的‘破晓者’框架,如同其名,正在为边缘智能设备上的高效AI推理带来曙光。让我们掌声有请——来自京华大学人工智能学院的,林疏月!
聚光灯瞬间打在我的身上。台下响起礼貌而克制的掌声,但其中也夹杂着不少好奇和审视的目光。毕竟,破晓者的作者如此年轻,还是一个本科生,这本身就足够引人注目。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讲台。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无数的眼睛和摄像机镜头。但我没有紧张。过去三年的蛰伏、挣扎和无数个日夜的钻研,早已将我的心性磨砺得如同磐石。
我的报告题目是:《破晓者:面向资源受限场景的动态异构网络轻量化推理框架》。没有过多的寒暄和背景铺垫,我直接切入核心,用最简洁清晰的语言和精心设计的可视化图表,阐述破晓者的设计思想、核心算法突破以及在实际应用场景(如无人机实时目标识别、可穿戴医疗设备上的病理分析)中展现出的惊人效能和低资源消耗。
大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和结构图随着我的讲解流畅地变化着。报告厅里异常安静,只有我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角落。我能看到台下前排那些业界大牛们,从一开始的略带审视,渐渐变得专注,继而眼中流露出惊讶和赞赏。有人开始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有人和同伴低声交流,频频点头。
……因此,‘破晓者’不仅是一个高效的推理框架,更代表了一种面向未来的设计范式——如何在有限的算力下,最大化智能的可能性。
我的语速平稳,带着一种强大的、由内而外的自信,它属于每一个需要智能,却被资源束缚的角落。谢谢大家。
最后一个单词落下,报告厅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即,掌声如同潮水般轰然响起!不再是开始的礼貌性鼓掌,而是热烈、持久、充满了认可和激赏的掌声!前排几位重量级的学者甚至站了起来鼓掌,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
我知道,这一刻,破晓者和我林疏月的名字,真正在这个全球顶尖的舞台上,刻下了印记。
报告结束后的交流环节,我被热情的同行们围住,讨论、提问、交换名片……应付了好一阵,才得以脱身,走向报告厅侧门,想去休息区透透气。
刚推开厚重的隔音门,走廊里相对安静的光线让我松了口气。然而,一个身影突兀地挡在了我面前。
是江临。
他穿着熨帖的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但脸色却透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整个人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憔悴。他显然精心准备过,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但那强撑出来的姿态,在明亮的走廊灯光下显得如此脆弱。
疏月……
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浓得化不开的祈求。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丝绒小盒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恭喜你……报告非常成功。你……你真的很了不起。
我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走廊里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
我的沉默似乎给了他一丝希望,他急切地上前一步,语速加快:我知道,过去是我错了!大错特错!我……我当时太年轻,太愚蠢,被那些虚名冲昏了头……我害怕……害怕你的光芒会掩盖我……我嫉妒……嫉妒你总是能轻易地看透那些难题……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哽咽,疏月,这三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我拼命学习,拿到状元,进了清华,就是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配得上你……可我错了,我错的太离谱了!你站的高度,是我永远也追不上的……
他颤抖着手,打开那个丝绒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钻戒,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
疏月,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近乎哀求地看着我,眼眶发红,我们重新开始!这一次,我一定会……
江临。
我终于开口,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忏悔和表白。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他立刻噤声,充满希冀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好像终于明白了三年前那场‘意外’的摩托车,为什么那么巧出现在没有监控的小巷口了。
江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瞳孔骤然放大,像是被最恐怖的恶鬼攫住,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枚被他捧着的钻戒盒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钻石滚落出来,在灯光下兀自闪烁着冰冷的光。
我没有再看那枚戒指,也没有再看眼前这个面如死灰、摇摇欲坠的男人。他的恐惧和崩溃,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也彻底斩断了最后一丝残存的、关于过去的模糊念想。
我微微侧身,绕开僵立在原地的他,步履平稳地向前走去。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日内瓦湖和远处连绵的阿尔卑斯山,在阳光下闪耀着自由而壮阔的光芒。
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走廊里,像是对过去彻底的告别,也像是对未来坚定的宣言: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而你,只是路上一粒硌过脚的沙子。
身后,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