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合拢的轻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走廊上,楚回玉抱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食盒,脚步虚浮,脸色比新糊的窗纸还要白上几分。
那口“九转还元羹”的余威如同跗骨之蛆,在他丹田和喉管间反复灼烧、冲撞,每一次吞咽口水都像是在重温那场味觉的灾难。
“呕……”他扶着冰冷的廊柱,强压下翻涌的呕意,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江晚柠……你好狠的手段!”他毫不怀疑,这碗“羹”里蕴含的“杀意”比任何明刀明枪都更可怕。
它摧毁的不是肉身,是道心!是精神!是活着的尊严!低头看着怀里抱着的“烫手山芋”,楚回玉眼神阴晴不定。
深埋?沉潭?不,以江晚柠的性子,这东西既然送出来了,说不定就暗藏了什么追踪或留影的禁制,专等着他“处理不当”时跳出来抓个现行,坐实他“心虚”或“辜负心意”的罪名。
他毫不怀疑那家伙干得出来。
“好……好得很。
”楚回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胃里的翻江倒海和心头的憋闷,脸上那副属于“楚回玉”的纯良面具重新覆盖上来,只是眼底深处,一丝属于姜行光的桀骜一闪而逝。
“想玩是吧?那我们就玩个大的。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抱着食盒,步履反而从容起来,只是方向并非他所说的静心室,而是朝着宗门深处、人迹相对稀少的后山杂役区走去。
那里,靠近灵兽园的地方,有一片专门处理灵植残渣和低级妖兽废弃物的化污池。
屋内,江晚柠倚在窗边,看着楚回玉那略显仓惶的背影消失在葱郁的灵植之后,唇角的笑意如同初春融化的冰棱,带着一丝冷冽的得意。
“啧,跑得倒快。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储物戒,烟冉似乎感应到主人愉悦的心情,在戒内空间发出一声轻微的、类似清泉叮咚的嗡鸣。
“不过……你以为这就完了?”她可没打算轻易放过他。
逼他吃那口“羹”,不过是开胃小菜,是揭穿他伪装的序幕。
他越是装得无辜,越是演得卖力,她心底那份“他肯定就是姜行光”的笃定就越是清晰。
那种深入骨髓的、对危机的本能规避,那种打落牙齿和血吞、面上还要笑得灿烂的隐忍劲儿……除了那个混蛋,还有谁?“装,接着装。
”江晚柠冷哼一声,眸中寒光点点,“我倒要看看,你这张‘纯良’的皮,能披到几时。
”她转身,不再看窗外,指尖在储物戒上一抹,一枚流转着淡青色光晕的玉符出现在掌心。
玉符上刻着复杂的云纹,中心一点朱砂印记鲜红如血——这是她早年布下的一枚“水镜留影符”的子符,母符则被她巧妙地嵌在了那个盛放“九转还元羹”的食盒夹层里。
此符极其隐蔽,不主动激发时毫无灵力波动,一旦激发,便能将周围景象声音实时传递回来。
“让我看看,小回玉,你会怎么‘珍藏’我的‘心意’?”江晚柠嘴角噙着一丝恶劣的笑意,指尖灵力微吐,点在朱砂印记上。
嗡——玉符表面光芒流转,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很快,清晰的画面和声音从中传来。
画面有些晃动,显然持符者(食盒)在移动。
背景是略显杂乱的灵植圃边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和腐殖质气息,还有一丝……不太好闻的异味。
楚回玉抱着食盒,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墨绿色池子边缘。
那池子翻滚着浑浊的气泡,散发出浓烈的、混合着灵植腐烂和妖兽排泄物的恶臭,正是宗门处理废弃物的化污池。
只见楚回玉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四下无人,脸上那副温良恭俭让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嫌弃、痛苦和咬牙切齿的狰狞。
他像甩开什么瘟疫之源一样,极其迅速地将食盒盖子掀开,看也不看里面那碗要命的“羹”,手臂高高扬起——“楚回玉!你敢——!”江晚柠看到这一幕,柳眉倒竖,一声厉喝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及时想起这只是留影。
她攥紧了拳头。
画面中,楚回玉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抱着食盒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狰狞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挂上了那副“楚回玉式”的茫然无辜。
他甚至还低头,对着化污池里翻滚的污物,露出了一个“好神奇啊,原来废弃物是这么处理的”的、带着点好奇宝宝意味的笑容。
江晚柠:“……”她差点被这变脸的速度气笑了。
好,好得很!反应够快,演得够真!就在江晚柠以为他要改变主意时,楚回玉脸上的“好奇”瞬间又变成了“恍然大悟”和“深深惋惜”。
他抱着食盒,对着化污池,用一种不大不小、刚好能被玉符清晰捕捉到的、充满真挚遗憾的语调,喃喃自语:“唉……如此珍贵的仙子心意,奈何弟子福薄缘浅,经脉孱弱,虚不受此大补。
若是强行服用,恐有损道基,反倒辜负了仙子一片拳拳爱护之心……暴殄天物,实在罪过,罪过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无比虔诚地、小心翼翼地,将食盒……盖好?然后,他竟抱着食盒,转身离开了化污池边缘,朝着灵兽园的方向走去!江晚柠看着玉符中他抱着食盒、仿佛抱着稀世珍宝般离开的背影,愣住了。
这混蛋……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不扔了?难道他还真打算“分次细细品味”?不可能!楚回玉抱着食盒,步履从容地走向灵兽园外围。
那里,圈养着一些性情相对温顺、但食量巨大、荤素不忌的低阶灵兽,比如巨齿疣猪。
他走到猪圈外围的食槽附近,隔着栅栏,脸上露出了极其“温和友善”的笑容。
几头膘肥体壮、獠牙外翻的疣猪闻到生人气息,哼哧哼哧地围拢过来。
“乖,别急,有好东西。
”楚回玉的声音轻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再次打开食盒,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瞬间弥漫开来,连那几头以杂食和嗅觉迟钝著称的疣猪都忍不住打了个响鼻,后退了两步,浑浊的小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嫌弃。
楚回玉恍若未见,脸上的笑容愈发“慈祥”,他端起那碗“九转还元羹”,手腕一翻——哗啦!色泽诡异、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粘稠羹汤,精准地泼洒在了食槽里新添的、还带着露水的鲜嫩灵草上。
“仙子厚赐,不敢独享。
”楚回玉对着食槽,声音清朗,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传回,“弟子福薄,无福消受如此灵珍异馐,特转赠予宗门辛勤劳作的灵兽伙伴,助其强筋健骨,茁壮成长,亦不负仙子一番心意!弟子代灵兽……谢过仙子恩典!”
他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对着食盒方向,深深作了一揖。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合上食盒盖子,仿佛完成了一件神圣的使命,脸上带着一种“物尽其用、功德圆满”的释然和轻松,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留下几头疣猪围着食槽,用鼻子拱了拱那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混合物,最终嫌弃地打了个响鼻,转身去拱食槽另一头的干净灵草了。
水镜玉符前。
江晚柠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她看着楚回玉那番“深情并茂”的表演,看着他无比“虔诚”地将她的“心意”喂了猪,还听着他那番“代灵兽谢恩”的鬼话……一股邪火,从脚底板“噌”地一下直冲天灵盖!“楚!回!玉!”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她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森然的寒气。
她手中的玉符被攥得咯咯作响,淡青色的光芒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碎裂。
好!好一个“代灵兽谢恩”!好一个“物尽其用”!好一个“不负心意”!他不仅识破了食盒上的留影禁制,还反手利用,演了这么一出大戏!这哪里是处理“毒药”?这分明是把她江晚柠的脸面,按在地上,用疣猪的蹄子反复摩擦!“演都不演了这是!姜行光……你果然是你!除了你,谁还能想出这么损、这么气人、这么……这么欠收拾的点子!”江晚柠胸口剧烈起伏,之前看楚回玉吃瘪的愉悦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彻底点燃的怒火和一种棋逢对手的……憋屈兴奋?她猛地站起身,烟冉感应到主人冲天的怒意,在储物戒内发出一声尖锐的剑鸣。
“想玩阴的是吧?”江晚柠眸中寒光爆射,再无半分之前的戏谑,“行!本仙子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心意’!”她身影一晃,瞬间消失在原地。
楚回玉刚转头向静心室走去,没几步,一股寒意便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院落。
楚回玉脚步一顿,背对着院门,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带着十足挑衅意味的弧度。
来了,比他预想的还快。
看来,那“喂猪”的画面,效果拔群。
他慢条斯理地转过身,脸上已经换上了恰到好处的惊愕和一丝惶恐:“仙……仙子?您怎么来了?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