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又见面了啊—”林淼一脚踩上马路牙子,左手无力扶腰,右手撑在膝头,佝偻着身子皱眉看着摆满辅路烟气缭绕的烧烤摊。
“哎呀!小林你咋来了!”红光满面的大爷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团在路边,像小鹌鹑一样支棱着胳膊的林淼,不紧不慢的给面前的一对小情侣上完凉菜后,一手握着油滋滋的铁签,抿着嘴慢条斯理的朝林淼走来。
“大爷,你说这是第几次了,你就非得摆到大马路上,这人行道前前后后这么长都不够你摆的!”跑了一天外勤的林淼,乱发黏在颊边嘶哑开口,薄薄一片的小人儿在腰圆体肥的大爷面前理直气却不壮。
“那不是前后太长容易看不到客人!”精神抖擞的大爷吹胡子瞪眼反驳道。
边说边朝着人行道的方向大幅度的比划着,手中的铁签闪着油光自林淼面前划过。
猝不及防的林淼被吓了一跳,眨了眨干涩的双眼,站直了身体,却也才堪堪到大爷的肩头。
林淼拧眉看着马路上的空桌冷下声线:“没得商量,马路上太危险,把这马路上没人的几桌撤到人行道里面去!”“哎呀!都十点多了,我们这条道几乎没车了,有啥危险的!一天天的我们做个生意容易吗!”大爷一如既往的竖起眉毛,嘴里骂骂咧咧,见林淼面色不虞,装出一副长者的样子,语重心长道:“姑娘,我见你也就和我孙女一般大,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有了铁饭碗,但是你看看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指着这养家糊口呢!你们也得体谅体谅我们穷苦老百姓不是!”林淼闭了闭眼,抿起干燥起皮的苍白双唇,无奈的按了按太阳穴冲身后的小张招手。
“小张,来,搭把手把这几张桌子给大爷收到台阶上去。
”“得令,林姐,这大爷是个惯犯,每回都得整这一出,平常也就你脾气好,换个人早发火了。
”人高马大特被领导派来“保护”林淼的小张,眼疾手快的接过她手中的折叠桌朝台阶上走去。
弯腰掂起凳子起身的林淼,抬手抵了抵太阳穴缓解着熟悉的晕眩感,半眯着眼睛朝下一张折叠桌走去。
大爷发黄的双眼紧盯着此刻落单瘦小的林淼,恶从胆边起,满是油污的粗糙大掌猛地拽住林淼正欲搬起桌子的手腕,紧紧钳住她。
“都快来看啊!执法人员强抢东西啊!”刺耳的叫嚣声穿透嘈杂引来食客的侧目,有些好事者甚至起身录起视频围观热闹。
猛然被扯的林淼如扯线木偶般荡了几荡,大爷近在耳旁刺耳的声音如炮仗般轰然在她脑海炸开,夜色瞬间在林淼的眼底变形扭曲。
又气又急的她大力欲挣开那双黏腻的手,拼尽了全力的她,在众人眼中却像嬉闹的孩童,出口的呵斥声也因气虚而变得软绵绵。
推搡间,手腕间强烈的不适感直冲肺腑,喉头瞬间涌起强烈的呕吐感。
“嗡-”林淼大脑瞬间如老旧的放映机花白一片,整个人不受控的向后倒去。
“林姐!”不解身后嘈杂的小林,转头就看到软软倒下的林淼,瞬间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我我我没推她,她她这是碰瓷呢!”大爷瞬间慌乱扯着嗓子嚎道。
“你们你们可都看到了的,是她自己摔了。
”大爷手忙脚乱的拽着围观的人群求证着,众人看到那满身油渍的黏腻,纷纷躲开。
“林姐?林姐?”小张慌乱不已,看着一动不动的林淼不知所措,慌乱间抖着手在身上找着手机,又惊又怒的他冲围观人员吼道:“叫救护车!快啊!报警!得报警!”围观的群众借着昏暗的路灯,盯着林淼脑后的一小片阴影,凑近才赫然发现那是血迹,不受控的叫着:“流血了,流血了!”抖着身子的大爷一听,手中铁签“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哆嗦的双手捂上心口,呆滞着浑浊的双眼一屁股栽倒在地。
“嘶--”后脑勺的痛意令林淼闭眼皱眉摸了又摸,她懊恼着嘟囔,“再不能因为工作不吃饭了,这低血糖磕到地上可太疼了!”尚未掌握清楚状况的林淼,睁开眼就看到被吓坏了的大爷,暗叹她何时竟这么厉害了,竟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对自己的惧意。
林淼心有不忍,抬手欲扶大爷起身,却赫然发现扶向大爷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双手,不敢置信的反复试了几次。
猛然回头确认,却看见悄无声息躺在地上的身体,瞳孔瞬间急剧收缩,战栗涌上心头。
林淼冲跪倒在地的小张,张了张唇抖着声线唤他,却不见丝毫反应。
慌乱间,乌拉乌拉的急救车撕开黑夜飞驰而至,随即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戛然停住。
“医生!救命啊!”小张撕心裂肺的冲医生吼着。
“哗——”车门大开,医生如一道白光破开人群来到林淼身旁。
一双有力的双手稍显用力的拍打在林淼的肩头试图唤醒她的意识,无果后隔着无菌手套略带凉意的双指迅速摸上她的颈动脉,搏动消失,急救医生的表情瞬间凝重,毫无起伏的胸腔似乎暗示着什么。
大掌利落转动林淼的脑袋,机械般冷静的声音响起:“脑后开放型伤口。
”“担架抬稳,cpr不要停!病人家属呢?”医生看了看林淼身上的制服,从车上探身朝人群喊着。
小张这才抹了把脸,回魂般上了急救车。
“大夫这好像没有救的必要了”护士俯身小声对医生嘟囔着。
“哗——哐——”急救车的大门无情合上,徒留林淼呆呆的立在半空,重复着护士的话。
“没救了”林淼失神的凝视着地上的那摊血迹,“怎么会?”“爸!爸!你咋坐地上了,怎么回事!”大爷的儿子听到救护车的急救声从后厨急匆匆的跑来,看到瘫坐在地上的老父亲,脸色一白。
“儿啊!儿!我没推她——”大爷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紧紧的抓着儿子的领口颤抖着。
“爸,怎么了,这是!”“呐,你们自己看吧,你家壮老汉把人家执法的小姑娘给推倒了。
”“喏,看那,地上还有血呢,估计情况不妙啊!”众人七嘴八舌学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胡说,你们胡说!”“你看看,我们录得可有视频!”嘈杂的视频声传来,大爷儿子额头青筋直跳,看到关键处,眉头一拧,皱起脸上的横肉,蛮横的挥掉伸到眼前的手机:“这视频里面我爸根本就没推她,是她自己摔了,是她故意碰瓷我们家,我们家只要一出摊,她就来找事,每回都是她!”“我要告她!告她!”听着大爷儿子那斩钉截铁的话语,围观的众人又有些辨不明,那晃动的视频,一时难辨真假,大家将信将疑议论纷纷。
夹在人群中的林淼最听不得对方颠倒黑白,她撰着拳头,不顾一切就要冲上去理论。
“放肆!大胆林淼不得伤人!还不快随本使者回地府!”浑厚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林淼回头,只见一黑一白影影错错自远处飞来。
“这?这是黑白无常?!”林淼僵在原地,由远及近闪烁的警灯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在她的眼底跳跃。
带着半分不甘半分委屈,她无力的耸下肩膀,呼出一口浊气。
“罢了,警察会查清事实!这辈子执法干的也太憋屈了!姐不干了!姐要重开人生!”眼前瘦小的林淼令黑白无常诧异。
二人对视一眼,接近时那抹异样强大的冤气,此刻却遍寻不见。
白无常单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声,镇定开口:“林淼,切勿鲁莽,既已离俗,凡尘往事皆不可痴、恋、怨、恨,快随本使者离开。
”林淼视线从黑白无常的脸上划过,惊艳了一瞬,随后乖乖的顺从道:“好。
”黑白无常看着配合的林淼并未多言,脚下腾雾即刻启程回地府。
隐在林淼不远处的两抹暗影见林淼随黑白无常远去后现出身形,两人背上的锁魂袋不安分的扭动着,自系口处泻出的丝丝缕缕冤气,浓烈到令路过的孤魂野鬼心惊的躲远。
林淼五味杂陈的回首看了看脚下五彩斑斓的世界,心里空落落的,她长叹一口气,扭头看向越发漆黑的前方不再留恋。
冥界晏澜府。
一袭黑袍银纹的身影立于暗室,望向手中灭了一半的蓝色魂柱,薄唇轻启柔情满溢:“上神,你终于来了。
”压低的声线几不可闻,如烟般消散在幽暗的空间。
他爱怜的摩挲着充满冷意的魂柱半响,缓缓放手任其归位。
那抹蓝光瞬间隐入铺满暗室的星海中。
定睛看去,那哪里是闪烁的星海,分明是无际的魂柱带着不甘和怨意闪着不息的光。
“快了快了你们的人生都会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