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一场家宴,周清旻与定王妃林婉佘也在。
“永嘉来了,来来来坐朕身边。
”建元帝招手,脸上笑得合不拢嘴,“你三皇嫂有了身孕,实乃一大喜事,你们也得抓紧了。
”甫一坐下,周清鸢就被这句惊到,斟酌着回话:“恭喜皇兄皇嫂,喜得儿女,儿臣……”“回陛下,微臣与殿下成婚不过月余,尚且未想到子嗣。
”未等殿下说完,纪骁自觉接过话头。
“侯爷说的是,人两个才刚刚成婚,怕是小日子还没过够,父皇切莫心急。
”周清旻顺着话笑着打圆场,几句话揭过,换了话头。
一顿饭吃完,建元帝叫黄仲送儿女们离开,并点了太医请脉。
回去路上,周清鸢心觉十分尴尬。
若是建元帝知道,她们二人至今还未圆房,那岂不是……她不敢多想,脚步悄悄往外挪,离纪骁远些。
纪骁恍若未闻,悠然自得与黄仲闲聊。
漆黑的夜里,高耸的山尤为可怖,四周静悄悄的不闻半点声响,乃至旁侧的深林中的动静格外清晰。
周清鸢思绪混乱,一会发愁如何将这事圆过去还不被建元帝发现,一会又思索那姓顾的要怎么收拾才好。
思来想去,终是没个结果,她无声叹息,下意识般听着那深林里的动静。
仔细听过愈发来了兴趣,原是情浓男女在此私会,再细细一听,发觉那女子的声音竟还有几分熟悉。
周清鸢停下脚步,匪夷所思地看向那片深林,这声音,是纪缨?纪骁见她不走,也跟着停下,“殿下怎…”他话说一半住了口,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转向黄仲,“劳烦您走一趟,我们自己回去就好,您不必再送。
”黄仲忙不送点头,定王夫妇的院子与公主的是截然相反的方向,来回跑着实累,人既发了话说不必送,他倒乐得轻松。
待人一走,纪骁大步冲进林子逮人。
周清鸢赶忙跟上,恐纪骁气头上做出什么。
片刻之后,一行四个人回了居所小院。
纪缨小脸通红,压根不敢抬头看兄长嫂子的脸色。
与之相会的情郎瞧着倒是镇定,抢在纪骁说话前开口:“侯爷莫气,我是真心爱慕纪家姑娘,还望侯爷首肯。
”“我首肯什么,真心爱慕何不上门求亲,非得避开人私会不可?”纪骁重重一摔茶盏,那精致的荷莲茶盏碎成四五瓣,“再者,我既非她父亲,也非亲生的兄长,我首肯,能有何用?”纪缨吓得一哆嗦,无措求助地看向周清鸢。
周清鸢清清嗓子,忆起纪骁是将管家权给了她这回事,略一思索拿了主意,“事已至此,公子若是真心,还请日后上门,拜访过三叔再行定夺。
”纪骁扭头看她半晌,叹息后到底没说什么。
这能怪谁,是他自个一时上头把管家权上交的,还能怪谁。
翌日辰时,大清早的就分外热闹,院门口不知是谁在争吵,一声盖过一声,吵得人头疼。
周清鸢被吵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当即掀了被子冲出门去。
门口站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一个穿一身鹅黄色的衫裙,眉眼间丝毫不掩饰张扬的神情,唾沫横飞指着另一个姑娘骂道:“…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你姑奶奶我是好惹的么?做了那档子下贱的事,还怕人知道做甚,日后我定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对面那一身浅紫衫裙的姑娘哆嗦着嘴,指着对面半天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红了脸低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周清鸢怒气冲冲出来,顾及着自己好歹还是个公主,万不能像从前那般想骂便骂,脸色仍旧不好看,“大早上的,这是在吵什么。
”鹅黄裙子吓一跳,后退半步方才认出人来,颇为歉疚地看人,“惊动殿下实属不该,只是这人着实可恨。
”“进来说话罢。
”周清鸢唯恐这两个再吵下去,会引来周遭不少人围观,只得先将人请进来,一同用饭。
纪骁在地上打地铺睡的,睡得不踏实醒的又早,漫无目的走一圈,天方蒙蒙亮,回到院中,吃饭的除去纪缨,竟又多了两个人。
侯爷气更不顺了。
周清鸢细问方知,这鹅黄衫裙的姑娘叫陆绮,浅紫衫裙的则唤裴凝。
陆绮一口咬定,裴凝装着人畜无害,背地里和旁的贵女说她陆绮言行粗鄙,行为不堪,枉为世家贵女,“说那么好听,不就是爱慕我兄长不成么,装什么无辜,有胆子说没胆子认么?”许是被这样说着终是受不住,裴凝讥笑道:“那又如何,你瞧瞧你,哪有一点世家贵女的样子,你兄长怎生了你这样一个妹妹?”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周清鸢头都大了,“二位若真想吵,不若把那位陆公子请过来看着,二位吵个痛快,”一句话,成功止住了这一场争吵。
“殿下一会打算做什么,不若去跑马吧。
”陆绮坐不住,她向来不是安静的性子,安静片刻忍不住说话。
周清鸢浅笑着应下,便是陆绮不说她也要去,不去怎能堵住顾思煜。
纪骁敲敲桌子,“陆姑娘当这是自己家么?”他沉默太久,以至几人都不大注意他。
陆绮听出其中意味,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全然没有要改的意思。
纪骁气得牙都快咬碎了,想和他家殿下独处片刻当真不易。
今儿是在苍山校场的最后一日,冬猎就要结束了。
是以山脚这边围了一大圈人,皆是一水的青年才俊,七嘴八舌讨论着该怎么玩最好。
“要我说,不若大家一起跑几圈,设个彩头争个输赢,如何?”周清鸢笑着插话,嗓门颇高,引得众人纷纷来看。
“我看这样好哇,殿下回京这么久,还没和大家玩过,怕是人都没认全,不若就听殿下的吧。
”陆绮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一帮人商议之后满口答应下来,以山脚下的这片梅花林为起,绕着山腰跑五圈再下山,先到者赏白银十两,黄金十两,宫中御酒一坛。
这些公子哥对什么金银不上头,倒对那坛酒十分好奇,为此特意请来陆绮的兄长,那位陆砚公子。
京城谁人不知,这位陆砚公子最喜读书,不喜与人多来往,更别提什么私交,最是公正,请他来做个判定是最合适不过的。
陆绮看见兄长就发怵,默默往人群后面钻。
周清鸢闻言看去,那位陆砚公子着翠绿的袍子,眉眼俊秀,黑漆的眼眸平静无波,叫人不由自主跟着平静。
她没忍住多看几眼,没成想那双眼眸直直地看过来,她猛地收回目光,眨眨眼扬鞭跟上众人。
山路陡峭,碎石不断,周清鸢很快把心思收回,目光扫过前后这一群人。
顾思煜换了件蓝紫的骑马装,跑的不快,落后她不远,嚣张的语气仍旧讨人厌。
眼底闪过一丝怨恨,她握紧缰绳,猛地往右,狠狠一抽马鞭。
受惊的马高高扬起,不止往后仰,又偏右,几乎是挡住了路。
后面的几个公子还好说,毫发未伤,顾思煜就说不好了,马匹被这么一撞,惊吓之后甩下让横冲直撞跑得不见影了。
顾思煜被重重摔在地上,头晕眼花根本站不起来,还是左右兄弟搀扶着起来的,怒吼:“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我?!”说完,他抬眼就看到了坐在马上的殿下,发丝高束,露出修长白嫩的细脖,桃花眼微微弯起,嘴角挂着明媚的笑。
养尊处优的顾公子一瞬间忘了疼。
“顾公子,日后可要小心,别再撞到什么。
”说罢,周清鸢不管他,扬长而去。
她一身素白的骑马装,束发的玉冠通透碧绿,飞扬的发丝落在后背,纤细的背影混在一群男人中尤为显眼。
顾思煜目送殿下走远,恍若回神,“她怎知我名头?”这位殿下不是,没见过几个世家子弟么?周清鸢跑马跑得很痛快,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什么顾家江家什么纪骁成婚,统统抛至脑后,仿佛天地间只余她一人,肆意笑着,跑向山顶,而后张开双臂,感受着远方的风席卷而来,穿过手掌又奔向远处。
四周云雾寥寥,山脚下的众人如蚂蚁般小,远看去,半座京城映入眼帘,人们来来往往,为一天的劳作奔走。
不知看了多久,方觉得冷,周清鸢打个哆嗦,打马下山。
山脚下,陆绮垂头丧气地坐在梅树下,瞧见殿下归来,赶忙迎人,“殿下这是去哪了,他们可早早就结束了。
”“难得跑马,当然要尽兴。
”周清鸢脸上笑意尚未收敛,“陆姑娘怎也不去跑马?”一路上可没看见陆绮。
“快别提了,兄长不让。
”陆绮提起这事就咬牙切齿,偏又不敢对着兄长发牢骚,只敢悄悄念叨。
“你兄长,竟管的这样严?”面上笑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周清鸢先前瞧过几眼,陆砚看着也不像这样的人。
“你不知道,我兄长他……”陆绮说起来就一肚子苦水。
哪曾想被正主听了个正着,陆砚离她们两个几步远,双手背在身后,默不作声听了几句,见话头止不住,冷冷打断小妹的诉苦:“我怎样?”陆绮吓了一跳,直往殿下身后躲。
“微臣陆砚,见过殿下。
”陆砚无视小妹,俯身拱手行礼。
赛马前离得远,看不太清,如今相隔这么近,愈发觉得这人好看了。
宽大的锦袍罩着,看不出身形如何,不是纪骁那般壮的,也不是过分瘦弱,面相颇有几分书生气,眉眼甚是好看。
周清鸢咽了咽口水,面上瞧着倒算正常,装出一副温良来,微微点头示意。
“舍妹言语不知分寸,如若冲撞殿下,还望见谅。
”陆砚说着,一把拽过陆绮,向殿下告辞离开。
言行间极为规矩,可不正是她喜欢的那种么?周清鸢目送这兄妹俩走远,一回头,纪骁在远处黑着脸不知听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