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修仙界来了群年轻人 > 第70章 残旗向东·血障溃堤

罡风如刀,割裂着广北州与江左州接壤的苍茫旷野。
这片被称作“息烽原”的褐色荒土,是帝国官方舆图上一条潦草的、几乎没有地名的分界线。干涸开裂的河床如同大地狰狞的伤疤,蜿蜒交错。稀疏的、叶片枯黄带毒的刺柳丛在风中无力地摇曳,发出败絮摩擦般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怪异、令人作呕的味道:混合了硝火焚烧后久久不散的焦糊、血肉深层腐烂又经风干后凝聚成的类似陈旧皮革的恶臭,以及一股更深层、更本质的、如同浸透了庞大怨念的金属锈蚀的甜腥。这气味钻进鼻腔深处,粘稠得如同实质,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肺腑,带来一阵阵压抑的痉挛。
一行人艰难地跋涉在这片象征腐朽与终焉的蛮荒之原上。
不再是昔日的旌旗招展、法器争辉。东方天宫的残部,犹如一群从地狱尸山血海中勉强爬出的孤魂野鬼。不足百人,人人带伤。灵光黯淡的法甲上布满破损的爪痕、凝固的墨绿色或深褐色血浆块、以及黯晶毒素灼烧留下的丑陋蚀坑。他们排成松散而不失警惕的纵列,沉默地穿行在足以吞噬所有生命希望的焦褐色巨柳枯骨与断裂的古老界碑间。步履沉重,每一次脚掌踩踏在龟裂的硬土上,都溅起细微的、带着细微晶化光点的尘埃。
队伍最前方,是一位须发尽染霜雪的老者——天工院首席执事,慕容垂。他原本气度儒雅雍容,此刻却形销骨立,一袭天宫标志性的月白鹤氅撕裂沾污,袖口破损处露出的手臂上爬满黑紫色蛛网状的侵蚀暗纹,连脸上都浮现出细微的青黑色脉络。他佝偻着腰,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倚在一根燃烧着微弱赤红色火焰的长杖上勉强支撑。那火焰舔舐着杖头雕刻的赤乌符文,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被这片死寂大地上无处不在的甜腥腐朽气息所扑灭。
“咳…咳……”慕容垂猛地停下脚步,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脸上的青黑纹路诡异蠕动,嘴角渗出一丝粘稠的黑色血涎。他紧紧攥住手中的赤乌杖,赤红火焰骤然腾起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他喘息稍定,抬起那双早已失去大部分神采、布满浑浊血丝的双眼,望向北方——那片弥漫着更浓浊气息的广北州方向。眼底深处,翻涌着刻骨的痛苦与焚天的怒火,最终化为一声含混着血腥的绝望叹息:
“……镇海号…总算传来了讯息……甬江港……宁波……二长老在彼处……算是留了道门缝……”他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砾摩擦,“可恨……可恨苍天不仁!若非那朝廷征调的旨意强抽走我天宫近三成的核心甲卫!凭‘太微离火阵’之威……何至于……何至于让那赤瘴魔物……冲垮鲲鹏坞!”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队伍深处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低沉的呜咽与粗重喘息。
队伍中段,一群由低阶修士构成的、面色惨白眼神麻木的青壮,死死护卫着核心圈十几个身影。他们是东方家族撤离时携带的、最宝贵的火种——那些尚未启灵无法自保的稚童,以及掌握了部分家族核心铸造秘法或低阶丹药炼制的技术人员。一个只有七、八岁模样、紧紧抱着个半旧布娃娃的女童,突然松开手中的粗糙木偶,带着哭腔拽住身边负责保护她的一个瘸腿老修士的衣角:“爷爷……爹爹和娘亲……是在红色的雾里面……变成天上那颗……带尾巴的坏星星了吗?”
老修士枯槁的身体剧烈一颤,布满污垢和泪痕的老脸上肌肉扭曲,却死死忍住没哭出来,只是用颤抖粗糙的大手,更加用力地捂住了小女孩的嘴巴,只留下呜咽在指缝间流淌。
整个队伍的气氛沉凝如铅,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强抑的哭泣,还有远处荒原上若有若无的、仿佛风穿过骸骨孔洞发出的呜咽声。
就在这时——
“警戒!”
队伍侧翼,一名负责了望、拖着半截焦黑尾巴、显然本体为精怪族裔的斥候修士,猛地发出尖锐嘶鸣!他本就赤红的眼珠此刻更是要滴出血来,浑身毛发炸起,手指颤抖着指向东北方的地平线!
所有人的心脏骤然缩紧!
天际尽头,那原本被灰黄尘霾与低垂阴云涂抹得混沌模糊的地平线上,突然“沸腾”了起来!
不是烟尘!
是无数点密密麻麻、如同夏日暴晒垃圾堆上疯狂膨胀的蛆虫群般的、令人窒息的暗红色阴影!
它们起初细碎如蚁,却在几息之间汇成浩荡之势!如同深海里淤积了亿万载的腥臭血泥,被无形的巨手搅动着翻涌起来!汇成一片无边无际、不断奔涌蔓延的暗红潮汐!它们沿着大地起伏的脉络高速推进,碾过枯死的刺柳林,吞噬沿途所有残留的建筑骸骨!距离尚远,但那股如同腐败腥甜血液加速腐烂到极致的、混合了某种刺鼻酸性物质挥发后的恐怖气息,已经如同有形有质的巨大浪潮,裹挟着地面细微震颤的悸动,汹涌扑来!
暗红的潮水!那是无数受到核心晶化瘴源呼唤而自发汇聚的生物群体!它们的目标……不仅仅是广南州遗骸……是广北州那道……即将崩溃的脆弱堤坝!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每一个幸存者的心脏!
“快!丢掉一切不必要的重物!催发所有遁符!向江左州界碑!”
慕容垂苍老的声音散发的那一丝微弱的、代表帝国最低阶权柄的气息,让亲兵浑身僵直!
“带……它走!”霍思宇的声音陡然拔高,撕裂沙哑到了极致,竟盖过了愈发逼近的怪物嚎叫与城破的火光爆裂声!“带着这玩意儿!去粮仓!告诉王婆她们!所有人!立刻下地道!走!一刻也别等!”
“大人!您……”亲兵抱着冰冷的县印,眼神惊恐又茫然。
霍思宇却猛地站起了身!无视了体内五脏六腑几乎要碎裂的剧痛与骨骼的呻吟!他沾满墨绿污血和自身猩红的脸,在远处冲天火光的映衬下,扭曲狰狞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唯有那双深陷血污的眼眸,此刻却燃烧起一种纯净到刺眼的、几乎要焚穿一切的决绝!
“老子!给你们!再顶半炷香的时辰!”
话音刚落!
“吼——!”
一声远非人声的、混合了无边暴戾与某种强行凝聚魂魄碎片意志的恐怖咆哮,自霍思宇那瘦削重伤的躯体内炸开!声波带起一圈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气流波动!那是地仙修士燃烧剩余生命本源、强行逆转道则才能激发的“怒虎咆哮”真法!
伴随着这撼人心魄的怒吼!
嗡——!!!
一道虚幻却异常凝实、高度超过三丈的巨大法相投影,硬生生从霍思宇佝偻破烂的身体背后被逼了出来!那是一尊身披简陋铁甲、如同上古苦役石雕般模糊的武将法相!铠甲样式简陋到原始,仿佛粗粝石条拼凑而成,却散发着一种近乎蛮荒时代扛山填海的不屈悲怆!法相手中同样凝聚着一柄扭曲巨大、几乎与法相同高的石矛虚影!矛影之上并无锋锐寒光,只有沉重到凝固的死寂!
强行凝聚地仙法相!这本是金仙才有的手段!此刻被霍思宇以燃烧所有根基和残余寿元的方式硬撑出来!他身体内发出不堪重负的骨骼碎裂闷响!口鼻耳窍中同时溢出大股大股混杂着内脏碎片的浓稠血浆!七窍流血!身体几乎化作血人!
然而!
那顶天立地的模糊石甲武将法相,却如同注入了一丝活着的、不屈的魂!它轰然转身!背对着城内那片火光中微弱哭泣的声音的方向!面对着如黑色怒潮般涌上城墙、扑向这片最后的守御孤岛的怪物群!
巨矛虚影——砸落!
轰隆!!!
并非能量爆炸的炫目,而是山倾地裂般的磅礴重压!数十丈宽的城墙面,连同上面拥挤嘶吼的晶化怪物集群,如同被无形巨掌碾过!大地崩裂!碎石、土块、破碎的武器甲片和断裂的暗红色怪物肢体瞬间被这纯粹重力形成的冲击力场拍成粉碎的“泥泞”血毯!一股剧烈的震荡冲击波沿着墙体疯狂扩散,本已在之前战斗中被摧毁得摇摇欲坠的墙体,顿时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碎裂声!巨大的裂纹如同蛛网般急速蔓延开来!
整个战场,仿佛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击所震慑!怪物冲锋的狂潮为之一滞!城内仅存的、陷入恐慌与绝望的妇孺哭喊声也被震散!
就在这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用无数裂骨燃魂换来的寂静间隙里!
霍思宇那张被血污糊满的脸猛地转向城北!他的视线穿透混乱与火光,似乎看到了粮仓洞口那几个互相搀扶着、还在焦急回望等待的孩子!
他早已无法呼喊,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抱着县印的亲兵如同被火燎般猛地惊醒!他再不犹豫,抱起那方沉重冰冷的玄黑石印,用尽全身力气,连滚带爬地跳下摇摇欲坠的敌楼残垣!跌跌撞撞冲向火光后方的北城街道深处!嘶哑凄厉的哭嚎声沿着巷道炸开:“走啊!!!走!!!下地道!!!县尊大人——!!!”
当那最后呼喊的尾音被身后更加激烈、如同沸油泼入般升腾而起的怪物疯狂嘶吼彻底淹没时——
霍思宇笑了。
脸上凝固的血痂与污泥被那肌肉抽动而撕裂,露出一抹比哭还惨烈难看的笑容。他那强行凝聚、已布满无数裂纹甚至开始如雪花般崩解的法相,轰然消散!支撑他的最后一丝力量仿佛被瞬间抽走,身体如同被重锤砸碎的泥偶,直挺挺地向后重重砸倒在破碎的石砖堆中!尘埃混着血雾猛地腾起!
几头被激起凶性的、如同烂肉堆砌又长出惨白骨刃利刺的庞大怪物嘶吼着扑向他倒下的躯体!
就在那腐烂利爪即将撕碎的瞬间——
砰!
一声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脆响,来自霍思宇早已失去知觉的右手紧攥着的……
一个巴掌大小的、被染得看不出原色的粗布小包裹。
包裹的一角,随着他垂死无力的瘫倒而散开一小块。
里面露出的,并非什么丹药符箓。
是一小块凝固发黄的麦芽糖饼碎块。
碎裂的点心渣滓中,静静躺着一枚刻着粗糙“福”字的……小铜钱。
扑上来的怪物可不懂什么麦芽糖。
腥臭的涎水兜头浇落。
……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枯槐林西侧。一片被岁月彻底遗弃的、连入口都几乎被酸蚀黑泥与低矮毒荆覆盖的废弃矿坑深处。
幽深冰冷、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隧道里,挤满了沉默、颤抖的流民。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酸、泪水的咸涩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最前方,几个火把勉强照亮前路,跳跃的光焰映着抱着獬豸印、身体筛糠般抖动的年轻亲兵苍白惊恐的脸。
突然!
轰——隆——!!!
仿佛整个地底世界都剧烈震颤了一下!剧烈的闷响带着摧心裂肺的冲击力,如同洪荒巨神在遥远地心深处绝望地擂动巨鼓!所有人瞬间被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冰冷、带着浓郁湿土腥气(竟罕见地没有那股恶甜)的碎石尘埃如同冰雹般劈头盖脸砸下!惨叫声、惊呼声、孩子的尖叫哭嚎声瞬间爆开!
剧烈的震动持续了足足数息才缓缓平息。
矿坑深处,烟尘弥漫。
“咳咳……”亲兵挣扎着抬起被砸了几个肿包的头,顾不得抹去满脸的尘土和温热的泪水(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别的什么),死死搂紧怀中的石印,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身后那条狭窄、通往李周县城内方向的漆黑隧道入口……
通道,消失了。
连带着那最后一点微弱的、象征着混乱与毁灭的光点,都彻底被无尽的、带着新鲜泥土腥气的黑暗所吞噬。后方塌陷的土石封死了整个退路,甚至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
火把微弱的光线下,只有漫天弥漫、尚未落定的、带着冰凉湿润触感的尘埃。坍塌封堵的厚重石土死寂无声。
连灰尘飘落的轨迹,都清晰可闻。
黑暗中,只剩下那个抱着冰冷沉重的帝国边陲石印的少年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和怀里那方印纽獬豸冰冷嘲讽的触感,仿佛在无声讲述着一个微末县令最后玉石俱焚的悲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