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修仙界来了群年轻人 > 第11章 天涯沦落人

南海,怒涛稍歇处
冯中博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拧干了水分的破布,又被随意丢弃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元婴深处撕裂般的剧痛,那是在归墟漩涡中被狂暴水元和时空褶皱反复蹂躏的后遗症。他蜷缩在船舱最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身下是散发着霉味和鱼腥气的稻草,身上那件原本还算体面的法袍,如今只剩下褴褛的布条,勉强遮蔽着布满青紫瘀痕和焦黑雷击痕迹的躯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火辣辣的疼痛。
意识在昏沉与尖锐的痛楚间沉浮。他最后的记忆,是那片吞噬一切的紫黑色漩涡,是那个踏浪而来、衣袂飘飘却气息如洪荒巨兽般恐怖的宝山县令!那人…那东西…看他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生命,更像在看一件…食材?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元婴。
“不能死…不能在这里死…”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最后一点清明。当那艘巨大海船的阴影,如同绝望中的浮岛般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边缘时,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法力,像一颗被抛弃的石子,狼狈不堪地砸在了甲板上。
“咚!”
沉闷的响声在风浪渐息的傍晚显得格外突兀。
“什么人?!”几声厉喝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迅速围拢过来。几双穿着粗糙皮靴、沾满盐渍的脚停在冯中博眼前。
冯中博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只看到几个穿着水手服、身材魁梧的汉子,脸上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的粗糙和惊疑不定的神情。他们的目光落在他褴褛的衣衫、狰狞的伤口以及那微弱却依旧残留着雷劫与归墟混乱气息的法力波动上,充满了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水…水鬼?还是海妖?”一个年轻水手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鱼叉。
“不像…倒像是…修士?”另一个年长些的水手眯着眼,打量着冯中博腰间勉强挂着的、早已失去灵光的储物袋。
“修士?哪家的修士能混成这鬼样?怕不是惹了什么天大的祸事,被仇家打落海里的吧?”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一丝幸灾乐祸。说话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光头汉子,似乎是水手头目。
冯中博喉咙干得冒烟,想开口辩解,却只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点点带着黑气的血沫。他的狼狈,他的虚弱,他周身萦绕的那种毁灭与不祥的气息,都让这群在海上讨生活、深知敬畏的水手们本能地排斥。
“管他是什么!来历不明,伤得这么重还一身邪气,扔回海里喂鱼!免得招来祸患!”光头水手头目不耐烦地挥挥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在茫茫大海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铁律,尤其是这种明显带着麻烦的“东西”。
两个水手应了一声,上前就要架起冯中博。
“且慢。”
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铁,瞬间压住了水手们的嘈杂。
脚步声沉稳地靠近。冯中博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磨损严重但擦得锃亮的黑色军靴。靴子上方,是同样洗得发白、浆熨得笔挺的玄色军服裤腿,裤腿扎入靴筒,一丝不苟。再往上,是同样质地的军服上衣,虽然旧,却不见一丝褶皱。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挂的一柄无鞘长刀,刀身古朴,刀柄缠着磨损的鲨鱼皮,散发出一种沉凝的煞气,即使隔着距离,也隐隐刺痛冯中博的神魂。
来人身材高大,骨架宽阔,却显得有些过分清瘦,仿佛血肉都被某种东西抽干了。他的面容棱角分明,曾是坚毅英武的轮廓,如今却被深刻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灰败”所覆盖。皮肤是长期缺乏阳光的苍白,眼窝深陷,嘴唇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最让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属于鹰隼的眼睛,本该锐利如刀锋,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空洞、死寂,深处翻滚着化不开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痛苦和…麻木。只有偶尔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闪过时,才让人想起他曾经的锋芒。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在风雨中的石像,散发着与这艘喧嚣海船格格不入的冰冷与沉重。
水手们看到他,立刻噤声,脸上露出敬畏混杂着些许同情的复杂神色,连那蛮横的光头头目也收敛了几分,微微躬身:“季…季大人。”
季军汉。这个名字冯中博在流亡途中也听过只言片语。大秦九镇之一的右镇副长官,曾镇守北疆咽喉,抵御北元铁骑。然而,右镇陷落了。连同前镇、北镇、西镇一起,在数年前一场惨烈到无法想象的大战中,被北元王庭的精锐和某种据说能吞噬光明的恐怖邪物碾碎。九镇失其四,北疆门户洞开,大秦震动。作为右镇的最高指挥官之一,季军汉自然难辞其咎。官职被一撸到底,听说还落下了严重的“心病”,修为停滞,甚至倒退,最终被打发到这南疆边陲,名为调任,实为流放。
季军汉没有理会水手,那双死寂空洞的眸子,缓缓落在冯中博身上。那目光冰冷、审视,不带任何情绪,像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冯中博感觉自己元婴深处残留的雷劫气息都仿佛被这目光冻结了。
“修士?”季军汉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听不出疑问,更像陈述。
冯中博挣扎着想点头,又是一阵猛咳。
“哪来的?”季军汉又问。
“…南…南大岛…”冯中博喘息着,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难辨。
“南大岛?”季军汉那死水般的眼底,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飞快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被更深的灰暗淹没。南大岛…大秦曾经的南方屏障,如今灵气枯竭,混乱不堪,如同被遗忘的弃土。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逃难的?”
冯中博默然。他这副模样,除了逃难还能是什么?
“惹了谁?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季军汉的目光扫过他身上的伤口,尤其是那些焦黑的雷击痕迹和隐隐透出的归墟水元侵蚀气息,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探究。这种伤…不寻常。
冯中博心头一紧,宝山县令那非人的目光瞬间浮现脑海。他绝不能提!那恐怖的存在,说出来只会招致更大的灾祸,甚至可能连累这艘船。“…仇家…很强…”他含糊道,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恐惧。
季军汉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目光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冯中博感觉自己元婴的伤势都在隐隐作痛。他能感觉到季军汉身上那股曾经属于地仙强者的威压,虽然现在这威压如同风中残烛,飘忽不定,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虚弱感,但底子还在。更重要的是,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浸透骨髓的铁血煞气,让冯中博本能地感到畏惧。
最终,季军汉移开了目光,那股无形的压力也随之消失。他转向船长,一个一直站在旁边,显得精明干练的中年男子。
“张船长。”
“季大人,您吩咐。”张船长连忙躬身,态度恭敬。
“找个舱房,给他。”季军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弄点水,吃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干净的。”
“这…”张船长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冯中博,显然也担心这个来历不明、一身麻烦的修士会给船上带来不测。但季军汉的话,在这艘船上显然分量极重。他最终还是点点头:“是,季大人,我这就安排。”
季军汉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透着难以言喻疲惫的步伐,走向船尾。那背影在昏黄的暮色和海风中,显得格外孤寂、萧索,仿佛背负着整个北疆沦陷的沉重山岳。
两个水手在张船长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架起冯中博,将他拖向船舱下层。冯中博最后看了一眼季军汉消失在船尾阴影中的背影。
这个前右镇副长官…他眼中的死寂和痛苦,冯中博能感受到。那是一种道心破碎,信念崩塌后的万念俱灰。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冯中博心中没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温暖,只有更深的警惕和一丝莫名的寒意。这个季军汉,就像一把被折断、锈蚀,却依旧散发着血腥气的断刀。他救自己,绝不是出于什么善心。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或许…是看到了某种熟悉的绝望?
冯中博被安置在一个狭小、低矮,但还算干净的货舱角落里,远离了其他水手。有人送来了清水和一块硬邦邦的、没什么味道的饼子。他贪婪地喝着水,啃着饼,冰冷的食物下肚,稍稍抚慰了干涸的喉咙和饥饿的肠胃,却无法驱散元婴深处那冰冷刺骨的疼痛,以及那被恐怖存在盯上的、如影随形的恐惧。
船舱外,海浪拍打着船体,发出单调的哗哗声。黑暗中,冯中博蜷缩着,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他不敢全力疗伤,只能小心翼翼地运转着微弱的法力,试图稳住濒临溃散的元婴。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归墟的恐怖漩涡,和宝山县令那双洞穿一切、漠然无情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舱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没有脚步声,但一股带着海水咸腥和铁锈般冰冷煞气的气息弥漫进来。
季军汉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他没有点灯,高大的身影几乎融入了门外的黑暗,只有那双在阴影中显得更加幽深的眸子,如同两点寒星,静静地落在冯中博身上。
冯中博瞬间绷紧了身体,如同受惊的刺猬,警惕地看向门口。
季军汉没有进来,只是倚着门框,仿佛只是路过。他手里似乎拿着一个扁平的金属酒壶。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海浪声和冯中博压抑的呼吸声。
“南大岛…”季军汉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更显沙哑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冯中博,“…也守不住了吗?”
冯中博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想起南大岛日益枯竭的灵气,想起那些为了争夺资源而疯狂厮杀的修士,想起自己一路逃亡的绝望。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声音嘶哑:“守?拿什么守?灵气没了,人心散了…比被敌人攻破更惨,是自己从里面烂掉了…”
季军汉握着酒壶的手,指节微微泛白。黑暗中,他仰头灌了一大口,浓烈的酒气瞬间散开,却冲不散他身上那股深沉的悲凉。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冯中博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北疆…右镇…”季军汉的声音很低,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负,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我们守了三十年…死了十七个地仙,八千修士,百万元婴军士…尸骨垒得比城墙还高…”他顿了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最后三天…我发了七道最高级别的求援符…石沉大海…”
他猛地又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似乎灼烧着他干涸的喉咙和破碎的心。“…城破了…不是输给北元的刀…是输给了…”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绝望和刻骨的悲愤,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狭小的舱房里,压得冯中博喘不过气。季军汉空洞的眼中,此刻翻涌起血色,那是同袍的血,是绝望的血,是信念崩塌时碎裂的残渣。
“道心…呵…”季军汉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充满了自嘲和彻底的虚无,“…碎了。守了半辈子的东西,原来不过是个笑话。责任?荣耀?都是狗屁!”他用力将酒壶砸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里面的酒液溅出一些,滴落在地板上。“现在…不过是个等死的废人罢了。”
他猛地转头,那双带着血丝、充满痛苦和毁灭气息的死寂眼眸,死死盯住冯中博:“你呢?逃到广南州,就以为有太平日子了?”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天真的傻瓜。
冯中博被他眼中的疯狂和绝望刺得一缩,但心底那股不甘的火焰,却在恐惧的灰烬中顽强地燃烧起来。他想起那传说中的圣地,那是他最后的希望,是他用命搏出来的生路!他猛地抬起头,尽管脸色苍白,尽管浑身颤抖,眼神却透出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和坚定:
“广南州…有灵气!有未来!只要能到那里…只要还有一口气!老子爬也要爬过去!死也要死在那儿!”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激动和伤势而更加嘶哑难听,却像一头濒死的孤狼在发出最后的嚎叫。
季军汉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求生火焰,那疯狂燃烧的执念,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北疆风雪中,对着北元铁骑发出同样咆哮的年轻士兵。他眼中的疯狂和血丝,似乎慢慢褪去了一些,重新被那层更深的灰败和麻木覆盖。他沉默地看着冯中博,看了很久。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直起身,将空了大半的酒壶随手塞进怀里。他最后瞥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眼中燃烧着疯狂希望的冯中博,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嘲讽,有一丝极淡的…也许是触动?然后,他转身,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重新融入门外的黑暗之中,只留下浓烈的酒气和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在狭小的舱房里久久不散。
冯中博脱力般靠回冰冷的舱壁,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破衣烂衫。与季军汉的对峙,比面对归墟漩涡更让他心神俱疲。这个人,像一座移动的绝望深渊。
海浪依旧拍打着船体。海船,在无垠的黑暗中,向着那传说中最后的希望之地——广南州,沉默地驶去。一个破碎的元婴,一个破碎的道心,在这艘漂泊的船上,各自咀嚼着绝望,也各自怀揣着渺茫的、截然不同的念想。冯中博望着头顶低矮的舱板,仿佛要穿透它,望向那不可知的未来。广南州…真的会是太平之地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