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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忱安跑回屋里,锁了自己两日,除了柳絮,谁都见不着她,先前屋里其他的婢女,也全都被遣散了。
要去北国,自然需要万全准备,先不说其他,就高忱安的三脚猫功夫,高应是万万不敢让她就这样去的,但是他没时间亲自指导她剑术,若是把他交给高忱风,那又不知道要闹上多久,两人一个不愿教,一个不愿学。
最后高应倒是想到了一个人选——阮玉禾。
阮玉禾虽说没有学习传统剑术,但是自悟剑法,在江湖上那是一流女侠。
况且她是忱安生母的挚友,情谊深厚,一直把忱安当自己女儿照顾,若是交给她,高应也能放心些。
之前也让忱安跟阮玉禾学过,但是她态度不认真,阮玉禾也溺爱她,去那边光是逗鸟种树了,苦是一点没吃,真本事也没学上,这也是他最后才考虑阮玉禾的原因,但是眼下连忱安的面都见不到,估计除了让她去找阮玉禾,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高应感觉自己这两天已经来了她门前一百次,但还是叹口气敲敲门道:“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先随着阮玉禾练剑吧,你本身有些功底,跟着她练到快春去了,你便启程吧。
”屋里两人一听,相视一笑,高忱安待门外没了动静,才激动地大声说:“他终于想到玉禾姨了!这两天快憋死我了。
”看到小姐开心,柳絮也跟着欢喜,随即问道:“小姐,那咱们什么时候去?”“现在就走!”这和高忱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方,她是一刻不想多待。
亭亭玉立的两位姑娘,一前一后,不知跑了多远的路,才来到一处府邸,这府邸规模不小,但有生气的地方却少之又少,全然一派荒废的模样。
踏进正房大院,高忱安一眼便看到玉禾姨的丫鬟在院内浇树,她察觉到高忱安进来,欢欢喜喜地站起身来行礼,笑着说:“忱安小姐来啦!奴婢这就去叫夫人来。
”高忱安冲她颔首微笑。
没过一会,小丫鬟便搀扶着一位夫人姗姗走来。
“忱安小姐好雅兴!怎有空来我这空旷大院?”豁朗朗的一声传来,忱安抬眼,面前这位夫人已三十过半,身材偏瘦,半边脸带着一副小巧的面具,却仍可见其眉眼动人。
自所谓,岁月从不败美人。
见到她,忱安心中几多欢喜,先前的烦闷一扫而空。
她一步跨上前扑进阮玉禾怀里:“玉禾姨——他们都欺负我!”阮玉禾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发,笑眯眯地说:“谁能欺负了我们三小姐呀?”高忱安添油加醋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听完阮玉禾一脸震惊:“忱风这孩子也太过分了!”高忱安一脸委屈地狂点头阮玉禾叹口气:“洛许不在了,这孩子越来越无法无天,小时候明明很听你母亲话的。
”“罢了,那日后你便跟着我好好练剑吧,这次事关重大,切莫偷懒,你爹爹好不容易松了口让你来我这,要是让他知道你来这里还和从前一样顽皮,不认真,小心他把你带回去。
”高忱安撇撇嘴,长出一口气:“知道啦。
”她抬头,看自己儿时种下的梧桐树,挺拔的枝干将苍穹割成碎片,托着金陵昨日未融完的薄雪。
从前的那些苦与乐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
这是旧将军府,她童年最幸福快乐的日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那时候,家人还能围满一桌,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所有人都宠爱她,纵然是她的二哥,待她也是很好的。
所有的一切,在她九岁那年被改变,对她而言,那段记忆像一根长在心上的针,疼得她浑身发颤,想拔又拔不出来。
她记得那一场大火,势要蔓延千里一般,将母亲住的宅院蚕食一空。
她就站在宅院前,在熊熊大火前,奋力嘶吼哭泣。
恐惧、失措让她几近窒息。
记忆里的最后一帧画面,是阮玉禾冲进火场,自己则被柳絮带走。
在那之后,九岁的小忱安再也没见过母亲。
两个好姐妹倒是性格迥乎,阮玉禾是一团烈火,洛许则是一缕冰丝。
阮玉禾年轻时嫁给一位官家少爷,家里宽裕得很,放着豪奢的宅院不住,隔三岔五地来这旧将军府待着,时间长了,索性就在这里住下。
而她的夫君,现在已是朝堂上的大丞相,竟也不顾他人阻拦、不顾流言蜚语,陪着她住在这里。
传闻中阮玉禾性格火爆,她在迁到南国前,游荡江湖,喜爱烈酒,一件朱红色长衣,勾勒的身材修长,尽显凌厉之气。
而那洛许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冰美人,虽说是生性冷淡,但也十足善良。
洛许钟爱素青色霓裳,乌黑亮丽的长发柔顺地散在后背,秀目似水柔情万般,但是对视时却总是一番寒意,参杂着几分冷艳,美得让人心醉神迷。
大概也有这份原因,发妻离世后高应未再娶妻纳妾,一直以来待他们兄妹三个那是极好的,尤其是对高忱安。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头脑容易发热的冲动之人,现在冷静下来细细琢磨,抗命出逃实属下策,虽说自己受宠任性惯了,但她也并非无情无义之人,若是叫别人听了去,那可是连累一整个高家的杀头之罪。
高家三代忠臣良将,沙场之上,赫赫战功,彪炳史册,朝堂之上,鞠躬尽瘁,守正不阿。
高家的名节清誉,断不可毁在她手上。
如今正值国家危难之际,作为南国大将之女,她自幼享受尊荣华贵,临危受命,实在义不容辞。
不就是查个谣言,顶多再杀个人,她去就是了。
这一年金陵的冬,相较往年着实冷了不少,但练剑上她却比以往每一年都更刻苦勤奋,即便落了雪,她也不肯休停,红衣胜火,剑风呼啸,剑法略显生疏却极为巧妙,显然在阮玉禾的剑法外加入了自己的琢磨。
阮玉禾立于檐下,看她衣袂飘飘,如傲雪红梅,欺身向前,剑刃划过白雪,一剑斩开一整个春天。
春风拂动过庭院的角落,争春之际,生命勃发,卷起少女的发梢,牵动着她的目光留恋着一树碧绿。
这棵梧桐树,不枉一计春,长得蓬勃。
“忱安。
”阮玉禾唤她,她方才回过神来,“我要去集市一趟,你认真练剑,离启程的日子也不远了。
”“知道啦,玉禾姨。
”高忱安朝她笑笑,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高忱安提剑转身,眼前忽而闪过一抹黑影。
她心下一惊,大声质问:“什么人?”一道寒光斩来,她侧身躲过,反手转剑,杠上来者的剑招,他佯装后退,转而将剑抽离滑向身后,又是一剑,来者攻势如风,丝毫没给高忱安喘息的机会,两人就这么在院里一来一回。
他的剑法远比高忱安的精妙,但却又招招暴露弱点,引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直到高忱安终于被击的后退数步,这才拉开距离,两人都不再进攻。
高忱安蹙眉打量着面前之人,一蓑黑衣,身形修长,长剑执于身后,斗笠下看不清他的面容。
对方似是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忱安小姐。
”这道熟悉的声线令高忱安身形一顿,眼睛蓦然亮了起来:“唐诉哥?”传来一声轻笑,他摘下斗笠,少年依然是从前那般风骨,几年未见,如今看来却更显凛冽,束着高马尾,眉骨如刀削般的柳叶,瞳孔如墨,鼻梁高挺,极简的黑衣。
“我回来了。
”两人对望,春风骤缓。
愣了几秒,高忱安才小步跑上前去:“真的是你!你莫名其妙消失了三年,怎现在舍得回来了?”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缓缓解释道:“我娘和我说了你的情况,这次任务危险,让我回来随你一同前去南国。
”“至于三年前不告而别”他苦笑一下,“事出有因,以后便知道了。
”高忱安笑着默了默,两人自幼一同长大,彼此的性子最了解不过,唐诉向来是个话少的,高忱安见他不愿主动交代,便也没有再问。
“所以玉禾姨早就和你说了?”“嗯,前几天我便回来了,只是在金陵还有些事情忙,就没有第一时间回府。
”两人在梧桐树下的石桌前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续着旧,虽说是故交,但到底还是有三年未见,在这期间,也少有书信来往。
忱安虽然记性不错,但却是个不愿攻读诗书的,对练字写信什么的也是兴致缺缺,偶有书信,也都是唐诉写给她的慰问,两年前她兄长高忱阳在边塞战死,唐诉回来了一次,不过当时忱安心伤,又把自己锁在屋里谁都不见。
唐诉是阮玉禾唯一的骨肉,她和丈夫都是能言善辩之人,倒是也希望孩子继承这点,取名为“诉”,但这孩子却偏偏不爱说话,沉默寡言,不仅如此,他既不像阮玉禾一样钟情剑法,也不像唐逢青一样博取功名,唐诉无欲无求,只有和高忱安待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破天荒得多说几句。
后来高家发生变故,洛许去世,那段时间高忱安也不愿与人说话,唐诉就一直安静陪在她身边。
大概三年前的一场灯会结束后不久,唐诉就消失了,她去问玉禾姨才知道,唐诉已经离开金陵了,至于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并没有告诉她。
这次回来,竟然是要和自己一同前去北国的,高忱安还有点吃惊,想起小时候的灯会上,都会有个比武的小环节,拔得头筹者,可以将灯会上工艺最精美的那只花灯收入囊中,那时候的高忱阳已经随父出征,不再参与这些小打小闹,每年的榜首都是一个叫项锐的人,这人的确武功高强,但也相当自傲,虽说没什么大的过节,但高忱安就是看他不爽,看见项锐神气的模样,她总要在底下低声骂上几句:“有什么好得意的,要不是我大哥不在,榜首能轮得到他了?”不仅如此,她还试图怂恿没练过剑的唐诉上去把他击败。
唐诉:不言语只一味地摇头。
唐诉还以为是她喜欢那个花灯,晚上熬夜亲手给她做了一个,但是觉得太丑,没有送出去,后来是高忱安去他家偶然间看到的。
高忱安想着想着,才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唐诉,大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剑术变得这么好了!?”唐诉被她突然的“质问”吓了一跳,转而又被她的反应逗笑,细抿一口茶,故作神秘道:“行于江湖,偶遇高人指点,便学了些剑法。
”高忱安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瘪了瘪嘴,白他一眼:“你当真是唐诉?不仅话变多了,还变得装模作样了。
”唐诉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默了,才垂眸淡淡开口:“三年真的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