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她的剧本,我的刑场
冰冷的金属触感贴上皮肤的一刹那,我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像条被拍在案板上的鱼。空气里是浓郁的消毒水和冰冷器械摩擦起的隐约血腥气。
放松点,苏小姐。医生戴着口罩,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没什么温度,很快就好。
无影灯白晃晃地戳着天花板,光线刺眼。我眯了下眼睛,没说话,也实在没什么力气。刚才推入的那管镇定剂好像没起太大作用,胃里像是塞了一团锈铁丝,正绞着往上顶。也好,疼痛让人清醒。我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亲手把这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从我身体里剥离。这不是关于谁负不负责的问题,这是我对自己身体最基本的,也是最后的处置权。我妈沈芸女士管天管地,这个她总该没辙了吧
我闭上眼,深呼吸,试图抓住那种虚妄的控制感。
哐当——!
巨大的门板撞墙声炸裂在死寂的手术室里,带着一股雷霆万钧的气势。
我猛地睁开眼。一个穿着私人定制西装套装、高跟鞋踩得能把地砖踏碎的身影,身后跟着两个气势汹汹的黑西装保镖,就这么毫无阻碍地闯了进来,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割裂了所有程序化的平静。空气里那股廉价消毒水味,瞬间被一种冷冽又昂贵的,辨识度极高的爱马仕大地后调盖了过去。
主刀医生手里的器械停在半空,一脸愕然和惊惶。
沈芸女士站在手术台边上,居高临下。她今天盘了发髻,一丝不苟,像顶着个精雕细刻的头盔。妆容精致,完美掩盖着五十出头岁月的侵蚀,可那双盯着我的眼睛,却像淬了万年寒冰,淬了毒的冰锥,每一个字都往外冒着森冷坚硬的白气。
苏蔓!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刻意控制在一个优雅分贝的范畴,但那冷硬的质感比嘶吼更有穿透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起来!立刻!马上给我下来!
她的手,保养得宜、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手,毫不客气地直接按在我撑着床沿的手臂上。力道又沉又稳,根本不是在商量。
我没动,脖子梗着,眼里的火一下子烧到了头顶。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做主!
做主沈芸嗤笑一声,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那双漂亮又冷酷的眼睛扫了一眼旁边呆滞的医护人员和护士,各位,请回避一下。这是家事。
她的目光扫过去,像激光切割线。医生嘴唇动了动,看向门口那两个铁塔般的保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捏紧的手术刀微不可察地在空中抖了两下,最终还是颓然地放下器械。护士们更是大气不敢出,低着头,脚步虚浮地快速退了出去,手术室里瞬间只剩下我们母女对峙的肃杀,连冰冷的空气都凝滞了。
门被最后那个保镖轻轻带上了。
沈芸俯下一点身,那股极具侵略性的香水味和她的体温一起笼罩下来,她的脸离我只有二十公分,几乎能看清她眼角精心遮盖的每一丝细纹,还有她眼底不容错辨的绝对掌控。做主蔓蔓,你告诉我,什么叫自己做主她精致的眉毛挑起,带着一种荒谬绝伦的表情,未婚先孕是你做主瞒着我跑到这种地方来弄掉孩子是你做主你想过后果吗一个健康的身体没了孩子算什么做主身体是最宝贵的资本,不能随便糟蹋,更不能毁在垃圾手里!
那是我的孩子!流不流,我自己……
闭嘴!她猛地抬高音量,翡翠戒指硌得我臂骨生疼,少跟我扯这些煽情没用的东西!孩子孩子的父亲呢那个玩音乐的还是更早之前那个搞金融的哪个不是垃圾堆里翻出来见不得光的东西指望他们负起责任来她嘴角拉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幼稚!愚蠢!我沈芸的女儿,生下来的孩子,每一步棋都必须是精品!必须配得上最优渥的资源,最顶级的起点!你看看你现在选的这些渣滓,配吗他们弄脏你的肚子,都玷污了我的基因!
她眼神凌厉如刀,仿佛要把我开膛破肚,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荒谬的想法:我给你的身子,我就有这个权力决定它的用途!今天这孩子必须留下。这是我沈芸的第三代,他(她)的命你说了不算!给我下来!
两个膀大腰圆的保镖无声地向前逼近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沉默却极具压迫力,彻底堵死了任何可能的反抗路线。我的视线被迫停留在母亲脸上那张无懈可击、却毫无暖意的面具上,强烈的恶心感再次翻涌,这次几乎冲破喉咙。
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冷从脊椎骨瞬间窜到天灵盖,那不是单纯的愤怒或者委屈,那是一种被彻底物化的绝望。
我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掐出的月牙痕比刀刃还冷。身体因为药力、因为愤怒、因为屈辱控制不住地细微发抖,但这一次,我没有落泪。
没有意义。
反抗的姿态有时注定徒劳,尤其在悬殊的力量面前硬拼。沈芸女士精心铺排的人与势,早已将这张手术床变成了她的专属领地。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像把碎冰刀扎进肺里,反倒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我认命地松开攥紧床单的手,无视保镖伸过来想搀扶的手,用一种几乎把自己从骨架上撕下来的力气,咬着牙,从冰冷的金属手术台上自己挪了下来。腿脚有些发软,但我站得笔直。
沈芸满意地看着我,脸上浮起一层掌控一切的淡笑,那笑容在她精致的脸上显得无比刺眼。这就对了。听话,妈妈不会害你。
我扯动嘴角,回了她一个同样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假笑:是啊,您安排的,都是‘最好’的。
坐上她停在医院VIP通道那辆劳斯莱斯的后座,车门关闭的沉闷声响像盖棺定论。手机像是掐准了时间一样震动起来。
屏幕亮着,菲菲两个字疯狂跳跃。
我接起,开了免提。
姐妹!蔓姐!你怎么样!乔菲连珠炮似的声音立刻在宽敞静音的车厢里炸开,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气愤,你妈是不是杀过去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无处不在!老天爷!这都什么时代了!她自己活在清宫剧里就算了,还把你当什么行走的子宫!
我偏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沈芸。她正姿态优雅地对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嘴角甚至噙着一丝冷笑,似乎对乔菲的大呼小叫感到十足的轻蔑和有趣。
我懒得关免提,也省得再复述一遍刚才的屈辱:嗯,杀到了,带人把我按手术台上扯下来了。
乔菲在那头倒吸一口凉气,接着就是一连串毫无顾忌的祖宗级问候,问候沈芸女士和她背后的财阀家族。……这控制狂!她是不是在你身上装了GPS她自己没活出自我,就把你当个布娃娃使劲捏捏成她想要的样子我呸!姐妹,听我的,别跟她硬刚,保存实力!三十六计走为上……
手机传来一阵忙音,电话被掐断了。
坐在前排副驾驶的助理陈默放下手机,面无表情地汇报:沈董,乔小姐的电话信号似乎受些干扰,我已经重新帮您和苏小姐营造了安静的环境。
陈默的声音平静无波,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他只是执行命令。
车厢里重新陷入死寂。
窗外城市的霓虹流光溢彩,却冰冷地映在车窗上,再反射到我眼睛里。我的胃还在抽痛,提醒着刚才那场未遂的剥离。沈芸的目光像有实质一样落在我脸上,冰冷,审视,如同评估一件刚刚经过维修、等待最终定价的艺术品。
控制欲。这三个字像藤蔓一样缠住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高考报志愿,明明数学建模拿了省奖,她一个电话改掉我所有平行志愿,逼我进了她的势力范围下最稳妥、所谓名媛都读的经管学院;第一份工作,我靠着实习期玩命表现拿到的顶级外企管培生offer,被她轻飘飘一句话女孩子那么累干什么,回来妈给你安排更清闲的职位,在集团总部历练眼界才开阔,变成了她庞大商业帝国旗下一个文化子公司做市场策划,美其名曰了解集团业务;历任男友,只要不是按照她圈层标准筛选出来的精英苗子,结局毫无悬念——那个玩音乐的被曝光了一堆混乱私生活,搞金融的家庭背景有巨大瑕疵,甚至大学时那个很干净的计算机系学长,也莫名其妙创业失败欠了高利贷被她解决了。她像修剪盆栽一样精准地剪掉我情感里每一个可能带来不确定性的枝杈,确保我的成长轨迹,是一条笔直通向她规划好的终点的单行线。
蔓蔓,听妈的,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她每次这样说时,眼神温柔又强硬,不容置疑,妈替你选的路,不会错。
呵呵。我心底冷笑。这句话翻译过来不就是:闭嘴,按我说的做!
车子平稳驶入别墅区,停在我家那栋奢华得像个小型美术馆的独栋门口。下车时,沈芸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叫住径直往门口走的我。
哦,对了。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晚餐菜单,上次托人给你置办的那些订婚礼服图册,看了吗顾家那孩子我看着真不错,家世清白,人稳重有前途,比你以前认识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强太多了。
顾衍。
这个名字最近频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由沈芸女士亲自推送。一个所谓的新锐科技公司创始人,年轻有为,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像流水线上精工打磨出的完美样品——至少在她面前的戏码演得相当到位。
我脚步顿都没顿,推开厚重的铜门:没空。我对相亲没兴趣,更没兴趣做下一个展品。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她可能会有的任何训斥。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需要空气,需要冷静下来。
走到二楼书房,随手打开桌上的电脑。工作需要处理些私人文件。我习惯性地想点开存放公寓资料的那个隐藏分区——那是我毕业后瞒着沈芸,省吃俭用外加接外快首付买下的一套38平LOFT,市中心地铁口,小小的,却是完全属于我的秘密领地,是我唯一的退路和呼吸口。
手指却在即将触碰键盘时僵住。
屏幕右下角的打印机图标亮着,提示有打印任务完成。
奇怪,我记得没打印东西
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我拉开打印机托盘,几张还带着机器余温的A4纸掉了出来。
纸上的内容让我全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急速冷了下来,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清晰的黑白打印稿。
文件名称:房产抵押合同复印件。
抵押物地址:我那个市中心LOFT的小区名字,精确到我的门牌号!
抵押权人:沈芸实际控股的一家离岸投资管理公司。
抵押时间:就在上个月!日期清晰得刺眼!
理由:为母公司旗下一项高回报的风险投资提供补充质押担保。
合同末尾,那凌厉中透着唯我独尊的签名——沈芸!
我的房子!
我卖了全部绘画装备、熬了无数通宵接设计案、连吃了三个月速冻饺子和白饭才攒够的首付!我顶着巨大房贷压力也要保留的最后一方净土!我精心掩藏、从不带任何人(包括乔菲)去的唯一空间!
就这样被她轻描淡写地当成了补充质押!没有问过我一个字!没有通知我一个标点符号!仿佛那套房子不是我奋斗来的私人财产,而是她沈氏帝国里一件可以任意调配的办公资产!
一股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从脚底板直冲颅顶,烧干了刚才在手术室里被迫咽下的所有屈辱!
我猛地抓起那几张纸,冲下楼。血液在耳朵里轰鸣,压过别墅里所有死寂的奢华。
客厅里,沈芸正坐在沙发上,姿态闲适得如同女王。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大概还在回味今天对我身体所有权又一次成功的捍卫。顾衍正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脸上带着温和得体的笑容,那笑容在现在看来自带完美伪装。下午约好的相亲茶叙。
顾先生喝茶。他微笑着双手将一杯新沏好的红茶送到沈芸面前,姿态放得相当低。
沈芸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说话。
我像一股裹挟着冰碴的风,卷到了她面前。
将手里的纸张啪一声,狠狠地甩在她身前的欧式宫廷风茶几上。纸张的边角打翻了她刚抿了一口的红茶杯子,暗红色的茶汤泼在昂贵的红木上,洇湿了洁白的合同书,也溅上顾衍平整的西裤裤脚。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顾衍下意识地抽了一下腿,随即立刻恢复平静,眼神看向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愕然。沈芸脸上的闲适僵住,瞬间沉了下来。
沈董。我看着她的眼睛,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从牙缝里挤出来,麻烦解释一下,我名下的房产,为什么,成了您某项投资的质押品签字日期是上个月十三号。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一个月的前后三天,您应该正在欧洲参加那个星光熠熠的慈善晚宴。
我甚至清楚记得她在晚宴上与名流谈笑风生的照片刊登在某财经杂志封面。时间点卡得死,她不可能人在国内签这字。也就是说,早有人准备好文件,只等她一个远程授权或更彻底的伪造。
沈芸的目光扫过那几张被茶水浸染出丑陋深褐色的纸,抬起眼时,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被拆穿的慌乱,只有被冒犯权威的不悦和冰冷的审视,那目光像在看一件出了故障需要修理的器械。
就为这点事她放下杯托,发出轻微的磕碰声,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靠背,姿态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像是在训斥一个不懂事的下属,苏蔓,注意你的态度。你那套小公寓摆着也是浪费资源,集团的旗舰项目需要融资推进,我拿它去质押,帮项目获取最优贷款条件,那是盘活资产。贷款方基于对我沈芸信用的认可才给那么好的条件,这是双赢。你身为我的女儿,集团的……一份子,贡献一点资源,难道不是应该
她顿了顿,眼神愈发锐利地锁定我,如同两道实质的激光:还是说,你宁愿看着那个项目失败你知道那个项目砸进去多少钱牵扯多少人的饭碗你那套房子值几个钱
价值我几乎要笑出来,那笑声带着无法遏制的尖锐和冰冷,沈董,我房子的价值不在于它在您资本版图里值几个铜板!它的价值在于,那是我苏蔓的,仅且仅属于我的东西!是我的‘非法所得’!我的‘私人空间’!没有您的盖章认证,就不配存在的空间!
我一字一顿,声音压抑着爆发前的狂浪:您,未经我本人同意,擅自处置我私有财产。这是侵犯财产权,是违法行为!我手机里还存着不动产证的照片,房本号要念给您听吗
整个阔大得可以开舞会的客厅一片死寂。巨大奢华的水晶吊灯流泻下的光芒冰冷无比,映照着奢华家具和此刻僵硬的气氛。
顾衍不知何时已悄然起身,退到靠角落的吧台边。他没有靠近,也没有试图插话调解,只是站在那里,存在感很弱。但我的余光瞥见了他端着水杯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正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杯壁上小幅度地轻敲着。
咚、咚、咚……像秒针。
在极度的静默里,那敲击声异常清晰。
沈芸的眼睛一点点眯了起来。她站起身。
一股极其强势、混合了多年上位者威压和被忤逆暴怒的气势瞬间在空间里爆炸开来,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凝滞,令人窒息。
她绕开茶几,走到我面前。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竟也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步。
一步。
步步踏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最终,她停在我面前,高度恰好让她的视线微微俯视着我。
距离近得我能看清她眼角精心修饰也无法完全掩盖的细长纹路,也闻到她身上那股冰冷的香水再次笼罩住我。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条在冰面下游动的毒蛇,每一个字都带着浸骨的寒意,蛇信子一般舔舐我的耳膜:
苏蔓。
你跟我谈法律谈财产权
她的嘴角弯起一个极其冰冷的、充满讽刺的弧度。
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命,是我给的!
你从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读的、玩的圈子,哪一样不是靠我沈芸三个字挣来的脸面堆出来的
你的‘所有’,在我面前,一文不值。
她的目光像两把淬火的刀,要将我凌迟:今天你敢为了那几十平米的小房子站在这里跟我叫板,是不是以为翅膀硬了是不是以为没了‘沈芸女儿’这个身份,你还能是个什么东西昂
她猛地抬手,保养得宜、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手指直直指向大门的方向,姿态决绝而冷酷。
好啊!行!有骨气!
她的声音拔高,尖锐地刺穿了奢华的空间:
滚!从这个大门给我滚出去!我不拦你!
我倒要看看,你那个狗屁不如的‘私人财产’,你那‘独立自主’的伟大人生,能不能撑过三天!
滚出去!所有我给出去的东西,全部收回!沈家给你的卡,停掉!你现在身上这件衣服,给我脱下来!这栋房子里的空气,你都不配多吸一口!滚!
巨大的水晶灯在她盛怒的咆哮中似乎都在嗡嗡震颤。她胸口剧烈起伏,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庞因为激动和扭曲的掌控欲而微微泛红。
强烈的屈辱感和一种终于来了的破罐破摔在血液里沸腾交织。我死死地盯着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指甲深陷进掌心带来的锐痛压下了眼眶的酸涩。
求之不得。
我吐出四个字,声音冷得像浸在冰水里的铁块。
毫不犹豫地转身,甩开大步走向那扇沉重的,象征着隔绝也象征着某种囚禁的铜门。背脊挺得笔直,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不去看身后沈芸那张因我毫不留恋转身而可能更加盛怒的脸,也不去看角落里那个存在感模糊、目光却仿佛紧紧锁在我背上的身影——顾衍。
他的目光,像带着实质的重量。
厚重的铜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奢华和冰冷暴怒。冬夜凛冽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羊绒衫。皮肤被冻得一阵激灵,但心头那股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愤怒火苗,却在这冰冷的刺激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胸腔里轰地一声,燃起了炽烈大火,灼烧着血肉和神经。
滚行。
所有收回行。
这套所谓的名媛行头这几十万一件的大衣去她妈的!
老子不稀罕!
老子有的是地方睡。
手机就在这时,隔着薄薄的羊绒衫口袋,突兀地震动起来。
我以为是乔菲打来的。只有乔菲的号码没有被沈芸设置屏蔽干扰。
可屏幕亮起,显示的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顾衍。
刚才客厅角落里那个沉默的背景板。
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攥了一下。
这么晚了,他打电话给我这个沈芸指定的、表面温和无害的联姻对象这个在我和她母亲撕破脸皮风暴中心,全程保持缄默、毫无作为的完美先生
想探口风替沈芸当说客还是……看戏没看够
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凛冽的寒意直冲肺腑。我滑开接听键,语气里是满满的疲惫、不信任和一触即发的火药味:顾先生这么晚了,有何贵干看沈董骂女儿,看得还过瘾吗我甚至带上一丝刻薄。
听筒里沉默了半秒。
背景音出奇的安静,没有任何嘈杂的宴会余音或是晚宴的杯觥交错,只有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
苏小姐……
顾衍的声音传来。
很沉。
很稳。
不再是下午在别墅里那种刻意放低姿态的温和,也不是沈芸面前那种带着点应酬式礼貌的笑意,更没有了任何旁观者置身事外的距离感。
隔着电波,那低沉平稳的调子里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穿透力,甚至……隐隐带着一种冰冷尖锐的东西像刀锋擦过鞘口发出的细微轻鸣。
他的声音停顿了零点几秒,像是在精确选择措辞。
关于你那套被‘抵押’的公寓……
他特意加重了抵押这个词,微妙地引用了我的原话,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讽刺,精准地扎在痛点。
或许,我们能换个地方……好好聊聊
不是以沈芸女士安排的相亲对象的身份。
背景里,极其轻微的一声叮,仿佛是一个玻璃杯底被轻轻放在桌面。
那轻响敲在我的心弦上。
握着手机的手指,倏然收紧。指尖冰凉,掌心的掐痕灼痛。呼啸的寒风在这一刻似乎暂停,卷走了所有的声浪。
叮。
那声杯子落下的轻响,敲在我的脊骨上。
不是替沈芸说客。也不是看热闹。
这个男人……他看见了那几张被茶水泡透的抵押合同。
听见了我和沈芸近乎撕裂的决裂。
他知道我在乎什么,愤怒什么。
他甚至,可能在嘲笑沈芸的手段
这个表面温和无害的妈宝准女婿的壳子下,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点完全陌生的东西。
我的声音没变,依旧带着冰碴子,但心底那团被寒风刮着才勉强压下去的怒火,像是被这通电话、这几句话,投入了一颗火星。
电话那头是他安静的等待。
第二章:演技派联盟,爱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冬夜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生疼。我站在那扇象征财富也象征囚笼的沉重铜门外,连件像样的外套都没有,单薄的羊绒衫根本顶不住零下的温度。寒颤一个接一个,牙齿都开始磕碰。
顾衍那通电话,带着背景里一声玻璃杯底轻扣的脆响,像个冰锥子,暂时把我沸腾的愤怒情绪戳了个洞,凉气一丝丝地渗出来。
听听他想说什么还能聊什么
他亲眼目睹了我跟我妈,准确说,是沈董如何彻底撕破脸皮的荒诞剧。现在跟我聊被抵押的公寓这男人是觉得我火气还没灭干净,想再添把柴还是……真有猫腻
地址发我。
我的声音穿过呼啸的寒风丢过去,跟扔石头差不多硬。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一条隐蔽巷子深处。不是那种闪闪发亮、门口站着waiter的高档场所,是一间连招牌都藏得挺深的复古咖啡馆——盲点。玻璃窗蒙着厚厚一层水汽,透出里面暖黄的光晕,有种与世隔绝的安静。
推门进去,暖气混着咖啡烘焙的香气涌过来,瞬间包裹住我被冻麻的四肢百骸。我几乎是贪婪地吸了口气。
顾衍坐在最角落的卡座里,深色的羊绒大衣挂在一边,只穿着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手里捧着只简单的白瓷杯。看到我进来,他微微抬头示意了一下。和白天在沈芸那座豪华宫殿里的他判若两人。那时的温和谦卑、一丝不苟像是被卸下的戏服,此刻坐在角落里,整个人像是被夜色磨过一遍——轮廓清晰,眼神沉静,没有讨好,没有温度,只带着一种安静的审视和……某种说不上来的疲惫感
他指了指对面沙发:这里没人打扰。
我拉开沉重的丝绒沙发坐进去,椅背很高,几乎把我完全包裹住,隔绝了远处零星客人模糊的低语。服务生端来一杯热腾腾的黑咖啡,没加奶没加糖。我端起来,没急着喝,滚烫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指尖,稍稍抚慰了些冰冷和狼狈。
谢了。我说,不是谢咖啡。
小事。顾衍抿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东西,眼神透过氤氲的热气落在我脸上,开门见山,沈董的手段……一如既往雷厉风行。用你的私人房产做额外质押给‘恒远投行’,是上个月为S市商业中心新地块那笔关键贷款。
我心里冷笑一声。上个月十三号,果然是我发现那个日期。她的人大概直接搞到了我那套LOFT的房产证副本甚至原件又或者,她动用沈芸这两个字就足够呵,在绝对的资本面前,私有产权就是个笑话。
沈董在恒远的关系非常深,但她不会用自己的核心资产去做增信,风险控制很严,尤其对她自己名下。顾衍放下杯子,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轻轻划着圈,声音很低沉,像在剖析一个复杂精密又冷酷的机器运转逻辑,她会调动她认为…可控的‘附属’资源。比如你名下的这套房。位置、价格、潜力都符合。而且,她确信,你不会知道,即使知道了…也翻不出浪花。精准,高效。
精准,高效。
用这两个词形容我妈拿我的房子去质押,精准得像一把精准捅进心脏的手术刀。每一分高效都带着掠夺者不加掩饰的傲慢。顾衍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做商业案例分析,唯独那份清晰至极的逻辑链条,像冰冷的水银注满了我的血管。
原来我的私产,在她眼里,不过是价值评估表上一行增信筹码的数字罢了。甚至不值得一个知会,一个解释。
我端起黑咖啡,狠狠灌了一大口。那焦苦滚烫的液体一路从喉咙烧下去,反而像是在灼烤冰冷的腹腔。
顾先生,
我舔了舔被热咖啡烫得有些麻的嘴唇,身体微微前倾,把自己从沙发里拔出来一点,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直射过去,盯住他那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深不可测的脸,你对沈董的手段这么熟悉是受害者还是……准备要当乘凉女婿前的必备功课
我的声音刻意压低,但带着刺。后半句话拖了点调子,像在撒盐。
顾衍似乎一点都没被我话语里的刺给扎到。他迎上我的审视,眼神波澜不惊,嘴角甚至还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不以为意:沈董确实……非常看好我和我公司的‘潜力’,也‘承诺’了关键节点融资背书和独家渠道支持。这对一家科技初创公司…至关重要。尤其在我公司即将启动C轮,决定最终能否进入真正资本市场的关键当口。他没有直接否认,而是给出了一个冰冷的利益逻辑。
所以,我打断他,语速更快了,为了这笔‘至关重要’的投资背书,你就能对下午那一地鸡毛的闹剧视若无睹就能任由‘沈董’随意处置我包括用我的私人财产去质押我手指用力点了点桌面,几乎是质问,顾衍,你这‘乘凉’的念头,可够坚定的。合作基础在哪我对沈董可半点敬畏都没了。
他静静地听我说完。咖啡馆角落的背景音乐是极轻的爵士钢琴,叮叮咚咚的琴音在沉默的空隙里流泻,反而更加突显出这份紧张对峙的死寂。
敬畏顾衍的指尖停止了在杯沿的滑动,抬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暗影里显得格外锐利,像是骤然拨开了云雾的寒星,苏蔓,我没必要敬畏她。我跟她……不是一路人。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但里面有什么东西被剥离了,露出了坚硬的内核:我要的只是‘她所能撬开的资本大门’,一个暂时的钥匙。至于你怎么看她,与我何干他身体前倾,离我更近了一点点,那股他身上清爽的须后水味混合着微弱的皮革香气,在咖啡的苦涩里萦绕过来。
你和我,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带着一种蛊惑的韵律,每个字都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都活在沈董精心规划的轨道里。我是为了那把‘钥匙’,而你,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被轨道束缚得喘不过气,想挣脱。
所以,他摊开一只手掌,放在桌面上,那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此刻却像一个无声的提议,与其各自在这条轨道上…被动挨打或者演戏不如考虑,临时换轨彼此借力。
我的目光落在他那只摊开的手上。没有实质性接触,更像是一个象征性的结盟姿态。
换轨我重复,喉咙有些发干。心底那团被冻住的火焰在慢慢融化,但不是暖意,是另一种滚烫的东西在燃烧,烧着名为可能的引信,你想怎么借
戏要演。顾衍收回手,重新靠在沙发背上,姿态恢复了几分沉静,给她看的戏,要演得逼真,要让她相信她的计划在稳步推进。你配合我,稳住她在我这里的投资意向。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部署战术,而我,尽我所能,在不动摇我基本盘的前提下,用我能接触到的信息、资金、资源,暗中帮你加固你的防火墙。你需要一个安全的据点,需要稳定的收入来源脱离她的经济钳制,需要搜集…能真正摆脱她控制的砝码。
他的话语简洁冷静,却像一枚枚楔子,精准地钉在我最迫切需要解决的现实困境上。
比如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抛出一个词。
比如,顾衍嘴角又弯起那个极淡的弧度,这次似乎带着点真切的东西你急需一个既安全又能满足基本需求的落脚点,不用露宿街头。我正好有一套离这里不远的高档单身公寓在空置期,安保极好,私密性一流。不收你房租,算盟友的基础支持。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露宿街头他精准捕捉了我现在最大的窘迫,连一丝掩饰都没留。
比如,他继续,像是在列举一份合作条款,你原岗位的‘贡献度’被沈董一纸调令直接清零,短期内再想回归她严密监控的核心区域获取信息很难。而我这边,他直视着我,我们研发部即将启动一个全新的智能家居展厅项目,需要顶尖的主案设计师来负责风格把控和动线规划。我看了你在原公司参与的几个大型商业空间展陈案例,风格大胆,逻辑清晰。有没有兴趣,一边在我眼皮底下‘演戏’,一边…赚点让她无从干涉的外快顺便,接触点我公司核心资料,看看我到底是‘乘凉’还是‘带钩’
最后那个带钩的词,轻飘飘落下,却重重敲在我的鼓膜上。
条件。诱人得近乎完美。
提供容身之所,解决工作空缺(还是我专业领域且她无法染指的),间接接触他公司的核心。
这男人…像个精明的猎手,把我此刻最狼狈也最强烈的需求,看得一清二楚。他是在展示诚意,还是在一步步编制另一张更复杂的网
你公司我挑眉,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什么级别的权限
顾衍端起他那已经半冷的杯子,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里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反而,他放下杯子,身体再次微微前倾,从放在旁边座位的手提包里,极其自然地拿出了一个轻薄、金属质感的黑色文件夹。文件夹看起来非常普通,没有任何标识。
他的动作没有任何掩饰,甚至都没刻意避开咖啡馆里可能存在的监控(如果有的话)。他像是要给我看一份普通的商业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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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蔓,他看着我的眼睛,声音稳定低沉,你要的借力,是信息,是能够制衡她的东西。这些,比看得见的权限更有力量。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文件夹的搭扣上,咔哒一声轻响,在静谧的气氛里格外清晰。
文件夹被打开。
他从中抽出了一份…明显是内部会议记录的复印件。
我的目光第一时间捕捉到文件的抬头——【星辰集团
S级闭门研讨会备忘(节选)】。
星辰集团,沈芸商业帝国的核心!
而会议内容,赫然是关于她极力推动并已获得初步融资意向的那个S市商业中心新地块(就是那笔用了我公寓做质押的贷款项目)!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冲上大脑。
文件内容不长,是极其精炼的商业措辞。
但字字惊心!
……该项目盈利核心系‘城市会客厅’概念,需匹配顶级娱乐资源引流。已接触寰宇国际,拟引入其旗下‘星河汇’高端娱乐品牌作为主力店(详见附件B品牌意向书)。此为关键节点引流抓手,预期营收占比35%以上……
注意:寰宇国际持股结构复杂,疑与海外特定资本关联(详见附件C初步尽调摘要,其关联脉络需进一步厘清)。此环节风险评级上调为A,务必做好隔离防火墙设置……
……
融资落地(恒远牵头),项目进入高速推进期。项目成本控制需压至红线,所有关联交易尤其分包采购部分(A区主力幕墙分包、智能系统方案等),务必通过‘星耀’、‘宏盛’关联主体操作,确保利润最优回流…
星耀!宏盛!
这两个名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我的记忆里!我前阵子从乔菲托人搞到的沈芸对外投资关联图中看见过!是她通过层层嵌套、实际完全控制的影子公司!专门用来……处理一些不好放在台面上的操作!
智能系统方案几个字更是刺眼!这恰恰是顾衍他们公司的核心技术领域!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被点燃的愤怒和一种抓到实质把柄的兴奋感瞬间席卷了我!
沈芸!她在玩火!用一个与背景复杂、甚至可能涉及敏感资金的寰宇国际深度绑定的项目作为核心!还在项目关键分包环节直接动用她完全控制的关联公司进行内部运作!这和左手倒右手转移利润、利益输送有什么区别!
这绝对不仅仅是常规的商业优化!这是在雷区蹦迪!
风险!巨大的、致命的商业和法律风险!
更重要的是……顾衍!他怎么会拿到这种堪称星辰集团命门级别的核心会议备忘!
这是沈芸放在星辰保险柜里的东西!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伸过去,想去拿那份该死的打印件!
冷静点。顾衍的声音冷静得像冰,他手指轻轻压在会议记录上,阻止了我过于急促的动作,眼神像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四周,确认并无异常,这份东西,出现在这里,目的只有一个:让你信任我的信息来源和合作诚意。但这绝不是可以随便泄露的东西。
他的手重新合上了文件夹,把那份令人窒息的会议记录盖住,但盖不住我心头的惊涛骇浪。
信任我收回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心底的火焰熊熊燃烧,混杂着对沈芸疯狂行径的震惊和对眼前男人身份的巨大质疑,你告诉我,顾衍,你到底是谁!你怎么能搞到这种东西!你别告诉我你是沈芸派来试探我的!她再疯,也不会拿这种开膛破肚的东西来钓鱼!
顾衍沉默了。咖啡馆昏黄的光线勾勒着他沉静的侧脸,像一尊蒙着阴影的石雕。几秒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那无声的静默几乎要把我点燃。信息量太大,冲击力太强。沈芸的疯狂操作,顾衍的神秘信息来源……我脑袋里一片混乱的嗡鸣,像有一万只蜜蜂在狂舞。
就在我即将拍案而起,质问他的沉默到底代表什么的时候——
叮咚!
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突兀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是我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新邮件提醒。
发件人:林泽(
Lin.Z@University.EDU.CN)
主题:关于你委托查询的历史档案(复件已附)
邮件内容很短:
【苏小姐您好:
上次咨询关于贵司过往合作伙伴星耀科技的股权结构变动及相关技术专利流转情况,资料已查证到部分存档复件(编号FY2008-XY),已随本邮件附件发送。请查收。
该案涉及历史背景复杂,若需进一步了解细节,可随时联系我。
祝好。
林泽】
星耀科技
这个名字如同另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我大脑的混乱!
是刚才会议记录里提到的那个沈芸控制的关联分包公司星耀!
也是顾衍刚才说的沈芸用影子公司转移利润的一环!
几乎在这份邮件提醒亮起的同时,顾衍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杯子边缘。他深邃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我脸上扫过,停留在我的手机屏幕上。他看到了那个发件人名字,也看到了主题里的关键字段。
他的瞳孔,似乎在我没察觉的瞬息之间,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那眼神里飞快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像是猝不及防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了深处,又像是一块从未预料到的拼图突然被强行楔入画面。
我下意识地想要点开附件。
顾衍却几乎在我指尖触碰到屏幕的前一秒钟,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彻底变了。
之前谈判者的冷静,合作者的试探,甚至片刻前看到会议记录的掌控感,在这一瞬间被一种极其低沉、喑哑,甚至带着压抑不住的冰冷恨意的东西所取代!
那恨意浓烈得如有实质,仿佛浸透骨髓,裹挟着漫长的痛苦和不甘心!
想知道我是谁
他的嘴角猛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极其扭曲、冰冷的笑容。
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在咖啡店温暖昏黄的灯光下,在背景爵士乐若有若无的慵懒旋律里,在我手机屏幕上还亮着林泽邮件提醒的背景下——
顾衍那只刚刚还压在盖住了会议记录文件夹上的手,猛地抽回,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打开那个黑色的文件夹!
哗啦一声!
他近乎粗暴地从里面又抽出了另一份文件!
然后,带着一股如同要将什么东西彻底砸碎、撕烂的狠劲,啪地一声,用力拍在了桌面上!
文件正上方端端正正的标题,白纸黑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烙穿了我的视网膜,也狠狠烫穿了我所有的疑惑和猜测:
《关于顾正峰所有技术专利无偿转让于沈芸指定人持有方案法律意见书》
转让日期,赫然写着——【2008年12月3日】
无偿转让!
专利!
沈芸!
顾正峰!
我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那个在邮件发件人主题里出现的年份——FY2008-XY!
那个在会议记录里出现的关联分包公司星耀!
那份林泽教授刚刚发来的邮件附件!
所有看似毫不相关的点,瞬间被这个突兀的、带着冰冷恶意的标题——死死钉在了一起!
文件夹里还掉出几张泛黄的文件复印件。
一张是专利证书的封面复印件。
那熟悉的深蓝底烫金徽章纹路——星耀科技的核心图像识别算法专利。
而权利人的名字写着:顾正峰。
另一张,则是清晰的专利局登记记录查询结果页。
最新变更记录一栏,刺目地显示着:
【变更日期:2008年12月3日】
【变更性质:权利人变更】
【新权利人:沈芸(代持)】
啪嗒。
一滴冰冷的水珠,从我僵硬的脸颊滑落,砸在桌面上那几份同样冰冷的纸上。
那是咖啡店里温暖空气凝在我发梢上的水珠吗
不。不是。
顾衍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任何伪装,不再有任何商业谈判的技巧,只剩下淬毒的寒冰和彻骨的痛!他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重量:
现在明白了吗苏蔓
我不是来乘凉的!
他的身体甚至因为过于激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了一下,双手用力攥紧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我是来要命的!
他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
十五年前,我爸顾正峰倾家荡产研发出来的成果,被你妈沈芸用见不得光的手段……鲸吞蚕食!
最终结果
我爸郁愤交加……心梗死在了专利无偿转让签署后的第三天!
沈芸……她是我的仇人!
啪的一声轻响。
是我一直塞在外套内袋里的录音笔,滑落在地毯上。
第三章:撕下伪装的盛宴,妈妈,这次听我的!
订婚宴。沈芸精心策划的舞台。
会场设在云端,顾氏名下最高端的顶奢酒店顶层玻璃宫殿。脚下是整座城市不眠的灯火,流光溢彩得像泼洒了一地熔化的黄金宝石。空气中弥漫着香槟、顶级雪茄和昂贵香水的混合气息,温软馥郁,却让人窒息。
我穿着一条沈芸钦点的订婚礼服。剪裁绝伦的香槟色缎面,据说是某个高定大师的私人收藏款,裙摆逶迤在地毯上,细碎的水晶在巨型水晶吊灯下折射出冰冷锐利的光晕,璀璨得晃眼。像一层精致的枷锁。勒得我几乎喘不上气。脖子上沉甸甸的卡地亚高定钻石项链,据说是沈芸早年购入的嫁妆之一,每一颗钻石都沉重无比。
顾衍站在我旁边,一身剪裁完美的午夜蓝丝绒定制西装。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完美笑容,与人寒暄、点头致意,姿态优雅从容,俨然一副即将迈入顶级名利场的乘龙快婿模样。只有我知道,他那始终放在西装口袋里的右手,指节用力到什么程度。
我们俩,像两件精心陈列在聚光灯下的待售展品。
沈芸是今晚的女王。她穿梭在衣香鬓影之中,接受着来自各路人马的恭维艳羡,志得意满。她的妆容比任何时候都更显年轻威严,每一步都踏得掷地有声。她看向我和顾衍的眼神,如同艺术家终于完成了一件绝世满意的作品,里面是赤裸裸的掌控和得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宴会进入高潮。
司仪,一个油头粉面、腔调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家伙,手持话筒走上了灯光聚焦的礼台中央。
尊敬的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他的声音通过顶级音响扩散开来,盖过了场内的低语和音乐,在这个喜气洋洋、星光璀璨的美好夜晚,我们即将迎来今晚最激动人心的环节——有请我们今晚最闪耀的两位主角,苏蔓小姐与顾衍先生,上台为大家说上几句!
聚光灯瞬间打在我和顾衍身上,那强光刺得我微微眯了下眼。刺眼的白光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将我死死困住。我能感受到身侧顾衍肌肉的瞬间紧绷,像拉紧的弓弦。
沈芸在台下主桌的位置,优雅地微笑着,目光灼灼地投向我们,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催促和毫不掩饰的期待。
顾衍深吸一口气,侧头对我伸出手臂,那动作标准得像演练过千百遍。他脸上重新挂上那副完美未婚夫的面具,眼神深邃,带着一种在风暴中心才有的奇异专注。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手臂,那只指节可能已经攥得发白的手,此刻却伸得无比稳妥。
就是现在。
心底那团压抑了整整二十多年的火焰,在那一刻轰然爆开!带着焚毁一切的决绝!
没有去挽他的手臂。
我直接抬手,在无数双或艳羡、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注视下,做了一个极其清晰、坚定、甚至可以说带着点强势和抗拒意味的格挡手势!
细微的惊呼像电流般瞬间在安静的宴会场馆里掠过。
顾衍伸出的手臂僵在半空,他瞳孔深处有极细微的震动掠过,但转瞬即逝,依旧维持着沉稳的体面,只是那完美面具下的肌肉线条,绷得死紧。
在所有惊愕的目光聚焦中,包括沈芸那微微上扬的、志得意满的嘴角凝固的瞬间——我径直向前走了一步,脱离了顾衍那个象征性的引导。
聚光灯跟随着我,光柱像一支利箭,钉在舞台中央。
我甚至没看那个油头滑面的司仪一眼,直接从他僵住的手里,拿过了那支沉甸甸的话筒。
金属冰冷的触感贴着掌心。
没有想象中的颤抖。内心一片燃烧后的荒芜死寂。
我抬起头,目光如同手术刀,锐利精准地越过前排那些模糊的、衣冠楚楚的面孔,笔直地、牢牢地锁定在沈芸那张妆容精致却僵硬无比的脸上。
场馆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运转的微弱嗡鸣和无数道抽气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舞台中央的我牢牢锁住。
我不紧不慢地抬手,动作甚至带着点优雅地,拨弄了一下耳边固定发饰的昂贵钻石流苏发夹。那流苏在强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带着一种睥睨的冰冷感。
然后,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对准话筒,开了口。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通过顶级的环绕音响,清晰地传递到宴会场馆的每一个角落,落到每一双竖起的耳朵里。
各位晚上好。如司仪先生所说,是苏蔓。
首先,非常感谢我的母亲——星辰集团的沈芸女士。
我的目光从未离开沈芸,她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愕然和被冒犯的阴沉,还有一丝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砸懵的僵硬。
感谢她,我继续说着,声音里的平静下开始渗出一种冰冷的嘲讽,殚精竭虑,为我这二十八年的人生,规划了一条她认为的‘完美’轨道。
从高考填志愿那栏被强行涂改掉的、我得了省奖的数学建模组队意向书……
我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精准地在虚空点了点某个记忆中的文件角落,动作干净利落得带着审判官的意味。
到我实习期熬夜通宵拼来顶级外企管培生的offer,被一通电话变成星辰旗下文化公司里的所谓‘市场精英’……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精英哈!
再到我那几段,在沈女士评估标准里,价值甚至不如她收藏架上任何一个古董花瓶的‘恋情’……我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剜向沈芸,玩音乐的才华不正经搞金融的家里关系不够‘干净’还是那个老老实实创业的程序员学长……他‘失败的人生’玷污了您高贵的眼光
台下彻底炸锅了!
窃窃私语汇成嗡嗡声浪,一道道惊诧、探究、看热闹的视线在我和沈芸之间来回扫射。沈芸的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她猛地站了起来!
但我没有停!也不可能停!
沈董,我直接以工作时的称呼砸过去,声音在话筒的放大下斩钉截铁,盖过所有骚动,您控制我的人生,我忍了!您把我当提线木偶,我认了!您连我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首饰都指手画脚,我也……姑且当这是您偏执的‘审美’!
但是!我的声音陡然凌厉尖锐,像冰锥破空!
您告诉我!是谁给你的权力在我完全不知情、未授权的情况下,将我名下的私人物业——我咬字极重,仅属于我苏蔓的!我靠笔杆子、靠熬夜、靠省吃俭用攒出来的唯一一个狗窝!拿去给您星辰集团那个见不得光的S市商业中心新地块项目做!额!外!质!押!
啪!
一只巨大的冰桶被震怒的沈芸猛地扫落在地!冰块和香槟四溅,昂贵的金枪鱼刺身打翻在地毯上。
巨大的碎裂声让整个会场猛地一静!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那个几乎要择人而噬的沈芸!
她气得浑身发抖,食指用尽全力指向我,尖利的指甲仿佛淬毒的刺:
苏蔓!你给我闭嘴!下来!反了你了!!
在她声音落下的瞬间,那熟悉的、代表着沈芸意志的黑西装身影——正是手术室里见过的那两位铁塔般的保镖——已经从台侧大步流星地朝着舞台中央冲了过来!目标明确,行动迅猛!
场内一片惊呼!
站在我身侧的顾衍,眼神骤然一厉!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带着骨头与肌肉撞击的清晰质感!
在保镖的手几乎要触及到我胳膊的前一刹那,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横移一步,精准无比地挡住了其中一个保镖的前行路线!
是顾衍!
他抬起的手肘带着一种迅捷而狠戾的格挡弧度,结结实实地撞在为首那个保镖毫无防备的小臂外侧!那保镖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痛楚和惊愕!
顾衍甚至借着格挡的反作用力,极其自然地侧身,左手看似随意地一抬,恰好拦在另一个冲过来的保镖肋下位置!阻止了他的夹击路线!
他的动作流畅无比,快到台下宾客可能只觉得他恰好挡住了路,只看到保镖们被拦住而产生的骚动!
但离得最近的安保人员,包括那两个身经百战的保镖,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顾衍那看似轻巧格挡动作里蕴含的、极其纯熟甚至带着狠劲的力道!那绝不是公子哥能有的身手!
更重要的是,顾衍此刻侧身站立的位置非常微妙,他正对着台下的沈芸,脸上那完美未婚夫的温和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刀、毫不掩饰的冰冷审视,甚至……是一丝鄙夷而他宽阔的肩膀,不偏不倚,如同磐石般,将所有的冲击和危险,稳稳地挡在了我的外侧!
他维持着那种保护的姿态,没有退缩一步。那瞬间爆发的锐气和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和他之前的温顺形象形成了翻天覆地的颠覆!
全场哗然,闪光灯疯狂闪烁!
沈芸完全懵了,手指颤抖地指着顾衍:你……顾衍你!
保镖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和顾衍眼神中无形的杀意所慑,竟一时没有立刻动手,反而有些忌惮地停下,看向暴怒却显然被这意外变故冲击得有些失措的沈芸。
顾衍甚至回头,对我极快地点了下头,那眼神里只有两个字:继续!
这场订婚宴!这台沈芸精心策划的戏!彻底失控了!
我深吸一口气,无视台下暴怒混乱的沈芸和那虎视眈眈的保镖,无视所有咔嚓作响的闪光灯和几乎能将人淹没的嗡嗡议论!
握紧话筒的手更用力了些。
抵押我的房子,只是冰山一角!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这巨大的变故而拔高,更显得清亮锐利,穿透全场,带着审判般的绝对权威!
聚光灯重新牢牢锁定在我身上。
沈董,您在推动那个所谓的S市商业中心项目时,为了那个见不得光的现金流预期利润占比高达35%的核心‘引流抓手’——‘星河汇’娱乐品牌!您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寰宇国际’背后盘根错节的复杂背景!我的目光死死钉在沈芸那张震惊和慌乱扭曲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质问,您的风险评估报告里,那个标红的A级风险!指的是它直接挂钩的海外某些特定非法洗钱资本渠道吗!
轰——!
如同平地惊雷!
场下懂行的商业大佬们瞬间炸了锅!看向沈芸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沈芸的脸色彻底褪尽血色,嘴唇哆嗦着,指着我的手指都在发抖,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还有更精彩的!我的声音陡然充满力量,猛地从礼服的紧身束腰内袋里,闪电般抽出一份薄薄的、折叠整齐的打印纸!
那是我复印的核心会议记录!上面清晰地标着【星辰集团S级闭门研讨会备忘(节选)】!
纸张在我手中扬起,在聚光灯下暴露无遗!
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带着无尽的愤怒和揭露一切的畅快淋漓!
这份会议记录显示!为了最大化榨取利润!您竟然!通过您完全掌控的两家皮包公司——‘星耀’和‘宏盛’!对项目核心分包环节进行利益输送!
我指着打印纸上的关键段落,每个字都像重磅炸弹!
尤其是价值高达数亿的智能系统方案!这恰恰是利用了顾衍先生公司研发的核心技术!我猛地指向身侧如同保护神般站定的顾衍,沈董!您不仅偷了我的小家!您还在偷别人的技术!利用我的‘抵押’和别人的技术核心,去填充您那布满非法风险的投资黑洞!完成您那不可告人的利益转移!
顾先生!我声音陡然拔高,目光转向身旁那个男人,关于您父亲顾正峰先生十五年前‘星耀科技’技术专利被强取豪夺、最终导致含恨离世的真相……现在,你不想当着所有人,尤其是始作俑者面前,说点什么吗!
所有闪光灯!所有惊恐、探究、恍然大悟或贪婪的目光!
如同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扫射在沈芸和顾衍身上!
会场陷入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到极点的风暴眼中!
顾衍的眼神锐利如刀,在强光下毫无畏惧。他缓缓抬手,从他那挺括的西装内袋里——那个我一直怀疑他手放在里面的口袋——抽出了一份文件!
那份文件的重量,似乎让空气都为之一沉!
他没有再看我,而是将全部的目光,那淬了冰又烧着火的目光,带着积攒了十五年的仇恨和今日终于等到审判的复杂情绪,死死锁在台下已然摇摇欲坠、面色惨白的沈芸脸上!
沈董。顾衍的声音通过话筒扩散开来,低沉、稳定,却蕴含着惊雷般的能量,清晰无比地响彻整个会场,关于您刚才质疑我和苏小姐的立场……现在请允许我,回答您这个疑问。
他举起手中的文件,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对准他的镜头。
十五年前,‘星耀科技’创始人、我的父亲顾正峰先生,穷尽心力研发的核心技术专利证书(副本)在此!他展开文件的首页,那清晰的专利证书字样在聚光灯下闪耀着冷光!
紧接着,他翻开第二页。
这份!
他的声音陡然抬高,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是2008年12月3日!由您沈芸女士指定的代理律师签署的、胁迫我父亲在病床上签下的!《专利无偿转让协议》!
他的指尖点着那个触目惊心的日期和沈芸的签字栏!
还有这份!他又翻开一页,是专利局登记的变更记录!时间节点完美吻合!
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沈芸惊恐万状的脸上!
为了用最低的代价夺取我爸奋斗一生的心血,沈董,您可真是煞费苦心啊!伪造债务制造经营困境在签订后立刻动用您的关系网络对其进行技术冻结……最终!您如愿以偿!拿到了所有专利!一分未付!而我父亲!
顾衍的声音陡然哽咽,愤怒和痛苦再也无法压抑,他几乎是咆哮出来:
在签字确认被夺走一切的第三天!
活活!气死在了病床上!
沈芸——!
这个名字被顾衍带着刻骨的仇恨嘶吼出来,如同裹挟着血泪的飓风,席卷了整个会场!
这就是您的星辰商业帝国发家的肮脏基石!您偷走了我父亲的生命!夺走了他的尊严!今天还想用我来装点您的门面!
台上台下,所有的目光,如同滚烫的岩浆,聚焦在沈芸身上!那些原本属于羡慕、敬畏的眼神,此刻全部被震惊、鄙夷、恐惧所取代!
轰!
沈芸仿佛被这叠加了太多真相重锤彻底砸懵了!她瞪大双眼,眼白突出,脸上所有的血色在瞬息之间彻底褪得一干二净,如同刷了一层惨白的墙灰!那是一种被彻底戳穿、所有秘密曝晒在烈日下的极度惊恐和难以置信!
她精心打造几十年的、完美无缺的女强人形象,在顾衍一声声血泪控诉和铁证如山面前,轰然崩塌!像一座被抽空了地基的沙雕城堡!
她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脚下昂贵的高跟鞋如同踩在油污里一般踉跄!她似乎想说什么,想反驳,想指着我们痛斥!
但她的喉咙里只能发出一种短促、干涩、如同破风箱拉扯般的嗬……嗬……声!
她的嘴唇哆嗦得厉害,几乎无法成句,那精心描画的唇膏像是要裂开一样!
在巨大耻辱和真相的冲击下,她混乱的思维如同被点燃的干草堆!苏蔓当众撕下她掌控的遮羞布!顾衍这个她亲手挑选的乘龙快婿竟然手持血刃来索命!
还有……还有什么被彻底摧毁了她的商业帝国!她的完美形象!
一片混乱中,一个被巨大耻辱感和不甘心啃噬的、扭曲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骤然被放大!她必须反击!她不能输!即使输,也要拉所有人一起垫背!
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台上的顾衍,又猛地转向我!那眼神里是疯狂的、几乎要同归于尽的怨毒!
哈……哈哈……她喉咙里挤出诡异的尖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扭曲的、被恨意彻底支配的恶意,苏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还有顾衍你这个疯子!你们以为撕了我就完了你们以为我拿走那些破专利就该死!那个顾正峰活该!他一个乡下爬上来的泥腿子!凭什么想染指顶级资本的蛋糕!他配吗!他自己贪心不足!自己作死!活该他……
她疯狂地辱骂着顾正峰,口沫横飞,状若疯魔。
下一秒,她布满红血丝的、如同毒蛇般的眼睛猛地转向了我!那眼神里的怨毒和疯狂几乎凝成实质!
还有你!苏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她的声音拔高到极致,带着一种扭曲的畅快和毁灭一切的恶意,你以为我控制你是因为什么!你以为那个死了十几年的窝囊废有多干净多爱你!我告诉你!他就是个自私自利的……
话音未落!
噗——
一口浓重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她嘴里狂喷而出!
如同墨色的喷泉,溅洒在她身上那套价值百万的私人定制丝绒礼服和她身前昂贵的雪白餐布上!红的刺目!黑的恐怖!
她的表情瞬间定格在一种极其扭曲的愕然上,仿佛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的身体如同一截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朽木!先是猛地向后倒仰了一下!随即双膝一软!
砰!
沉闷的重物倒地声!
沈芸整个人直挺挺地、毫无缓冲地倒了下去!重重砸在奢华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溅起的灰尘和血腥气混在一起!
她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天花板,瞳孔已经失去了焦距,只剩下布满眼白的空洞和一种被截断的、凝固的疯狂。嘴角还汩汩地冒着粘稠的血沫。
会场彻底陷入了无边死寂!
接着,尖叫声!推搡声!混乱的脚步声彻底爆发开来!
订婚宴!彻底沦为一场灾难!
顾衍猛地扭头看向我,那双锐利的眼眸在强光下也充满震惊和一丝愕然。显然,沈芸最后那戛然而止的、指向我生父的疯狂控诉,连他也始料未及!
混乱的中心!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
一个月后。冬末的清晨,阳光透过加护病房厚重的玻璃窗,给冰冷的房间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沈芸静静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脸色灰败。那场巨大的脑溢血差点要了她的命,开颅手术虽然保住了命,却也留下了无法逆转的损伤:右边身体偏瘫,口齿不清,曾经叱咤风云的商业女王的利齿被彻底拔掉。眼神里只有一片浑浊的死气。
我和顾衍站在床尾的阴影里。他没穿西装,简单的深色羽绒服,挺拔的身影带着一种事情落定后的寂静疲惫。
床上的沈芸挣扎着转动眼珠,浑浊的目光似乎才认出我们,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嗬嗬声,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被约束带松松绑住的手臂都想要抬起,徒劳地挥舞着,嘴角流下浑浊的口水。
护士习以为常地替她擦拭,又给她扎了一针镇静剂。
顾衍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医院外灰白色的马路上行人如蚁,各奔东西。
林教授那边……档案解密搞定了顾衍的声音很轻,打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寂静。那位我父亲生前的好友,星辰曾经的元老,是唯一能补上最后一片拼图的人。
嗯。我看着窗外楼下枯树上一只蹦跶的麻雀,只觉得心口一片空洞,老头子昨天亲自送来了解密的文件袋。所有东西……都对上了。
我看着楼下,声音平静,寰宇国际背后那些破事儿被几家深喉财经爆得底裤都不剩,所有链条断了。项目完了,星辰股价被钉死在地板上,‘星耀’、‘宏盛’那些皮包公司也都被查封追责了。您的沈董……不仅彻底出局,她这么多年玩的手段,足够她烂在顶级疗养院里了。我面无表情地陈述着这个结果。
沈芸的喉咙里又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呃……呃……声,仿佛想说什么。
顾衍也沉默着。大仇得报,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种狂喜。
空气里只有仪器滴答的轻响,和沈芸喉咙里含混不清的动静,像困兽最后的呜咽。
我看着病床上那个完全认不出原形的沈芸,心底那块压了二十八年的巨石,好像……忽然就卸下了又或许不是卸下,是随着她瘫倒的那一瞬间,彻底碎了,碾成了灰尘。
我转身走过去,停在床边。俯视着她浑浊的眼睛。
妈。我开口,用了称呼。声音很轻,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对着一个陌生人陈述事实。
看,我抬手指了指窗外那一片广阔的天,一个遥远的世界,没有您说的‘为我好’,我活得也挺好。
床上的人瞳孔似乎震颤了一下,流下浑浊的泪水。
我视若不见。
以后的路,我自己走。我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顿,如同最终的判决,敲进这冰冷的病房,我会找最好的护工,最好的康复中心。这是义务,我认。
我的眼神冰冷而坚定,没有丝毫动容:
但,仅此而已。
属于我苏蔓的人生,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她失去神采的脸,你,没资格再指手画脚了。
说完,我不再看她任何反应,转身,走向门口。
走了。
顾衍沉默地跟在我身后。厚重的病房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彻底隔绝了里面那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也隔绝了我过去二十八年的噩梦。
医院的走廊很长,惨白的灯光像是没有尽头。
走到住院楼大厅门口,外面午后的阳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空气清冷,带着点北方冬末特有的凛冽。
顾衍在台阶前停下脚步。
去哪他侧头问。
我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外面的光线,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那空气里有尘埃的味道,有消毒水的味道,更多的是……一股全新的、带着料峭寒意的自由的味道。
我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极其放松的弧度。不是狂喜,是卸下了所有枷锁后的平静。
回家。我回答得很干脆。
哪个家顾衍的语气听不出情绪,眼神却很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他在意的是那个家的归属感吗
我抬手揉了揉眉心,那份同盟协议早就失效了。他给我的那个临时安全屋,也该退租了。是时候找一处真正属于自己的小窝了。
能煮咖啡、听音乐、不用听任何指令的地方。只属于苏蔓的地方。我的声音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懒洋洋的,带着点前所未有的轻松。
对了,‘衍创’那个智能展厅项目,我像是突然想起来,主案设计费你还没结清。顾老板,什么时候方便打款拖欠工资可不行。
我调侃着,冲他扬了扬下巴。
顾衍愣了一下。阳光勾勒着他挺直的鼻梁和深刻下颌线。
突然,他嘴角猛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肆意、极其痛快的弧度!
不是那种应付沈芸的公式化笑,也不是私下结盟时的深沉,而是像冰封了十五年的河面骤然被破开,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泻而下般的明朗!
那笑容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挣脱重负、扫尽阴霾后的洒脱和狂放!甚至有几分痞气的耀眼!
那点设计费,算什么东西!
他笑着,一步踏到我面前,毫无预兆!
离得极近!
近得我能看清他眼睛里,那片如同万里晴空般的澄澈和一种炽热的、如同熔岩般涌动的、再也无法压抑的情愫!
医院冰冷消毒水味的气息被冲散,被阳光的温度和一种极其清爽的、属于顾衍的独特须后水气息取代。
他低下头,那双总是藏着深沉和算计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纯粹的、灼热的火焰!那火焰如此炽烈,几乎要将我整个灵魂都点燃!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仿佛要将我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刻进眼底!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滚出来的岩浆,灼烫着我的耳膜:
苏蔓!
我想要的,是你未来所有的设计!你的咖啡!你的音乐!你那张不用听任何指令的沙发!
还有……
他猛地伸出手!那只曾在无数场合戴着伪装、在咖啡馆里摊开提议结盟、在订婚宴场上为我挡下保镖的手!此刻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滚烫的温度,用力地、稳稳地握住了我的手!
那掌心滚烫无比!带着微微的汗意和一种澎湃的生命力!
你这个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宣示的力度,斩钉截铁地砸在我心口!:
我要把你留在我未来的……所有蓝图里!
阳光暖暖地洒在我们身上,空气里的寒意被驱散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那双不再有仇恨阴霾、只剩下明朗滚烫情意的眼睛,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真实的、仿佛能抵御一切风霜的坚定力量。
心底那片被尘封已久的冻土,被这股灼热的暖流悄然融化,露出了柔软的新壤。
嘴角的弧度,终究是忍不住一点点上扬,再上扬。
像一个终于可以自主舒展灵魂的孩子。
没有犹豫。
我没有挣脱那只滚烫的手。
反而。
用了一点力。
回握。握得很紧。
顾衍。
我的声音在阳光下显得很清亮,带着久违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巧了。
我的未来蓝图……
我的手,更用力地回握住他,像是握住了某个刚刚开启、却已经光芒万丈的承诺。
正好,
空着一个位置。
冬末的风,吹过住院楼前的枯枝,似乎也带上了暖意。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