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若有来世,妾还愿做你的人,愿公子端午安康!
沈墨砚匆匆离开了她的小院,那个并不被他重视的地方,顺利逃离了叛军的魔掌。
第二天,他小心翼翼地经过城门口,却发现,城门口赫然挂着一个女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皮鞭打烂了,血肉模糊。
她在烈日炎炎下,嘴唇已经破了皮,面色已经惨白,突然,她看到了他。
她状似不经意地看向他所在的地方,突然绝然的一笑,像是一朵凄美的曼陀罗,他突然觉得她绝美。
过了几天,她就活生生饿死在城门口,却没有透露一个字他的下落。
沈墨砚孤身一人,偷偷把她在乱葬岗里破败的尸身捡了回来,立了坟,哭了。
若有来世,定不负你!
1
前世,她是沈墨砚府里登不上台面的小妾,而且是最低贱的贱妾,是可以随意发卖的,她已经被转了好几手了,这次,她被户部侍郎进献给沈墨砚,原本是做探子的,想要寻着他的错处,向皇帝告状,惩治一下他。
沈墨砚风度翩翩,是个难得的端方君子,很得圣上的喜欢,若是没有什么意外,那定是可以做得朝中第一人的。
端午就这样子被送到了沈墨砚的府中,府里的人都看不起她,偏偏她也不争气,觉得自己有一处吃饱睡暖的容身之所,就已是万福。
她觉得,公子可真是个好人,给她一处僻静的宅子住,又给她可口的菜肴吃,比起在其他府里的生活,这已经是极好的生活了,虽然公子并没有让她侍寝,就像忘了她这号人一样。
可是,好景不长,附近的叛军突然打了过来。
端午第二次见到了那位如同明月一般皎洁的公子,沈墨砚。
他见她的时候还挺狼狈的,爬过了狗洞,身上有很多伤口,气力不支地倒在她的身前。
她看到他,一下子就把他藏在了自己的床板下面,床板下有个洞,沈墨砚偷偷看这个刚收入府不久的女子究竟要干嘛。
户部侍郎一向跟他有仇,突然送了个美人给他,定是不安好心的。
他觉得自己危险了。
他就看到叛军很快找到了这处僻静的院落,一脚踹开了院门,熙熙攘攘的声音一下子传过来。
他紧张不已。
他看着她迎了两位明显是带头大哥的叛军进来,心里一紧张,该死,她还是要害自己,自己如今显然是瓮中的鳖,逃不掉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着他想象的方向发展,他错估了这位明显是仇家送来的细作的姑娘的心意。
这个一入府,便被他丢弃到最偏僻院落里的小妾,拉着两名叛军领军,做出各种伏低做小的姿态,希望他们能放她一马,离开这个院落,她说她是沈墨砚府里最不受宠的小妾。
叛军看着她娇艳的姿色,心里不禁浮想联翩,做出许多轻薄的事情来。
她只是娇笑着,奉承着叛军,叛军突然说:这事也不是很难办,只要,你肯陪我们兄弟俩玩一玩,怎么样
叛军显然是看不起眼前这个明艳如娇花的女子的,觉得她身份低贱,却实在是又有好颜色,叫人欲罢不能。
沈墨砚看着她明显是一愣,苍白了一张脸,却很快带上讨好的笑容,一只娇柔的手抚过对面男人粗糙的手。
只见叛军领兵嘿嘿一笑,就搂过她,一起躺在了他所在的床榻上。
他就听着上面的动静,却无能为力,只是攥紧了一双手……
男人临走的时候,朝女人呸了一口,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糙话:
呸!还以为做沈墨砚小妾的,能是怎么样子的妙人,一动不动的,活像条翻不了身的咸鱼,还不如勾栏里面的姐儿!
这话,她已经听很多男人说过了,他们都看上她的姿色,却又不肯对她负责,连好的住所吃食都不肯安排,总是草草地又把她转手给其他男人。
她就在男人堆里,浮浮沉沉的,已经好久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身之所,她原本已经心满意足了。
因此,她的心里,还是很感谢沈墨砚大公子的。
公子,他们已经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他看着她的发丝凌乱,垂落在胸前,像是一朵开败了的花,身上皆是泥泞,眼里的光早就已经被磨光了,身上的衣服也是被扯得一塌糊涂,露出雪白的肌肤。
她只是戴着艳俗的红花,扬起讨好又自卑的笑容,脸上擦着一抖一抖的白粉:
公子,妾身命比草贱,原本就是永安伯家不起眼的庶女,母亲又是不得宠的,命苦,又没遇到良人,被负心汉给卖到了其他府里做妾,然而,妾从来就不知道怎么讨好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于是辗转几手,到了您府上。
她惨然一笑,似是道尽了世间的愁苦,这个世道,总是对女子不公平的,更何况,她还是姨娘生的庶女。
她仰起头,又笑了,怕他看不起自己,只是掩去了所有的落寞与苦痛,眼神突然亮亮地看着他:
在您府上,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安逸舒服的日子,总算是喘了口气,虽然公子您并不来召见我,但是我托公子的福,过得很是舒心,多谢公子没有像其他男子一样,嫌弃我。
她低头,看到自己凌乱的衣衫,赶紧拢了拢,怕也被他嫌弃。
以前,其他府里的人都欺负我,说妾是个木头美人,不懂讨好男人,妾也不知道怎么往上爬,只是想着能跟着官家好好过日子,哪怕只是个妾,能有一餐饭温饱就好了,可是,我不争,连个丫鬟都敢折辱妾,妾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她在他面前,似乎是格外的脆弱,突然落下泪来,滴滴落在他的心里。
他看着她,觉得有点心疼。
她说话的时候,梨花带雨的脸上还有一丝心酸与愁苦。
唉……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沈墨砚看着她憔悴的样子,有点心疼,只是帮她挽了挽鬓角的碎发,温柔地吻了她的面颊。
她瞪着杏仁一般的圆眼望着他,抚着被他亲过的地方,久久无法回神。
公子不可,妾已经脏了,公子日后还是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好好疼爱吧。
妾……
只要是能远远看着公子,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垂了首,低眉顺眼地站着,不敢看公子的眼。
虽然命运坎坷,对她不公,但是她的眼睛还是那样子澄澈,一望就能望到底。
她的眼里,纵然有许多觉得自己不堪的自卑,在沈墨砚看来,仍是动人的绝色。
她明明是个好姑娘,怎的总是诋毁自己。
公子,若有来世,妾还愿做你的人,愿公子端午安康!
她打开后院的门,催促着沈墨砚赶紧逃。
沈墨砚想带着她一起逃,不嫌弃她经历了什么。
她只是凄楚地一笑,自嘲地说:
公子,如今,到处都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叛军,公子带着我,显然是逃不成的,妾只愿公子平安。
她解下下摆的平安扣,递给沈墨砚,说:
公子,这是我娘在我生辰的时候送给我的,愿我事事顺遂,百岁无忧,如今,我把它送给公子,希望公子能像我娘所愿一般,平安顺遂!
如今,妾早已是做不到了,所以想送给公子。
公子定然可以!
她轻轻地一推沈墨砚,沈墨砚回头的时候,只觉得看到了一树梅花飘散在半空中,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公子,记得我,我叫端午。
2
沈墨砚在城里面躲了几天,原本城门口的守卫是很严的,这几天不知怎么的,居然宽松了,他赶紧背上自己的行囊,乔装打扮一番,打算赶紧溜出城门。
他给自己抹了厚厚的一层烂泥巴,身上也穿得破破烂烂的,企图用流民的身份蒙混过关。
他低着头,假装镇定的往前走着,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
很快他就走到了城门口,却看到城门上挂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身上还有许多皮鞭抽出来的血痕。
他看着她素净着一张脸,脸上满是血痕和灰尘,一张嘴巴早已经被烈日晒得起了皮,惨白着一张脸,眼里满是绝望。
她在风中摇晃着,像始终无依无靠的浮萍,却再也靠不了岸……
所幸,今天是个大风天,乌云遮住了太阳,天阴沉沉的,到处都是沉闷令人窒息的气息。
她柔弱破碎的身子,就在半空中无力地荡着,像是一块破烂的布绢,随风飘荡。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救他的那个女子,那个在他府里无人问津的小妾,端午。
他明明也没有好好对待她,只是施舍了她一个住所,一碗热饭,她居然就能这样子回报他。
他蒙着披风的脸,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水流出来,是眼泪吗
原来,似他这样子冷酷无情的人,也会伤心吗
那种心痛的滋味,一下子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他只是微抬着头,一直望着她,忍住了大哭的冲动。
那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却保不住她,两次了……
她似乎是在风中看到了他,然而却又并不去看他,只是莞尔一笑,如同重新盛开的曼陀罗,绝美绮丽。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对他笑了。
过了几天,她就在半空中迅速枯败下来,像干扁的落花,枯萎了。
很快,她的尸体就被放了下来,随着众多的尸体,一起被板车拖着,去向了未知的地方。
听说,这些人,都是要丢到乱葬岗去的,哪怕是死后,都没有个容身之所的。
是可怜的,游魂。
听说了吗这个女子好像是掩护镇远侯家的公子,沈墨砚,逃跑,被他们抓起来的,真可惜,原本明明是可以自己逃的,却被人发现她的院落后门,曾经出现过沈墨砚的身影。
哎呀,太可怜了,听说被整整抽了三天,都没有供出沈墨砚的下落,真的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你可别瞎说,当心被周围的叛军抓了去,治你的死罪!
怕什么,谁人不知道镇北侯就在路上了,周围的叛军人心惶惶的,马上要逃了,只是可怜这女子,等不到她的好郎君来救她了,唉,真是可怜......
什么好郎君啊听说是被人送到沈墨砚府上的妾,不受宠的,那种贵人主子家的玩意罢了......
沈墨砚听着周围的讨论声,不禁攥紧了拳头,披好斗篷,迎着风,向乱葬岗的方向而去。
他翻了乱葬岗一整天,手都在泥里破了皮,终于在一堆残破的恐怖的尸身里面,找到了端午,他的小妾。
他摸着她毫无生气的憔悴的脸,突然心中特别难受,直直地淌出泪来……
热热的眼泪滴在那张惨白的脸上,你醒来啊!端午!我娶你做正妻!
端午不语,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被他抱着痛哭着。
公子,若有来世,妾还愿做你的人,愿公子端午安康!
她最后的那句话,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回忆着那个人,美貌,柔弱,却善良无比。
而今,她却直挺挺地躺在了他的怀里,再也过不了端午。
端午安康!
他在她的耳畔,温柔地说着这句话,又解下了自己随身携带多年的玉佩,放到了她的手里。
他赤着手,狠狠地挖着,挖了很久很久,挖得指尖冒出了血,终于挖出一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土坑。
他把她放了进去,又埋上土,只是埋着埋着,终究是不舍得……
他又把她猛地抱了出来,悔恨的泪水,却再也换不回这个娇弱的女子。
妾,这辈子,只想过能吃饱一顿饭的日子。
她怯懦的愿望,却仍没有被这漫天的神佛听到。
假如,他能早点对她好……
他的眼泪不住地流下来,在土堆上形成深深浅浅的小水印子。
他给她立了一个墓,找了一块木板做了一个碑,上面用随身佩戴的匕首刻着:爱妻端午之墓。
哪怕她身世坎坷,命运不堪,她对他的这份情谊,足以让他觉得她配得上他。
那是一颗他可望不可及的真心!
曾经,她也在他的怀里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甚至来不及多抱上一刻。
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他并不觉得她脏,只是觉得自己无能极了,算什么镇远侯的世子,算什么男人!
他在他的坟前郑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若有来世,定不负相思意!
3
沈墨砚失魂落魄地在小路上逃着,突然遇到了一辆呼啸而过的马车,他赶紧拦了马车,给了银两,成功躺在了上面。
风尘仆仆的他,终于可以沉沉地睡去。
梦中,他又看到了那个明艳如红莲一般的女子,她冲他温柔地笑着,露出自己浅浅的梨涡,仿佛要把他的魂魄吸入其中。
端午......
他在梦中突然轻唤出她的名字。
突然,他又梦到了叛军来到她的院落,她像摇摇欲坠的梅花,随时都会败落!
端午!
他大喊出声!
却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熟悉的房间,眼前,还是那一抹奢华的白,那是他床头的香云纱帘子。
自己怎么回来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赶紧起身,迅速穿了自己的鞋,跑出房去。
他向管家一打听,突然发现自己回到了三年前,自己还是镇远侯家小公子的时候。
他又想起了那个美貌善良,却又命途坎坷的女子,这回,他要率先找到她,把她娶进门,做自己的正妻,许她一世繁华!
4
端午是永安伯家姨娘生的庶女,自小是不受宠的,老爷嫌弃她是个女孩,于是,在她出身的时候,就给她随意打发了个名字,叫做端午,因为她是端午出生的。
端午,原本是个人人都安康快乐的日子,只是,落在她身上,却是身世可怜。
因为她生的格外的貌美。
这美貌,若是个嫡女,自是求娶做正妻的人无数,家族也跟着贴金,只是,却只是个貌美的庶女……
然而,她却是个木头美人,并不懂后宅的什么手段,没什么心眼,也不知道给自己搏一个前程。
她最近喜欢上了户部尚书家的小公子,是在元宵节认识的,一见倾心。
公子端方,对她很是温柔,还送了她小白兔纸灯笼,她开心地提着灯笼回家,府宅里的嬷嬷却好心提醒她,那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是嫡出的二小姐名义上的未婚夫,两家早就订了亲的。
她不知道怎么办,只是失神落魄地落了手里的提灯,提灯里的蜡烛落在纸面上,一下子就燃了起来,她的少女心意,就好像这盏灯笼,瞬间灰飞烟灭。
为什么,总是这么苦……
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呜咽着,只是用帕子捂了自己的嘴,转头回了房,卧在床上哭泣着。
可是,过了几天,那公子又找了下人,递了话到府上,说可以让她跟嫡姐一同过门,做妾!
听到妾这个字,端午的眼泪一下子落在地上。
妾
他明明笑着跟她说:我会对你一辈子好的,端娘!
如今,一切就像昨日黄花,谢了,又被人狠狠碾过。
难道,这辈子,她要跟娘一样,在后院里跟人勾心斗角,最后还没有个好下场吗
她一向都是那种好说话,柔弱可欺的主,因此,哪怕是自己的丫鬟挪用了自己的首饰,去讨好二姐那边的大丫鬟,她都是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原本都是命比草贱的人,都是不容易的。
唉......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捻了捻自己手上的佛珠,那是她娘最近给她求来的,虽然府里的老爷,她的爹,并不拿她当人看,只是见她貌美,想养着她,日后跟达官贵人换些好处。
她似乎,从一出生,就是被人卖做妾的命运。
而她美艳的容貌,似乎也是更适合做妾的,若是做正妻,似乎显得妖娆了一点,不够稳重。
正经人家的老爷太太,都是不肯的,而且,他们更喜欢找大门大户家的嫡女做正妻,并不喜欢庶女。
哪怕是寻常人家,也觉得庶女的身份,就像判了死刑一样,是卑贱的,随意任人玩弄的物件。
于是,她就像一件附赠的玩意,随意定下来亲事,随着二姐送去做妾,还不是良妾,是跟陪嫁丫鬟身份差不多的妾。
是可以随意打杀发卖的,算不得人的。
府里的人都说,户部尚书家的公子,看上了她的色,她这张明艳动人的脸,生的可真好,这下攀上了高枝,要做有福之人了。
有福之人
她惨然一笑……
因着永安伯府门庭衰落,几代都没有出一个能人了,因此在这附近,并不算比较能上台面的好人家。
更何况是这样子破败门庭里面的庶女呢
供人取乐的玩意罢了。
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只是差人送了一支成色并不是太好的玉簪给她。
她却很开心,忙的戴在了头上,照着镜子看了看,却仍是凄然地对镜哭了出来。
自己喜欢的人,起码对自己是有回应的,不是吗
她娘早已看清了那薄情的公子对她的不甚在意,只是递了许多多年攒下来的银两体己给她,让她嫁过去了,好好照顾自己,切莫像在府里一样天真,好好伺候主子,未来生下一儿半女,做个得脸的良妾,守着自己的孩子好好过日子。
切莫,想那情情爱爱了,身为妾,她的男人就重情不了,最是薄情。
而且,以色侍人,终究花期有限,待容色老去,便成了鱼目珠子,碍眼得很。
别去碍了主子的眼。
她不信,只是抱着自己的簪子,跑回房,不听姨娘说的那些陈词滥调的话。
突然,一阵困意袭来,她沉沉地睡去。
5
梦中,恍若隔世,她看到了好多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自己随着嫡姐嫁到户部尚书家,做了最末等的妾,却不想,还没过几个月,夫君就厌弃了自己,因为自己没手段,又不会讨好,只有一颗真心。
然而,真心是最不值钱的,最是容易被辜负的。
嫡姐给自己的夫君采买了好多扬州的瘦马,她们对付男人的手段,都是经过精心调教的。
一等一的高明!
自然是很快笼络住了夫君的心。
那公子,已经很久没有来自己的院落了……
萧索的冷风,吹着偏角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梨花树,散落的花瓣飘在空中,像是无根的浮萍,寂寞如雪。
她就在自己的院落里等啊等啊,却没有等来夫君的惦记。
只是某一天,一辆小小的轿子,把自己抬了出去,又做了其他人府上的妾。
她竟然变成了随手把玩的更不值钱的玩意。
从此,她知道了,自己从一出生,就是不被人重视的命比草贱的玩意,半点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辗转在多个府宅里面跟人争斗的日子,可真冷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似是要冻死在这吃人的世道里面。
户部侍郎最是不把她当成人看的,天天拿鞭子肆意地责骂她,看不起她这样子的人,她这样子的日子过惯了,只是知道反抗是讨不到好处的,只是一个劲的求饶,笑着比哭还难看的脸,一个劲地迎合着主子的打骂。
很快,户部侍郎也玩腻了她,哪怕是拥有一张貌美的好脸,没有手段和心眼,终究还是会腻的。
他擦了擦自己的手,随意丢弃了手中的布,丢在她身上,仿佛她就是那脏了的布。
只要,你帮我去监视镇远侯家的公子,拿到他的错处,让他下狱,我就给你一笔好处,还了你的身契,让你出府去做一个自由人,再给你几亩良田,一个庄子,让你随意嫁娶,日后能够摆脱做妾的命运,出去做个老太君,怎么样
她自然是没有拒绝的资格的,于是,奉承了下来,又是一顶小轿,抬去了镇远侯门,依旧,是在三更半夜,偷偷摸摸从角门进去的。
她就像是最见不得人的玩意,被人随意丢弃,转送。
原本,她以为,镇远侯府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没想到,这个镇远侯府的小公子,沈墨砚,为人持重,守身如玉,身边并没有什么莺莺燕燕,她原本是送给镇远侯的,镇远侯又随手把她送给了自己儿子。
她就从庶母一下子变成了沈墨砚的妾。
说是妾,其实是个暖房丫鬟,镇远侯看他儿子年纪大了,却不通那男女情事,只是觉得新送来的妾室模样是十足十的好成色,于是又转手送给了沈墨砚,若是他能看得上,通一些些男女之间的事情,早日为家里开枝散叶,生个一儿半女,他也能早点抱孙子,将这镇远侯府的门庭继续传承下去。
镇远侯只有沈墨砚这一个嫡子。
他身边的小妾那,他都是不去的,只是拗不过朝中的权力往来,往往只是收了,装个样子。
他跟自己的正妻琴瑟和鸣,嫡妻生沈墨砚的时候,伤了根本,他就不让她生了。
他心里疼。
因此,镇远侯府中,跟永安伯府不同,后院最是安宁,没有什么勾心斗角。
端午在里面过了好些好日子,她曾经远远地见过沈墨砚一面,公子端方,如同一块美玉一般,不染一丝尘埃,绝世而独立,她低头,只是觉得自己这样子身份的女子,配他,哪怕是做妾,都折辱了他。
因此,并不敢去找他,更不敢给他送些瓜果点心刻意接近他。
她只是觉得,自己这样子的人,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能在这样子的府中安度余生,已是万幸,她只愿公子能找到一位配得上他的名门闺秀,夫妻恩爱,早生贵子。
只是后来,叛军来了,看上了她的好颜色,她为了救公子,自愿与人有了首尾。
她觉得,自己还不如勾栏里的女子。
她这般随意任人玩弄的,身子早已经不值钱了,心也早就跟着雨霖铃的岁月打落了。
没想到,自己还能派上用处,救了这么好的公子一命。
他落在自己面颊上的吻,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温柔纯洁。
若是自己的出身好,她真希望自己能做他的妻,哪怕是妾,能够跟他在一块,也是极好的。
后来,她就被愤怒的叛军吊上了城门,在人群中,她看到了公子,她冲他一笑,如同最后的告别。
公子,若有来世,妾还愿做你的人,愿公子端午安康!
她真的好累,好疼,她这辈子,遇到公子,足矣。
她终于结束了她漂泊无依的日子。
那是死亡。
6
这位小娘子,看起来身娇肉贵的,模样又生的那样子的好看,要不要,跟哥几个,好好玩一玩呢
端午害怕地往后退着,双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眼角的泪水滑落,惊慌失措地在小巷里喊着救命。
她的丫鬟挡在她的面前,只是拦着面前的登徒子,不让他们靠近端午。
难道自己,就要被这些浪荡子给欺辱了
端午的眼泪绝望地洒在自己的衣衫上,梦中的那种酸楚一下子席卷而来,那种心碎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又变成了无依无靠的浮萍,任水流打落在河底,被鱼儿糟蹋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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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谁敢动这位小姐!
一声清朗的呵斥声传来,一位明玉一般的公子突然出现在端午面前,是梦中那个镇远侯府的小公子,沈墨砚。
只见他脱了自己身上华贵的袍子,温柔体贴地披在端午的身上,眼中满是惊喜与不舍。
他看着她,一下子,酸楚的眼泪便滑落下来,滴在她的衣衫上。
公子......
端午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明明是第一次见,却宛如隔世的男子。
他还是那样子一尘不染,疏朗得像一座氤氲着雾气的远山,影影绰绰,让人摸不清他的来意。
这位姑娘,请问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沈墨砚居高临下地看着端午,只是觉得现在的她格外的天真可爱,一双小鹿一般湿漉漉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眼里仍然是一望到底的疑惑。
她的心思,总是挂在自己的脸上。
他俯首,用手摸了摸那张自己最近魂牵梦萦的脸,这便是他前世的救命恩人,端午。
如今,她却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能这样抚摸着她温热肌肤的感觉,真好。
公子,我是永安伯家的庶女,排行第七,叫做端午。
她只是娇羞地往后一躲,自己明明已经是订了亲的人了,见了他,却仍是心动不已。
然而,她这样子被定下来的女子,最是重名节,怎么好意思在路上被人这样子碰触,若是传出去了,别人会说她不知羞耻的,未来的夫君听了闲话,也会厌弃她的。
她小心地避开了他的手,却回忆起了梦中那个给她收尸并且给她立碑的男人,心中却有一些恋恋不舍。
他的手,好温暖,抚过她的时候,似乎是可以抚平她可怜命运的汤婆子,暖暖的,好贴心。
姑娘,我看你,心生喜欢。
公子,我已经定下了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不日,便要随着长姐,嫁到夫郎家里做妾了。
她又福了福身子,不着痕迹地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她是好人家未出阁的正经姑娘,切不能在外面跟陌生男子拉拉扯扯的。
只是,她低头,却见一双有力的手出现在自己的腰肢处,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那矜贵的唇,突然贴在她娇嫩的嘴上面,轻轻缓缓地,吻着她,如同在亲吻自己最珍贵的宝物。
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嫁给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还是做妾,哪怕是要嫁,你也得嫁给我!
他的话里透着不容反驳的决绝,他抱起她,就上了自己的马车,一骑绝尘,留下了她的丫鬟,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
在街上纠缠端午的地痞也被扭送到了府衙,各人赏了五十板子,押入了大牢。
沈墨砚是使了点银子的,又因着他镇远侯府家公子的名义,那些歹人,自是在牢里讨不得好的,落下了残疾,又被牢里其他凶狠的犯人欺负,下场怎叫一个惨字形容。
7
沈墨砚一路上抱着端午,回了自己的府邸,镇远侯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又去打听了一下,是谁家的小姐,那么有本事,居然得了他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儿子的青眼。
结果,下人一回报,居然是永安伯府的庶女,名唤端午的。
一听就是个随意取的名字,不得家中父亲母亲喜欢的。
没事,他儿子喜欢,于是镇远侯托人告知了永安伯,把人扣了下来。
永安伯听说之后,觉得也并没有怎么样,反而觉得自己这个庶女真有本事,居然搭上了镇远侯府的线,一时欢喜,让人送了点奇珍异宝来,又给她捎了点银子。
户部尚书的儿子,只是觉得端午模样生得好,想要一亲芳泽,尝尝美人的滋味,一时间听说镇远侯府家的小公子把人要了去,只是悻悻地,恨得牙痒痒,他还没有尝过的美人,沈墨砚居然夺了去。
等着吧,肯定是玩腻了,又送给别人的。
这附近的富贵人家,他还不清楚,都是不把身份低贱的庶女当人看的。
说不定,日后,他还有顺便玩一玩的机会。
只是,还没来得及他多想,他父亲就被镇远侯府的公子,朝中的刑部侍郎,沈墨砚,给弹劾了,说他为官不正,欺压百姓,还贪赃枉法,一家子跟着受了连累,好好的官位也没了,一旨罚作了钦犯,被送往了漠北当苦役。
户部尚书家一时间愁云惨淡,病的病,逃的逃,树倒猢狲散。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永安伯府的二小姐,婚事一下子黄了,在房间里只是拧着帕子,恨得牙痒痒。
最近她听说,自己要被亲爹送到镇北侯府做妾!
镇北侯都已经七十多岁了,她可才二八年华!
想到前不久,金尊玉贵的她还偷偷找人使了银子,寻了一些地痞流氓去找端午的麻烦,听说,都下了狱,也是镇远侯府家的小公子的手笔。
他可真是雷霆手段!
听说,自己被送到镇北侯府做妾,也是他的好主意。
他们家,自然是没有什么机会攀上镇北侯府的,她父亲开心极了,大手一挥,就让她不日嫁过去,可惜只是小轿子从角门抬进去的姨娘,做不得什么正经主子的。
听说,那镇北侯,嗜杀成性,平日里就爱打骂下人,苛待后院里的妾室,她嫁过去,定然是讨不到什么好的。
她一时间气急攻心,一下子昏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她梦到自己是显赫的户部尚书家的嫡太太,出门都是成群的下人仆妇奉承,走在宴会上,来往的夫人都来讨好她,小心看她脸色行事的,而那个跟她争抢夫君的庶妹,早就被她使计,既失了宠爱,又被发卖给了如日中天的将军府做妾。
而她的夫君,则是悄悄地升了官职。
听说,那个不成器的庶妹,坐着一顶小轿子,被人绑了,哭哭啼啼地去了那魔窟一般的将军府。
后来,又被辗转送给了其他男人,早已凋零了。
最后,辗转到了镇远侯府。
只是,这一世,怎么不一样了。
怎么会轮到她做妾了!
8
她一觉醒来,简直是气疯了,听说那不要脸的小蹄子今天跟着镇远侯府家的小公子回府了,看她不撕烂她的嘴。
她一出来,就看见俊秀清朗,贵不可言的男子,用大氅护着那贱人,温柔小意地说着话,两个人看起来,郎情妾意,好不甜蜜。
你个贱人,为何要这样子害我!明明辗转做妾的人,应该是你这样登不上台面的庶女!
嫡庶有别,本来我就是嫡出,你只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庶女,何来我去做妾的道理
她想要冲上去,撕了端午那张人比桃花更娇美的脸,却不想被一脚踢来,踢中了心口,吐出几口鲜血来。
很快,她就被绑着打发给了年迈又脾气暴躁的镇北侯府,整日里说着疯话,说自己应该是光鲜亮丽的户部尚书家明媒正娶的正妻,这些话,被原本就脾气不是太好的镇北侯听了,更是愤怒,直接给一鞭子一鞭子抽死了,连尸首都没有好好对待,只是一卷破席,送到了乱葬岗。
镇北侯府只是道了一声晦气!
而嫡姐心心念念的户部尚书家的儿子,也在流放的路上,受不住苦寒与饥渴,死了......
端午听着丫鬟传来的最近外面的八卦,不禁很是感慨,自己梦中的绝望处境,竟是变成了那几个苛待自己的人的下场。
一时间,总感觉自己好像是又做了一场梦,一场美梦。
沈墨砚说,要娶她做嫡妻,家里面也被他说服,他居然要娶一个门庭破败人家的庶女做正妻,显然是对他起不了助力的。
她觉得他真傻,只是用帕子捂了自己的脸,觉得烧得很,她居然可以做明媒正娶的正妻,摆脱自己悲惨的命运。
她想着那日他把她强行夺进府里,他要她嫁他,她不肯,他就狠狠地咬了她,咬在脖子上,却松了牙,并不疼。
她还记得他凑近时,身上带着的冷梅的香味,傲骨铮铮的,却又带着出乎意料的柔情。
他说,他们俩已经有了首尾,有了肌肤之亲,她必须得嫁他的,不然,他就困住她一辈子!
她脸红,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称是。
像她这样子微不足道的人,只怕是在户部尚书家讨不到好的,倒不如跟着他走,兴许还能得个无痛无忧的日子。
她并没有想过自己能做他这样子绝世无双的人身边的什么人,只是陪在他身边,伺候笔墨,就已经是高攀了。
何况,她之前,还跟其他男子,有过私情。
他跟她说,他不在乎的,他只想永远跟她在一起。
他的吻,清冷的,却又格外的炙热。
没想到,他去她们家提亲了,还是三书六聘,正妻之礼,而且允许她带着自己的小娘嫁进来。
感动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自己这样子的人,何德何能,能够得他这样的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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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她就被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送到了镇远侯府,府里,里三层,外三层,都是道贺的人,她在华贵的红盖头下面,感受到了许许多多好奇打量的眼神,然而都是善意的。
他们都很好奇,一向不与人来往,清高孤傲的镇远侯府家的公子,居然找了个不出名的庶女。
众人不禁很是感慨,自己家的女儿,怎么会没有这等子的好福气呢
礼成,送入洞房!
她很快被下人丫鬟簇拥着,来到了装扮一新的新房,一进来,她就感受到了与自己府里的房间完全不一样的名门贵气,她在床榻上落了座,被子绵软,是上好的蜀锦。
她这一身,也是蜀锦,恐怕是费了绣娘好一阵功夫的,针脚细密,龙飞凤舞。
她忐忑不安地看着自己的鞋,等了好长时间,一个醉醺醺的,摇摇晃晃的身影,便被小厮送了进来。
只见男子小心地挑了她的盖头,看着她的脸,突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端午,你可生的真是好看,甚得我的喜欢。
他很快坐到了她的身边,低头,含笑着看着她,他的脸上颇有几分醉意,一靠近她,一股浓香的酒味袭来,让她也有点醉了,她看着面前俊美无双的郎君,心里涌上来一阵子甜味。
他让她闭上眼,她就感觉到那熟悉的绵软贴上了她的唇,轻轻地啄着她,挑逗着她。
他对她是那样子的温柔,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宝物。
端午,宝贝,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有多久吗
他突然流出许多泪来,他终于抱到她了,活生生,那样子明媚的她。
她还是第一次嫁人,还没有那些凄凉可怜的遭遇。
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顷刻间犹如烈火,点燃了她,她只是娇娇柔柔地说:还望公子怜惜。
婚后,他们俩的日子过得非常甜蜜,她总是亲手为他做羹汤,照顾他的起居,很快,他们就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她挺着偌大的肚皮,里面是金贵的镇远侯府的第一个长孙,来拜访的小姐,贵太太,都说她命好,奉承她,又送了不少女子喜欢的新鲜物件。
她觉得自己好幸福,夫君也没有纳妾,自己在这后院里,过得很舒心,没有其他府里的勾心斗角,纷纷扰扰,还有那一堆说不尽的破事。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在门口翘首等着沈墨砚,她的夫君。
夫君爱重她,总是给她最好的,她出行,护送的下人仆妇不计其数,吃的,穿的,都是价值千金的珍品。
她已经不是永安伯府任人欺凌的庶女了,连带着她的生身母亲,都得到了很好的对待,不是被正妻随意打骂的妾室了。
门口,一抹温柔高贵的身影出现,很快就揽过她,含笑着看她,又抚了抚她额头的汗珠。
埋怨的话语顿时落在耳边:夫人,你大着个肚子,怎么不在府中好好休养,要是累着了,我可担待不起。
只是想夫君了,一日不见夫君,心里怪是想念的。
她甜甜地对他笑着,更是显得娇柔可爱,身上还有着一股子即将为人母的柔光。
夫人,马上就要端午了,祝你端午安康!
前世来不及送出的玉佩,被一双温热的手,递到了端午娇嫩的手上。
我的爱妻,端午,我爱你!
沈墨砚轻轻地将吻落在了端午白皙的额头上,再也没有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