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攥着婚书站在三皇子府门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翻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毒酒的苦涩。
小厮掀开绣金帘子,殿内飘来的沉水香让我胃部一阵抽紧。
三皇子赵亦舟斜倚在美人榻上。
听闻洛姑娘想退婚他指尖拨弄鎏金护甲,目光似笑非笑。
我将婚书拍在桌上,边角扫过他身侧美人的胭脂盒。
殿下已有心仪之人,何必留我空守闺房。我盯着他指间胭脂。
他脸色一沉,玉扳指磕在桌沿发出刺耳声响:你敢反悔
廊外突然传来兵器碰撞声,我转身看见玄色劲装的少年,腰间铜铃轻晃。
卫将军来得巧,莫不是来替本皇子教训逃婚者赵亦舟冷笑。
少年并未搭话,目光落在我手中婚书上,喉结滚动了两下。
我认出他是前世替我收尸的卫弦,十七岁的少年将军,眼神冷如刀锋。
劳烦将军做个见证。我将婚书塞进他掌心,触到他掌心薄茧。
他猛地缩手,铜铃惊飞檐下麻雀,耳尖泛起一抹可疑的红。
洛白萝!你竟敢当着外人的面羞辱本皇子!赵亦舟拍案而起。
我转身欲走,听见卫弦的脚步声紧随其后,靴底碾碎碎石。
为何找我他声线紧绷,像拉满的弓弦。
我仰头看他,他耳尖的红未褪,比案头朱砂更艳:因将军心善。
他皱眉,指腹摩挲腰间空处:战场上杀人如麻,算不得心善。
巷尾传来马蹄声,三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人蒙面握刀。
卫弦瞬间挡在我身前,短刀出鞘半寸,发出细微嗡鸣。
躲到我身后。他反手按住我肩膀,掌心温度透过衣衫传来。
我攥紧袖口,藏在袖中的铜铃硌着掌心,想起前世他的跪祭。
卫将军要与本皇子为敌赵亦舟的声音带着阴狠。
卫弦未回头,刀尖挑起为首者面罩,露出刀疤纵横的脸。
动她者,死。他声音冷冽,如冬日校场的晨霜。
刀刃相击声中,我听见他低声问:怕吗
我摇头,望着他发梢汗珠:将军怕么
他忽然轻笑,手腕翻转间划破敌人衣袖:怕你落泪。
赵亦舟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卫弦,你护得了她一时……
话未说完,卫弦猛地拽住我侧身,弯刀擦着发梢掠过。
他转身时,铜铃撞上我额头,眼神瞬间绷紧:伤到没有
我摇头,看见他手臂渗出鲜血:将军受伤了。
他皱眉,用袖口按住伤口:无妨,比箭伤轻多了。
巷口传来亲兵的呼和声,卫弦忽然握住我手腕:跟我走。
我一愣,被他拽着往巷尾跑,听见身后赵亦舟的怒骂。
抓紧我。他说,短刀在掌心握得死紧,别回头。
我望着他后背的甲胄,感受着他急促的心跳,指尖攥紧他衣角。
这是我第一次离他如此之近,近到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
原来少年将军的心跳,与我一样慌乱急促。
原来这一世,我终于能抓住这束曾照亮我坟头的光。
疼吗他忽然转头,目光扫过我被风吹乱的发丝。
我看着他手臂的血痕:将军更疼。
他唇角微扬,眼神柔和:不疼。带你去治伤。
我点头,攥紧他腰间的铜铃,感受着掌心的温度。
这一次,我不会再松开手。
这一次,我要与他并肩,改写前世的悲剧。
第二章
退婚第七日,我在闺房绣帕子,听见院外传来铜铃声。
卫弦靠在月洞门边,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见我抬头,耳尖瞬间泛红。
给你的。他将油纸包放在桌上,转身就走,靴底碾碎了阶前青苔。
我打开油纸,里面是两块胡麻饼,饼身还带着温热的温度。
想起前世他临终前攥着半块饼的模样,鼻尖忽然发酸,原来有些东西,早在时光的褶皱里埋下了伏笔。
将军!我追出门,见他停在葡萄架下,背影像被阳光晒暖的军旗。
他转身时右手握拳抵在腰间,指节泛白:何事
我晃了晃油纸包:一起吃
他喉结滚动,目光飘向远处的飞檐:军中规矩,不可与女子同食。
我忍住笑,掰下一块饼递到他嘴边:将军不是说,我是需要护的人
他身体猛地僵住,铜铃撞上葡萄架发出轻响。
我看见他睫毛剧烈颤动,像战鼓擂动时的旗角,最终张嘴咬住那块饼,犬齿擦过我指尖时,耳尖红得几乎滴血。
甜吗我问。
他低头看自己的靴子,靴底沾着巷口的泥点:不甜。
我笑出声,他突然伸手替我摘去发间的葡萄叶,指尖擦过我耳垂时迅速缩回,像触到了烧红的箭镞。
赵亦舟今日去了户部。他说,声音闷在甲胄里,可能要断你家商路。
我攥紧帕子,想起前世父亲被抄家时的哭喊:将军能帮我吗
他眼神一冷,手按在刀柄上:明日我陪你去户部。
为何对我这么好我仰头看他,阳光穿过葡萄叶落在他脸上,像撒了把碎金。
他沉默许久,忽然从箭囊里摸出枚铜铃,塞进我掌心:摇铃,我就来。
铜铃还带着他的体温,我攥紧时听见里面的撞针轻响,像他每次见我时急促的心跳。
次日辰时,我在户部门前遇见卫弦。他换了身藏青色官服,腰间铜铃换成了玉带,束发的布条上还沾着草屑,像是刚从校场赶来。
洛姑娘。他抬手想替我拂去肩头的花瓣,又在半空收回手,进去吧。
户部侍郎看见卫弦时,茶盏险些摔在地上:卫将军今日怎有闲情……
她要查商税。卫弦打断他,手指敲了敲案上的账本,劳烦配合。
侍郎擦着冷汗翻开账本,我一眼就看见父亲商号名下的亏损记录——那串数字前世曾让父亲吐血昏迷。
这里不对。我指着账目上的红笔批注,去年漕运畅通,为何突然亏损
侍郎脸色发白,支吾着说不出话。卫弦往前半步,甲胄擦着桌沿发出轻响:需要末将请刑部的人来对质
侍郎猛地跪下,账本散落一地:是三皇子吩咐的!小的只是照做……
卫弦眼神冷下来,我看见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却在转头看我时瞬间柔化:交给我处理
我点头,指尖触到袖中的铜铃。
他忽然伸手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动作轻得像在擦拭银枪:以后有我在,没人能动你。
从户部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卫弦送我回家,路过西街饼铺时忽然停步:等我。
他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包胡麻饼,油纸外还裹着层干净的帕子——是我昨日落在他那里的。
热的。他说,将饼塞进我手里,吃。
我咬了口,麦香混着隐约的咸味儿在舌尖散开。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咀嚼的动作,像是在观察战场上的敌情,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他才忽然开口:明日我要去城郊练兵。
去几日我攥着油纸,忽然有些慌。
三日。他顿了顿,从腰间解下短刀递给我,带着。
刀柄缠着靛蓝布条,布条上有新鲜的刀痕,像他眉尾的弧度。
我接过时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想起昨夜梦见他用这把刀替我挑开坟头的杂草。
我点头,看着他翻身上马,铜铃随马蹄声渐远,在暮色中划出一串涟漪。
忽然想起前世听亲兵说过,卫弦练刀时总对着我的墓碑,一练就是整夜。
夜里,我被院外的动静惊醒。
三个黑衣人翻墙而入,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我攥紧短刀,指尖刚触到铜铃,就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卫弦!我喊出声,看见他从墙头跃下,银枪在夜色中划出冷冽弧线。
黑衣人挥刀袭来,卫弦旋身挡在我身前,枪尖挑落对方兵器。
我看见他发梢滴落的汗珠,闻到他衣上混着的皂角香——他竟比平时快了一倍赶到。
没事他反手将我护在身后,声音里带着喘。
我摇头,触到他后背的甲胄——上面还带着夜露的凉意,显然是连夜赶路。
将军不是说三日我攥着他腰带,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怕你出事。他简短地说,银枪再次逼退敌人,以后我在哪,你在哪。
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想逃,卫弦抬手就是一箭,正中对方后心。
我望着他拉弓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他替我收尸时,箭囊里插着的正是这支箭。
疼吗我指他握枪的手,那里蹭破了皮。
他低头看我,眼神在月光下晃了晃:不疼。
我拽着他进了屋子,取出金疮药替他包扎。他垂眸看我动作,呼吸扫过我发顶:从未有人替我上药。
以后我替你上。我说,指尖擦过他掌心的旧疤,将军也从未有人护着吧
他身体猛地僵住,铜铃撞上桌沿发出轻响。
我抬头时,发现他眼底有我从未见过的光,像冬雪初融时的溪水。
白萝。他忽然开口,声线低哑,我……
话未说完,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他猛地后退半步,耳尖通红,却在转身时忽然伸手,将我轻轻搂进怀里。
以后我护着你。他说,甲胄硌得我生疼,却抵不过他怀里的温度,再也不会让你像前世那样……
我愣住,抬头看他,却见他眼神震动,像是说漏了什么。原来他也记得前世,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你……我想问,却被他按住头顶,声音闷在我发间:睡吧。明日我带你去骑马。
我攥紧他腰间的铜铃,感受着他心跳的节奏。
原来有些缘分,早在前世就已写下注脚。原来冷面将军的温柔,只会留给那个让他甘心赴死的姑娘。
第三章
晨起时,我在梳妆镜前发现鬓间多了根白发。
卫弦从身后环住我,下巴蹭过我发顶:为何皱眉
我摸着那根白发没说话,想起昨夜他在我耳边说的等我回来。
今日有喜事。他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个木盒,里面是对金镯子,三书六礼已备齐,明日申时娶你。
金镯子刻着缠枝纹,我触到内侧极小的卫字,想起前世他坟前的银枪也刻着同样的字。他替我戴上镯子时,指尖擦过我手腕,忽然低头吻住我指尖。
白萝。他声音发闷,我从未想过能娶到你。
我勾住他脖颈,感受他喉结在我掌心滚动:我也从未想过,能被将军放在心尖上。
他忽然抱起我走向床榻,甲胄上的铜片硌得我生疼,却抵不过他眼底的光。
衣物落地声中,我摸到他后背新添的疤痕,像条蜿蜒的蛇,爬向他心口的位置。
疼吗我指他肩头的箭伤。
他咬住我下唇轻轻碾磨,声音含糊:有你在,不疼。
日头偏西时,窗外传来马蹄声。卫弦的亲兵骑马驰来,手里攥着卷明黄的圣旨。
将军,亲兵滚鞍下马,脸色发白,前线急报,敌军破了潼关。
卫弦身体猛地僵住,压在我身上的手瞬间收紧。我看见他眼底的光骤然熄灭,像被雨水浇灭的烛火。
圣旨呢他声音冷得可怕。
亲兵跪下,展开圣旨时手在发抖:命卫将军三日内率军驰援,务必死守雁门关。
雁门关三个字像把刀,剜进我心口。前世卫弦正是死在雁门关外,浑身是血地攥着半块胡麻饼。
我攥紧他的衣角,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
白萝……他转头看我,眼神里有愧疚,我……
我跟你去。我打断他,我要跟你一起去雁门关。
他皱眉,拇指擦过我眼角:战场凶险,你留在这里,我会派人护着你。
不!我攥住他手腕,前世你替我收尸,今生我要陪你战斗。
他眼神震动,忽然低头吻我,带着近乎绝望的力道。我尝到他舌尖的咸涩,才发现他在流泪。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比看见他受伤更让我心慌。
好。他哑着嗓子说,带你去,死也要死在一起。
当晚,卫弦带我回军营。士兵们看见我时交头接耳,我听见有人小声说将军夫人,耳尖发烫的同时,看见卫弦耳后也红了片。
这是夫人,他站在点将台上,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若有人敢让她受委屈,军法处置。
底下响起整齐的应和声,卫弦伸手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在我耳后停留片刻,才转身去检查兵器。
我在他营帐里发现半块胡麻饼,饼身已经发硬,却用干净的帕子包着。
想起前世他临终前攥着的碎饼,喉咙忽然发紧,将饼塞进他行囊时,又添了件新做的棉袍。
带上。我递给他,雁门关的冬天冷。
他接过棉袍时,帕子从里面掉出,上面绣着极小的卫字。
他指尖抚过绣线,忽然将我拽进怀里,下巴抵着我头顶:等打完这仗,带你去看江南的雪。
我闭眼蹭着他胸前的甲胄,听见他心跳如擂鼓。
帐外传来士兵的操练声,我忽然想起前世冷宫的夜,那时的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被这样的心跳声包围。
出征前一日,卫弦带我去骑马。
他将我抱上战马,自己从身后环住我,缰绳穿过我掌心:抓紧。
战马奔驰在草原上,风卷着他的衣摆扫过我脸颊。我感受着他胸膛的震动,听见他在我耳边说:别怕,有我在。
我仰头看他,发现他唇角扬起极浅的弧度——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比春日的阳光更耀眼。
卫弦,我攥紧缰绳,我喜欢你。
他身体猛地僵住,战马差点跑偏。我听见他吞咽口水的声音,感受到他在我身后深深吸气:我也喜欢你,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
原来冷面将军的告白如此直白,像他握刀的手一样,干净利落,毫无保留。
我反手勾住他脖颈,在他惊讶的目光中,轻轻吻了吻他唇角的疤。
等你回来,我说,我们去江南看雪,生几个像你一样的小将军。
他耳尖通红,却认真地点头,伸手将我护在怀里,像护着最珍贵的军旗:好,都听你的。
深夜,营帐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卫弦握着刀冲出去,我紧随其后,看见赵亦舟带着一队人马闯入军营,手里攥着卷圣旨。
卫弦,赵亦舟冷笑,你竟敢私自带女子进军营,可知犯了军规
卫弦挡在我身前,刀尖挑起圣旨一角:末将只知遵从前线急报。
急报赵亦舟展开圣旨,皇上有旨,卫弦延误军机,即刻革职查办!
我脑袋嗡的一声,看见卫弦身体晃了晃,指尖的刀当啷落地。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赵亦舟,你敢!我冲上前,却被他一把推开,后脑撞在旗杆上,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白萝!我听见卫弦的怒吼,却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像飘在云端。
最后一眼,我看见他红着眼睛推开赵亦舟,向我跑来,铜铃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再次醒来时,营帐里只剩我一人。
桌上放着块胡麻饼,旁边是卫弦的短刀,刀柄的靛蓝布条上多了行血字:活下去。
我攥紧短刀冲出去,却被亲兵拦住:夫人,将军已被押往刑部,皇上要拿他问罪。
带我去!我推开亲兵,却看见远处扬起的尘土,赵亦舟的人马正押送着卫弦离开,他的铜铃没了踪影,甲胄上染着血迹。
卫弦!我喊出声,却被人死死按住。他转头看我,眼神里有不舍,有愧疚,还有我看不懂的决绝。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命运的齿轮从未停下转动。
那个说要带我看雪的少年将军,终究要被卷入皇权的旋涡,而我,连他的衣角都抓不住。
第四章
我在刑部大牢外跪了三日,膝盖磨出血痕,换来狱卒一句将军明日问斩。
赵亦舟的马车停在巷口,他掀开车帘时,腕间翡翠镯晃得我眼花:跪够了
放了他。我攥着卫弦的短刀,刀柄布条已被血浸透,我跟你回去。
他轻笑出声,指尖勾起我下巴:晚了。卫弦私自带你进军营,触了皇上逆鳞,谁也救不了。
明明是你假传圣旨!我挥刀砍向他,却被侍卫按住手腕,你嫉妒他,嫉妒他能护着我!
赵亦舟猛地掐住我脖子,翡翠镯硌得我生疼:嫉妒你以为他是真的护你他不过是拿你当挡箭牌,哄你上床的傻子!
我眼前发黑,听见他在耳边说:明日午时三刻,菜市口,我带你去看他人头落地。
侍卫松开手时,我摔在泥泞里,看着赵亦舟的马车碾过卫弦的铜铃,铜铃裂开两半,像极了我此刻的心。
深夜,我在卫弦亲卫的帮助下,翻墙进了皇宫。
皇上的寝殿亮着灯,我听见赵亦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卫弦若不死,儿臣的太子之位……
朕知道了。皇上咳嗽两声,明日就让他去雁门关,戴罪立功。
我攥紧短刀,指甲掐进掌心。原来他们早有打算,既不想担杀功臣的罪名,又要借敌军之手除了卫弦。
寝殿门忽然打开,赵亦舟看见我时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
皇上,我跪下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卫弦无罪,求您开恩。
皇上皱眉:你是……
她是我未婚妻,赵亦舟抢话,擅自入宫,该当何罪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眼底有杀意。殿外传来侍卫的脚步声,我忽然想起卫弦说过的话:摇铃,我就来。
可我摸向腰间时,才想起铜铃已碎。泪水模糊视线,我扯下金镯子砸向赵亦舟: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
镯子碎在他脚边,露出内侧的卫字。皇上脸色一变,赵亦舟却笑了:原来你早就跟他私通,来人,把她关进冷宫!
冷宫的铁门关上时,我听见更夫打更的声音。这里的一切都和前世一样,潮湿的墙壁,发霉的稻草,还有远处传来的夜枭叫声。
我摸着墙上的血痕,想起前世死在这里的自己,忽然笑了——原来命运真的会重演,无论我怎么挣扎,都逃不过赵亦舟的掌心。
第三日,狱卒给我送来碗粥:吃吧,吃完送你去菜市口。
粥里混着熟悉的甜味,我捏着碗沿没动。狱卒不耐烦地推我:将军的人头都落地了,你还想殉情
你说什么我抓住他手腕,卫弦呢
午时三刻斩的,他甩脱我手,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呢。
碗摔在地上,粥汁溅在我裙角。我踉跄着冲向牢门,却被铁链拽住,只能透过铁窗看见天边的火烧云,像极了卫弦甲胄上的血。
卫弦……我低声唤他名字,指尖抠进掌心,你说过会带我看雪的……
深夜,有人翻墙进了冷宫。
夫人!是卫弦的亲兵,他割断铁链,递给我件披风,将军让我带你走!
他在哪我抓住他手臂,不是说问斩了吗
亲兵眼眶发红:将军被送去雁门关了,皇上命他五日之内夺回失地,否则……
否则便是死路一条。我攥紧披风,闻到上面熟悉的皂角香,是卫弦的味道。披风里掉出块胡麻饼,还有他的铜铃,用红线勉强系着。
他说,亲兵哽咽着,若他回不来,让您去江南,找个好人嫁了。
我摇头,将铜铃挂在腰间:带我去雁门关。
夫人,太危险了……
走!我打断他,他在哪,我在哪。
五日后,我在雁门关外看见满地尸首。
卫弦的银枪插在城墙上,枪头还挂着敌军的旗帜。我踩着血水往前走,听见士兵们窃窃私语:将军昨夜独自出城,到现在没回来……
卫弦!我喊他名字,声音被风吹散。忽然看见远处有个身影,玄色劲装染着血。
白萝……他看见我时,眼里闪过惊喜,却在我跑向他时,猛地推开我,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正中他心口。
我看着他倒在我怀里,鲜血浸透我的衣襟。他颤抖着抬手,想替我擦去眼泪,却连指尖都在滴血。
别哭……他喉间涌出血沫,我护着你呢……
卫弦,别说话,我按住他伤口,我们去找军医,你会没事的……
他摇头,从怀里摸出半块胡麻饼,饼身沾着血:给你留的……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砸在他脸上:我不要饼,我要你活着!
他轻笑,指尖擦过我唇角:这辈子……能娶到你……值了……
铜铃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响。他眼神渐渐涣散,最后一眼望向北边的天空。
我抱着他的尸体坐在城墙上,任风雪打在脸上。赵亦舟的人马赶到时,我攥着卫弦的短刀,刀尖抵在自己心口。
洛白萝,你敢!他骑马冲来,却在看见卫弦尸体时顿住。
赵亦舟,我笑出声,血泪混着雪水滑进嘴里,你赢了。
短刀刺向身体的瞬间,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第五章
我在剧痛中醒来时,看见帐顶晃动的羊皮毡。
夫人醒了!亲兵阿林扑过来,脸上有泪痕,您可吓死卑职了!
我想坐起,胸口缠着的绷带扯得生疼。
记忆如潮水涌来:雁门关外的血雪,卫弦胸前的箭,还有我挥刀刺向心口时,被阿林死死按住的手。
他呢我抓住阿林手腕,卫弦的尸体呢
阿林别过脸去,
下颌紧绷:卑职按将军遗愿,将他葬在雁门关下,碑上刻着……刻着您的名字。
泪水砸在枕上,帐外传来马蹄声,我听见赵亦舟的笑声,像前世毒酒入喉般刺耳。
夫人,三皇子来了。阿林握紧刀柄,卑职带您先走!
我摇头,掀开羊皮毡。赵亦舟掀帘而入时,我正用卫弦的短刀削着胡麻饼。
洛白萝,你果然命大。他盯着我胸前的绷带,卫弦已死,你还要装贞洁烈女
我抬眼看他,刀面映出他扭曲的脸:三皇子深夜闯营,不怕皇上怪罪
他逼近两步,靴底碾碎我掉在地上的饼渣:皇上今早传旨,封我为太子。至于你……
他指尖划过我下巴,我闻到他衣上的熏香,胃里翻涌。
太子殿下想如何我攥紧短刀,藏在身后。
他忽然笑了,从袖中取出卷黄绫:皇上有旨,命你即日起入住太子府,择吉日完婚。
黄绫落在我膝头,上面的朱笔字刺得我眼花。阿林拔刀的瞬间,帐外涌进一队甲士,矛头对准我们。
反抗者,死。赵亦舟摆手,甲士们举起盾牌,卫弦的亲兵,还剩几个
我攥紧短刀,指甲抠进掌心。卫弦的旧部已被赵亦舟清洗殆尽,如今帐中只有我和阿林,还有窗外呜咽的北风。
我跟你走。我说,将短刀藏进袖中,但要让我去雁门关祭完卫弦。
赵亦舟挑眉:你就这么惦记他
不过是个死人。我站起身,任黄绫滑落在地,太子殿下不会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吧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大笑:好!明日辰时,我陪你去祭他。
次日,我骑马跟在赵亦舟身后,掌心藏着阿林给的匕首。
雁门关外的雪未化,卫弦的墓碑立在山脚下,碑上卫弦之妻洛白萝的字
是新刻的。
哭吧,赵亦舟递来绢帕,哭完就跟我回去做太子妃。
我接过绢帕,嗅到淡淡药味——是迷香。
指尖刚触到匕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数十骑黑衣人冲来,为首者腰间挂着半块铜铃。
保护太子!甲士们举盾上前,我趁机滚到墓碑后,看见黑衣人首领摘下面罩,是卫弦的副将,本该战死在雁门关的张远。
夫人,接您走!张远挥刀砍倒甲士,向我伸手。
赵亦舟拽住我手腕:你敢!
我反手将匕首刺进他肩膀,剧痛让他松手。张远将我拽上马,身后传来赵亦舟的怒吼:洛白萝,你逃不掉的!
马蹄踏碎积雪,我攥着张远递来的信,羊皮纸上有卫弦的字迹:若我战死,命张远护你南下,勿念。
将军他……我声音发抖,不敢问出口。
张远沉默许久,从怀里摸出个木盒:这是将军遗物,他说等您到了江南再打开。
木盒沉甸甸的,我抱在怀里,嗅到盒角残留的皂角香。
身后的马蹄声渐远,我回头望去,雁门关越来越小,卫弦的墓碑消失在风雪中,像从未存在过。
七日后,我们到了江南小镇。
阿林租了间带小院的屋子,我每日坐在屋檐下,用卫弦的短刀削胡麻饼。
木盒放在枕边,我始终不敢打开,怕里面装着他的骨灰,或更残忍的真相。
夫人,该换药了。阿林捧着金疮药进来。
我解开绷带,看见伤口已结痂。
张远呢我问,为何总不见他
阿林低头调药,声音发闷:他去查将军的死因了。
我猛地抓住他手腕:你说什么卫弦的死有问题
阿林抬头,眼里有愧疚:将军中箭那晚,卑职看见箭矢上有皇室标记,像是……像是三皇子的私兵所用。
我松开手,短刀当啷落地。原来赵亦舟不仅假传圣旨,还买通杀手在战场上暗算卫弦。
那些所谓的敌军,不过是他借刀杀人的工具。
我要报仇。我说,攥紧木盒,卫弦不能白死。
阿林刚要说话,窗外忽然传来铜铃声。
我猛地起身,撞翻药碗。院门口站着个穿灰衣的少年,腰间挂着半块铜铃,像极了卫弦初遇我时的模样。
你是谁我冲过去,抓住他手臂。
少年受惊后退,从怀里掉出封信,信封上是卫弦的字迹:白萝亲启。
手抖得几乎拆不开信封,勉强将信纸展开。
白萝,若你看见这封信,我大概已死在雁门关。别为我报仇,好好活下去。赵亦舟的把柄在我手中,他不敢杀你,只会逼你成亲。若你不愿,就去城西找周掌柜,他会带你出海。
勿念,勿恨。
卫弦绝笔。
我攥着信纸,指甲陷进纸里。
深夜,我打开木盒,里面是卫弦的银枪头,还有封血书:赵亦舟与敌国通敌,证据在雁门关地窖。
银枪头沾着暗红血迹,我攥紧时刺破掌心,血滴在血书上,晕开一朵小红花。
原来他早就知道赵亦舟的阴谋,却选择用自己的死,换我一线生机。
卫弦,你真傻。我对着木盒说话,像他还坐在我身边,我要的不是活着,是和你一起活着。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我摸出阿林给的匕首,在月光下磨了又磨。
赵亦舟,这次我不会再逃,我要让你尝尝,失去所有的滋味。
就像你让我失去卫弦那样。
这一次,我要亲手替他报仇,用你的血,祭他的碑。
第六章
我攥着卫弦的银枪头站在雁门关地窖前,铁锈蹭破掌心,血腥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石壁上的箭孔还在,我摸着孔边的刻痕,忽然想起卫弦曾说过:雁门关的每块砖,都沾着将士的血。
如今这些血,要用来染红赵亦舟的冠冕。
暗格里的木箱落满灰尘,阿林倒抽冷气:这是……
敌国密信。我翻开泛黄的纸页,字迹模糊却仍可辨,赵亦舟用粮草换战马,借敌军之手除去卫弦。
阿林握紧刀柄:卑职这就去皇宫告发!
慢。我按住他肩膀,赵亦舟如今是太子,若无十足把握……
话音未落,地窖上方传来马蹄声。阿林吹灭火把,我们躲进暗处,听见赵亦舟的笑声飘进来:洛白萝,我就知道你会来。
火把亮起时,他站在石阶上,身后跟着二十甲士,手里把玩着卫弦的铜铃:想替卫弦报仇可惜,证据在我手里。
我攥紧木箱,指尖触到箱底的暗格——里面还有卷羊皮地图,绘着敌国粮仓的位置。
原来卫弦早已将计就计,把假情报放进木箱,真正的证据藏在更深处。
你以为这样就能栽赃我赵亦舟逼近,铜铃在他指间晃出残影,皇上只会信太子,不会信一个死人的情妇。
我抬头看他,忽然笑了:谁说卫弦死了
这话让他愣住,甲士们面面相觑。我趁机将木箱踢向阿林,他接住后拔腿就跑,赵亦舟怒吼着追上去,却被我甩出的银枪头划破脸颊。
洛白萝!他捂着脸,血渗过指缝,你找死!
甲士们举刀冲来,我退到石壁边,摸到暗格里的燧石。卫弦曾说:若遇危险,就烧了这里,雁门关的石头会护你。
火光亮起时,赵亦舟的脸色比死人还白。
我看着他惊恐的眼神,忽然想起卫弦中箭那晚,也是这样的眼神——原来不可一世的太子,也会怕火烧,怕死亡。
你疯了!他想逃,却被我拽住衣袖,放开我!
赵亦舟,我凑到他耳边,卫弦临死前说,他后悔没亲手杀了你。
火势蔓延到粮草堆,地窖顶开始掉土块。甲士们四散奔逃,赵亦舟被横梁砸中腿,惨叫着爬向出口。
我捡起他掉落的铜铃,转身离开,听见他在身后怒骂:我是太子,你逃不掉的!
雁门关外的夕阳如血,阿林牵着马在等我,手里攥着真正的密信:夫人,快走!
三日后,密信送到皇上面前。
我站在金銮殿外,听见里面传来摔杯声。阿林攥着剑柄,指节泛白:皇上召您进去了。
赵亦舟被铁链拴着跪在殿中,脸上的伤还没结痂,看见我时眼底涌出杀意:洛白萝,你敢!
臣妾参见皇上。我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卫将军用命换来的证据,望皇上明察。
皇上咳嗽着展开密信,殿内鸦雀无声。赵亦舟忽然狂笑:就算我通敌,你以为卫弦是清白的他私藏兵符,意图谋反!
兵符在此。我摸出卫弦的短刀,刀柄靛蓝布条下露出刻痕,卫将军说,若他战死,兵符交还皇上,以证清白。
皇上接过短刀,指尖抚过刻痕,忽然老泪纵横:卫卿……卫卿啊……
赵亦舟瘫坐在地,铁链发出清脆的响。我望着他绝望的眼神,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原来复仇的滋味,不是甜的,是咸的,像卫弦最后那滴泪。
洛白萝,皇上叹气,你想要什么赏赐
我抬头看殿外的天空,云朵轻轻飘过,像卫弦的衣摆。
臣妾只想去江南,开家饼铺。我说,卖胡麻饼。
皇上一愣,随即点头:准了。
江南的饼铺开在运河边,阿林当掌柜,张远做跑堂。
夜里关了店门,我坐在门槛上,望着运河上的花灯。
风吹过屋檐下的铜铃,每次轻响,都像他在说:白萝,别怕。
我知道,他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