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青霜照血》 > 第一章

我是武林盟主最温润无害的关门弟子,日日为师父烹茶抚琴。
江湖皆知盟主重伤难愈,却不知他咳血的帕子都被我用药浸透。
群雄逼宫那夜,我跪在师父榻前奉药,指尖沾了他唇边一点猩红。
无人看见屏风后,我将那点血抹在盟主令牌背面暗格处。
当玄铁令盟主可诛四字浮现眼前,我拔剑指向师父咽喉。
这江湖,该换执令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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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桃花开得正盛,风一过,粉白的花瓣便簌簌落下,沾在琴弦上,又无声滑落。沈青崖端坐于听风小筑的琴台前,十指在焦尾古琴上拨捻。琴音淙淙,似山涧清泉流淌,舒缓、宁和,几乎要融进这满庭慵懒的春光里。他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衫,墨发仅用一根青玉簪松松挽着,侧影清瘦,眉眼低垂,专注得仿佛世间只有这张琴。
青崖的琴技,越发进益了。一个略显虚弱沙哑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带着几分真切的赞许。
沈青崖指尖一顿,最后一个清越的泛音袅袅散去。他起身,动作流畅如行云,脸上漾开温煦的笑意,如同春水初融:师父谬赞。您今日气色瞧着好了些。他步履轻悄地绕过屏风。
内室光线略暗,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巨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武林盟主洛惊弦半倚着厚厚的锦褥。这位曾经叱咤风云、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绝顶高手,如今却形销骨立。曾经如刀削斧劈般凌厉的面容,如今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一层蜡黄的皮裹着骨头,唯有一双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依旧锐利,如同栖息在枯枝上的鹰隼,沉沉地落在沈青崖身上。
好洛惊弦扯了扯干裂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嘲般的苦笑,不过是捱日子罢了。话音刚落,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攫住了他。他佝偻起身子,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骇人的呼噜声,肩膀剧烈地耸动,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师父!沈青崖脸色微变,快步上前,一手稳稳扶住洛惊弦颤抖的肩背,另一手已极自然地拿起榻边小几上一块叠得方正的素白棉帕,迅速递到洛惊弦唇边。
咳咳……嗬……洛惊弦死死抓住沈青崖的手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如同铁钳。咳声撕心裂肺,好半晌才渐渐平息。他喘息着,疲惫不堪地松开手,身体向后重重靠回锦褥,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沈青崖收回手。那块洁白的棉帕中央,赫然绽开一团刺目的、粘稠的暗红!如同雪地里砸烂的毒浆果,带着死亡的气息。
他指尖,无可避免地沾染了一丝那温热粘腻的猩红。
无妨……老样子了……洛惊弦喘息稍定,声音更加嘶哑,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他闭上眼,似乎连睁开的力气都耗尽了。
沈青崖垂眸看着指尖那一点刺目的红,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顺恭谨的神情,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痛惜:师父宽心,这‘九转还阳汤’的药引,弟子已托了可靠的人去寻,定能寻到。您且先用些参汤吊住元气。他的声音轻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他不再看那染血的帕子,仿佛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污渍。转身走到一旁的乌木小几旁,几上一个精巧的红泥小炉正煨着药罐,旁边温着一盅参汤。他动作娴熟地取过一只白玉小碗,用银勺小心地舀起参汤,轻轻吹散热气,端到洛惊弦榻前。
师父,参汤温好了。他低声道,将碗沿轻轻凑近洛惊弦干裂的唇。
洛惊弦没有睁眼,只是微微张开了嘴。沈青崖极其耐心地,一勺一勺,将温热的参汤喂入他口中。动作轻柔,姿态恭顺,仿佛侍奉神明。
内室重归寂静,只有洛惊弦沉重的呼吸声和药炉里炭火细微的噼啪声。
沈青崖喂完参汤,用干净的软巾仔细替洛惊弦拭了唇角。他端着空碗,退后两步,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洛惊弦枕边——那里静静躺着一块玄铁令牌。令牌黝黑无光,入手沉重冰冷,正面浮雕着一个古朴的盟字,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圆润。这便是号令江湖、无数人觊觎的武林盟主令——玄铁令。
他的视线只在令牌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随即,他端着碗,脚步轻悄地退回到屏风之外。
屏风隔绝了视线。沈青崖脸上那温煦如春风的担忧瞬间消失无踪,只余下一片冰封的漠然。他走到琴台旁的铜盆前,盆中清水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他缓缓抬起那只沾着师父洛惊弦暗红血迹的右手食指。
指尖那抹猩红,在清水的映衬下,刺眼得惊心动魄。
他没有洗手。
目光抬起,越过窗棂,投向庭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桃树。风过,又是一阵花雨。沈青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他抬起那根染血的食指,没有半分迟疑,极其精准地按在了自己腰间悬挂的、一枚看似寻常的鱼形青玉佩饰的鱼眼处!那青玉触手温润,鱼眼处却有一个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凹陷。
指尖那点温热粘稠的猩红,被稳稳地、完全地涂抹在了那微凹的鱼眼之上!
青玉佩饰骤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机括咬合的咔哒声!若非沈青崖全神贯注,几乎难以察觉。紧接着,玉佩靠近他腰侧的那一面,原本光滑的玉璧竟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极细的缝隙,露出了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幽深的暗格!
暗格之中,静静地躺着一块薄如蝉翼、不过寸许见方的玄色铁片!铁片上,四个细小如蝇头、却透着一股森然煞气的古篆,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地映入沈青崖的眼帘——
**盟主可诛!**
冰冷的四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针,狠狠扎进沈青崖的瞳孔深处!他眼底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那是蛰伏了无数个日夜的毒蛇终于看到了猎物咽喉的兴奋,是深埋于九幽的寒冰骤然被点燃的疯狂!
屏风内,洛惊弦压抑的咳嗽声又断断续续地响起,如同垂死野兽不甘的呜咽。
沈青崖指尖一弹,那枚小小的玄铁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瞬间滑回暗格深处。青玉佩饰表面的缝隙无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他脸上所有的情绪波动在刹那间收敛,重新覆上那层温润如玉的面具。他从容地走到铜盆边,将那只染血的食指浸入清水中。清澈的水面晕开一缕缕淡红的血丝,如同蜿蜒的毒蛇,随即消散无形。
他仔细地、慢条斯理地洗净手指,用软巾擦干。然后端起琴台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走到窗边,手腕一倾。
微凉的茶水混着几片飘落的桃花瓣,无声地泼洒在窗外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如同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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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暖意终究敌不过山雨欲来的阴冷。一股压抑而焦躁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瘴气,悄然笼罩了整个栖霞山,渗透进盟主府惊鸿山庄的每一块砖石。
江湖的风声越来越紧。洛惊弦缠绵病榻、功力尽失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再也捂不住。那些被惊鸿剑压制了多年的野心、宿怨、贪婪,如同蛰伏在腐肉下的蛆虫,在黑暗里蠢蠢欲动,发出贪婪的蠕动声。
山庄内,守卫明显森严了许多。巡夜的弟子步履沉重,眼神警惕,佩剑不离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绷的肃杀之气。下人们更是噤若寒蝉,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引来祸端。
唯有听风小筑,依旧维持着一种病态的宁静。药香氤氲,琴音断续。沈青崖依旧日日为洛惊弦煎药、抚琴、侍奉汤水,神情温顺,举止从容,仿佛外面汹涌的暗流与他毫无干系。
师父,‘七叶星兰’有消息了。这日喂完药,沈青崖一边用软巾替洛惊弦擦拭唇角,一边低声回禀,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振奋,药王谷的线人传回口信,说在西南莽苍山深处,似乎发现了一株百年份的踪迹。只是那地方险恶,毒瘴遍布,又有凶兽出没,采药人折了好几个进去,一时难以得手。
洛惊弦闭着眼,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锦被外那只枯瘦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嗯声,算是知道了。
沈青崖不再多言,收拾好药碗,退到屏风外。他并未像往常一样去抚琴,而是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目光投向山庄大门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兵刃碰撞的脆响和几声厉喝,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窗外的喧嚣,似乎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几道迅捷如狸猫的黑影,借着暮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听风小筑的后院。他们动作轻灵,落地无声,显然是轻功极高明的好手。为首一人身材瘦小精悍,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安全后,对着屋檐下的阴影处打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沈青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黑影落地的瞬间,便已转过身。他并未走出房门,只是隔着窗棂,对着那为首的黑影微微颔首。
瘦小黑衣人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体,动作迅捷地塞进窗棂下的一个花盆底下,随即身形一晃,带着其余几人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里。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没有发出半点多余声响。
沈青崖等那几道气息彻底远去,才缓步走到窗边,俯身从花盆底下取出那个油布包裹。入手沉重,带着山野的寒气和泥土的腥气。他拆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一把连鞘长剑!
剑鞘古朴,乌沉沉的,没有任何纹饰,透着一股返璞归真的沉重感。沈青崖的手指缓缓抚过冰凉的鲨鱼皮剑鞘,最终停留在剑柄处。那剑柄缠绕着深青色的旧布条,同样毫不起眼。然而,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剑柄末端时,一丝极其细微、却又熟悉入骨的冰凉锐气,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顺着指尖悄然蔓延至他的全身经脉。
青霜……他无声地翕动嘴唇,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眼底深处,那压抑已久的寒芒,如同深潭中倒映的星子,骤然亮了一瞬。
他并未拔剑,只是握着剑鞘,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分量和鞘中沉睡的凶戾。片刻后,他转身,走向内室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博古架。手指在几处看似装饰的木雕花纹上,以一种特定的韵律和力道或按或旋。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博古架靠墙的一块挡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狭长的暗格。
沈青崖将这把名为青霜的古剑,连同油布包裹,稳稳地放了进去。手指在冰冷的剑鞘上最后停留了一瞬,仿佛在安抚一头即将出闸的凶兽。
暗格无声合拢,博古架恢复原状,看不出丝毫痕迹。
他走回窗边,暮色四合,惊鸿山庄的轮廓在渐深的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远处,似乎又有新的喧嚣声隐约传来,比之前更近了些。
沈青崖静静伫立,月白的衣袂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拂动。他摊开手掌,掌心纹路清晰。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青霜剑柄传来的、久违的冰冷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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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下来,连一丝星光也无。白日里那点压抑的平静被彻底撕碎。惊鸿山庄之外,人影幢幢,火把连成一片跳动的火海,将山庄高大的围墙和紧闭的朱漆大门映照得如同鬼域!粗野的呼喝声、兵刃撞击声、叫骂声、威胁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充满戾气的声浪,狠狠冲击着山庄的每一块砖石。
洛惊弦!滚出来!
交出玄铁令!饶你不死!
惊鸿山庄今日就是你的埋骨之地!
开门!再不开门,休怪老子放火烧庄!
火光映照下,一张张面孔扭曲而狰狞。有独霸一方的黑道魁首,有觊觎盟主之位的名门宿老,有曾被洛惊弦打压过的邪派高手,更有浑水摸鱼、想趁乱分一杯羹的亡命之徒。贪婪、仇恨、野心,在火把的映照下赤裸裸地燃烧着。人群如同躁动的兽群,不断冲击着山庄大门,沉重的门栓在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山庄内,灯火通明如白昼。所有弟子、护院、客卿全都刀剑出鞘,面色凝重地守在各处要道、墙头、门后。气氛凝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每一次门外传来的巨大撞击声和叫嚣,都让他们的心跟着狠狠一沉。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握剑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惊鸿山庄,这座曾经的武林圣地,此刻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听风小筑内,药味似乎也被门外的杀伐之气冲淡了。洛惊弦并未躺在床上,而是披着一件厚实的玄色外袍,强撑着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中。他脸色灰败得吓人,嘴唇干裂发紫,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嘶鸣。然而,那双深陷的眼睛却亮得骇人,如同燃烧着最后一点残烛,死死盯着窗外映红天际的火光,听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喊杀声。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椅子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凸起,青筋毕露,仿佛要将那硬木捏碎!
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般的凶戾,在他眼中疯狂交织。
沈青崖静静地侍立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阴影里,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神情温顺恭谨,仿佛外面天崩地裂的喧嚣与他无关。他手中稳稳地端着一只青玉药碗,碗中深褐色的药汁还氤氲着热气,散发出浓烈而苦涩的气味。
咳咳……嗬……洛惊弦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
师父,药好了。沈青崖的声音适时响起,轻柔平稳,如同往常一样。他端着药碗,绕过椅子,在洛惊弦面前缓缓蹲下,姿态恭顺如同侍奉神祇的虔诚信徒。
他将药碗稳稳地递到洛惊弦剧烈起伏的胸前。
洛惊弦的目光终于从窗外那地狱般的景象上移开,落在这碗深褐色的药汁上。那浑浊的药液映着他扭曲的面容和窗外跳动的火光,如同翻滚的毒汁。他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蹲在面前的沈青崖。
那目光,不再有半分师徒温情,只剩下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审视猎物的凶残和一丝深不见底的猜忌!仿佛要在沈青崖温润如玉的脸上,烧灼出两个洞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门外的喊杀声、撞击声、火光,似乎都退到了遥远的背景里。听风小筑内,只剩下洛惊弦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和药碗中热气袅袅升腾的细微声响。
沈青崖端着碗,稳稳地停在洛惊弦胸前寸许之处,既不收回,也不催促。他微微垂着眼睫,避开洛惊弦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顺得近乎麻木的神情,仿佛感受不到那目光中蕴含的滔天杀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
洛惊弦眼中的凶光如同暴风雨般剧烈翻涌,枯瘦的手猛地抬起,带着一股狠绝的劲风,似乎想要狠狠打翻这碗药!他受够了!受够了这无尽的药味!受够了这该死的虚弱!受够了外面那群豺狼的逼迫!更受够了眼前这个看似恭顺、却让他心底莫名发寒的徒弟!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药碗边缘的刹那——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炸雷般在庄门处爆开!巨大的声浪甚至震得听风小筑的窗棂都在嗡嗡作响!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更加疯狂的喊杀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进来!
门破了!杀进去!
玄铁令是我的!
洛惊弦!纳命来——!
山庄大门,终于被撞开了!
洛惊弦抬到一半的手,如同被这声巨响和随之而来的疯狂喊杀声彻底抽干了力气,猛地僵在半空!他眼中的凶戾瞬间被一股巨大的、灭顶般的惊骇和绝望所取代!身体剧烈一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大口暗红的鲜血猛地喷了出来!血沫星星点点,溅在了沈青崖端着的药碗边缘,也溅在了他月白的袖口上,如同雪地上骤然绽开的妖异红梅。
沈青崖依旧稳稳地端着那碗药,连指尖都没有颤抖分毫。他甚至没有去看袖口上那刺目的血点,也没有去看洛惊弦那瞬间灰败绝望的脸。
他只是微微抬起眼睫,目光平静地迎上洛惊弦那双被惊骇和绝望填满的眼睛。那目光深处,没有关切,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漠然。
然后,在洛惊弦因剧痛和绝望而扭曲的注视下,在门外喊杀声如同海啸般越来越近的喧嚣中,沈青崖缓缓地、极其自然地,将那只端着药碗的手,收回了一寸。
碗中深褐色的药汁,在青玉碗壁上,漾开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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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听风小筑的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道狠狠撞开!碎裂的木屑四溅!火光与浓烈的血腥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这方曾隔绝喧嚣的小天地。
为首闯入的是个身高九尺的巨汉,满脸虬髯,筋肉虬结,手中提着一柄车轮般巨大的开山斧,斧刃上还滴着黏稠的鲜血。他正是黑道巨擘,开山神君雷霸!紧随其后涌入的,是几个同样煞气腾腾的魁梧汉子,以及一个身形佝偻、脸色阴鸷如毒蛇的老者——邪派宗师百毒叟阴九幽。再后面,是更多手持利刃、眼神贪婪凶狠的各路高手,瞬间将小小的听风小筑挤得水泄不通!
浓重的血腥味和汗臭味瞬间压过了房中药香。
雷霸铜铃般的巨眼一扫,立刻锁定了窗边太师椅上气息奄奄、嘴角还挂着血丝的洛惊弦,和他身后那个端着药碗、月白长衫溅着点点猩红、显得格外单薄苍白的年轻身影——沈青崖。
哈哈哈哈!雷霸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声震屋瓦,洛惊弦!洛大盟主!你也有今天!像条死狗一样瘫在这里!他手中的巨斧随意一挥,带起的劲风便将旁边一张紫檀木小几劈得粉碎!
阴九幽阴恻恻地笑着,干枯的手指捻着几枚泛着幽蓝光泽的毒针:啧啧,真是虎落平阳啊。洛盟主,当年你一剑断我毒龙臂时,可曾想过今日
群雄的目光如同饿狼,死死钉在洛惊弦身上,充满了赤裸裸的嘲讽、贪婪和杀意。玄铁令!号令江湖的至高权柄!就在眼前这个垂死之人身上!
洛惊弦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肆无忌惮的羞辱刺激得浑身发抖,蜡黄的脸瞬间涌上病态的潮红。他死死瞪着眼前这群豺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鸣,枯瘦的手挣扎着想抬起,指向他们,却连一丝力气都凝聚不起。极致的愤怒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的残躯撕裂!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平静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入沸油,清晰地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诸位前辈,家师病体沉重,受不得惊吓。若有要事,请容弟子代为转达。
所有的目光,瞬间从洛惊弦身上,齐刷刷地转向了说话之人——沈青崖。
他依旧稳稳地端着那只青玉药碗,碗沿还沾着洛惊弦方才喷出的暗红血点。他微微侧身,将洛惊弦挡在自己身后大半,面对着眼前这群凶神恶煞、气息逼人的江湖巨擘。月白的衣衫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愈发单薄,溅上的血点如同雪地红梅,刺目惊心。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恭顺谦和的神情,眼神清澈平静,仿佛面对的不是一群随时可能将他撕碎的凶徒,而是前来拜访的寻常客人。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唇角,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代为转达雷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巨大的开山斧猛地指向沈青崖,斧刃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带起的劲风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给老东西端茶送水的小白脸,也配跟老子说话滚开!否则连你一起劈了做花肥!
阴九幽也阴森森地接口,目光如同毒蛇信子在沈青崖身上舔舐:洛惊弦的关门弟子呵呵,倒生得一副好皮囊。小子,不想死就乖乖交出玄铁令!或许……老夫还能留你一命,收你做个小药童。话语中的淫邪之意毫不掩饰。
群雄哄笑,各种污言秽语和威胁如同潮水般涌向沈青崖。在他们眼中,这个温顺得像个书生的小徒弟,不过是洛惊弦身边一只随手就能碾死的蝼蚁。
沈青崖端着药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垂下眼睫,避开了雷霸那几乎要刺穿他的斧刃和阴九幽淫邪的目光,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
玄铁令乃武林至宝,关乎江湖气运。家师虽病,但此等大事,非弟子所能置喙。恳请诸位前辈稍待,容家师……定夺。他微微侧首,似乎想征询身后洛惊弦的意见。
定夺个屁!雷霸彻底失去了耐心,巨大的开山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猛地横扫而出!目标并非沈青崖,而是他身后瘫在太师椅上、目眦欲裂却动弹不得的洛惊弦!老子先劈了这老废物,再搜令牌!
这一斧,凝聚了雷霸全身霸道的功力,势大力沉,快如奔雷!斧未至,那刚猛无俦的劲风已将洛惊弦花白的须发吹得向后狂舞!眼看就要将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武林盟主连人带椅劈成两半!
师父——!沈青崖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呼!那声音里充满了惊惶、绝望和不顾一切的孺慕之情!在巨斧临身的刹那,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没有躲闪,没有后退!
他竟然猛地将手中那碗深褐色的药汁,朝着雷霸泼面砸去!同时,身体以一种近乎笨拙、却又快得惊人的速度,合身扑向洛惊弦!用自己的后背,迎向了那柄足以开山裂石的开山巨斧!
药汁泼洒,褐色的液体在空中散开。雷霸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偏头闭眼闪避,斧势不由得微微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生死一线的瞬间!
扑向洛惊弦的沈青崖,身体在旋转扑救的刹那,他那只看似慌乱、要去搀扶洛惊弦的右手,极其隐蔽、极其精准地擦过了洛惊弦枕边——那里,静静躺着那块黝黑沉重的玄铁令!
指尖在冰冷的令牌背面,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米粒般不起眼的凸起处,轻轻一按!
噗嗤——!
沉闷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血光迸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预想中沈青崖被巨斧劈成两半、血溅五步的惨烈景象并未发生!
雷霸那柄势在必得的开山巨斧,竟然在距离沈青崖后背仅有三寸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地顿住了!如同劈在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之上!
而真正发出利刃入肉之声的,是百毒叟阴九幽!
只见这位邪派宗师,此刻双眼暴凸,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无法理解的痛苦!他的咽喉处,赫然插着一枚细如牛毛、通体泛着幽蓝光泽的毒针!正是他之前捻在手中、用来威慑沈青崖的那一枚!
那毒针深深没入他的喉管,只留下一点细微的蓝芒。
阴九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手指徒劳地抓向自己的脖子,眼中神采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噗通一声栽倒在地,身体蜷缩,瞬间没了声息。他精心淬炼的剧毒,此刻成了他自己最致命的催命符!
死寂!
比刚才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听风小筑!
雷霸保持着挥斧劈砍的姿势僵在原地,巨斧还停在半空,脸上的狂笑和杀意凝固成一种滑稽而惊骇的表情。他看看自己纹丝不动的斧头,又看看地上瞬间毙命的阴九幽,再看看那个扑在洛惊弦身前、背对着他、似乎吓得瑟瑟发抖的白衣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其他群雄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脸上写满了茫然、震骇和无法置信!发生了什么阴老怪怎么死了雷霸的斧头为什么劈不下去那小子……那小子做了什么
只有瘫在太师椅上的洛惊弦,那双浑浊绝望的眼睛,在阴九幽倒毙、雷霸斧头诡异地停在半空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他死死盯着沈青崖那看似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背影,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他枯瘦的手指痉挛般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沈青崖缓缓直起身。他后背的月白长衫完好无损,甚至没有沾染一丝灰尘。他慢慢转过身,面对着惊骇欲绝的雷霸和一众呆若木鸡的群雄。
他脸上,方才那惊惶绝望、泫然欲泣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那平静如同万载寒冰,又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他微微抬起眼睑,目光平静地扫过雷霸手中那柄悬停在半空的开山巨斧,扫过地上阴九幽死不瞑目的尸体,扫过一张张写满惊骇和茫然的脸。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刚才慌乱中按过玄铁令的右手食指上。那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穿透凝固的空气,落在了瘫在太师椅上、脸色灰败、眼中充满了极致惊骇和难以置信的洛惊弦身上。
他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勾起。
那是一个笑容。
温润依旧,如同春风拂过桃花。
却又冰冷刺骨,如同地狱吹来的阴风。
师父,沈青崖的声音响起,清越、平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听风小筑,您看,阴老前辈……怎么自己把自己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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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崖那温润中带着冰冷诡异的笑容,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冰水,瞬间在死寂的听风小筑内炸开了锅!
妖法!是妖法!一个手持链子锤的壮汉失声尖叫,惊恐地后退一步,手中的兵器指向沈青崖,声音因恐惧而变调,这小子……这小子会妖法!他定住了雷爷的斧头!还……还让阴老怪的毒针反噬了自己!
放屁!雷霸猛地回过神,如同被羞辱的雄狮般暴怒咆哮!他虽惊骇于刚才斧头劈不下去的诡异,但更无法忍受被人说成被定住。他铜铃般的巨眼死死瞪着沈青崖,脸上横肉扭曲,杀意重新沸腾:装神弄鬼的小杂种!老子管你使什么邪门歪道!今天活劈了你!话音未落,他浑身肌肉虬结,筋骨发出爆豆般的脆响,一股狂暴凶戾的气息轰然爆发!那柄悬停的开山巨斧被他猛地收回,随即以比刚才更加狂猛、更加迅疾的速度,带着撕裂一切的罡风,再次朝着沈青崖当头劈下!
这一次,他再无保留!十成的开山劲灌注斧身,斧刃未至,那刚猛无俦的气劲已将沈青崖月白的衣衫吹得紧紧贴在身上,猎猎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连人带脚下的地砖一起劈成齑粉!
群雄被雷霸这全力一击的威势所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然而,他们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未发生。
就在巨斧即将劈中沈青崖头颅的刹那——
沈青崖动了。
没有闪避,没有格挡。
他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
那只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如同世家公子执笔作画的手。此刻,却以一种看似极其缓慢、实则快逾闪电的速度,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莫测的轨迹。食中二指并拢如剑,指尖萦绕着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淡薄的青气,精准无比地点向巨斧侧面那看似最为厚重、实则蕴含着力道转换节点的斧面!
叮——!
一声清脆得如同玉磬相击的轻响!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巨斧带起的狂暴罡风,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时间仿佛再次凝滞。
雷霸那足以开山裂石、挟着万钧之力的狂暴一劈,在沈青崖这轻描淡写、近乎优雅的一指之下,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再一次硬生生地顿在了半空!距离沈青崖的额头,仅有一线之隔!
雷霸脸上的狂暴杀意瞬间凝固,化为一种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感觉到自己灌注了全身功力的巨斧,劈中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壁!更有一股冰冷诡异、如同跗骨之蛆的尖锐气劲,顺着斧柄逆流而上,瞬间刺入他持斧的右臂经脉之中!
呃啊!雷霸发出一声痛苦而惊怒的闷哼,整条右臂瞬间酸麻刺痛,如同被无数冰针刺穿!狂暴的劲力如同撞上礁石的狂潮,骤然反噬!他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蹬蹬蹬连退三步,每一步都踏碎了脚下的青砖!手中的开山巨斧再也握持不住,哐当一声巨响,沉重地砸落在地,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死寂!
比刚才阴九幽毙命时更加深沉的死寂!
所有群雄,包括那些凶名赫赫的黑道巨擘、邪派高手,此刻全都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心脏!他们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惊骇和茫然!
一指!
仅仅是一指!
轻描淡写,如同拂去衣袖上的尘埃!
就点退了以神力霸绝江湖的开山神君雷霸!废了他一条手臂!震落了他的成名巨斧!
这……这怎么可能!
洛惊弦瘫在太师椅上,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愤怒,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看着沈青崖那依旧平静无波的侧脸,看着那只缓缓收回、仿佛什么都没做过的右手……一个他死也不愿相信、却又如同毒蛇般啃噬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念头,终于冲破了所有自欺欺人的藩篱,赤裸裸地摆在了眼前!
青霜剑典!是青霜剑典!只有那门传说中早已失传、诡谲莫测、专破天下刚猛功法的上古绝学,才有如此化腐朽为神奇、举重若轻的威力!这孽徒……他竟真的练成了!他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偷学的!
你……你……洛惊弦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沈青崖,眼中充满了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滔天恨意和灭顶般的绝望,孽……孽障……
沈青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洛惊弦那因极致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他脸上那温润的笑容依旧挂着,眼神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师父,您别激动。他声音轻柔,如同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弟子这点微末伎俩,不过是情急之下,胡乱使出的保命手段罢了。比不得您当年‘惊鸿一剑’的绝世风采。
他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软刀子,狠狠扎在洛惊弦的心上。
随即,沈青崖的目光越过洛惊弦,落在了他枕边那块黝黑沉重的玄铁令上。他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炽热。
他不再理会身后那群惊骇欲绝、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群雄,也不再理会瘫在椅上如同风中残烛的洛惊弦。他缓步上前,动作从容不迫,仿佛行走在自家的庭院里。
在无数道惊恐、茫然、畏惧的目光聚焦下,他伸出手,指尖稳稳地拈起了那块象征着武林至高权柄的玄铁令!
令牌入手,冰冷沉重,如同握着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
沈青崖的手指,在令牌正面那个古朴的盟字上缓缓抚过,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然后,他的指尖,极其自然地、极其精准地滑到了令牌的背面。
在那个毫不起眼、如同米粒般微小的凸起处,他再次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每个人耳边响起的机括咬合声!
玄铁令那黝黑无光的背面,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划过,一道细微的缝隙骤然裂开!缝隙之中,四个细小如蝇头、却透着森然煞气、仿佛用鲜血写就的古篆,在跳动的火光下,清晰地映入每一个屏息凝神、死死盯着令牌的群雄眼中——
**盟主可诛!**
嘶——!
整个听风小筑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如同无数条毒蛇同时吐信!
所有人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限!死死盯着那令牌背面裂开的缝隙和那四个惊心动魄的古篆!惊骇、茫然、贪婪、恐惧……无数种情绪在他们眼中疯狂交织!玄铁令的秘密!传说中能号令隐藏在暗处的玄铁卫、甚至能调动部分朝廷隐秘力量的终极指令!竟然……竟然真的存在!而且……是盟主可诛!
洛惊弦在看到那四个字的刹那,身体猛地一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太师椅中。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完了……全完了……这孽徒……他不仅偷学了青霜剑典,他竟连玄铁令最核心的隐秘都……
沈青崖对身后的反应恍若未闻。他缓缓收回按在令牌背面的手指,那四个小字随之隐没,缝隙无声合拢。他握着冰冷的玄铁令,终于转过身,再次面向那群依旧陷在巨大震撼和惊骇中的群雄。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扫过地上阴九幽的尸体,扫过捂着右臂、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不甘的雷霸。
然后,他微微抬起手中的玄铁令。
令牌黝黑,在火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光泽。
玄铁令在此。沈青崖的声音响起,清越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听风小筑,‘盟主可诛’之令已现。洛惊弦……德不配位,引狼入室,致江湖动荡,血雨腥风。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眼睛,仿佛要将他们的灵魂都看穿。
今日,我沈青崖,奉玄铁令之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出鞘,带着一种宣告天下般的决绝:
代行盟主之权!
雷霸!阴九幽余党!聚众逼宫,戕害同道,罪不容诛!杀——!
杀字出口,如同惊雷炸响!
一直如同背景般侍立在角落、几乎被人遗忘的几个惊鸿山庄老管事,眼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们身形暴起,如同鬼魅!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了淬毒的短匕、细如牛毛的透骨钉、缠绕着乌金丝的飞爪!动作快如闪电,狠辣刁钻至极,瞬间扑向雷霸和他身边几个心腹,以及人群中几个与阴九幽关系密切的邪派高手!
噗嗤!咔嚓!啊——!
惨叫声、利刃入肉声、骨骼碎裂声骤然响起!血光再次迸溅!那几个猝不及防的高手,在有心算无心的突袭之下,瞬间毙命!雷霸虽奋力抵抗,废了一臂的他实力大减,被两名老管事拼着受伤,以极其刁钻的合击之术,一刀穿心,一爪锁喉!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兔起鹘落,杀戮只在瞬息之间!
剩下的群雄彻底被这血腥的雷霆手段震慑住了!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看着地上瞬间多出的几具新鲜尸体,看着那几个气息陡然变得阴冷狠厉、如同换了个人般的老管事,再看看那个手持玄铁令、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笑意、眼神却冰冷如霜的沈青崖……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紧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这哪里是什么温顺无害的小徒弟这分明是一头披着羊皮、择人而噬的恶龙!一个深藏不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可怕枭雄!
沈青崖的目光缓缓扫过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的众人,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压:
余者,胁从不问。自此刻起,奉玄铁令者,生。逆令者……
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雷霸和阴九幽的尸身上,嘴角那抹温润的弧度加深了一分,如同春冰乍裂。
……死。
最后一个死字,轻飘飘的,却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扑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承受不住这无形的恐怖威压,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扑通!扑通!扑通!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刚才还气势汹汹、喊打喊杀的群雄,此刻全都面如死灰,汗如雨下,朝着那个手持玄铁令、月白长衫溅血的年轻身影,如同膜拜神祇般,深深拜伏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谨……谨遵盟主令!
吾等……愿奉沈盟主号令!
参差不齐、带着恐惧和颤抖的声音汇聚成一片臣服的浪潮。
沈青崖静静地站着,沐浴在众人恐惧的叩拜之中。手中的玄铁令冰冷沉重。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瘫在太师椅上、气息微弱、眼中只剩下无边死寂的洛惊弦身上。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
沈青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洛惊弦的眼中,最后一点残烛般的微光,终于彻底熄灭,化为一片空洞的虚无。
沈青崖缓缓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个曾经如高山般矗立在他生命里、如今却已彻底崩塌成废墟的师父。
他抬起手,玄铁令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
窗外,惊鸿山庄内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已经平息。火光依旧映红天际,只是那喧嚣,已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