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班推开家门,一股浓烈到呛人的百合花香劈头盖脸砸过来,熏得我眼前一黑,胃里直翻腾。
这味道不对。太浓了,浓得发齁,像是有人把整座花店的百合都塞进了我这不足六十平的小公寓。
我强忍着恶心,啪嗒一声拍亮客厅的顶灯。惨白的光线瞬间铺满房间,也照亮了客厅中央茶几上那束巨大到近乎畸形的白色百合花。层层叠叠的花瓣怒放着,像一张张惨白的、无声尖叫的嘴。
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僵在玄关,连呼吸都屏住了。这花,绝不是我自己买的。我讨厌百合,尤其是这种浓香型的,前夫林沐阳知道得一清二楚。在我们那段持续了三年、最终以他冷暴力收场的婚姻里,每次他试图用花道歉,送来的玫瑰、郁金香、哪怕是小雏菊,都绝不可能出现百合的影子。
离婚已经整整一年零三个月。财产分割干净利落,没有孩子,连共同的朋友圈都默契地疏远了。我以为我彻底摆脱了那个冷漠、自私、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男人。我换了工作,租了这间离原来生活圈足够远的小公寓,小心翼翼地筑起新的巢穴,只想图个清净。
可现在,这束突兀的、带着强烈侵略意味的百合,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砸碎了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假象。
谁送的
快递单花束包装纸上没有任何卡片,没有署名,只有一层透明的玻璃纸。我几乎是扑过去,手指颤抖着在花束里外翻找,每一片叶子、每一根绑花的丝带都不放过。没有,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仿佛它就这么凭空出现在我的茶几上。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寒意,不受控制地挤进我的脑海——林沐阳。
不可能!我立刻否决。离婚时,他表现得比我还要如释重负,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解脱。他怎么会他凭什么
我跌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背靠着门,大口喘着气。花香霸道地钻进我的鼻腔、喉咙,引起一阵阵干呕。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公寓的窗户紧闭着,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门锁是我新换的C级锁芯,钥匙只有我手里这一把。这花,是怎么进来的
报警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证据呢一束匿名送来的花警察会管吗只会觉得我小题大做,精神过敏。甚至,如果真是林沐阳,他那种人,最擅长在旁人面前维持体面周全的假象。到时候,谁信我
我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几乎是扑到窗边,刷地一下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外面是沉沉的夜色,对面居民楼星星点点的灯火,楼下街道偶尔驶过的车灯,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没有可疑的人影,没有停在暗处的车。只有冰冷的玻璃映出我惨白惊慌的脸。
我猛地拉上窗帘,背靠着墙壁滑坐下去。心,跳得快要炸开。那束巨大的百合花,在惨白的灯光下,静默地散发着死亡般的甜腻香气,像一个无声的宣告。
他来了。或者说,他的阴影,已经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我自以为安全的世界。
那束巨大的百合花,像个诡异的纪念碑,杵在我的客厅里。
我没敢动它。不是舍不得,而是害怕。害怕触碰它就像触发了什么未知的机关,害怕留下自己的指纹反而抹掉了可能存在的、属于他的痕迹——虽然理智告诉我,送花的人绝不会蠢到留下指纹。
一夜无眠。花香无孔不入,即使我用毛巾堵住了门缝,用塑料袋层层裹住花束塞进阳台最角落的储物柜,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息依旧顽固地弥漫在空气里,像某种恶毒的诅咒。我睁着眼睛,听着老旧水管偶尔传来的水流声,听着楼上邻居模糊的脚步声,甚至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神经绷紧到了极限,总觉得下一秒,门锁就会传来轻微的转动声。
天刚蒙蒙亮,我就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冲出了家门。阳光刺眼,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喧闹的人声车声让我有种重回人间的恍惚感。可那份如影随形的寒意,并没有被驱散。
刚到公司楼下,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微信,不是短信,是一条新邮件提醒。发件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乱码邮箱地址。
标题栏空白。
心脏猛地一跳。我几乎是抖着手点开了邮件。
正文只有一行字,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昨天的百合,喜欢吗我记得你花粉过敏,特意挑了无花粉的品种。]
嗡的一声,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
百合。无花粉品种。
不是巧合。绝不可能是巧合!
他记得我花粉过敏!他记得!所以他才特意选了这种处理过的花,他是在告诉我,是他!他在看着我!他知道花送到了,甚至知道我昨晚的狼狈和恐惧!他就在某个我看不见的角落,欣赏着我的反应!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我猛地抬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环顾四周。清晨上班的人流熙熙攘攘,提着早餐的,打着哈欠的,步履匆匆的。每一张陌生的脸孔似乎都带着探究,每一道扫过的目光都像是冰冷的探针。
是谁哪一个是他还是说……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出现
我攥紧了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屏幕捏碎。那行冰冷的文字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神经。恐慌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住最后一丝清醒。
不能慌。苏晚,你不能慌。
我颤抖着手指,删掉了那封邮件,连同那个乱码邮箱地址。然后,我调出通讯录,找到了那个从未想过会主动拨打的号码——林沐阳。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
喂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平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听不出任何异常。和一年前那个冷漠疏离的腔调,没什么两样。
林沐阳。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是不是你
苏晚
他似乎有些意外,停顿了一下,什么是不是我大清早的,你……
花!那束百合!还有那封邮件!
我压抑不住声音里的颤抖和愤怒,语速飞快地打断他,林沐阳,有意思吗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在我听来却像是某种冰冷的嘲讽。
花邮件
他的语气充满了恰到好处的困惑,苏晚,你在说什么什么百合我最近工作很忙,没空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你少装蒜!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引来旁边几个上班族的侧目,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花粉过敏还有谁知道我住哪里林沐阳,你跟踪我你监视我!
苏晚!
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一丝被污蔑的愠怒,你冷静点!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什么花,更没给你发过邮件!我们早就结束了,我没有任何理由去做你口中那种无聊又下作的事情!请你不要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
我被他的理直气壮噎得差点背过气,好!林沐阳,你最好说到做到!如果让我发现是你……
后面威胁的话,我却说不出口了。我能怎么样
随你便。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疏离,甚至带上了一丝不耐烦,我还有会,挂了。
嘟…嘟…嘟…
忙音响起,像一记记耳光抽在我脸上。
他否认了。如此干脆,如此坦然,甚至反咬一口说我无理取闹。他太了解我了,知道我的软肋,知道如何用最简洁的方式击溃我的防线。
是他吗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那精准的信息,那无声的窥视……如果不是他,那岂不是更可怕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公司楼下,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世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冷的薄膜包裹着,而我被困在其中,窒息感如影随形。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行走在布满薄冰的湖面,每一步都战战兢兢,不知道哪一脚下去就会彻底崩塌。
那束百合带来的恐惧并未消散,反而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进我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我发现,下班回家时,门口脚垫的位置似乎总有些微妙的挪动。有时向左偏一点点,有时又像是被轻轻踢回了原位。是我自己记错了还是……有人动过
家里的东西,也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书架上的书,我明明记得是按作者首字母排列的,可某天回家,发现中间几本被抽出来又随意塞了回去,顺序完全乱了。厨房的调料瓶,我习惯把盐和糖放在最顺手的位置,可有好几次,它们被换到了里侧。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我的梳妆台。我有一支用了很久的口红,是温柔的豆沙色,盖子边缘有一道不小心磕碰的小划痕。它一直放在梳妆台最左边的格子里。可那天早上,我发现它被放在了中间,盖子被拧开了一小截,膏体似乎……被旋出来过一点点那道熟悉的划痕还在,证明是同一支。是我的错觉吗是我昨晚太累,用完后随手放错了地方
我站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惊惶的脸,胃里一阵阵翻搅。这些变化都太小,太细微了,细微到完全可以解释成我自己的疏忽、记忆偏差。可它们叠加在一起,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神经上。
我买了一个家用摄像头,小小的,伪装成闹钟的样子,对着门口和客厅的主要区域。安装好的那一刻,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点。至少,如果他再进来,会留下证据。
然而,监控画面里,除了我自己进出的身影,空无一物。门锁完好无损。脚垫的位置在我出门和回家之间,没有任何外力挪动的痕迹。那些物品细微的位置变化,在监控模糊的画面里,根本无从分辨。
难道真是我的精神出了问题压力太大,产生了被害妄想
这个念头让我更加恐慌。如果连自己的感知都无法信任,那还有什么可以依靠
更让我崩溃的是工作上的不顺。一个跟了很久的重要项目,数据莫名其妙出现了无法解释的误差,导致方案被客户全盘否定。上司的脸色很难看,同事间也弥漫着微妙的猜疑气氛。我焦头烂额地加班,排查每一个环节,却始终找不到问题的根源。那种熟悉的、被无形力量操控的感觉,再次攫住了我。
疲惫不堪地走出写字楼,已是深夜。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些许混沌。我裹紧风衣,低着头快步走向地铁站。街灯昏暗,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就在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我。
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不是听到声音,也不是看到什么。就是一种纯粹的、动物般的直觉——有人在看我!很近!带着强烈的、黏腻的恶意!
我猛地停住脚步,心脏骤停了一瞬,然后疯狂地擂动起来。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巷子不深,借着远处街灯透进来的微光,能看清大半。
空荡荡的。
只有几个堆在墙角的、散发着馊味的黑色垃圾袋,在夜风里发出窸窣的声响。
没有人影。没有脚步声。
是我太紧张了吗又是幻觉
我喘着粗气,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衣。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巷口,扫视着对面建筑的阴影,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什么都没有。
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烈了!它像一层冰冷的油脂,糊在我的皮肤上,渗透进骨头缝里。那人就在附近!一定在!我看不见他,但他看得见我!他在享受我的恐惧!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几乎要夺走我的呼吸。我不敢再停留,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巷口明亮的主街狂奔!高跟鞋敲击着地面,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哒哒声,在寂静的小巷里回荡,像极了亡命的鼓点。我不敢回头,拼命地跑,直到冲进地铁站明亮拥挤的人流中,被嘈杂的人声和灯光包围,才敢停下脚步,扶着冰冷的墙壁,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手机在包里疯狂震动起来。我哆嗦着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林沐阳。
他打来了在这个时间在我刚刚经历那恐怖一幕之后
恐惧瞬间化作了冰冷的愤怒。我深吸一口气,用力划开接听键,声音嘶哑而尖锐:林沐阳!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你!刚才是不是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苏晚,你又怎么了我刚开完一个跨国视频会议,看到你打了那么多未接来电,以为出了什么事。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在哪声音怎么这样有人追你
少假惺惺!
我几乎是在吼,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混合着屈辱和恐惧,你派人跟踪我刚才在巷子里的是不是你的人!林沐阳,我警告你,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报警!我一定会!
巷子
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透出前所未有的严肃,什么巷子苏晚,你把话说清楚!你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语气里,竟然真的有一丝……紧张
这丝紧张,像冰水一样浇在我滚烫的怒火上,带来一阵荒谬的清醒。他的反应……不太像装的
我……
我一时语塞,混乱的脑子根本无法组织语言。
站在原地别动!告诉我具体位置!我马上过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透过听筒传来,竟奇异地带着一丝……让人想要抓住的依靠感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我狠狠掐灭。荒谬!苏晚,你疯了吗怀疑他的是你,现在因为他一句话就动摇的也是你他可是林沐阳!那个冷漠到骨子里的林沐阳!
不用你假好心!
我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强硬,管好你自己!别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否则,我一定让你后悔!
不等他再说什么,我狠狠地挂断了电话,顺手把他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做完这一切,身体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我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铁站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周围人来人往,投来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我像一座孤岛,被巨大的、无声的恐惧和孤立无援的绝望彻底淹没。
那晚之后,我请了两天病假,把自己关在公寓里。窗帘拉得死死的,门锁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新买的阻门器和警报器都派上了用场。我像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楼上掉个东西,隔壁开关门,甚至窗外野猫的叫声——都能让我从沙发上惊跳起来,心脏狂跳半天。
我反复回放那晚在小巷的感觉。那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冰冷黏腻,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那不是林沐阳的风格。林沐阳的冷漠是高高在上的,是带着距离感的疏离。而这种感觉……更原始,更直接,更……肮脏。
难道,真的不是他除了他,还有谁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比认定是林沐阳时更甚。如果是一个完全未知的、潜藏在暗处的窥视者……我连对方是谁、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恐惧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我一点点吞噬。
病假结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公司。项目黄了,上司虽然没有明着批评,但眼神里的失望和不满几乎要溢出来。同事间的氛围也怪怪的,午餐时没人叫我,茶水间里窃窃私语的声音在我走近时会戛然而止。那种被排斥、被审视的感觉,让我如坐针毡。
就在我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努力想集中精神处理一封邮件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工作很辛苦吧别太累着自己。那个李经理,不是什么好东西,离他远点。]
李经理正是我那个项目黄掉后空降过来、对我态度极其冷淡的新主管!短信的语气透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和掌控感,仿佛他洞悉我工作上的所有困境,并且……在关心我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是他!那个躲在暗处的老鼠!
愤怒压倒了恐惧。我猛地站起来,抓起手机就冲出了办公室,直奔楼梯间。手指因为愤怒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着,几乎按不准数字键。我翻出那个被我拉黑的号码——林沐阳的号码,把他从黑名单里拽了出来,然后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苏晚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林沐阳!
我声音发颤,但更多的是燃烧的怒火,你够了!你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工作上的事情是不是你搞的鬼那条短信是不是你发的你是不是派人跟踪我、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有多恶心!多变态!
我像连珠炮一样吼出来,积压多日的恐惧、委屈、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根本顾不上这里是安静的楼梯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后,他的声音传来,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短信什么短信苏晚,你把你收到的短信,原封不动地发给我。现在!立刻!
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被指责的愤怒,反而充斥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和……冰冷刺骨的怒意这反应,再次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一怔,下意识地服从了。手指哆嗦着,把那条匿名短信截了图,发到了他的微信上——离婚后,我们唯一的联系方式,竟然只剩下这个还没来得及删除的微信。
几秒钟后,他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
收到了。
他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听着,苏晚,我现在告诉你三件事。第一,这条短信不是我发的。第二,我林沐阳再不堪,也绝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骚扰前妻,更不会去搞垮你的工作!那对我没任何好处!第三……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能透过听筒将我冻结:……有人在搞你。而且,手段很脏。从现在开始,你上下班,尽量走人多的大路,到家锁好门,检查门窗,有任何不对劲,立刻给我打电话。我会处理。
你处理你怎么处理你凭什么处理
我下意识地反驳,心却因为他那句有人在搞你而沉了下去。不是他那会是谁
就凭我还没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狠劲,就凭你苏晚现在还是我林沐阳户口本上前一页的人!就凭动你,就是打我林沐阳的脸!听懂了吗
说完,他根本不等我回应,啪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我僵在楼梯间冰冷的墙壁前,大脑一片混乱。
林沐阳的反应……太反常了。那种被冒犯的暴怒,那种不加掩饰的保护欲(虽然是以一种极其霸道的方式宣示的),甚至那句打我林沐阳的脸……这完全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永远冷静自持、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前夫。
如果短信不是他发的,工作上的麻烦不是他搞的鬼,那会是谁那个在小巷里窥视我的人那个给我送花、动我东西的幽灵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难道……真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林沐阳,他可能只是在暗中观察(虽然这也很变态),而另一个……是真正怀着恶意的、未知的威胁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坐到台阶上,只觉得浑身发冷,力气都被抽干了。林沐阳最后那句狠话带来的奇异安全感,如同肥皂泡一样脆弱,瞬间就被更深的恐惧戳破了。
林沐阳那句我会处理之后,日子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那种无处不在的、细微的被入侵感消失了。家门口的脚垫规规矩矩,书架上的书没再乱序,厨房的调料瓶待在原位,连梳妆台上的口红盖子都盖得严严实实。匿名短信和邮件也再没有出现。那个在小巷里带给我极度恐惧的窥视感,仿佛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公司里,项目失败的风波似乎也渐渐平息。新主管李经理虽然依旧冷淡,但也没再刻意刁难。同事们虽然还是疏离,但至少表面的客套恢复了。
这种平静,非但没有让我安心,反而像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宁静,让人心头发毛。那个躲在暗处的他,是放弃了还是……被林沐阳所谓的处理吓退了林沐阳做了什么
我几次拿起手机,想问问林沐阳,手指悬在他的号码上,却始终按不下去。问什么怎么问难道要我说谢谢你帮我赶跑了变态这太荒谬了。而且,万一他轻飘飘回一句你想多了,本来就没事,那我岂不是显得更加可笑和神经质
这种悬而未决的平静,像钝刀子割肉,比直接的惊吓更折磨人。我开始失眠,食欲不振,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不信任。走在路上,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看我;坐地铁时,会神经质地观察车厢里的每一个人;回到公寓,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异常才敢喘口气。
周五晚上,加班到快九点。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带着深秋的寒意。我拒绝了同事顺路送我的好意,只想一个人静静。撑着伞,慢慢走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路灯的光晕在雨丝中晕染开,街道显得空旷而安静。
走到公寓楼下,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租住的七楼窗户。黑漆漆的,像一张沉默的嘴。
等等!
我的目光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那扇漆黑的窗户后面……好像……有东西!
一个极其模糊的、暗红色的光点!非常微弱,一闪即逝,像是……烟头燃烧的瞬间
我租的是高层公寓,这一层只有我一个住户!这个时间点,家里不可能有人!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进去了!他又进去了!那个幽灵!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我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手忙脚乱地在包里翻找手机,指尖因为恐惧而冰冷麻木,钥匙和零钱哗啦啦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报警!对!报警!
手指哆嗦着解锁屏幕,找到拨号键盘,正要按下那个三位数……
苏晚
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讶异。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转身,手里的伞差点脱手飞出去!伞沿扬起的水珠甩了我一脸。
昏黄的路灯光线下,林沐阳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就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肩头落了些细密的雨珠,身形挺拔,面容在光影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眼神却锐利地落在我惊慌失措的脸上。
你怎么在这里!
我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下意识地把手机藏到身后,像被抓了现行的小偷。恐惧瞬间被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怀疑取代。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时间在我刚刚发现家里可能进了人的时候
是巧合还是……他就是那个幽灵刚才窗户后的红点……是他
林沐阳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我惨白的脸,扫过我掉在地上的钥匙和零钱,最后,越过我的头顶,看向我租住的那栋楼,眼神锐利如鹰隼。他脸上的那点讶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凝重。
你看到了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沉声反问,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
我喉咙发紧,巨大的混乱冲击着我的思维。该信他吗该告诉他吗窗户后的红点,会不会只是对面楼灯光反射的错觉或者……根本就是他在试探我
有人。
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手指颤抖地指向七楼那扇黑洞洞的窗户,我刚才……好像看到……里面有……有亮光……像烟头……
林沐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极其可怕。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跨到我身边,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同时也隔绝了冰冷的雨丝。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紧攥着的手机,动作快得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你干什么!
我惊怒交加。
闭嘴!
他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他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不是报警电话,而是拨通了一个备注为陈哥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通。
是我。滨河路嘉禾苑A栋,七楼东户。立刻带人上来,要快。
他的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命令口吻,是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冰冷而高效的强势。他甚至没有一句废话,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然后,他把手机塞回我手里,大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掌很大,指节分明,带着雨水的冰凉和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
跟我上去。
他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单元门里走。
你放开!林沐阳!你凭什么……
我挣扎着,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恐惧和愤怒交织。
凭你刚才指的那扇窗户后面,可能真他妈有个王八蛋!
他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盯着我,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砸在我心上,苏晚,想活命,现在,立刻,跟我走!别废话!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只有一种近乎狰狞的紧张和狠厉。手腕上传来的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那一刻,我被他眼中那股陌生的、近乎凶兽护食般的戾气震慑住了,挣扎的力气瞬间消失。
他不再看我,拉着我,几乎是拖拽着,快步走进单元门。电梯正在下行。他毫不犹豫地按了上行键,眼神死死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浑身散发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危险气息。
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他拉着我进去,迅速按了七楼和关门键。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电梯上升的微弱嗡鸣。他依旧攥着我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掌心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冰凉,而是带着一种灼热的汗意。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和后怕。
林沐阳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紧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直到电梯稳稳停在七楼,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门缓缓打开。
楼道里一片死寂,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照亮了铺着廉价瓷砖的走廊,尽头就是我那扇紧闭的、深棕色的防盗门。
他拉着我走出电梯,并没有立刻走向我的家门,而是将我用力地往他身后一拽,用他高大的身体将我严严实实地挡在后面。这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让我心头猛地一震。
我找人查了那个发短信的号码。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耳语,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寂静的走廊,尤其是我的房门和旁边的消防通道,是个无法追踪的黑号。IP也是跳板。对方很谨慎。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苏晚,你真以为,我说‘我会处理’,是随便说说
他侧过头,飞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怒意,有焦灼,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这几天,我的人一直在附近。今晚我正好路过,看到你房间灯一直没亮,觉得不对劲,刚停好车准备上去看看,就看到你在楼下那副见了鬼的样子。
他的解释简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原来,那种平静……是因为他一直派人在暗中看着他一直在……保护我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刚才看到窗户后的红点更让我心神剧震。
就在这时,楼梯间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林沐阳眼神一凛,将我往他身后又挡了挡,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
三个穿着黑色夹克、身材精悍的男人迅速从楼梯间闪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岁、面容沉稳、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应该就是林沐阳口中的陈哥。他身后两人同样气息内敛,动作迅捷,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林先生!
陈哥快步上前,声音低沉,目光快速扫过我和紧闭的房门。
林沐阳点点头,下巴朝我的房门一扬,言简意赅:钥匙。
我几乎是麻木地从包里掏出备用钥匙递给他。林沐阳接过,却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对陈哥使了个眼色。
陈哥会意,和另外两人迅速散开,一人守住楼梯口,一人守住电梯口,陈哥自己则紧贴在门边的墙壁上,侧耳倾听门内的动静,同时从后腰处摸出了一件东西——不是枪,但看那硬朗的轮廓和金属光泽,也绝不是玩具。
林沐阳拿着钥匙,却没有立刻插进锁孔。他示意我退后,自己则站到了门锁的侧前方,深吸一口气,然后,动作快如闪电!
咔哒!钥匙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楼道里异常清晰!
门被猛地推开一条缝!
几乎在同一瞬间,陈哥如同猎豹般矮身,以最小的受击面积猛地撞了进去!动作迅猛而专业!
林沐阳紧随其后,高大的身影也瞬间闪入门内!
别动!
举起手!
里面传来几声短促而严厉的低喝,伴随着身体碰撞和什么东西倒地的闷响!
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浑身僵硬地站在门外,只能看到门内玄关处一片混乱晃动的黑影和手电筒刺眼的光束乱晃!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里面的动静平息下来。
林沐阳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紧绷后的余怒:晚晚,进来!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迈着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挪进了门内。
客厅的灯被打开了。刺目的白光下,一片狼藉。
小沙发被撞歪了,我放在玄关的一个空花瓶摔在地上,碎片四溅。陈哥和另一个男人正将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身形瘦小的男人死死地按在地板上!那男人脸朝下,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嘴里被塞了东西,只能发出呜呜的挣扎声。
林沐阳就站在旁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冰冷地俯视着地上的人,像在看一堆垃圾。他昂贵的羊绒大衣下摆沾上了灰尘,额前的碎发也有些凌乱,显然刚才也动了手。
陈哥利落地将那人的帽子扯下,露出一张苍白、年轻、却因为惊恐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很陌生,我完全不认识。
认识吗
林沐阳转头问我,声音冷硬。
我茫然地摇头,心脏还在狂跳,手脚冰凉。
林沐阳的眼神更冷了。他走上前,蹲下身,一把揪住那年轻人的头发,迫使对方仰起脸。他的动作毫不留情,带着一股狠劲。
谁派你来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说!
年轻人眼中充满恐惧,被堵着嘴,只能拼命摇头,发出呜呜的声音。
陈哥。
林沐阳松开手,站起身,语气森然,带下去,问清楚。我要知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林沐阳的人!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带着一种血腥的意味。
明白!
陈哥应了一声,和同伴像拖死狗一样将那个还在挣扎的年轻人架了起来,动作粗暴而高效,迅速拖出了门外。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林沐阳,以及满地狼藉。
空气死一般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他压抑着怒火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转过身,看向我。那眼神,不再是刚才面对闯入者时的冰冷狠厉,而是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愤怒、后怕、审视,还有一种我无法解读的、深沉的……疲惫
现在,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他妈还觉得,是我在搞鬼吗
客厅里弥漫着灰尘和暴力残留的气息。花瓶碎片散落一地,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寒光。那个陌生闯入者留下的痕迹,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刻在我自以为安全的堡垒上。
林沐阳的问题像一记重锤,砸得我哑口无言。
还觉得是他吗
那个被按在地上、满脸惊恐的陌生年轻人,那扇被我亲眼看见有异常光点的窗户,还有林沐阳刚才那毫不作伪的愤怒和紧张……这一切都像冰冷的潮水,冲垮了我之前所有的猜疑和指控。
不是他。
那个送花的幽灵,那个动我东西的窥视者,那个发匿名短信的操纵者,甚至那个在小巷里带给我极致恐惧的阴影……真的不是林沐阳。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后怕席卷了我,双腿一软,我踉跄着扶住了旁边歪倒的沙发背,才勉强站稳。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沐阳没有继续逼问。他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他没有碰我,只是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我苍白的脸,像是在确认我是否受伤,又像是在审视我此刻混乱不堪的内心。
有没有丢东西
他问,声音依旧低沉沙哑,但语气里的戾气稍微收敛了一些。
我茫然地摇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客厅。除了打翻的花瓶和撞歪的沙发,似乎……没有明显被翻动的痕迹。那个人进来……不是为了偷东西那他进来干什么只是为了……待着像幽灵一样占据我的空间
这个想法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我让陈哥他们去问了。
林沐阳似乎看出了我的恐惧,语气缓和了一丝,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很快会有结果。今晚你不能住这里。
他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点着屏幕:我给你订酒店。
不用!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尖锐得吓了自己一跳。住酒店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陌生的环境只会让我更加不安。我……我收拾一下就行……
收拾
林沐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收起手机,眼神讥诮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和歪倒的沙发,这里现在就是个犯罪现场!你觉得他进来只是参观一下苏晚,用用脑子!在没搞清楚他是谁、受谁指使之前,这里不安全!
他的语气又冲了起来,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急躁。
那我还能去哪!
被他这么一吼,连日来积压的委屈、恐惧、无助瞬间爆发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没有!
在这个城市,我本就是孤身一人。父母在遥远的家乡,朋友……离婚后,共同的朋友圈早就断了联系,新的同事关系淡薄。除了这个冰冷的、刚刚被入侵的公寓,我无处可去。
林沐阳看着我失控的样子,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某种情绪。沉默了几秒钟,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生硬地开口:
去我那儿。
什么!
我惊愕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我在南岸有套公寓,离你公司不算太远,安保很好。
他避开我的目光,语气别扭,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空着也是空着。至少……比酒店安全。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刻意的疏离,放心,我平时不住那边。
这个提议太突然,太……不合时宜。去前夫空置的公寓这算什么
我……
我下意识地想拒绝,可不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理智告诉我,他说的没错。这里确实不安全了。酒店……在经历了被人悄无声息潜入家里的事情后,我对任何陌生的、无法掌控的环境都充满了恐惧。而林沐阳口中安保很好的公寓,此刻听起来,竟成了唯一的选择。
屈辱感和一种走投无路的悲哀紧紧攫住了我。
钥匙给我。
林沐阳没等我回答,直接伸出手,语气不容置喙,你现在就收拾点随身的东西,证件,换洗衣物。其他的,明天我让人来帮你拿。
他强势地替我做了决定。我像个木偶一样,麻木地找出备用钥匙给他,然后机械地走进卧室,胡乱塞了几件衣服、洗漱用品和重要的证件进一个背包。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后怕的余波在嗡嗡作响。
林沐阳没有进来,就在客厅等着。我收拾好出来,他已经叫了车在楼下等。
一路无言。雨还在下,车窗上蜿蜒的水痕模糊了外面霓虹闪烁的世界。我抱着背包,缩在车后座的角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林沐阳坐在另一边,中间隔着足以再坐一个人的距离。他侧着脸看着窗外,下颌线紧绷,不知道在想什么。车厢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淡淡的、属于他的须后水味道——一种熟悉的、却早已变得陌生的气息。
南岸的公寓在市中心一个闹中取静的高档小区。车开到地下车库入口,穿着笔挺制服的安保人员仔细核对了车牌和林沐阳的身份信息才放行。电梯需要刷卡才能启动,直达他所住的楼层。
门打开,一股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宽敞的玄关,简约现代的装修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一尘不染,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像极了样板间。果然,他平时真的不住这里。
密码是0428。
林沐阳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语气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淡,门锁你明天自己改掉。客房在左边第二间,被褥都是新的。冰箱里有水和牛奶,过期了自己扔。
他报出一串数字。0428……是我们离婚的日子。这个认知像根细小的刺,扎了我一下。
陈哥那边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抿了抿唇,锁好门。有事……打电话。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他挺拔的身影隔绝在外。
咔哒一声,沉重的入户门自动落锁。
巨大的、冰冷的、空旷的公寓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包里掉出几件衣服,散落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眼泪终于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是无声的、压抑的、崩溃的泪水,瞬间模糊了眼前冰冷奢华却毫无温度的空间。
林沐阳的公寓像个无菌的避难所,安全,却冰冷彻骨。
那一晚的惊魂之后,日子似乎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又或者,是被拖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平静漩涡。陈哥那边迟迟没有消息,那个被抓到的年轻人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撬不开嘴,也查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林沐阳只来过一次电话,声音隔着听筒依旧冷淡,只简短地说人在手上,嘴很硬,背景干净得像假人,在深挖,就挂了。
背景干净得像假人这反而更让人不安。
我住在他的房子里,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同事们大概也听说了我那晚报警(或者被安保带走的传言),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疏离。李经理依旧冷淡,但不再刻意刁难。工作按部就班,像一潭死水。
只有我自己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是暗流汹涌的恐惧。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没有因为离开原来的公寓而消失。它如影随形,附着在每一个独处的瞬间:在拥挤的地铁上,我会突然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我的后颈;在办公室格子间里,总觉得有视线越过隔板落在我身上;甚至在这套安保森严的公寓里,夜深人静时,我也会神经质地反复确认门锁,总觉得门外有极其轻微的、无法分辨的声响。
我像一只惊弓之鸟,活在风声鹤唳的阴影里。
而林沐阳,成了这片阴影里唯一可以抓住的、带着刺的浮木。虽然这根浮木本身,就代表着一段失败而痛苦的过去。
他像消失了一样,再没出现过。那套公寓里没有任何他生活过的痕迹,除了玄关密码锁上那个冰冷的0428。但我知道,他派了人。我能感觉到。小区里巡逻的安保人员,似乎对我这栋楼格外关照;偶尔下班回来,会在街角看到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在我进入小区后不久便悄然驶离。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并没有带来多少安心,反而更像一种无声的提醒——危险仍在,如影随形。
周五下午,天气阴沉沉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刚处理完一堆琐碎的文件,头昏脑涨。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心猛地一紧。又是他
我盯着那串数字,手指冰凉,犹豫了几秒才划开接听。
喂
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晚晚是我,周静!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带着点急切的女声。
周静我大学时最好的闺蜜,毕业后她去了南方发展,联系渐渐少了,尤其是离婚后,更是几乎断了音讯。她怎么会突然打电话来
静静
我有些意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
哎呀,可算打通了!你换号码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周静的声音依旧爽朗,带着点嗔怪,我出差回来啦!刚落地!晚上有空没老地方,请你吃火锅!咱俩多久没见了!必须好好聚聚!
老地方……大学时我们常去的那家藏在巷子深处的重庆老火锅店。辛辣滚烫的香气,喧闹的人声,似乎一下子冲散了眼前的阴霾。
一股强烈的渴望涌上心头。我需要一点正常的生活气息,需要一点不带着恐惧和猜疑的温暖。我需要见见老朋友,倾诉,或者仅仅是感受一下活着的真实感。
好啊!
我几乎是立刻答应下来,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快,几点我下班过去!
挂了电话,心情莫名地轻松了一点。和周静约的是晚上七点。下班后,我特意回了一趟林沐阳的公寓,换下死板的职业装,穿了件稍微亮眼的毛衣,甚至还涂了点口红,对着镜子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
出门时,天已经黑透了。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我裹紧大衣,走出小区。街灯昏黄,行人稀少。下意识地,我朝街角瞥了一眼——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果然静静地停在那里。
心里掠过一丝复杂。有林沐阳的人在,至少路上是安全的吧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被自己按了下去。依赖他苏晚,你清醒一点。
我拦了辆出租车,报出火锅店的地址。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窗外的霓虹灯流淌成模糊的光带。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试图把那些阴霾暂时屏蔽掉。
火锅店依旧开在那条烟火气十足的小巷深处。远远就闻到了那股霸道辛香的牛油味道,混杂着嘈杂的人声和杯盘碰撞的声响。周静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正兴奋地朝我挥手。
晚晚!这里!
她站起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她胖了一点,但笑容依旧灿烂,带着南方阳光的气息。
静静!
久别重逢的喜悦瞬间冲淡了心头的阴郁。我们坐下,红油翻滚的九宫格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蒸腾,辛辣的香气直冲鼻腔。点了最爱的毛肚、黄喉、鸭血、脑花……还有冰镇的酸梅汤。
几杯啤酒下肚,滚烫的食物入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炸开,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周静叽叽喳喳地讲着她南方的见闻,讲她的新恋情,讲工作的趣事。我笑着听着,偶尔插几句嘴,讲些无关痛痒的工作琐碎。刻意避开了离婚,避开了那个幽灵般的窥视者,避开了林沐阳。
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烦恼不过是考试和恋爱。热辣的火锅,冰凉的啤酒,好友的笑语……这一切构筑起一个短暂而温暖的堡垒,将外面的寒冷和恐惧暂时隔绝。
对了晚晚,
周静捞起一片毛肚,蘸满香油蒜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猜我这次回来,在机场碰到谁了
谁啊
我漫不经心地问,夹起一块煮得恰到好处的鸭血。
秦朗!你还记得吗我们系那个,追过你一阵子的学长!秦朗!
周静眼睛亮晶晶的。
秦朗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一个高大阳光,喜欢打篮球,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的学长形象浮现出来。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在我刚入学时挺殷勤的,送过几次早餐,约我看过电影。但那时我心思都在学业上,对他没什么感觉,后来他毕业去了国外,也就断了联系。
哦,是他啊。
我笑了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好多年没联系了。
他现在可不一样了!
周静一脸八卦,自己开了公司,做进出口贸易的,听说做得挺大!人更帅了,成熟稳重,精英范儿十足!重点是——
她拖长了音调,凑近我,他好像还单着呢!而且,在机场一眼就认出我了,还特意问起你!问你过得好不好!
是吗
我敷衍地应着,心思并不在此。秦朗一个遥远的、模糊的符号罢了。我现在的生活,早已被更复杂、更混乱的现实填满,容不下这种风花雪月的旧事。
真的!我看他眼神可殷切了!
周静还在兴奋地分析,晚晚,你现在不是也……考虑一下呗老同学,知根知底的!总比外面那些不靠谱的强!我看他对你绝对还有意思!
静静,别瞎说。
我无奈地打断她,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我现在……挺好的,一个人清净。
清净什么呀!
周静不赞同地撇撇嘴,你就是太要强!离婚又不是世界末日!你看你,脸色这么差,黑眼圈这么重,肯定没好好照顾自己!找个知冷知热的人……
她后面的话,我有些听不进去了。火锅的热气熏得我脸颊发烫,啤酒的后劲也有些上头。那些被我刻意压下的疲惫和恐惧,在酒精和好友关切的絮叨下,又隐隐有翻腾的迹象。
我去下洗手间。
我站起身,打断了她的话。我需要一点空间,透口气。
洗手间在火锅店最里面,要穿过一条稍显昏暗的走廊。走廊两侧是堆放着一些杂物的储藏间,灯光有些暗。刚才喝得有点急,头有些晕乎乎的。我扶着墙壁,慢慢往里走。
推开洗手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冰冷的水流冲刷在脸上,稍微清醒了一些。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脸颊和眼底掩饰不住的憔悴,周静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呵……
我苦笑了一下,扯了张纸巾擦干脸。刚拉开门准备出去,走廊那头储藏间的阴影里,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晃动了一下!
心脏猛地一抽!酒意瞬间吓醒了大半!
谁!
我僵在洗手间门口,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片阴影。光线太暗,看不真切。是服务员在整理东西还是……
那人影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注视,没有走出来,反而往阴影里又缩了缩。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又是那种感觉!被窥视的感觉!冰冷,黏腻,带着恶意!
它跟到这里来了!连我和朋友吃顿饭都不放过!
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手脚冰凉。我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手指颤抖得厉害。报警还是……打给林沐阳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头传来周静大大咧咧的喊声:晚晚!你掉厕所里啦毛肚都快煮老了!
随着她的喊声,储藏间阴影里的人影似乎也动了一下,然后,极其迅速地、悄无声息地转身,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后门方向!
我僵在原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直到周静走过来,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了晚晚脸色这么白不舒服
没……没事。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干涩,可能……酒喝急了,有点头晕。
我挽住周静的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她拉回了热闹喧腾的火锅桌旁。热辣的香气和嘈杂的人声重新将我包围,可刚才走廊阴影里那一瞥带来的寒意,却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心头,驱之不散。
它还在。它一直跟着我。
这顿饭的后半程,我吃得食不知味。周静依旧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我却只能机械地点头应和,眼神不受控制地瞟向洗手间走廊的方向,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九点半,终于结束了这顿本该愉快、却蒙上阴影的重逢饭。周静还想续摊去喝点东西,被我以头晕为由坚决推掉了。站在火锅店门口,冷风一吹,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真没事
周静担忧地看着我,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打车就行。
我连忙拒绝,不想让她卷入我的麻烦,你快回去吧,改天再聚!
送走一步三回头的周静,我立刻拿出手机叫车。手指依旧有些发凉。等待的间隙,我警惕地环顾四周。巷子里灯光昏暗,行人稀少,只有几家店铺还亮着灯。刚才那个消失在储藏间后门的人影,会不会就藏在某个角落
车子很快到了。我几乎是逃也似的钻了进去,报了林沐阳公寓的地址。
车子驶离灯火通明的街区,拐上相对冷清的高架桥。我靠在车窗上,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混合着未消的恐惧和酒精带来的眩晕。
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点开一看。
申请备注里只有简单的三个字:秦朗。
头像是一个男人站在游艇甲板上的背影,穿着休闲西装,对着海平面,阳光洒在肩头,很有成功人士的范儿。
秦朗周静刚提过,这就加我了
是巧合还是……太巧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升。我盯着那个好友申请,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按下接受。
好友申请的提示像一滴冷水,滴进我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秦朗。
一个几乎被遗忘在记忆角落的名字,偏偏在这个风声鹤唳、疑神疑鬼的时候,突兀地跳了出来。是周静的热心撮合还是……某种刻意的安排那个消失在火锅店储藏间后门的模糊人影,会和这个突然出现的秦朗有关吗
疑云重重。我没有通过他的申请,也没有拒绝,只是任由那条申请静静地躺在通知栏里,像一个沉默的问号。
回到林沐阳那套冰冷空旷的公寓,反锁好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感觉稍微喘过气。周静带来的短暂温暖早已消散殆尽,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如影随形的不安。
林沐阳依旧没有消息。陈哥那边也石沉大海。那个被抓到的闯入者,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比直接的威胁更消耗人的精神。
周末两天,我把自己关在公寓里,像只受惊的蜗牛。拉紧所有的窗帘,只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手机调成静音,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打扰。看书看不进去,看电影也心不在焉,食物只是机械地塞进嘴里,尝不出味道。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浸泡在无声的恐惧里。
周一的早晨,阴沉得像是傍晚。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冷的土腥味,像是暴雨的前兆。
强打起精神去上班。地铁依旧拥挤,但我却感觉比平时更喘不过气,总觉得拥挤的人潮里,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办公室里气氛压抑,李经理召集所有人开了个短会,宣布了一个坏消息:公司近期效益不佳,要优化结构,裁员名单下周公布。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瞬间激起了恐慌的涟漪。散会后,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末日般的低气压,人人自危,窃窃私语。我坐在格子间里,只觉得手脚冰凉。优化结构我这种刚经历项目失败、又没什么背景的,无疑是高危对象。
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工作效率极低。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走出写字楼,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高高的水花,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雾。狂风卷着雨水,抽打在脸上生疼。
糟糕,没带伞。
我站在写字楼的玻璃门廊下,看着外面倾盆的大雨和瞬间积起水洼的路面,一筹莫展。打车软件显示前面排了上百号人,等待时间超过一小时。公交车站在马路对面,需要穿过一条没有红绿灯的辅路。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天色越来越暗,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昏黄模糊的光团。看着身边同样被困住的人一个个被家人朋友接走,或者咬牙冲进雨幕,一种巨大的无助感再次将我淹没。
手机屏幕亮着,通讯录的界面停留在林沐阳的名字上。指尖悬在那个绿色的拨号键上,犹豫着,挣扎着。
要打给他吗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屈辱。我们已经离婚了,而且是在那样不堪的情况下结束的。他凭什么管我我又凭什么依赖他可是……除了他,在这个冰冷的城市,在这个暴雨倾盆、孤立无援的傍晚,我还能指望谁
就在我内心激烈交战,手指几乎要按下去的时候,一辆黑色的SUV无声地滑到了写字楼的台阶前。车窗缓缓降下。
不是出租车。驾驶座上,是林沐阳。
他侧着脸,轮廓在昏暗的光线和流淌的雨水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看不清表情。他也没看我,只是对着前方,声音透过雨声传来,有些低沉,听不出情绪:
上车。
不是询问,是命令。
我僵在原地,雨水被风卷着扑到脸上,冰凉一片。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侧影,看着那辆曾经也属于过我的车,一股强烈的抗拒和一种更深的、无法言说的委屈涌上心头。
凭什么他凭什么总是这样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用这种不容置疑的方式我苏晚,难道离了他,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吗
不用。
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冷漠,我叫车了。
林沐阳似乎没料到我会拒绝,他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很沉,像积压着阴云的天空,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是愠怒是疲惫还是……一丝受伤
雨很大。
他只说了三个字,声音比刚才更沉。
我知道。
我挺直了背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不劳你费心。
说完,我别开脸,不再看他,手指在叫车软件上胡乱刷新着,尽管屏幕上刺眼的预计等待时间:78分钟像是一种无声的嘲笑。
时间在沉默和哗哗的雨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林沐阳的车没有开走,就那么静静地停在那里,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像一头蛰伏的兽。雨水冲刷着车身,汇成一道道小溪流下。我们之间隔着几步台阶的距离,隔着倾盆的大雨,也隔着一段无法逾越的、名为过去的鸿沟。
僵持。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叫车软件依旧毫无动静。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抽打在我的手臂和腿上,单薄的外套很快湿了大半,寒意刺骨。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林沐阳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没有打伞。豆大的雨点瞬间打湿了他昂贵的羊绒大衣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他几步跨上台阶,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意和湿气,径直走到我面前。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玻璃门。
他很高,站在我面前,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他深色的大衣上,洇开深色的水渍。他的眼神紧紧锁着我,像鹰隼锁定了猎物,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痛楚的无奈
苏晚。
他的声音被雨声冲刷得有些模糊,却字字清晰地砸进我耳朵里,你非要这么倔吗
他的靠近,他身上的雨水气息,他眼神里那种复杂的情绪,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紧紧缚住。倔强筑起的堤坝,在他这句带着疲惫和不解的质问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我……
我刚想开口反驳,他却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掌很大,带着雨水的冰凉和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和我手腕的皮肤接触,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跟我上车!
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压抑着濒临爆发的怒意,拽着我就往台阶下走。
你放开我!
我挣扎着,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雨水模糊了视线,林沐阳!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凭什么管我!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点燃了他眼中压抑的火焰。
他猛地停下脚步,在台阶的最后一阶,在瓢泼的大雨里,转过身,狠狠地将我拉向他!巨大的力量让我失去平衡,整个人几乎撞进他怀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我们两人浇透。
他低下头,湿漉漉的额发贴着他的眉骨,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滴在我的脸上。他的眼睛离我极近,那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像要把我吞噬,可在那怒火的最深处,我竟然看到了一丝……碎裂般的痛苦
离婚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恨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混杂在震耳欲聋的雨声里,苏晚,你告诉我,你签字的时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我离开那个……你口口声声说过会永远爱你的家!
永远两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瞬间绞碎了所有的挣扎和抗拒。
永远……
雨水冰冷,冲刷着我们紧紧相贴的身体。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他眼中翻腾的怒火和那深埋的痛苦,像两股巨大的漩涡,将我死死地吸住。
永远
我听到自己破碎的声音,带着哭腔,被大雨砸得七零八落,林沐阳,你还有脸提永远那个家……那个家里有过什么有过温暖吗有过……你吗
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失望,在这一刻,在他这个荒谬的质问下,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是!我签了字!我迫不及待!因为我受够了!受够了你的冷漠!受够了你的无视!受够了像个透明人一样活在那个冰冷的房子里!林沐阳,你有把我当过你的妻子吗你有在意过我的感受吗你记得我生日吗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吗你关心过我为什么哭为什么笑吗
我用力地想抽回自己的手,泪水混合着雨水疯狂地往下淌。
没有!你眼里只有你的工作!你的项目!你的应酬!我生病发烧到四十度,给你打电话,你在电话那头说‘我在开会,你自己吃点药’!我爸妈来看我,想跟你吃顿饭,你一句‘没时间’就把他们晾在一边!你记得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吗你记得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了吗
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控诉。
永远那个家早就死了!死在你日复一日的冷漠里!死在你理所当然的忽视里!林沐阳,是你亲手毁了它!是你把我推开的!现在你凭什么站在这里质问我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才是那个背叛了‘永远’的罪人!
吼完最后一句,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雨水灌进嘴里,呛得我直咳嗽。
林沐阳死死地盯着我,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放松。雨水顺着他僵硬的脸颊滑落,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里面的火焰一点点熄灭,只剩下一种空茫的、难以置信的灰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模糊的哽咽。他眼里的痛楚骤然放大,清晰得让人心惊。那是一种被剥开伪装、直面血淋淋真相的剧痛。
大雨如注,将我们两人彻底浇透,也冲刷着我们之间那早已千疮百孔的过去。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刺骨的寒意让我打了个哆嗦。刚才那场歇斯底里的控诉,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和情绪,只剩下一种虚脱般的麻木。
林沐阳依旧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脸上的怒意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痛苦。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他像是被我的话钉在了原地,成了一尊被雨水冲刷的石像。
时间仿佛停滞了。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像是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我用力甩了一下,声音嘶哑而疲惫:放开我。
林沐阳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他看着我手腕上被攥出的清晰红痕,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嘴唇翕动,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冰冷的空气瞬间填补了被他攥紧的空间。我抱着湿透的自己,往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一点距离。寒意更深地侵入骨髓。
上车。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浓重的、化不开的疲惫。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无力的恳求
他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站在门边,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梢滴落,狼狈不堪,却固执地站在那里,像一堵沉默的墙。
我看着那扇打开的车门,里面温暖干燥的气息诱惑着我冰冷的身体。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转身就走,冲进雨幕里,拦下任何一辆车,或者干脆淋着雨走回去,也好过再踏入这个男人的领地一步。
可是,身体背叛了意志。刺骨的寒冷和巨大的疲惫感像沉重的枷锁,拖垮了我的双腿。我的脚,像是有自己的意识,慢慢地、迟疑地,朝着那扇打开的车门挪了过去。
坐进车里,干燥温暖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湿透的身体,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雨声,车厢内陷入一种死寂的沉默。
林沐阳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他没有立刻启动车子,只是抽出几张纸巾,沉默地递给我。我没有接,他也就不再坚持,只是胡乱地擦了擦自己脸上的雨水。
引擎启动,车子平稳地滑入雨幕笼罩的街道。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又一片模糊的水帘。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但我依然觉得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狭窄的车厢里。刚才那场在暴雨中的激烈对峙,仿佛耗尽了所有语言的能力。控诉已经出口,伤口已经撕开,剩下的,只有一片狼藉的疼痛和无处安放的难堪。
车子开进地下车库,停在他公寓的专属车位。林沐阳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他靠在驾驶座上,侧脸对着我,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硬。
那个被抓到的人,
他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叫王强。本地人,无业,游手好闲,有几次小偷小摸的案底。他一口咬定是有人网上匿名联系他,给了他三千块钱和一张纸条,让他‘进去看看,待一会儿,别动东西’。
我静静地听着,心一点点往下沉。匿名联系纸条果然是无头案。
纸条是打印的,查不到来源。钱是现金,旧钞,没有线索。
林沐阳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陈哥他们用了点手段,但王强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小喽啰,知道的就这么多。那个联系他的人,用的是虚拟号码,IP地址在国外跳了几百次,查无可查。
他转过头,看向我,眼神复杂难辨:对方很谨慎,也很狡猾。目标很明确,就是你。不是为了财,更像是……为了吓唬你,骚扰你。
为了吓唬我为了让我活在恐惧里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是谁到底是谁这么恨我恨到要用这种阴毒的方式折磨我
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林沐阳问,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紧绷。
得罪人我茫然地摇头。我的生活圈子很简单,工作上也谈不上得罪谁,最多是项目失败让上司不满,同事关系疏远,但绝不至于招来这种程度的报复。
或者……
林沐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以前有没有什么……你不知道的麻烦
以前我的过去更是简单得像一张白纸。除了……那段失败的婚姻。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林沐阳。他也在看着我,眼神深邃,像是想从我脸上找出答案。
难道……是因为他因为他林沐阳有人想通过伤害我来报复他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没有。
我听到自己干涩地回答,避开了他的目光,我想不到。
林沐阳沉默了几秒,没有再追问。他推开车门:上去吧,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回到冰冷的公寓,我冲进浴室,打开花洒,让滚烫的热水冲刷着冰冷的身体和混乱的大脑。水汽氤氲中,林沐阳在雨中那痛苦的眼神,那句嘶吼的永远,还有那个躲在暗处、身份不明的窥视者……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越缠越紧。
洗完澡出来,客厅的灯亮着。林沐阳没有走。他换了身干净的家居服,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水,眼神有些放空。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
我煮了姜茶。
他指了指茶几上一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声音依旧有些哑,喝了再睡。
说完,他放下水杯,站起身,走向门口。
你去哪
我下意识地问出口。
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我回那边。你……锁好门。
他拉开门,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咔哒一声,门锁落下。
公寓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和姜茶辛辣的气息。我走到茶几旁,端起那杯温热的姜茶。辛辣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暖不透那颗被恐惧和混乱包裹的心。
我走到落地窗前,拉开一丝缝隙。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窗。楼下街道空旷,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路灯昏黄的光。
就在我准备拉上窗帘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街对面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阴影里,似乎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撑着伞,伞压得很低,完全遮住了脸和上半身,只能看到深色的裤腿和鞋子,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下的阴影里,正对着我这栋楼的方向!
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是他!那个幽灵!他又来了!他一直在!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脖颈!我猛地拉上窗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里的姜茶杯差点脱手摔在地上。
它没走!它一直跟着!即使在林沐阳的公寓,在他的人保护之下,它依旧如影随形!
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的无力感,将我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