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接到神秘猎头电话,我成了科技新贵顾言深的契约女友。
月薪十万,只需应付家族催婚。他推来协议时没认出我是大学时追过他三个月的学妹。
我藏起病历单签字——妈妈的手术费有着落了。
直到他发烧那夜,我换毛巾时突然被他拽进怀里:晚晚,你当年送的钢笔...我修好了。
抽屉里静静躺着褪色的纸星星,每一颗都写着顾言深大笨蛋。
冰冷的雨点狠狠砸在便利店脏污的玻璃门上,噼啪作响,连成一片模糊的水幕,隔绝了外面那个湿漉漉、灰蒙蒙的世界。路灯在雨水中晕染开一圈圈昏黄的光晕,像被水洇开的旧照片。林晚晚缩了缩脖子,廉价帆布鞋的鞋尖早已被雨水浸透,湿冷的寒气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那个廉价的、印着超市Logo的塑料袋,里面是给妈妈带的、打折处理的临期面包和一小盒牛奶,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口袋里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猎头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要熄灭的火苗在她疲惫的心底闪了一下。她深吸一口带着雨水潮气和便利店关东煮混合味道的空气,划开了接听。
您好,是林晚晚小姐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利落,干脆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是我。林晚晚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雨夜的寒气。
冒昧打扰。我们这边有一个特殊的职位,客户的要求非常明确,需要一位形象气质佳、性格温和、背景清白的年轻女性,时间周期大约一年,主要职责是陪同出席必要的社交场合,应付客户家族内部的某些……关切。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报酬非常优渥,月薪十万,税后,合同期内提供食宿。
月薪十万。
这四个字像带着高温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林晚晚冻得麻木的神经。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十万!一个月!这几乎是一个她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足以覆盖妈妈下一次透析和那个悬在头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的手术费。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什…什么样的场合具体需要我做什么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巨大的诱惑背后,往往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主要是家族内部的一些聚会,可能还有一些非正式的商务晚宴。核心要求很简单:扮演好客户‘稳定交往中的女友’这一角色。对方的语气依旧平稳,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采购,需要签署一份严格的保密协议和为期一年的合同。客户身份尊贵,对隐私要求极高,细节需要面谈确认。您有兴趣了解一下吗
扮演女友。一年。十万一个月。
这几个关键词在林晚晚混乱的脑子里高速旋转、碰撞。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漫上来,却又被那十万月薪的炽热光芒瞬间蒸发。她需要钱,迫切地、绝望地需要。妈妈的病耗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也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尊严在生存和至亲的生命面前,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
有。这个字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沙哑,我有兴趣。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几乎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的胸口,挥之不去。林晚晚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门,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病床上,母亲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瘦削,眼窝深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皮肤是一种缺乏生气的蜡黄。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像是梦里也在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林晚晚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塑料袋,走到床边,替母亲掖了掖被角。指尖触碰到母亲枯瘦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她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床头柜上,几张白色的纸张静静躺着,像无声的审判书。最上面一张,是刚送来的催款通知单,末尾那个鲜红的、触目惊心的数字,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她的眼睛。下面压着的,是母亲最新的检查报告单,上面用冰冷、客观的医学术语写着病情进展、建议尽快手术。
手术费。那笔庞大的、压得她喘不过气的费用。
林晚晚的目光死死钉在催款单的数字上,那个数字似乎在她眼前扭曲、放大,带着狰狞的笑意。她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嘴里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疼,但远不及心里的绝望来得尖锐。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那个猎头发来的地址和时间,后面附着简短的一句话:【顾先生时间宝贵,请务必准时。】
顾先生。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把胸中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排挤出去。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白痕。她最后看了一眼母亲沉睡中依旧痛苦的面容,眼神一点点变得坚硬起来,像淬了火的玻璃。
为了妈妈,没什么不能做的。
翌日,下午三点差五分。林晚晚站在一栋通体覆盖着深蓝色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脚下,仰头望去。楼宇高耸入云,冰冷的线条切割着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反射着坚硬无情的光芒。这里就是深蓝科技的总部,深蓝两个字巨大的LOGO悬在高处,俯瞰着脚下蝼蚁般匆忙的人群,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精英气场。
林晚晚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翻出了衣柜里最体面的一套衣服——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米色薄呢子大衣,一条深蓝色的修身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擦得干干净净但明显穿了很久的黑色短靴。朴素,干净,与这栋大楼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她努力挺直了有些僵硬的背脊,攥紧了那个装着简历和一些基本证件的旧帆布包,手心一片潮湿的冷汗。
旋转门无声地滑开,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氛、咖啡豆和中央空调暖风的气流扑面而来。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清晰地映出她略显局促的身影。前台小姐妆容精致,笑容标准得像量角器量过:请问您找哪位
我……我约了顾言深先生。林晚晚报出那个名字时,声音有些不自觉地发紧。
前台小姐的目光在她身上飞快地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她拿起内线电话,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挂断,脸上的笑容弧度没有丝毫改变:林小姐是吧顾总还在开会,请您到三十八楼会客室稍等片刻。这边电梯请。她抬手示意方向,动作优雅得像在指挥交响乐。
电梯平稳而迅疾地上升,数字飞快跳动。林晚晚靠在冰冷的金属厢壁上,看着镜面里自己苍白的脸和带着血丝的眼睛。昨晚几乎一夜未眠,各种纷乱的念头在脑子里横冲直撞。会是他吗那个名字……顾言深。大学里,那个在辩论赛上逻辑清晰、言辞犀利,光芒万丈却又疏离得让人不敢靠近的学长那个她曾鼓起全部勇气,笨拙地追在身后送了三个月早餐、写了无数张字条、折了满满一罐星星的……顾学长世界真的这么小吗
电梯叮一声,门无声滑开。三十八楼到了。
走廊异常安静,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壮阔的城市天际线,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明亮得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调奢华的冷冽气息。一位穿着剪裁精良套裙的年轻女助理早已等在电梯口,脸上挂着和前台如出一辙的标准化微笑:林小姐,这边请。
会客室很大,布置得简约而冰冷。一张巨大的黑色会议桌,几把线条硬朗的皮椅,角落里摆放着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叶片绿得发亮,却丝毫不能驱散这里的空旷感。林晚晚在助理的示意下,在最靠近门口的那张皮椅上坐下,柔软的皮革包裹感反而让她更加僵硬。助理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林晚晚盯着对面墙上一个抽象的几何形挂钟,秒针每一次跳动的声音都清晰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像是某种倒计时。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张催款单,不去想母亲蜡黄的脸,不去想那个尘封在记忆角落里的名字。她需要这份工作,无论对面坐着的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会客室厚重的实木门被从外面推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股室外的微凉空气和一种无形的、极具压迫感的气场,瞬间填满了整个空旷的房间。
林晚晚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失控的速度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是他。
真的是他。顾言深。
时间仿佛在他身上施展了最精妙的魔法。褪去了大学时期那份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青涩棱角,眼前的男人轮廓更加深邃,如同刀削斧凿。眉骨很高,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深不见底,眸光锐利得像手术刀,只一眼,似乎就能将人从里到外剖开看个透彻。鼻梁挺直,唇线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穿着一身剪裁无可挑剔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领口挺括,没有一丝褶皱,袖口处露出一截价值不菲的腕表边缘,折射着冷硬的光。整个人像一座精心雕琢的冰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他径直走到会议桌的主位,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流畅而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整个过程,他的目光只在林晚晚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没有探究,没有好奇,更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旧识的波澜。
他根本没认出她。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林晚晚的心口,带来一阵尖锐而短暂的刺痛,随即又被一种奇异的、混杂着失落和庆幸的麻木感覆盖。失落于那段自己视若珍宝的青春悸动,在他浩瀚的记忆里,连一粒微尘都算不上。庆幸于……至少不用在如此狼狈窘迫的时刻,去面对昔日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这样也好。她只需要扮演好一个陌生人,一个工具。
顾言深将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文件夹推过光滑如镜的桌面,停在林晚晚面前。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林晚晚小姐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是。林晚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太有穿透力,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移开视线。
猎头应该跟你沟通过基本要求。他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我需要一位‘女友’,为期一年,应对家族催婚。职责范围明确写在合同里:陪同出席必要的家庭聚会、非正式商务晚宴,在特定场合表现出适当亲昵。私下里,互不干涉。
他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砸在空旷的会客室里,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月薪十万,税后。合同期内,提供市中心一套安保完善的公寓作为住所,日常开销由我负责。你需要搬进去。他的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的大衣领口,那眼神没有鄙夷,却带着一种评估价值的淡漠,你需要签一份严格的保密协议,合约期内及结束后五年,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我们关系的实质。违约的代价,会让你倾家荡产。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锁定了她,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大。
最重要的一点:一年期满,关系自动终止。届时,你需要彻底、干净地离开,不得有任何纠缠。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宣告最终判决的冷酷,能做到吗
林晚晚的目光落在那份摊开的合同上。密密麻麻的条款,冰冷而严谨的法律术语,像一张巨大的网。她甚至没有精力去逐条细看。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月薪十万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上。那串数字在她眼前跳跃,幻化成母亲手术室门口亮起的绿灯,幻化成病床上母亲舒展的眉头。
她藏在帆布包里的手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碰到了那张被她折得小小的、揣在口袋里的催款单。尖锐的纸张边缘硌着她的指腹,带来清晰的痛感。
我能做到。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抬起头,迎上顾言深审视的目光,眼神里所有的慌乱和软弱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她拿起桌上那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签字笔,冰凉的金属笔身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她翻开合同,找到乙方签名处。目光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最终落在需要她签名的空白处。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笔,笔尖悬在纸上,微微颤抖。
就在这一瞬间的停顿里,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熟悉气息,若有似无地飘过她的鼻尖。那是一种非常独特的木质香调,冷冽中带着一丝极淡的松针和雪后森林的清冽感。大学时,他打完篮球,汗水浸湿T恤,坐在图书馆窗边看书时,她曾无数次偷偷地、贪婪地捕捉过这种气息。那是独属于顾言深的味道。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了一下,酸涩的滋味瞬间弥漫开来。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坚决。笔尖落下,在光滑的纸面上划出沙沙的轻响。
林晚晚三个字,一笔一划,清晰地烙印在合同上。
傍晚时分,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停在林晚晚租住的那栋陈旧居民楼下。雨水早已停歇,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潮湿的水汽,混合着楼下垃圾桶散发出的隐约异味。司机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穿着熨帖的制服,下车后替林晚晚拉开了后座车门,动作标准得如同精密仪器。
林晚晚只拎着一个不大的旧行李箱,里面是她为数不多的全部家当。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熟悉的、油漆斑驳的出租屋窗户,然后弯腰,钻进了车厢。
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一种崭新的皮革和高级香氛混合的味道,温暖而洁净,与车外破败的环境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顾言深坐在另一侧靠窗的位置,膝上放着一台打开的轻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神情专注而疏离。自她上车,到车子平稳启动,汇入城市的车流,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旁边坐着的只是一团空气。
林晚晚的身体微微绷紧,下意识地紧贴着冰凉的车门,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掠过,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街景,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离开了那个虽然破旧却属于她的小窝,前方是未知的、由冰冷契约构筑的牢笼。她攥紧了放在膝上的帆布包带子,指节用力到发白。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安保极其森严的高档小区。郁郁葱葱的绿化,精心打理的花园,几栋设计感极强的现代化公寓楼错落分布。门禁系统自动识别车牌,穿着制服的保安敬礼放行。车子停在其中一栋楼的专属地下车库。
顾言深终于合上了电脑,率先下车。他步伐很快,林晚晚拎着箱子,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电梯直达顶层。指纹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厚重的入户门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极致的空旷与冷感。
公寓很大,大得惊人。挑高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如同铺开的星河。装修是纯粹的现代简约风,色调以黑白灰为主,线条干净利落得近乎苛刻。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冰冷的金属装饰,几何造型的沙发和茶几……一切都崭新、昂贵,却毫无生活气息,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缺乏温度的样板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新家具和高级清洁剂的味道,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顾言深径直走到客厅中央,随手将车钥匙丢在冰冷的金属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你的房间在那边。他头也没回,用下巴随意地朝走廊深处某个方向点了一下,公共区域你可以使用。保持安静,保持整洁。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给新来的家政阿姨交代注意事项,冰箱里有基础食材,需要什么,列清单给李助理。明天开始,搬过来。
说完,他不再看她,迈步走向走廊另一头的主卧。门打开,又关上。咔哒一声轻响,像是彻底划清了界限。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林晚晚一个人。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她脚边。死一般的寂静瞬间包裹了她,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发出极其微弱的气流声。空旷和冰冷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客厅里产生轻微的回响。
她拖着箱子,像一抹幽魂,走向他指的那个房间。推开房门,里面同样是一尘不染的简约风格,一张大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再无他物。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这里,就是她未来一年的牢笼了。一个冰冷、昂贵、没有温度的牢笼。
林晚晚的生物钟早已被医院陪护和打工生涯锤炼得极其精准。清晨六点半,公寓里还是一片寂静。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镜子里的人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昭示着昨夜在新环境里的辗转反侧。她换上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推开房门。
客厅依旧空旷冰冷,巨大的落地窗透进来的晨光也驱不散那份冷感。她径直走向那个巨大得能装下半个超市的开放式厨房。厨房设备一应俱全,锃亮得晃眼,显然很少被使用。
她打开冰箱,里面果然塞满了各种高级食材,包装精美,贴着进口标签。她无视了那些昂贵的牛排和鱼子酱,只拿出几个鸡蛋、一小盒牛奶、几片吐司面包。动作麻利地打蛋、搅拌、热锅、倒油。很快,煎锅里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蛋液在热油中迅速凝固,边缘泛起诱人的金黄焦边。吐司片也放进了多士炉,散发出温暖质朴的麦香。
食物的香气,带着一丝丝人间烟火的热度,终于在这个冰冷奢华的玻璃盒子里,艰难地弥散开来。
林晚晚刚把煎得金黄的鸡蛋盛到盘子里,吐司也正好叮一声弹起。她端起盘子转身,打算端去餐厅那边的小圆桌。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开了。
顾言深走了出来。他似乎刚洗过澡,黑发微湿,几缕不听话地垂在光洁饱满的额前。他换上了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白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整个人挺拔冷峻,带着清晨特有的锐气。只是,他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苍白一些,眼下也带着一丝极淡的倦意。
他显然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开放式厨房这边。
林晚晚端着盘子,猝不及防地和他视线撞了个正着。她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无措,端着盘子的手微微收紧。他会不会觉得她擅自用厨房太冒失
顾言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向她手中的盘子。盘子里是简单的煎蛋和烤吐司,色泽金黄,冒着腾腾的热气。他的视线在那份早餐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更长那么零点几秒。
然而,他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对食物的兴趣。他只是极其平淡地移开了视线,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他迈开长腿,径直走向门口玄关处,弯下腰,动作利落地换上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
整个过程,沉默得令人窒息。只有他换鞋时轻微的皮革摩擦声。
换好鞋,他直起身,拿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开门,出去。
厚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
咔哒。
公寓里再次只剩下林晚晚一个人,还有她手中那盘散发着热气的早餐。刚才弥漫开的一点点烟火气,瞬间被这冰冷的寂静吞噬殆尽。
林晚晚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盘子。煎蛋边缘完美的焦黄此刻显得有些刺眼。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果然,契约就是契约。她只是他应付家族的工具,一个需要时出现、不需要时最好彻底隐形的符号。指望他对自己做的早餐多看一眼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端着盘子,走到餐厅的小圆桌旁坐下。拿起刀叉,机械地切开煎蛋,送进嘴里。鸡蛋煎得火候正好,温热的蛋香弥漫在口腔里。她却觉得索然无味,甚至带着一丝苦涩。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这个奢华的牢笼,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空旷和冰冷了。
时间在契约的轨道上滑行,刻板而平静。林晚晚渐渐习惯了公寓的冰冷空旷,习惯了顾言深视她如空气的相处模式。她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影子,在他需要女友出现的场合准时出现,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在顾家老宅的茶室里,她穿着他让人送来的得体裙装,安静地坐在他身边,脸上挂着温顺得体的微笑,听着顾家长辈们或试探或挑剔的问话,应对得小心翼翼,滴水不漏。在某个慈善晚宴的衣香鬓影中,她挽着他的手臂,走过红毯,接受着闪光灯的洗礼和周围人探究的目光,努力忽略他手臂肌肉的僵硬和自己指尖的冰凉。
她恪守着那条无形的界限。除了必要的工作,她几乎把自己完全缩在那个属于她的客房里。白天,她会去医院陪妈妈。母亲的病情在昂贵药物的支撑下暂时稳定了一些,看到女儿气色似乎好了些,穿着也体面了,只当是女儿终于找到了一份像样的好工作,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欣慰的笑容。这笑容像一束微弱却温暖的光,支撑着林晚晚在冰冷的契约里坚持下去。晚上回到公寓,她会尽量错开顾言深在家的时间,或者像幽灵一样无声地溜回自己的房间。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足够透明。
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
顾言深似乎在书房处理紧急公务,键盘敲击声密集而冰冷,隔着门板隐约传来。林晚晚则被指派去整理他客厅书架旁一个闲置的小储物柜。柜子里堆着一些似乎是搬家时随手塞进去的杂物——几本过期的财经杂志,一叠没用过的设计图纸,几个包装完好的电子设备配件盒。
她蹲在地上,小心地将东西一样样取出,分门别类放好。动作很轻,生怕打扰到书房里的那位。就在她清理到柜子最底层时,指尖碰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纸盒角落。她好奇地轻轻拉了一下。
一个有些陈旧的、四四方方的硬纸盒被拖了出来。盒子的棱角已经有些磨损,表面落了一层薄灰。看起来像是装某种礼物的盒子,但上面的图案已经褪色模糊,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这是什么旧文件不用的配件林晚晚下意识地拂去盒盖上的灰尘,轻轻打开了盒子。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盒子里,没有文件,也没有冰冷的电子元件。
只有满满一盒的纸星星。
五颜六色,用那种带着细闪的彩色小方纸折成,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每一颗都只有指甲盖大小,折得不算特别精致,有些甚至棱角不够分明,带着一种笨拙的手工痕迹。那些颜色,在昏暗的柜子深处,积了灰,显得有些黯淡,却依旧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属于过去的星芒。
林晚晚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投入滚烫的岩浆。血液疯狂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片刺骨的冰凉和难以置信的眩晕感。
她认得这些星星。
每一颗,都认得。
那是她大学时,在无数个熄灯后的夜晚,躲在被窝里,就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一颗一颗,笨拙地折出来的。每一张折星星的小方纸背面,都用最细的针管笔,写满了字。写满了她那些无人知晓、无处安放的少女心事,写满了那个叫顾言深的名字。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难以抑制的轻颤,小心翼翼地捏起盒子里最靠近边缘的一颗淡蓝色的星星。她屏住呼吸,用指甲极其小心地挑开折纸的一个小角,一点一点,将那颗紧紧抱拢的星星拆开。
细闪的蓝色方纸在眼前铺开。
纸张有些旧了,带着岁月的脆感。背面,一行细密娟秀的字迹,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顾言深大笨蛋!今天辩论赛明明可以赢得更帅气的!干嘛要让对方三辩那个讨厌鬼!(划掉)…不过,你最后总结陈词的时候,声音真好听…像大提琴。
轰——
记忆的闸门被这行小小的字迹猛烈冲开。那个夏日的午后,喧闹的大学礼堂,台上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冷静驳斥对手,最后总结时微微抬高的下颌线,低沉有力的嗓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而她坐在台下角落,心跳如鼓,手心全是汗,偷偷在笔记本的边角上写下这些只有星星知道的句子。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变得一片模糊。她慌忙放下这张纸,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急切,又飞快地拆开了旁边一颗粉色的星星。
粉色的纸页在颤抖的指尖下展开:
顾言深大笨蛋!图书馆四楼靠窗的位置明明是我先占的!你凭什么用一本书就抢走!哼!(后面画了一个气鼓鼓的简笔小人)…其实…你低头看书的样子,侧脸像雕塑…
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展开的彩色纸面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却又控制不住地再次伸向盒子,近乎贪婪地、慌乱地拆开第三颗,第四颗……
顾言深大笨蛋!篮球队训练结束为什么不去三食堂害我排了好久的队买到的草莓奶昔都化了!气死!(后面画了一个流泪的草莓)…不过你打球流汗的样子…好像…有点帅
顾言深大笨蛋!金融史的笔记借我抄一下会死吗小气鬼!(三个愤怒的感叹号)…其实你的字…写得真好看…
顾言深大笨蛋!今天在二教楼梯口差点撞到你,你居然看都没看我一眼!走路不看路吗!(一个摔倒的小人)…你身上…有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
顾言深大笨蛋!……
每一颗星星的背面,都藏着一个笨拙的少女心事。每一个大笨蛋的控诉后面,都跟着一句小心翼翼的、带着无限欢喜的赞美或关注。那些被时光尘封的、滚烫的、带着傻气的悸动,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让她窒息。她蹲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蜷缩着身体,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打湿了膝盖上的布料,也打湿了散落一地的、承载着她整个青春秘密的彩色纸片。
他留着它们。
他竟然留着它们!
在她以为那段卑微的暗恋早已被他遗忘在尘埃里的时候,在她以为他对她这个人的存在都毫无印象的时候,在她像个陌生人一样签下那份冰冷的契约住进这个牢笼的时候……这个被她标记为顾言深大笨蛋的星星盒子,像一个沉默的、来自过去的炸弹,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刻,轰然引爆。
书房里密集的键盘敲击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整个公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微弱地回响。她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汹涌的情绪里,丝毫没有察觉到,书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门缝里,顾言深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没有走出来,高大的身影被门框切割,一半隐在书房的阴影里,一半暴露在客厅的光线下。他脸上的表情被阴影笼罩,看不真切。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透过门缝的间隙,沉沉地、一瞬不瞬地落在客厅中央。
落在那个蜷缩在地板上、肩膀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纤细身影上。
落在她身边散开的、铺了一地的、褪了色的彩色纸星星上。
光影在他脸上分割,明暗不定。他放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在飞速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最终只沉淀下一片更深的、难以解读的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