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替身她撂挑子不干了 > 第一章

我是苏晚星,娱乐圈最便宜的替身演员。
暴雨天里,导演让我反复跳进污浊的水坑,只为给女主拍个完美落水镜头。
第三十七次,准备——
冰冷雨水呛进肺里时,我瞥见监视器后沈砚冷漠的脸。
他正温柔地用毛巾擦拭女主湿漉漉的头发。
我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走向导演。
这活儿,我不干了。
沈砚终于抬头看我:闹什么脾气加钱。
我甩下湿透的外套砸在他昂贵的皮鞋上:留着你的臭钱,买棺材吧。
___
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细小的钢针,密密麻麻扎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片寒栗。脚下是粘稠、散发着淡淡土腥和腐烂气味的泥水,每一次抬脚都像拔出一个黏腻的陷阱。远处剧组惨白的灯光,在这瓢泼大雨里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勉强照亮眼前这个浑浊不堪、漂着枯叶和不明垃圾的水坑。
苏晚星!别发呆!
场务粗哑的吼声穿透哗哗的雨幕,砸进我的耳朵,带着不容置疑的焦躁,位置!快到位!就等你了!
我吸了口气,那空气又冷又湿,沉甸甸地坠进肺里。我麻木地挪动脚步,泥水立刻贪婪地漫过脚踝,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爬满了小腿。这身单薄又劣质的戏服,早就被雨水和泥浆浸透,紧紧裹在身上,沉得像灌了铅。布料摩擦着皮肤,又冷又痒,像无数只小虫在爬。
好!替身就位!
扩音器里传来导演亢奋的喊叫,带着一种令人反胃的掌控感,Action——!
口令就是开关。我猛地向前扑倒,整个人砸进那片浑浊冰冷的水洼里。巨大的冲击力让泥水猛地灌进我的口鼻,辛辣呛人的滋味瞬间在喉咙和鼻腔里炸开。我本能地挣扎着想要抬头,但身体被冰冷和沉重的湿衣服死死拖住,动作笨拙而无力。
卡——!
导演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猛地切断了这短暂的窒息,不对!替身!你挣扎得太假了!要慌乱!要真实!懂不懂什么叫真实!
我剧烈地咳嗽着,狼狈不堪地用手撑在泥泞不堪的地上,勉强把上半身支起来。泥水顺着我的头发、脸颊、下巴往下淌,流进脖子里,冰冷黏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水坑里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我抬起沉重的眼皮,抹开糊住视线的泥水,看向监视器那边。
几把巨大的遮阳伞在雨中撑起一片小小的干燥地带。伞下,沈砚那张线条利落、堪称完美的脸正专注地对着监视器屏幕。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大衣,一丝不苟,和这片泥泞混乱的片场格格不入。他微微蹙着眉,似乎在挑剔着画面里我那个狼狈挣扎的瞬间。而他身边,是裹着厚厚白色羽绒服的女主角白薇。她刚才只是象征性地在镜头边缘沾了沾水,此刻正小口啜饮着助理递上的热饮,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只受惊后需要精心呵护的鸟儿。
导演,
沈砚清冷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她那个入水的角度不对,不够狼狈。重来。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小小的屏幕上,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瑕疵。
听见没
导演立刻对着我这边吼,沈总说了,角度!要狼狈!重来!快快快!
场务立刻粗暴地抓住我的胳膊,把我从泥水里猛地拽起来,又毫不客气地把我推回水坑边缘原来的位置。我的膝盖在泥地里蹭过,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估计是擦破了。雨水疯狂地冲刷着我的脸,试图洗去那些泥污,但新的泥点又不断溅落上来。胃里一阵翻搅,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那浑浊的泥水恶心的。
Action——!
口令再次响起。
我闭上眼,又一次狠狠砸进那片泥水里。身体撞击水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泥水再次涌入口鼻。我努力地按照要求,胡乱地扑腾着手脚,试图制造出导演和沈砚想要的真实的慌乱。
卡——!
声音又一次响起,手!手臂挥动的幅度太小!不够绝望!替身,你没吃饭吗再来!
我被拖起来,推回去,像个没有生命的道具。
Action!
扑通。
卡!眼神!落水瞬间眼神要有恐惧!重来!
扑通。
卡!水花!水花溅得不够高!再来!
扑通。
……
冰冷的水一次次灌进来,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冷,更浑浊,更让人窒息。我的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咳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耳朵里嗡嗡作响,导演的吼声、场务的催促、机器的运转声、哗哗的雨声……全都搅在一起,变成一片模糊而遥远的噪音。我的四肢越来越沉,每一次挣扎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每一次被拖起来,都感觉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着寒气。
第三十七次——
导演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麻木和习以为常的催促,替身准备——!
第三十七次……
这个数字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我脑中那根早已绷紧到极限的弦。一股滚烫的东西猛地从心口直冲头顶,几乎要冲破我的天灵盖。三十七次我在这个散发着腐臭的泥坑里,像条被反复摔打的死狗一样,被按下去,拖起来,再按下去……整整三十七次
我的视线被冰冷的雨水和糊住的泥水弄得一片模糊,但我还是努力地、死死地盯向监视器那边。伞下,沈砚终于从屏幕上移开了他那双深邃却冰冷的眼睛。他微微侧过身,拿起旁边助理递过来的一条雪白、蓬松、看起来就温暖无比的毛巾。他的动作那么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细致。他小心翼翼地用毛巾包裹住白薇那头被打湿了一点点的、精心护理过的长发,动作轻缓地按压着,吸走那微不足道的水分。他微微低着头,嘴唇似乎动了一下,像是在低声安抚着什么。白薇则微微仰着脸,灯光下,她那张漂亮的脸蛋显得那么无辜而柔弱,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惹人怜惜的委屈。
而我呢
我像一滩烂泥一样跪趴在冰冷的泥水里,浑身湿透,沾满污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和泥水的腥气。冷,刺骨的冷,从皮肤钻进骨头缝里,冻得我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架。我的戏服,那身廉价的、粗糙的布料,像一层湿冷的铁皮裹在身上,又重又硬。胃里翻江倒海,恶心的感觉一阵强过一阵。
他们一个在云端,被温柔以待,连发梢的湿气都值得被小心擦拭。一个在泥泞里,像垃圾一样被反复摔打,只为完成一个真实的落水镜头。
三十七次……
那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蛮力猛地从我身体深处爆发出来。我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聚焦过来之前,我已经手脚并用地、极其狼狈却又异常坚决地从那个肮脏的水坑里爬了出来。泥水顺着我的头发、衣服、裤管哗啦啦地往下淌,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污浊。我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肺部还在火烧火燎地疼,但我顾不上,我只死死地盯着那个坐在导演椅上、刚刚喊出第三十七次的男人。
整个片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哗哗的雨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那些扛着机器、举着反光板、拿着场记板的工作人员,那些躲在伞下避雨的人,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这个满身泥污的替身,一步步走向导演。雨水冲刷着我脸上的污泥,留下道道痕迹,但我能感觉到自己此刻的眼神一定是前所未有的凶狠。
导演显然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他手里还捏着那个喊话的喇叭,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惊愕和不耐烦,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苏晚星!你搞什么名堂!谁让你出来的回去!马上给我回去!戏还没拍完!
他反应过来,立刻厉声呵斥,声音透过喇叭显得有些失真和尖锐。
我走到他面前,很近。泥水从我身上滴落,溅在他干净的裤脚和昂贵的导演椅上。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昂贵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湿气。我抬起头,雨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痛,但我努力睁大,死死地盯住他。所有的委屈、愤怒、寒冷、窒息,最终汇聚成一句被雨水浸透、却异常清晰、异常平静的话:
这活儿,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但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一样砸在地上,我不干了。
静。
死一样的寂静。
雨声似乎都变小了。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导演那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巴张着,似乎想骂什么,但一时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撂挑子给噎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脚步声沉稳地踏着泥水走过来。沈砚。
他终于离开了那片舒适的干燥地带,站到了瓢泼大雨之中。昂贵的黑色大衣肩头很快就被雨水打湿,颜色变深。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眉头微微蹙起,眼神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仿佛在看一件出了故障的廉价工具。
闹什么脾气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轻慢,加钱。
加钱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已经沸腾的神经上。之前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寒冷和窒息,都在这轻飘飘的两个字面前,轰然炸开!它们算什么我承受的这一切,我像牲口一样被按在泥水里三十七次,我的尊严被踩在脚下反复摩擦,原来在他沈砚眼里,就只是可以用钱来打发、用钱来衡量的东西就只是……一场可以用钱来安抚的脾气
一股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愤怒猛地冲上我的喉咙,烧得我眼前发黑。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握着拳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泥腥味的空气冲进肺里,反而像添了一把柴,让那股怒火烧得更旺。我的目光死死钉在沈砚那张波澜不惊、仿佛施舍般的脸上。
下一秒,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动作。
我一把抓住身上那件湿透、冰冷、沉得像铁块一样的劣质戏服外套的领子,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扯!
嘶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那件沾满泥浆、散发着臭味的破外套被我硬生生从身上扯了下来。冰冷刺骨的雨水瞬间毫无遮挡地打在我的贴身T恤上,激得我浑身一颤,但此刻,身体上的冰冷远不及心头的怒火来得猛烈。
我死死攥着那件湿漉漉、沉甸甸的破布,手臂抡圆,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沈砚那张该死的、写满加钱的脸——不,是朝着他脚上那双一看就价值不菲、在泥地里依旧锃亮的黑色皮鞋,狠狠地砸了过去!
啪叽!
一声沉闷又响亮的撞击声。
那团湿透的、沾满泥污的破布,像一颗精准投掷的泥巴炸弹,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沈砚那双昂贵的、光可鉴人的皮鞋鞋面上。肮脏的泥水瞬间溅开,在他笔挺的裤脚和干净的鞋面上,留下了一大片极其刺眼、极其狼狈的污迹。
时间仿佛凝固了。雨声似乎也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石化了。导演张着嘴,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旁边的场务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大黑伞扔出去。那些躲在远处的工作人员,一个个表情像是见了鬼,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连白薇都惊得捂住了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吸气声。
沈砚显然也没料到我会做出如此……粗野的举动。他大概以为我最多就是顶撞两句,或者哭哭啼啼。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冷漠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他先是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鞋子上那片丑陋的泥污,又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瞬间卷起了惊愕的风暴,随即被一种冰冷的、几乎要噬人的怒意所取代。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
整个世界只剩下雨声,和我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脏。我看着他鞋面上那摊还在往下淌泥水的污渍,看着他脸上那被震惊和怒意扭曲的表情,那股憋在胸口几乎要炸开的浊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留着你的臭钱,
我的声音不大,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清晰地穿透了雨幕,买棺材吧。
说完这句话,我甚至没再看他一眼,也没看周围那些惊愕的、看戏的、仿佛被雷劈了一样的目光。我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所有的屈辱、愤怒、寒冷都踩在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片场外那片被大雨笼罩的黑暗走去。
泥水在脚下飞溅。
身后,是一片死寂。只有哗哗的雨声,铺天盖地,无穷无尽。那片冰冷沉重的湿衣服砸在沈砚鞋面上的闷响,似乎还在空气里回荡。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那张总是波澜不惊、带着施舍般优越感的脸,此刻一定精彩纷呈。
但我没回头。一眼都没回。
管他呢。沈砚也好,那个只会吼叫的导演也好,那些看客也好,都跟我没关系了。
脚下的泥水冰冷刺骨,每一步都像踩在冰渣子上。那身单薄的贴身T恤被雨水彻底打透,紧紧黏在皮肤上,寒意像无数条冰冷的蛇,争先恐后地往骨头缝里钻。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肺里火烧火燎的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水坑里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腐气。
冷。真他妈的冷。
可心里那团火,却烧得更旺了。那是一种近乎自虐的痛快,一种斩断一切、玉石俱焚的决绝。我甩掉了那件象征束缚和屈辱的破布,也甩掉了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名为忍气吞声的巨石。空落落的,却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这轻松,此刻正被冰冷的雨水和刺骨的寒风无情地鞭打着。
片场混乱的灯光被远远甩在身后,像一片沉在冰冷海底的、扭曲的发光水母群,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四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永不停歇的、哗啦啦的雨声。我像个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
回那个冬冷夏热、只有一张床垫的出租屋那里只有四面漏风的墙和一叠叠等着我付的账单。去找朋友在这个城市,我哪有什么真正的朋友同行算了吧,他们只会觉得我疯了,砸了自己的饭碗,顺便也砸了替身圈温顺忍耐的好名声。
口袋里那点可怜的现金,大概只够买几个包子。银行卡里的数字,上次查的时候,大概只够支撑下个月……不,也许是下下个月的房租前提是房东还没涨租的话。脑子被冻得有点麻木,像一团搅不开的浆糊。工作没了。刚刚被我亲手砸得稀巴烂。接下来怎么办吃什么住哪儿下个月的水电费……这些现实的问题像冰冷的潮水,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一点点淹没着刚才那点短暂的、近乎悲壮的痛快。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踩着泥水追了上来。
晚星!晚星!等等!苏晚星!
是林晓。她在剧组做剧务助理,一个同样没什么根基、整天被呼来喝去的姑娘,大概也是唯一一个在片场对我偶尔流露出一点善意的人。她的声音被雨声切割得断断续续,带着喘不上气的焦急。
我脚步顿了一下,没停,但也没加快。她很快追了上来,一把撑开伞,笨拙地举到我头顶。小小的伞面根本遮不住两个人,冰冷的雨水立刻顺着她的手臂流进她的袖管,她冻得打了个哆嗦。
晚星!你疯了吗!
她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怕,那可是沈砚!你…你怎么敢……你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混啊!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试图把伞更多地往我这边倾斜,全然不顾自己半个身子都暴露在雨里。
我侧过头看她。她的头发也被雨打湿了,一缕缕贴在额头上,脸色苍白,嘴唇冻得有些发紫,眼睛里全是惊恐和担忧。她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东西——是我的那个旧帆布包,上面也溅满了泥点。
喏…你的包…
她把包塞到我怀里,动作有点慌乱,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我…我帮你拿出来了。
她喘着气,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声音低了下去,晚星…你…你太冲动了…沈总他…他刚才脸色难看得要杀人…
谢谢你,晓晓。
我打断她,声音依旧嘶哑,但比刚才平静了一些。我接过那个沉甸甸、湿漉漉的包,指尖触碰到她同样冰冷的手。我把伞轻轻推回她那边,你自己打好。我没事。
没事!这叫没事!
林晓急了,声音拔高,你工作丢了!得罪了沈砚,以后哪个剧组敢用你!你……
她看着我湿透的T恤和冻得发青的嘴唇,后面的话哽住了,眼圈瞬间红了,你…你接下来怎么办啊
怎么办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发梢流进脖子里。胃里空空如也,一阵阵发虚。前途一片漆黑。怎么办我不知道。
总有办法。
我听见自己说,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像是在说给别人听,也像是在安慰自己,饿不死。
林晓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她只是把伞固执地又往我这边挪了挪,然后飞快地从自己那件同样湿漉漉的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裹了好几层的东西,硬塞到我手里。
隔着塑料袋,能摸到一点温热和柔软。
热的…包子…
她小声说,眼神躲闪着,我…我刚才去拿你包的时候…顺便买的…你快吃点…暖暖…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哽咽,晚星…你别怪我多嘴…要不…你回去…低个头…道个歉沈总他…他应该…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低头道歉
沈砚那张被泥污弄脏了鞋子后,瞬间阴沉冰冷得如同暴风雪降临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双眼睛里,是赤裸裸的、被冒犯后的震怒和一种上位者被蝼蚁挑衅的难以置信。
回去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求他继续施舍那个在泥水里被按三十七次的机会求他继续用那点加钱来买我的尊严
我低头看着手里那个被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热气的包子。又看了看林晓那张写满担忧和恐惧、被雨水冲刷得更加苍白的脸。她害怕。她怕我,更怕因为我而触怒沈砚,牵连到她那份同样卑微的工作。
晓晓,
我把那个温热的包子塞回她手里,动作很轻,但很坚决,谢谢你。真的。包子和伞,你都自己留着。
我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充满不解和受伤的眼睛,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但脸被冻僵了,估计比哭还难看,别担心我。也别…跟我走太近了。
说完,我不再看她,也不等她再说什么,抱着我那湿透的旧帆布包,转身,一头扎进了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雨幕里。
晚星——!
林晓带着哭腔的喊声在身后响起,很快就被哗哗的雨声吞没。
我加快了脚步。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我的脸,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身上的衣服湿透了,沉甸甸地裹着身体,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冷,深入骨髓的冷。但心里那点残存的火苗,似乎被这冰冷的雨水浇得更旺了,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
不知走了多久,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得抬不起来。肺里的灼痛感越来越清晰。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路灯的光晕在雨水中化开,变成一片片朦胧的光斑。胃里空空荡荡的绞痛,和刺骨的寒意交织在一起,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终于,看到路边一个破旧的公交站牌。那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遮雨棚下,难得的干燥。我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身体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广告牌金属框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滑倒。
终于能喘口气了。
我靠在冰冷的金属柱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又是一阵撕扯般的疼痛。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我抱紧了怀里那个同样湿透、冰冷的帆布包,试图从这唯一的财产里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或者说是支撑。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带着明显怒意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雨夜的寂静。两道雪亮的车灯像巨大的探照灯,穿透密集的雨帘,直直地打在我身上,瞬间将我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惨白刺目的光晕里。
我被那强光晃得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抬手挡在额前。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线条流畅、即使在雨中也散发着昂贵气息的黑色轿车,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猛地停在了公交站前,溅起大片浑浊的泥水,哗啦一声泼溅在站台边缘,离我的脚只有咫尺之遥。
副驾驶的车窗无声地降下。
沈砚那张线条冷硬、如同刀削斧凿般的侧脸出现在车窗后。雨水顺着车窗玻璃蜿蜒流下,将他脸上的表情切割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隔着雨幕,隔着冰冷的玻璃,依旧锐利得像淬了寒冰的刀子,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
上车。
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字。只有两个冰冷的音节,砸在哗哗的雨声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理所当然的掌控力。仿佛我只是他一时兴起、需要处理掉的一个麻烦物件,而他此刻屈尊降贵地出现,已经是对我天大的恩赐。
我靠在冰冷的公交站广告牌上,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那两道雪白的车灯像巨大的探照灯,把我钉在这片惨白的光晕里,狼狈无所遁形。车窗后面,沈砚的脸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冷硬,那双眼睛,隔着玻璃也像淬了冰的刀子。
上车
命令的口吻,像在召唤一条走丢的、惹了麻烦的狗。
一股火气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刚才在片场砸他鞋子时更烈、更凶。那火气烧得我身体里最后一点寒意都退散了,只剩下滚烫的愤怒在血管里奔突。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握着帆布包带子的手在不受控制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扯了扯嘴角,努力想做出一个冷笑的表情,但脸被冻僵了,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我索性放弃了表情管理,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让冰冷的雨水直接冲刷着脸颊,目光毫不闪避地迎上他那道冰冷的视线。
沈总,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锣,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清晰地从齿缝里挤出来,您这车太高档,我这一身泥水,怕给您弄脏了地毯。您还是请回吧。
我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价值不菲的车身,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省得您还得找人洗车,费钱。
车窗后面,沈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瞬。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是惊讶还是被忤逆后更深的愠怒我看不真切,也不想看清。他薄薄的嘴唇抿得更紧,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我。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和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在掂量一件超出他掌控范围、却又不得不处理的棘手物品。
引擎低沉的轰鸣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头压抑着怒火的猛兽在喘息。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和站台的遮雨棚上,奏响一片混乱的噪音。我和他隔着几米的距离,隔着冰冷的雨幕和更冷的车窗玻璃,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雨声是唯一的背景。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沈砚有了动作。他不再看我,而是微微侧过头,对着驾驶座的方向,极其简短地吩咐了一句。声音隔着车窗和雨声,模糊不清。
下一秒,驾驶座的车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壮硕、面无表情的男人下了车。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肩头,但他毫不在意,大步流星地绕过车头,径直朝我走过来。他的眼神很平,没什么情绪,像执行程序的机器。
是沈砚的助理或者保镖。
我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广告牌金属框。他想干什么强行把我塞进车里一股寒意夹杂着愤怒瞬间席卷全身。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感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那男人几步就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压迫感。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伸出手,目标明确地抓向我抱着帆布包的手臂。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我湿透的衣袖时——
滚开!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吼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困兽般的凶狠和破釜沉舟的决绝。同时,我抱着包,猛地向旁边一闪,动作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有些踉跄,但险险避开了他抓过来的手。
那男人显然没料到我会反抗,动作顿了一下,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他收回手,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像一堵沉默的墙,挡住了我离开站台的去路,然后转头看向车里的沈砚,似乎在等待下一步指令。
沈砚坐在车里,车窗依旧降着。雨水顺着玻璃流下,将他脸上的表情切割得更加模糊不清。但我能感觉到,他那道目光,穿透雨幕,依旧牢牢地锁在我身上,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被彻底冒犯后的阴鸷。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让那个保镖动手。
他只是那么看着我,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被冰冷的雨水和无声的对峙拉得无比漫长。胃里的绞痛感越来越清晰,和寒冷交织在一起,让我眼前阵阵发黑。体力在刚才的爆发和持续的寒冷中迅速流失,我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抱着帆布包的手臂因为用力而酸麻发抖。
那个保镖像座铁塔一样杵在前面,无声地宣告着沈砚的意志——要么屈服,要么耗死在这里。
屈服
我舔了舔干裂冰冷的嘴唇,尝到雨水和铁锈般的腥味。回去回到那个泥坑回到沈砚那种轻蔑的、用钱打发一切的眼光下那比冻死在这里更让我难以忍受。
耗死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渴望温暖,渴望干燥,渴望一口热食。求生的本能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
就在我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顺着冰冷的广告牌往下滑,几乎要瘫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时——
一道刺目的远光灯,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喇叭声,猛地从沈砚车子的后方射来!
那灯光极其明亮霸道,瞬间撕裂了沈砚车灯营造出的那片惨白光晕,也刺破了我们之间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一辆体型庞大的、灰扑扑的厢式货车,像一头莽撞的钢铁巨兽,带着一路飞溅的泥水,吭哧吭哧地开了过来。它似乎完全没在意前面停着的豪车,径直朝着公交站台这边靠过来,庞大的车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沈砚那辆轿车在它面前,瞬间显得精致而脆弱。
货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从摇下的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粗声粗气地对着挡在站台前、正好也挡了他停靠位置的沈砚的保镖吼道:喂!让让嘿!停车呢!挡什么道儿啊!
那保镖眉头皱了一下,显然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下意识地看向车里的沈砚。
货车司机可不管那么多,看他不动,又使劲按了一下喇叭,声音更加刺耳:说你呢!大个子!让开点!我这拉货赶时间!
这突如其来的搅局者,瞬间打破了刚才死水般的对峙。保镖被吼得不得不往旁边让开两步。货车庞大的身躯吭哧吭哧地贴着站台边缘停了下来,车尾几乎怼到了沈砚那辆豪车的车头,溅起的泥水不可避免地泼洒在锃亮的车漆上。
司机跳下车,动作麻利,看都没看旁边那辆豪车和车里的人,径直走到站台边,掏出烟点上,皱着眉抬头看了看瓢泼的大雨,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显然心情也不怎么好。
机会!
就在货车庞大的车身挡住沈砚视线的瞬间,就在那个保镖被司机吼得侧身让开的那一刹那,我几乎是凭着身体里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猛地从广告牌边弹了起来!
顾不上身体的僵硬和酸痛,顾不上眼前发黑,我抱着那个湿透的帆布包,像一道离弦的箭,或者说更像一只受惊的、慌不择路的兔子,猛地从货车车头和站台之间那个狭窄的缝隙里——那个保镖刚刚让开的空当——挤了过去!
冰冷的雨水再次劈头盖脸地浇下,但我完全顾不上。我甚至能感觉到沈砚那道冰冷的目光,像实质的冰锥一样,试图穿透货车庞大的车身钉在我背上。
我不敢回头,一步也不敢停。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马路对面那片更深的、没有被车灯照亮的黑暗区域,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泥水在脚下飞溅,冰冷的雨水灌进领口,肺里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身后,似乎传来一声关车门的声音,很重。还有那货车司机不耐烦的抱怨声:嘿!你这车停这儿算怎么回事啊挡着公交站了知道不……
再后面的声音,都被哗哗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彻底吞没了。
我冲进了马路对面的小巷。巷子狭窄、幽深,堆放着一些杂物和垃圾桶,路灯昏暗,光线被雨水切割得支离破碎。黑暗和混乱,此刻成了我最好的掩护。我背靠着一面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冰冷的墙壁透过湿透的衣服传来刺骨的寒意,但我却感到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
暂时…安全了
我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巷子里弥漫着垃圾在雨天发酵的酸腐气味,混合着潮湿的泥土味,钻进鼻子里。肺里像塞进了一把烧红的沙子,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疼痛。腿肚子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刚才那一阵亡命奔逃几乎榨干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巷口外,马路对面,那辆黑色的轿车还停在公交站前。透过迷蒙的雨帘,能看到那个保镖高大的身影回到了车边,似乎在和车里的人说着什么。货车司机骂骂咧咧地上了车,庞大的车身吭哧吭哧地启动,笨拙地驶离了站台,溅起更大的泥浪。沈砚的车依旧停在那里,像一头蛰伏在雨夜中的黑色猛兽,无声地散发着压迫感。
他还没走。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雨水更冷。他还不死心或者说,他沈大总裁的面子和权威,就这么被我这只小小的蝼蚁当众践踏了两次(一次砸鞋,一次当着他的面跑掉),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空荡荡的绞痛感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不行,不能待在这里。这里离他太近了。我咬紧牙关,忍着浑身的酸痛和寒冷,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巷子深处挪去。
巷子又深又窄,岔路很多,像迷宫。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形成一道道小瀑布。我尽量挑着更黑、更僻静的小路走,七拐八绕,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彻底听不到马路上的车声,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乎被层层叠叠的建筑和黑暗阻隔,我才敢稍微放慢脚步。
体力彻底透支了。我靠在一户人家后门凸出的、勉强能挡点雨的窄小门檐下,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地上也是湿的,冰冷的湿意立刻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来。我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冷。饿。累。还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后怕。
刚才的冲动和愤怒像退潮一样消散,留下的是冰冷的、赤裸裸的现实。工作没了,彻底没了。得罪了沈砚,在这个圈子里,我苏晚星的名字恐怕已经上了黑名单。接下来怎么办吃什么住哪儿明天……明天该怎么办
迷茫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就在意识因为寒冷和疲惫而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旁边的垃圾桶后面传来。
我警惕地抬起头。
黑暗中,一对小小的、亮晶晶的眼睛正警惕地看着我。
是一只猫。一只瘦骨嶙峋、浑身脏兮兮、毛都被雨水打湿成一绺一绺的流浪猫。它缩在垃圾桶后面,小小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和我一样,在冰冷的雨夜里瑟瑟发抖,无家可归。
它看着我,我也看着它。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同是天涯沦落人……不,沦落猫。至少它还有一身毛,我连件干衣服都没有。
我扯了扯嘴角,想苦笑一下,却牵动了冻僵的脸颊肌肉。我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朝它伸出手。不是要抓它,只是摊开掌心,空空如也。
嘿……
我嘶哑地、极其小声地开口,声音在雨夜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你也……没地方去啊
那只猫警惕地缩了一下,但似乎没从我这个同样狼狈不堪的生物身上感觉到威胁。它犹豫地看着我,小小的鼻子微微翕动。
就在这时——
嘀嘀!
一声清脆的、带着点催促意味的汽车喇叭声,突然在巷子口响起!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雨巷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像受惊的猫一样猛地弹起,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谁!
难道是沈砚的人!他们找过来了!这么快!
我惊恐地看向巷口。昏黄的路灯光晕下,雨丝如织。一辆……不是沈砚那种昂贵的黑色轿车,而是一辆颜色有些褪色、看起来饱经风霜的……小面包车车身上似乎还贴着一些模糊的、被雨水冲刷得看不清的字迹。
驾驶座的车窗摇下了一半,一个模糊的人影探出头,朝着巷子里张望。光线太暗,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喂——!
一个陌生的、带着点北方口音的、中气十足的男声穿透雨幕传了过来,里头有人吗苏晚星是不是叫苏晚星
他……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是沈砚!一定是他!他查到了我的名字!派人来抓我了!刚才在公交站没抓到,现在居然追到这么深的巷子里来了!
我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一动不敢动,连那只流浪猫都被这动静吓得嗖一下钻进了更深的黑暗里,消失不见。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苏晚星在不在林晓让我来的!
那个声音又喊了一句,带着点疑惑和不确定,她说你在这儿附近让我接你一下!这鬼天气!
林晓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间刺破了笼罩我的恐惧迷雾。是晓晓她……她让他来的
巨大的惊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希望,猛地冲上心头。我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从门檐的阴影里探出一点点身子,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巷口那辆车和车里的人。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面包车的副驾驶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了。一个身影撑着伞跳下车,朝着巷子里走来。脚步声啪嗒啪嗒地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那人个子不高,身材敦实,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色夹克,手里打着一把结实的大黑伞。随着他走近,路灯的光线终于能隐约勾勒出他的脸——一张很普通的、带着点风吹日晒痕迹的圆脸,眉毛很浓,眼神里透着一种朴实的关切和焦急。
苏晚星
他走到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停下,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打量着我,看到我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如同惊弓之鸟的样子时,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同情,哎哟喂!真是你啊!咋弄成这样了快快快!先上车!冻坏了吧
他语气里的那种直接的、毫不作伪的关切,像一股微弱的暖流,瞬间击溃了我强撑的防线。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虚脱感和迟来的委屈。鼻子猛地一酸,眼眶发热,视线瞬间就模糊了。我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那丢人的哽咽冲出来。
我…我是…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林晓她…
对对对!林晓!
大哥用力点头,快步走过来,把手里的大黑伞不由分说地、几乎整个罩在了我头上,自己大半个身子立刻暴露在雨里,那丫头急疯了!电话里都快哭了!说联系不上你,怕你出事!让我赶紧在附近找找!这大雨天的,你说你一个姑娘家……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想伸手扶我,又似乎觉得不妥,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只是焦急地催促,别愣着了!快上车!车里暖和!这破地方冷死个人!
他语气里的那种纯粹的、不带任何审视和轻慢的焦急和关心,像一块小小的、却滚烫的炭,终于让我冻僵的身体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我抱着那个湿透冰冷的帆布包,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他半护着、半催促着,踉踉跄跄地走向巷口那辆褪色的面包车。
面包车的门拉开,一股混杂着烟草、机油和……食物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车里的灯亮着,光线昏黄。驾驶座上还坐着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侧脸看着很憨厚,看到我,也露出了一个友善又带着点担忧的笑容。
快上来,姑娘,冻坏了吧
驾驶座的大叔招呼着。
带我过来的大哥在我身后护着伞,连声说:上去上去!小心头!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副驾驶的位置。座位是绒布的,有些磨损,但很干燥,还带着一点残留的体温。当身体接触到这干燥和温暖的瞬间,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找到了突破口,排山倒海般袭来,让我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哎哟,这抖得…
带我来的大哥也挤上了后座,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雨声。他立刻从前座椅背的袋子里摸索着,扯出一条叠得方方正正、看起来很厚实但有点旧的灰色毛巾,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怀里,快!快擦擦!把头发包上!这湿透了可不行!
毛巾是干燥的,带着一点淡淡的、干净的肥皂味和阳光晒过的气息。我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它,那干燥柔软的触感让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谢谢…谢谢…
我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谢啥!先擦擦!
大哥摆摆手,又从前座底下拖出一个印着XX货运字样的保温壶,拧开盖子,一股带着浓郁姜味的、甜丝丝的热气立刻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开来。他倒了一杯盖,递到我面前,来,快喝点热的!红糖姜茶!专门给你准备的!驱驱寒!
那杯盖里的液体冒着腾腾的热气,浓郁的姜味混合着红糖的甜香,霸道地钻进我的鼻腔。冰冷的身体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对温暖的渴望有多么强烈。我双手颤抖着接过那个温热的杯盖,小心翼翼地凑到嘴边。
第一口滚烫的姜茶滑过喉咙,像一道温热的溪流,瞬间冲开了被寒气冻结的食道,带着一股辛辣的暖意,一路烧进冰冷的胃里。那暖意是如此清晰,如此霸道,瞬间驱散了盘踞在四肢百骸的寒意,让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着颤抖的叹息。
慢点喝,烫!
驾驶座的大叔提醒着,语气温和。
我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那滚烫甜蜜的液体,感受着那珍贵的暖流在身体里蔓延,僵硬的手指和脚趾开始恢复知觉,带来一阵阵麻痒。冰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地暖和过来,虽然还在微微发抖,但已经不再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那种绝望的冷了。
好点没
后座的大哥关切地问,递过来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给,先垫吧垫吧!看你这样,肯定饿坏了!
我捧着温热的馒头,那朴素的食物香气此刻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诱人。我用力地点点头,喉咙哽住,说不出话,只能小口地、珍惜地咬着馒头。干硬的馒头在唾液的浸润下变得柔软,带着麦香,一点点填满空荡荡的胃。这简单的食物,此刻却带给我一种近乎神圣的满足感。
你叫我强哥就行,
后座的大哥自我介绍,又指了指驾驶座,这是老陈,陈师傅。我们是跑城际货运的,跟林晓那丫头一个村的,她爸托我们平时多关照她点。
强哥的声音很朴实,这丫头晚上突然打电话,急得不行,说你…唉,说你遇到难处了,一个人跑出来,这大雨天的不安全,让我们无论如何在附近找找看。我们正好卸完货在回城路上,离这不远,就拐过来了。这雨太大了,绕了好几圈,差点没找着!
原来是这样。
一股暖流混着酸涩再次涌上心头。是林晓。那个胆小怕事、自己都活得小心翼翼的姑娘,在那样的情况下,竟然还惦记着我,还冒险找人帮忙……而我刚才,还叫她别靠近我……
晓晓她…没事吧
我哑着嗓子问,声音里充满了愧疚。
她能有什么事!
强哥挥挥手,语气轻松,就是担心你!电话里哭得稀里哗啦的,说你肯定冻坏了饿坏了……唉,现在找到你就好了!对了,她说你住的地方离这挺远的我们先送你回去
回去
那个冰冷、破旧、可能连下个月房租都付不起的出租屋
我捧着温热的馒头,动作顿住了。一股强烈的抗拒感涌了上来。回去回到那个地方,一个人面对冰冷的四壁,面对沈砚可能随时找来的恐惧面对口袋里空空如也的绝望
不。我不想回去。
强哥…
我抬起头,看着后视镜里强哥那张朴实的圆脸,雨水顺着我依旧湿漉漉的发梢滴落在干燥的车座上,留下深色的印记。我的声音因为紧张和不确定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我…我能…跟你们的车走吗随便去哪里…只要…只要能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左右摇摆,发出单调的唰——唰——声。
强哥和老陈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带着明显的惊讶和一丝为难。
这…
强哥挠了挠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姑娘,我们这车…是去邻省S市的,跑长途货运的。路上条件可不好,颠簸得很,而且…我们这一趟是送完货了,空车回去,路上也不停啥地方,就是赶路…你一个姑娘家,跟着我们跑长途…不太方便吧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再说,你这…身上都湿透了,得赶紧换身干衣服,好好休息一下,这么跟着我们跑,非生病不可!还是先送你回家吧
回家。那个词像针一样扎了我一下。
我没有家。
我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苍凉。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一股浓重的酸涩感猛地涌上鼻腔。我低下头,看着手里吃了一半的馒头,努力压抑着翻腾的情绪,我…我暂时…回不去了。也没地方去。
我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向后视镜里强哥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我此刻的狼狈和恳求,强哥,求你们了。带上我吧。我…我能干活!路上帮你们看货,递个水,收拾东西…都行!只要…只要离开这儿就行!车费…我以后一定还给你们!我保证!
我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我知道这要求很唐突,很过分。两个素不相识的跑长途的大哥,凭什么带上我这个麻烦但我真的没有选择了。留在这里等着沈砚可能出现的报复或者冻死饿死在街头跟他们的车走,哪怕前路未知,至少……是离开。
强哥和老陈又交换了一个眼神。老陈握着方向盘,眉头也微微皱着,似乎在权衡。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雨刮器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馒头,把它捏变了形。绝望的冰冷感又开始从脚底往上爬。
唉……
强哥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但似乎又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看向老陈,老陈,你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这姑娘…
老陈没说话,只是从后视镜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同情,有担忧,也有一丝生活磨砺出的、见惯了世间百态的无奈。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缓缓地、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
强哥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犯愁了。他转回头,看着我,那张朴实的圆脸上表情郑重起来:姑娘,带你走可以。但咱们得把话说前头。
我立刻抬起头,心脏因为希望而狂跳起来,用力点头:强哥您说!
第一,
强哥竖起一根手指,路上条件艰苦,吃住都在车上,没地方给你洗澡换衣服,只能将就着擦擦。这湿衣服…你得赶紧想办法弄干,不然真得病。我们这糙老爷们没事,你一个姑娘家…
我能将就!真的!
我立刻保证。
第二,
他又竖起一根手指,我们这趟是赶路回S市公司,路上基本不停,除了加油上厕所。时间紧,任务重,没时间耽误。到了S市,我们把你放在市区,后面…就得靠你自己了。我们能力有限,能帮的就这些。
他的语气很实在,没有虚假的承诺。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强哥!谢谢陈师傅!
我的眼眶又热了,连连点头,能离开这儿就行!到了S市我自己想办法!
第三,
强哥的表情严肃起来,你得跟我们保证,路上安分点,别惹麻烦。我们就是跑车的,不想摊上事。你也知道,这年头…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白。
我保证!
我挺直了背脊,眼神无比认真,我绝对不惹事!就安安静静跟着车走!
强哥看着我,看了好几秒,似乎在确认我的诚意。最终,他又叹了口气,但这次叹息里多了点释然:行吧。那…坐稳了。老陈,走吧!
老陈没说话,只是麻利地挂挡,松离合,面包车低吼一声,重新汇入了雨夜的街道。
车子在湿滑的街道上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城市灯光被雨水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飞快地向后退去。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车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一首单调却让人心安的背景乐。
我靠在不再冰冷的椅背上,身上裹着强哥后来翻出来的一件半旧的、带着机油味但很厚实的棉布工作外套。湿透的戏服被我脱下来,拧干,胡乱地塞在座位下面。手里还捧着那个温热的馒头,小口小口地吃着。胃里有了食物,身体被干燥的衣服和车厢里的暖气包裹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粘在一起。
强哥和老陈低声交谈着路线和路况,声音嗡嗡的,听不真切。我蜷缩在副驾驶座上,意识在温暖和疲惫中渐渐模糊。车窗外的霓虹光影在雨水中流动,变幻不定,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就在我即将沉入睡眠边缘时,裤袋里那个破旧的、泡了水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了两下。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我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谁这个时候
难道是……沈砚!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比刚才在巷子里时更甚!寒意再次从脚底板窜上来。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伸手进口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湿滑的手机外壳,像碰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拿出来。屏幕因为进水有些模糊,但还能看清。
是一条短信。
发件人是一个没有储存的、完全陌生的号码。
短信内容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冰冷,简洁,却带着一种穿透屏幕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苏晚星,你以为你能跑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