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相珩是我的冲喜童养夫。
被我使唤欺辱十年后。
他测出天生剑骨,一跃成为修仙界最有天赋的剑君。
剑阁长老的掌上明珠也对他一见钟情。
眼见温相珩前程一片坦途。
我决定送他一个人情。
大发慈悲对正在埋头给我洗小衣的人道:
我不要你了,你走吧。
话音刚落,他手中轻薄的小衣便被撕成两片。
温相珩抬眸望着我,眸光沉沉。
他一字一顿道:
孟阿弥,把话收回去。
1
自从温相珩测出天生剑骨后,他便入了剑阁,成了掌门的亲传弟子。
我们这座小城从未出过修士。
以至于消息一出来,家里的门槛差点被各大家族派来的媒婆踏破。
我最讨厌热闹。
因此温相珩回来时,我已经将他的包袱收拾好。
温相珩长得好看,眉眼干净,身姿修长挺拔。
瞧见桌上的行李,他神情丝毫未变,只是缓缓将包袱打开,又一件件摆回去。
这种事他做得很习惯。
那些人已经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来。
他平静道,嗓音清越,透着沉稳。
我最讨厌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隔壁我让人收拾好了,你去住。
我蛮横地命令。
温相珩一如既往没有听。
他来到床边,手掌探上我的额头,有些低热。
直到这时,他清俊的脸才露出点别的神色,眉头微蹙:
阿弥,你又喝冰酿。
不是疑问句。
显然已经逮住了我的小辫子。
我翻个身不想理他,声音不耐烦地从被子里传来:
要你管。
温相珩没有再说。
他叹口气,伸手将我的被子盖好。
然后起身出门。
不一会儿,便端了一碗药进来。
房间顿时被苦涩的药味蔓延。
我气得坐起来,将枕头狠狠朝他扔去。
被他躲过。
我不喝。我决绝道。
下一秒,汤匙就到了我的嘴边。
阿弥,你不会想用我的办法。
温相珩淡声威胁。
我的脸顿时被气得通红。
脑海中浮现出上一次,他用嘴将药渡给我的画面。
你无耻。我恶狠狠道。
温相珩温柔勾了勾唇角,眼神却很危险。
我听见他说:
阿弥,我能更无耻。
你可以试试。
2
那碗药被我一口灌进喉咙。
温相珩满意地用锦帕擦了擦我的嘴角,又再次摸了摸我的额头。
睡会吧。他说。
困意袭来。
我躺了下去,被子将我盖得严严实实。
温相珩坐在床边守了我一会儿。
要睡着时,他突然俯身,亲了亲我的额头,然后顺着脸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眼见着要落到我的唇上。
我忙侧头,带着温热触感的唇便停在了我的脖颈上。
温相珩停了停。
我睁开眼,憋着一股气道:去给我洗衣服。
剑阁离这座城有两个时辰的距离,阁中弟子从不走读。
只有温相珩,哪怕我极力反对,他也要每隔两日便回到我身边。
怎么劝都不听。
我怀疑他是怕我把自个儿照顾死了。
既然是他自己愿意,我使唤起他来自然得心应手。
嗯,马上去。
温相珩低声应道,在我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我嘶了一声。
他便勾唇笑了笑,漫不经心道:
阿弥,你脖子上有朵花。
我抬手便扇了他一巴掌,警告道:
温相珩,我才是主人,明白吗
他顶着左脸的五指印神色未变,眉眼依旧温和。
整个人听话得像只狗一样,俯身将头埋进我的颈间。
耳边是他阳奉阴违的应和:
小狗明白。
小狗永远听主人的话。
如果不是他在继续啃我的脖子,我就真信了。
我狠狠闭了闭眼,又睁开。
语气只剩无奈:
去给我洗衣服。
这次他乖乖听了。
3
我醒来时,天已经擦黑。
屋子里飘着饭香。
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曳。
将坐在床头的人照得分明。
看见我醒来,温相珩微微一笑:
阿弥,起来吃饭吧。
在我多年的威逼利诱下,温相珩做饭堪比大厨。
我一边吃,一边想起沈无双说的话:
孟姑娘,温师弟乃罕见的天生剑骨,配你实在浪费。
如果你愿意将他让给我,我可以送你一颗补魂丹,你日后将不再缠绵病榻。
这样的条件于我而言实在太过诱人。
所以我毫不犹豫将温相珩卖了。
我同意。
沈无双没想到我会这么爽快。
她诧异片刻后,便拿出那颗补魂丹。
我伸手接过。
正要吃下时,她突然伸手拦我:
孟姑娘,补魂丹虽会让你恢复健康,但不利子息,你日后都不会有孕了。
你可想清楚——
没等她说完,我就径直吃进了嘴里,浑不在意道:
我活着就行。
为了孩子舍去性命这种事,真不好意思,我孟阿弥做不出来。
温相珩也不行。
你觉得沈无双如何
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那我便该履行约定。
顺便替救命恩人打听打听。
怎么突然提到她
温相珩眸色微暗,目光直直看向我。
仿佛已将我所有的心思洞察。
我忙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情绪。
就随口问问。
我听说,你师父有意让你们结成道侣
沈无双是剑阁掌门的千金,身份尊贵。
如果温相珩没有剑骨,配她将会差一大截。
但是没有如果。
温相珩天生剑骨,沈无双天赋异禀。
两人是我也说不出不好的正正相配。
我这样想着,而身旁温相珩已经放下筷著。
阿弥,我是你的童养夫。
等你身体好起来我们就会成亲。
所以——
他一字一句开口,语气幽冷。
修长的手指缓缓捏上我的下巴,将我的头抬起来,只能看着他。
温相珩那张好看的面孔多了几分不虞。
我知道,我踩到了他的底线。
阿弥。
他的头渐渐靠近,在我脸侧轻轻摩挲。
耳边是他低沉的警告;
不要想着将我推给别人。
这样的话。
我劝你别再开口。
唇残酷地咬了上来。
终究还是没躲过。
3
睡前,我换下内衫,洗漱完躺在床上。
室内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是温相珩在给我洗小衣。
我身上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他亲自洗。
若旁人经手,他表面仍旧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
实则隔天我便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丫环或者婆子。
温相珩是个疯子。
一个被我逼出来的疯子。
他刚进我家时,才七八岁。
那时我命在旦夕,爹娘什么办法都想了,走投无路想到了冲喜。
他们共找了
10
个合我命格的男孩让我选。
温相珩是其中最矮,看起来也最可怜的那个。
他是个孤儿,全家逃难来的这座城,因为染上瘟疫,最后活了他一个。
如果我不选他,他就还是一个乞丐。
温相珩不想再做乞丐。
所以在我选择那个长得白白净净的男孩时,他突然跪行着到了我床边。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起来既憨厚又诚恳:
主人,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让我当狗,我也愿意。
求你选我。
他那副样子的确像一只可怜的小狗。
我没养过任何宠物,因为身体不好会过敏,即使再喜欢,也只能作罢。
而那个乞丐说,他要当我的狗。
从来没有谁这么对我说过。
所以我同意了。
行吧。
那你叫两声给我听听。
小狗高兴得微微抿唇,一双大眼睛弯成月牙。
汪汪。
那一刻,我和他同时得偿所愿。
4
得了一个新玩具,我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冲喜或许真的有用,也可能是温相珩无微不至的照顾起了作用。
我渐渐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温相珩很听话,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没有玩伴,晚上睡觉老做噩梦。
所以他被命令每晚陪我睡觉。
我不高兴时,他会很惨,是我的头号发泄对象。
我会让他一刻也不停歇地跑进跑出,直到他累得坐在地上起不来。
晚上睡觉被噩梦吓醒,我会不顾他在睡梦中,直接将他拍醒。
你必须把我哄睡着。我命令道。
他每次都很乖,从来也不恼。
我对他很满意。
我爹娘也对他很满意。
如果不是后来我娘死了,我家也败落了。
我估计能一直踩在温相珩头上。
但世事无常。
十五岁那年,温相珩变得不再那么听话。
他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甚至不准我出门。
我气得赶他走。
可他说:阿弥,我是你的童养夫。
你在哪,我就在哪。
我说我不要他。
他便俯身来堵我的唇,撕咬碾磨,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罢休。
阿弥。
祸从口出的道理,你该懂了。
养了近八年的狗。
第一次开始咬他的主人。
代价是让温相珩热血沸腾的一巴掌。
5
我时常觉得,温相珩疯得厉害。
尤其在我的事情上。
至少我爹,是不会为我娘洗小衣洗裘裤,甚至洗月事带。
但温相珩乐此不疲。
我怀疑他上辈子是只狗,而这辈子狗性未除。
想了想,我对正在认真给我洗小衣的人试探道:
我听闻剑阁有一丹药,叫补魂丹,有起死回生之效。
温相珩闻言,微微抬眸,视线在我脸上细细巡睃一遍。
半晌,他意有所指地问:谁告诉你的
我心下一凝,顿了顿,撒谎道:以前听别人说的。
真的有吗我转移话题。
温相珩没有再往下问,他淡淡嗯了一声,说:
有。
但你不能吃。
我皱眉:为什么
不为什么。
阿弥,我有办法救你。
你相信我。
温相珩明明知道我有多么想活,是那种健健康康能跑能跳的活。
可为了还不存在的孩子,他竟然让我忍着病痛待在家里。
我气得想将他大卸八块。
可我打不过他。
脑子稍稍一动,我旁敲侧击询问:
沈无双的天赋是不是很高
温相珩洗衣的手微微一顿。
他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应道:嗯。
为什么又提她
当然是希望你能转移目标,换个人当狗啊。
我暗自腹诽。
但面上仍然像聊天般道:
就是随口一提。
沈无双背景这么强,又是剑阁掌门独女,也不知道谁会这么好命当她道侣
我的语气随意,似乎真的只是聊聊而已。
可温相珩的脸色却越来越冷。
他露出一个温柔得让我有些胆寒的笑容,放轻声音问道:
那你觉得呢阿弥。
要是以往,我一定已经缩着脖子乖乖睡觉了。
但眼下我真的急着脱手温相珩。
所以我大着胆子善解人意道:
我觉得你和她就很般配。
我不要你了,你走吧。
话音刚落。
一道裂帛之声便自温相珩的手中响起。
我目光凝住,颤颤巍巍地看着那件被撕裂的小衣。
心脏狂跳。
我咽了咽唾沫,鼓足勇气看向温相珩的脸。
便迎上他沉得发冷的视线。
只听他一字一顿道:
孟阿弥,把话收回去。
这年我十八。
温相珩终于忍不下去。
他将手伸入我衣衫内时,我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阿弥,我是你的。他反复咬着我的耳垂提醒道。
我喘不过气。
他便放开我的唇转移阵地。
阿珩,我错了。我求饶道。
可他却愈加过分。
生理性泪水流下时,他轻柔吻去。
屋里的沉香渐渐浓郁,混杂着其他味道。
温相珩得寸进尺时。
沉香的香味已经将我们紧密缠绕。
我身上的人眼皮越来越沉。
攥住我的手却越来越紧。
他睡过去前,我听见他求道:
阿弥,不要丢下我。
离开温相珩于我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只想活命。
所以那晚。
我毫不犹豫跑了。
6
我戴着帷帽,买了张南下的船票。
然后用钱收买了一个和我身形很像的姑娘,让她扮作我上了船。
而后女扮男装独自坐上方向完全相反的船只。
迷魂香是我花大价钱买的。
即使是修士,也要昏迷两天两夜。
到那时,我早已在千里之外的北黎城。
北黎城地处偏僻,消息闭塞。
但它依山傍水,山势连绵不绝,四季如春。
我幼时缠绵病榻,曾听娘提过一次,从此心向往之。
而温相珩并不知。
男子一向薄情。
我估摸着躲个两年温相珩应该就能彻底放下。
那时再回去看看也不迟。
只是时间一拖再拖。
等我再回故乡时,岁月篇章已过了五年。
而我也已经嫁人。
7
离开临仙城的第五年。
我回家了,带着自己的夫婿,谢泽蕤。
阿弥,这宅子真漂亮。
谢泽蕤看着我家诺大的祖宅感叹道。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眸色清湛,浅棕色的头发微微卷曲,肤色白皙。
不管见多少次,我都会被他的容貌惊艳。
再加上他心思纯善,所以他娘将他拜托给我时,我毫不犹豫同意了。
眼下,我带他回来,也只是准备卖掉孟家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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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临仙城发展得越来越好,水涨船高,地价如今也堪称寸土寸金。
孟家祖宅地处中心,房价足以让我暴富。
见我高兴,谢泽蕤就高兴。
但毕竟卖的是祖宅。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
阿弥,家代表很多美好回忆,我们又不缺钱,还是别卖了。
谢泽蕤的话让我有些恍惚。
美好回忆
自然是有的。
就是因为太过美好,以至于它破碎时,才叫人恨不得毁个干净。
只是个中缘由,我不可能对旁人说。
我张口欲敷衍过去。
突然,身后喧闹的大街忽地静了下来。
谢泽蕤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他转过头,眼睛顿时睁大,只听他激动道:
阿弥,是仙人。
他用手肘捅了捅我,示意我看。
我脊背立时僵硬。
心里有一个猜测,但想着或许没这么倒霉,怎么可能第一天就遇见温相珩。
正安慰自己。
一道清冷飒爽的嗓音便自身后响起。
孟姑娘
是道女声。
我松口气,缓缓转头。
目光却凝住。
五年不见,温相珩脸上独属少年的青涩已经完全褪去,眉眼隽逸出尘,穿着一身清简的白衣,窄腰长腿,更衬得他端方持重,玉容仙姿。
实乃天上谪仙。
而站他身旁的姑娘,正是与他有着同样仙姿的剑阁少阁主,沈无双。
8
这是第一次,温相珩看见我,神情冷漠,眉眼发沉。
他不再朝我走来。
我也不可能朝他走去。
我们之间泾渭分明,像是隔着一条银河。
沈无双认出我,唇角微扬,抬步便朝我走来。
她是个直爽的性子。
大概因为我们之间有补魂丹的交情,她省去客套的寒暄,径直问道:
你这几年去哪了身体可好回来要待多久
一连三问,倒把我问懵了。
脑子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她应该是怕我违背诺言。
这属实是多虑。
思索半晌,我直接略过前两个问,抱着打消她担忧的念头回道:
待不了多久,等见过我爹,我和夫君便启程回去了。
夫君沈无双嗓音提高,失去了一贯的淡然。
她眼中满是惊诧,视线落在谢泽蕤身上,难以置信道:
你成婚了
五年过去,我如今已经二十有三。
普通凡人家的女子,这个年龄都不知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
我算是成婚晚的。
按理来说,没成婚才值得惊讶。
但沈无双毕竟不是普通凡人,修士只要筑基成功,寿命便可轻易延至两百年。
他们若是结道侣,大多都是三十之上的岁数。
我这个年龄,与他们而言,的确太过早了。
想通这一关节,我微微一笑,抬手挽住身旁的谢泽蕤道:
这是我夫君谢泽蕤,我们成婚快一年了。
谢泽蕤好不容易从我竟然认识仙人中缓过神来。
他看着英姿飒爽的沈无双,无措地挠了挠头,半晌才结结巴巴道:
对,对,我和阿弥是夫妻。
嗓音犹带少年稚气。
谢泽蕤比我小五岁,自幼长在山里,秉性纯良害羞,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活泼开朗。
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怕他不自在,我牵住他的手,示意他别紧张。
谢泽蕤下意识回握我的手。
手心相触时。
我却突然察觉到一道低沉发冷的视线。
我抬眸望去,直直撞入温相珩漆黑的眸中,只见他清冷的眉眼中透着一股凛冽的冷意,像一柄锋利的剑刃朝我刺来。
是毫不掩饰的厌......和恨。
我莫名头皮发麻,等再看过去时,却已看不出任何情绪。
似乎是才注意到我的目光。
温相珩黑睫低垂,如玉的面庞缓缓露出一个清润的笑意,他唇齿微张,不疾不徐道:
阿弥。
好久不见。
9
眼前的温相珩面色温和,长身玉立,恍若高不可攀的神祇。
低眉间,带着慈悲与善意。
怎么看,都不会让人提防和抵触。
而且,当年毕竟是我不告而别,如今再见,能平和地将那茬揭过去自然更好。
想到这里,我快速收拾好心里繁杂的情绪,轻笑道:
是啊,好久不见。
你近些年可好
只是礼貌一问。
这一路走来,温相珩夺得剑阁魁首的消息不知都听过多少回了。
我自然知道他过得很好。
哪承想温相珩似乎不打算给我一点面子。
他冷声笑了一下。
嗓音冰冷,一字一句道:
不太好。
话音一落。
他身后的同门都露出诧异的神色。
只有沈无双面色如常,她挑了挑眉,见怪不怪道:
阿弥,你见谅。
剑修有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这一幕倒让我有些恍惚。
让我想起过去发脾气时,温相珩也是这般,为我朝后母张氏道歉:
夫人,请见谅。
阿弥身体抱恙,我先带她回房。
然后不顾还在气急败坏的我,径直将我抱离那些人的视线。
温相珩,你滚,滚远点,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咬牙切齿骂道。
他将我轻轻放在床榻之上,然后俯身跪在床头,眸色淡淡地看着我。
须臾,他平静道:
阿弥,以后我不在,你就不要出房间了。
那时,所有人都在欺负我。
爹不再是我一个人的爹,后母对我冷嘲热讽,孟天赐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弟弟更是肆意妄为。
我以为至少温相珩是站在我这边的。
可原来也是我想错了。
10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就在我想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时。
身后孟家大宅的门突然从里打开。
我收回视线,转头看去。
便瞧见了张氏那张苍白讨好的笑脸。
阿弥,你终于回来了。
自从张氏成功爬床我爹上位后,她整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从没有过这般低三下四的时候。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一脸防备,拉着谢泽蕤准备直接绕过她。
却在擦肩而过时,胳膊被她死死拉住。
张氏眼下一片青黑,嘴唇发白,眼里全是泪:
阿弥,过去是我对你不住。
你这次,一定要救救你弟弟啊。
说完,她突然跪下,朝我磕了几个响头。
孟宅地处闹市,门口就是人来人往的街道。
来往路人看见张氏的举动,纷纷停下脚步,聚拢过来。
孟家夫人在对谁磕头啊
欸,这好像是原配女儿,听说几年前跑了。
孟老爷前几月到处张贴告示找她,说把宅子送她,人果然就回来了,养了个白眼狼啊。
听说孟家公子是个好赌的,把家财都赌光了,就剩这宅子了,孟夫人磕头,也是想让这姑娘放弃这宅子吧。
但也不至于磕头吧,这不是把姑娘放火上烤嘛。
这孟夫人一向眼高于顶,做事飞扬跋扈,估计是故意想坏原配女儿名声。
我看不像,前阵子孟公子好像闯了鬼,一直昏迷不醒,孟家该找的法子都找了,人还是没醒。
我听人说,原配女儿的童养夫啊,是个修仙的,捉鬼降妖不在话下,大概是为了让原配女儿去攀一攀这个关系。
但我看这姑娘身旁男子,不太像修仙的呀
众人视线齐齐落在谢泽蕤身上,面露疑惑。
将小道消息全听进耳朵里的谢泽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抬起手朝路人拱了拱,解释道:
我不是修仙的,我就一凡人,而且我家娘子没有童养夫。
谣言,都是谣言。
他说的不算。
众人又看向我,显然是等我反驳。
我蹙了蹙眉,正想开口顺应谢泽蕤的话。
突然,一道颀长的身影倏地靠近我。
没等我反应过来,温相珩的手已经握住了我的肩。
他眉眼压低,眼神极具压迫感,冷冷地看着谢泽蕤道:
谁说她没有
她的夫,是我。
11
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要做小三的。
温相珩的同门齐齐呆住了。
而我则是用力挣扎,想躲开温相珩的手。
可没用。
他大手一揽,便将我紧紧箍在怀里。
你放开阿弥!
谢泽蕤上前拉我。
却见温相珩手一挥,他便飞了出去。
阿泽。
我急声喊道,提步想接住他。
但温相珩死死按住我。
好在沈无双反应及时,接住了谢泽蕤。
耳边,温相珩俯身威胁:
阿弥,不要惹我生气。
我抬眸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质问道:
你疯了
温相珩嘴唇紧抿,周身散发着冷气。
我疯了他突兀笑了一声,嗓音嘶哑。
若是眼神能杀人,我想他大概已经杀了我几百遍。
而脚下,张氏更是激动道:
对,对,阿弥,温仙长才是你的夫婿。
这次回来,我和老爷准备让你们风风光光地成亲。
她小心翼翼觑着温相珩的脸色,带着哭腔恳求:
只求......只求你救救你的弟弟。
我脑海一团乱麻,下意识拒绝:
我有夫婿,不需要。
语气坚决,掷地有声。
温相珩垂眸直视我。
那双黑眸幽冷深沉。
我瞧了一眼,只觉心惊。
12
最后是我爹派人来将我们一行人迎了进去。
我估摸着,孟家的热闹足够城中百姓笑上好几天。
厅堂中,我爹坐上首。
五年没见,他的头已经全白了,眼神沧桑,体态佝偻。
足足老上二十岁。
听他声泪俱下给我道歉时,我才明白,原来他的头发是为孟天赐白的。
半年前,孟天赐看上一个采药女,仗着对方无权无势,强掳进家。
孟家上下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没想到,那姑娘宁死不屈,转头跳了池塘。
好在人很快救上来。
或许是那姑娘被吓怕了,醒来后就变得妥协听话。
孟天赐和她着实胡闹了好一阵。
直到半月后的一个早晨,他再也没能醒来。
说是昏迷也不对,更像是在做梦,而且是美梦。
孟天赐嘴唇大大弯起,身体时不时便发红,喉咙溢出几声轻喘。
可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张氏着急得找遍全城医者,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而那个姑娘,也早就在那个早晨消失得无影无踪。
渐渐地,便有传言说,孟天赐这是闯鬼了。
而那姑娘就是鬼。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说的人多了,孟老爷也有点半信半疑。
他快马加鞭让人递信去剑阁,想让温相珩回来看一看。
也不知为何,耽搁了几个月,温相珩才在这时回来。
碰巧撞上了我。
阿弥啊,看在爹从小疼你一场的份上,你救救你弟弟好不好
我爹老泪纵横地恳求。
我一脸莫名:我又不是大夫,你找我干什么
话一出口。
我爹鲠了鲠,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温相珩一眼。
顿了顿,说:我打听过,你弟弟遇到的不是鬼,是一只鱼妖。
那鱼妖有一绝技,名叫鱼水之欢,可以骗人入梦,然后吸食对方精气。
只要半年,人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要想救他也容易,那鱼妖喜欢所有美丽的凤冠霞帔,城中只要有新娘子,她都会去瞧一瞧,看顺眼的,还会赠对方一场好梦。
你和弟弟是至亲,有血脉指引,鱼妖若是赠你梦,你定能进入你弟的梦中,将他唤醒。
阿弥,你弟弟如今已经昏睡快六个月,只有你才能救他啊。
我爹说着,便要弯膝朝我跪下来。
他惯会做戏,连我娘都被他那副老实温柔的模样骗了过去。
我不是我娘。
所以我冷眼瞧着。
而张氏还在哭着说她可怜的孩子。
一时之间,倒没有人上去拦他。
于是孟老爷的膝盖弯了又弯,终究还是没弯下去。
只见他抬眼打量了下四周。
便从善如流站起身朝温相珩走去。
他想拉温相珩的手,被毫不留情躲过。
孟老爷尴尬地牵了牵嘴角,片刻后才开口缓解尴尬:
相珩啊,你如今本领通天,可愿和阿弥结这场婚,帮帮你的小舅子
温相珩没接他的话。
而是径直转头看我,目光极具侵略性。
十足的压迫感朝我的方向袭来。
身旁,谢泽蕤紧紧拉着我的手,面露不安。
我朝他安抚地笑了笑,小声道:
别怕。
谢泽蕤便冷静下来。
而那头,温相珩冷声道:阿弥不反对,我没有意见。
原来唱的是这出戏。
我嘲讽地笑了笑。
看着我爹和张氏期待的眼神。
我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开口:好啊。
我当然会救我的好弟弟。
13
婚礼前的筹备紧锣密鼓。
但都和我无关。
因为谢泽蕤很生气。
阿泽,我不会真的和他成亲。
我晃了晃他的手,安慰道。
谢泽蕤常居山中,心性单纯,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阿弥,你们会拜堂吗他问。
我蹙了蹙眉,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这茬。
应该会吧。
谢泽蕤甩开我的手,他生气开口:你已经是我的妻,怎么能和旁人拜堂
何况,我们当初拜堂也没有这么隆重。
他语气闷闷道,转过身,只留给我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想笑。
思索半晌,我环紧他的腰,认真道歉:
这事是我做得不对。
但阿泽,我有自己非要做的理由。
像孟天赐那样的败类,哪里值得被救。
我爹,就应该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
我踮脚亲了亲谢泽蕤的唇角。
他抿了抿唇,低头回应,白净的耳根通红。
哪怕已经成婚一年,他还是没习惯这种亲近。
但我看得出来,他喜欢。
这种事,我只会和你做。
我在他耳边小声道。
谢泽蕤的毛被捋顺了。
他轻哼一声,更亲密地搂紧了我。
屋里暧昧丛生。
到最后,他轻喘着躺在床上,眼尾含泪地看着我。
不确定地问:阿弥,你喜欢那位仙人吗
语气没有多少安全感。
我从他身上下来,躺在他身边。
和他十指紧扣。
我们视线交织。
我温柔地弯起唇角,诚实道:
喜欢过。
谢泽蕤眼神一暗,神情低落。
我倾身亲了亲他的侧脸。
但现在不喜欢了。
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
谢泽蕤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飞快靠近,啄了啄我的唇。
还想说些什么。
突然,屋子的门被人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又反弹回去。
发出砰地一声。
我忙起身看去。
便撞入温相珩那双通红冰冷的眼眸。
不等我反应过来。
只见他突然朝谢泽蕤甩出一张符咒。
我身旁的人便凭空消失。
温相珩,你发什么疯我急声道。
温相珩一言不发,只是沉沉地盯着我,眼神仿佛要将我碎尸万段。
他大手一挥,门便死死关上。
顷刻间,他就到了我身边。
温——唔。
苍白修长的手死死箍住我的脖颈,将我按在床上。
下一秒,我便感觉腰间皮肤被一阵冰冷的触感笼罩。
唇被毫不留情地撕咬。
我拼命挣扎。
可温相珩眼神狠厉,他铁了心要做到底。
我心一凝,忙乱间从枕底摸出防身的匕首。
雪白的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果决的弧度。
只听噗呲一声。
我身上的人停下了。
温相珩眉头丝毫未皱,他微微垂眼,盯着胸口处蔓延开的鲜血发愣。
室内一片死寂。
我的耳边,是温相珩渗人的低笑声。
他自嘲地看着我,须臾,起身,整个人形如鬼魅。
胸口的那朵花很快越扩越大。
可他仿佛感受不到。
阿弥。
他低语喃喃,眼尾红了一片。
半晌,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眶中滑落。
他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般,无助而又绝望地看着我。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
所以最后,也只能小心翼翼问我一句:
为什么
14
为什么
我垂眸,脑海中盘旋着许多理由。
它们都是一件件小事,是说出来旁人都会觉得我在无理取闹的程度。
可我就是介意。
娘被突然冒出的只比我小一岁的孟天赐气得撒手人寰后,我在孟宅里就只有温相珩这个亲人了。
我爹一改入赘男唯唯诺诺的样子,开始在家里时不时彰显他当家的气派。
那时我才明白,爱我疼我的爹其实对我和娘恨之入骨。
他视入赘的年月为卧薪尝胆。
对我这个女儿,其实没多少感情,但或许是的确装着爱了那么些年,他也没故意苛待我,只是让家里所有人对我不闻不问。
而温相珩,则是那个打着关心我的名义,实则每一次都没站在我身旁的叛徒。
后娘嘲讽我时,温相珩不准我反击回去。
孟天赐欺负我时,他也不准我打回去。
他只会叫我忍。
忍到最后,我反而被他关在屋子里。
可那些我都原谅了,因为他挡在我面前,身上总是带着保护我而留下的伤。
我心疼他,便说:阿珩,要不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日子可能会穷苦一些,但总好过被磋磨。
而且,我的积蓄也不少,足够我和他生活。
但温相珩不同意。
他拉着我的手,面色温柔,说的话却不容反驳:
阿弥,这些都是孟姨留给你的。
你再等一等我。
我不知道要等多久,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他让我等,我也乖乖等了。
等到最后,是他瞒着我入选剑阁的消息。
百年难遇的修仙天才,听起来多了不起啊。
他日后可活百年千年,甚至可能是万年。
可我呢,一个病秧子,连十年都难熬。
但也没关系。
他有大好前程,我为他高兴。
直到听见大街小巷都在传他被沈无双看中的传言。
那日天气极好,阳光明媚,我坐在窗前,看着院中摇曳的柳枝发呆。
脑海中那句算了吧的念头再一次卷土重来,并且愈演愈烈。
在沈无双找上门,而我得知竟然有补魂丹这种丹药那刻,变得尘埃落定。
温相珩,我要不起,也不想要了。
15
就因为我没给你补魂丹
温相珩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他薄唇紧抿,隐在宽大袖口中的手微微颤抖。
阿弥,就因为一颗补魂丹,你就抛弃了我
他跪在床头,眼睛通红。
我蹙了蹙眉,很想说不止是因为补魂丹。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再解释了。
你就当是吧。我轻声道。
话音刚落。
我的手腕便被攥紧。
温相珩呼吸慌乱地解释:
阿弥,补魂丹不利子息,我入剑阁也是因为得知金丹后期修士的修为能有起死回生之效。
我是想等到自己修成金丹让你身体康健。
我从没想过和师姐成亲。
我爱你,只爱你。
他语无伦次道,眼神焦急,试图从我眼中看出半分动容或者欣喜。
可是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我眼神里只有平静。
像是被凭空泼了一盆冷水。
温相珩倏地冷静下来。
迟了,对吗他哑声询问。
我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因为你喜欢上那个傻子了他讥诮道。
他又变回了那个满身防备的温相珩。
我叹口气,嗯了一声。
他不是傻子。我开口纠正。
他只是性子单纯。
温相珩面无表情,他唇角轻勾,一字一句道:
单纯
你现在喜欢单纯的
我摇头。
我喜欢的,是有什么事都会告诉我,并且和我商量而不是自己做决定的谢泽蕤。
谢泽蕤单纯也好,心机深沉也罢,我都喜欢他。
你懂了吗
我的冷漠深深刺痛了温相珩。
他脸色惨白,微微张了张唇,又闭上。
最后,我听见他问:那我呢
阿弥,爱着你的我,该怎么办
哪怕是五年后,我其实也不太理解温相珩的爱。
我忍不住问:你真的爱我吗
话一出口,温相珩仿佛深受刺激,他捂着胸口,便吐出一口血来。
你竟然觉得我不爱你
他眼里一片惨淡。
屋子里的气氛又压抑起来。
我蹙眉,不解道:如果你爱我,会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变得健康吗
我从来没说过想要孩子,想要孩子的人是你。
如果在你没修成金丹前我就死了,那我怎么办
不可能,我不会让你死。他激动否认。
阿弥,我只是想让我们有一个家,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没有孩子就不算家吗
我不明白。
但这个问题,已经没必要问了。
你把谢泽蕤放回来。我忍着最后一点耐心道。
温相珩仍旧没放开我的手。
只见他低下头,侧脸轻柔地依偎着我的手心。
面容温柔得近乎偏执。
阿弥,等我们成婚,我自然会放他回来。
顿了顿。
他朝我丢下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我不介意做小。
16
温相珩执拗起来,任何人都劝不住他。
我们成婚那日,孟宅是难得的热闹。
温相珩身穿新郎红衣,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花轿绕城一圈。
拜堂时,长辈的位置空无一人,只有几个排位。
有我娘,也有温相珩的爹娘。
至于我爹,他没那个资格。
送入洞房后,我坐在喜床上,手里捏着一包鱼鳞粉。
犹豫几秒后,我终究还是将那包鱼鳞粉洒在了枕头下的匕首上。
温相珩进来时,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润喜意。
盖头下,我看着他脚步停在我面前。
喜床旁的烛火摇曳。
盖头轻轻被揭开。
我迎上一双温柔的笑眼。
温相珩左手轻抬,轻柔抚上我的侧脸。
阿弥,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交杯酒没必要喝。
我和他同时开口。
话音落下。
温相珩唇角的笑生生顿住。
戏演到这里,已经差不多。
我没在意他的神色,径直起身到梳妆镜前,准备将头上的装饰一件件取下。
刚坐下,温相珩已经到了我身后。
他按住我的手,哑声道:我来。
屋子里静了下来,透着一股莫名的压抑。
我和他的视线在镜中交织,又错开。
一头青丝如瀑垂下。
我的脸被一张帕子一点一点洗净。
温相珩做得很认真也很熟练。
就像我们当初那样。
他的手指落在我外衣腰带上时,被我躲开。
我自己来。我低声道。
腰顿时被箍紧。
婚服很复杂,你做不来。
他执着道。
我叹口气,只能任由他动手。
直到只剩一件里衣。
我推开他,快步走向床,躺在了床上,闭眼假寐。
耳边安静非常。
我听见各种悉悉窣窣的声音。
即使温相珩刻意放轻脚步,但我还是能感受他停在了床前。
半晌,烛火尽灭。
黑暗中,他躺在了我身旁。
执拗地将我拢进了怀里。
我没有挣扎。
因为肩头,已经被他的泪水打湿了一片。
17
我是在半个时辰后入的梦。
梦里,我仍旧穿着一身喜服,站在拜堂的喜堂上。
高位上,坐着我娘。
还有爹。
至于身旁站着的人,我抬眸,便看见了温相珩的脸。
我微微蹙眉,片刻后,那人便成了谢泽蕤。
画面一转。
我坐在喜床上,谢泽蕤脸烧得通红,站在我面前不知所措。
他什么都不懂。
所以只能我引导。
我抬起手,正要解他的衣裳,突然,一柄剑穿胸而过,刺穿了谢泽蕤的胸口。
面前的人便成了泡影。
露出了他身后面色如霜的温相珩。
我藏起袖中的匕首,一时有些震惊,不明白温相珩的幻影怎么会出现在这。
只见幻影脚步轻抬,离我越来越近。
连他手中的那把剑都格外逼真。
阿弥,你——
他俯身靠近我。
我毫不犹豫抬手,藏在袖中的匕首便刺入他胸膛。
温相珩睁大眼睛,错愕地看着我。
一滴眼泪从他眼中落下。
滴在我的手背上。
我的心在那一刻似乎被烫了一下。
但事情紧急,由不得我耽搁。
下一秒,我便果断拔出匕首,将他一把推开。
起身跑出了门。
哪怕是幻影,我还是不敢看温相珩那副仿佛被伤到极致的样子。
我脚步加快,飞奔到孟天赐的屋子。
刚到门外,里面就传来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
我一时有些犹豫,实在不想看到孟天赐浑身赤裸的模样。
就在我踟蹰间,一只手倏地伸过来,夺走了我手中的匕首。
我心中一惊,转头看去。
竟然是温相珩。
他唇角溢血,形容狼狈,眼神一片死寂。
我来。他轻声道。
抬步便要往里屋走去。
我慌乱地抓住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最后,也只能干巴巴道:
不要伤害鱼妖。
温相珩抚开我的手,淡淡嗯了一声。
留给我一个孤孑的背影。
不知为何,眼眶满是酸涩。
我抬脚,往池塘跑去。
脑海中温相珩的背影却总是挥之不去。
而池塘中,一个小女孩正奄奄一息地泡在水里。
她额间有一个鱼纹,正是鱼妖的本体。
小鲤,我是陆姑娘叫来救你的。
我朝她伸出手,轻声解释。
小女孩费力睁开眼,看向我。
半晌,她用尽全力朝我游来,将手递给我。
我将她拉出池塘。
那位姐姐......还好吗鱼小鲤躺在我怀里问道。
当初,陆颜跳入池塘,被池中才化形不久的小鱼妖救起。
小鱼妖用尽全部妖力将她送出孟宅,然后拔出身上的一枚鳞片化为陆颜的样子。
并为孟天赐织了一场鱼水之欢梦境。
只是没想到她妖力太低,到最后妖力崩溃,她自己的本体便也困在了梦境中。
以至于孟天赐的死期,也变成了她的死期。
小鱼妖年纪小,被吓得不轻,她不想死,于是选择进入陆颜的梦中,抱着陆颜的大腿哭着让陆颜救她。
陆颜焦急万分,便想到了和温相珩有交情的我。
她辗转多地,找了我许久。
最后在山中找到我,跪着求我救小鱼妖一命。
我虽然没将孟天赐当作家人,但小鱼妖毕竟是一条无辜的生命。
所以我带着谢泽蕤回了孟宅。
那包能够刺破幻影的鱼鳞粉,也是陆颜交给我的。
只是我没想到,温相珩竟然不是幻影。
我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那滴泪渍,心中一颤。
我又伤害了他。
18
孟天赐醒来时,头发瞬间全白,满脸皱纹,肌肉萎缩,活生生老了五十岁。
他成了一个只能躺在床上没用任何行为能力的废人。
连话都说不全。
我爹气急攻心下,接连吐出几口血,中风成了瘫痪。
我成了孟宅顺理成章的继承人。
没怎么犹豫,我便将它卖了,所得钱财尽数补偿给被孟天赐伤害过的女子。
因为钱财给够,以及我爹虽改姓为孟,但毕竟不是真的孟家人。
所以孟家族老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眼。
至于小鱼妖,温相珩当作没有看见她,任她跟着陆颜走了。
我也要离开。
而这次,温相珩没有拦我。
他在北黎城。
城门口,温相珩轻声开口,将谢泽蕤的所在处告知我。
你将他送回家了我诧异道。
家温相珩低声重复,半晌,他勾唇自嘲地笑了笑。
胸口处的伤已经被包扎好。
但他的脸色还是异常苍白,
不见一丝血色。
你身体还好吗我忍不住问。
你在意吗温相珩反问。
我沉默。
他便也跟着沉默。
阿弥,你走吧。
这次,我不会纠缠了。
温相珩平静道,神色近乎死寂。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只好点头,准备转身离开。
衣袖却又被拉住。
我抬眸。
对上温相珩漆黑的眉眼。
他微微红了眼眶,
嗓音却很平稳:
阿弥,
我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我每一次都擅自替你做决定,
即使知道你不愿意,
却还是固执己见。
对不起。
五年后,
温相珩终于懂得我离开的理由。
他失去了我的信任,所以即使是一只小鱼妖,
我也怕他会一意孤行伤害她。
单方向的沟通最终导致了关系失衡。
我曾经为此很难过。
但现在,我已经释然了。
我笑了笑,摇头安慰道:
阿珩,你没有对不起我。
你对我很好,只是给的都不是我想要的。
若说对不起,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我们就此别过吧。
祝你前程广大,平安顺遂。
仅有百年寿命的我,
只想和同样是凡人的谢泽蕤白头。
温相珩于我,早已是那水月镜花。
我们只能,就此别过。
番外
我是在回家半途中遇到的谢泽蕤。
他被温相珩传送回家后,又马不停蹄往我的方向赶来。
见到我时,
他两眼泪汪汪。
我对此哭笑不得。
正好家中无事,
便拉着他游览各地山河。
等回到家时,又是一个五年。
而这次回家,
我们牵着两个领养的小姑娘,
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家。
三十岁那年,山中来了一个客人。
是沈无双。
她告诉我,
温相珩被我当年那把带着妖力的匕首伤了心肺,
再加上心魔缠身,如今已到堕魔边缘。
孟姑娘,
他需要你。
这件事,我没有隐瞒谢泽蕤,我原原本本告知了他。
谢泽蕤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等我醒来时,便瞧见他眼下大大的两个黑眼圈。
阿弥,
我先说好,我不做小。
那些人已经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来。
(据我伸手紧紧抱住他。
温相珩来那天,谢泽蕤带着女儿们去山下玩了。
我站在家门口,看着温相珩裹着一件厚厚的斗篷朝我走来。
站在我面前时,
他不敢让我看他,
小声开口道:丑。
我将他的斗篷取下,
他没有反抗。
只是低着头。
我一眼便看见了他眉心中的黑印,
正在泛着魔气。
不丑。我温柔安抚,
轻轻抱了抱他。
温相珩便哭了。
滚烫的眼泪落在我的肩颈上,将我的心烫出一个洞。
温相珩心中的伤口却在慢慢愈合。
他只守了我和谢泽蕤五十年,便给我们立起了碑。
渐渐地,
天下人都知北黎城有一个修为高深的守山人。
我两个女儿去世后。
守山人消失了。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后来有人说,在一个妙龄姑娘身边见过他。
据说,那是他爱人的转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