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珣被人猛地按住胳膊,刚要拿出来的手又被重新压到盆里。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只对上一双焦急的眸子。
两个人保持这样的姿势过了一会,大概是看他不再挣扎,面前穿着华服的人才退回去,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喘着气。
年轻的贵妃生了一副极好的样貌,眉眼温柔,看着是好脾气的温暾样子。
真实性格却极其狠辣骄纵,与模样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此时不顾外人坐在台阶上休息的样子,没有了狰狞的表情,倒是多了几分柔和。
裴翊珣低头看着盆里因为动作生出的微小涟漪,心里无端生出几分别的心思,更多的是疑问。
他第一次将手放进盆里时,下了很大的决心,已经做好了被烫,甚至留下不好治疗的疾病的准备。
但是只是在放进去的那一瞬间,原先紧皱的眉头松开了。
水并不烫,大概是侍女们端出去去镯子的时间太长,水温不高。
他的第一反应,是梅胤穗身边的侍女走出去时给他的一个眼神。
整个取镯子的时间很长,像是精心为自己耗时间,提前让水温降下来一样。
水是温热的,久违的舒适的温度。
可是在某一个瞬间,温水浸透了伤口,原先舒适的水像是针一样深深扎进伤口,水浸过手上的每一个伤口,每一处裂缝,又疼又痒。
裴翊珣第一反应就是将手拿出来,可是刚有动作,便被人又将手按了下去。
她的力气不大,温热的手碰到手臂,裴翊珣颤了一下,随即便顺着她的意思不再挣扎。
裴翊珣看着梅胤穗坐在台阶上,用奇怪的姿势动了动双手,成色极好的镯子卡在手腕处。
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不现实的念头。
镯子怎么可能会轻易脱手,如果没有她的默许和帮助,那盆滚烫的热水真的有足够的时间变成温水吗?为什么那碗药突然就不逼他喝了?太奇怪了,都太奇怪了。
“娘娘,酉时了,现在用晚膳吗?”直到苏荷进入殿中说话,梅胤穗才猛然惊醒。
她抬头望向窗外已经有些昏暗的天色,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只记得自己用力按住挣扎的裴翊珣,看着他安稳下来之后,累得坐在台阶上缓了一会,随后便坐回位子上靠着,居然睡着了吗?“苏荷,我方才叫你们出去,距离现在有多久。
”苏荷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低头思索片刻、“回娘娘,约莫一刻钟左右。
”梅胤穗闻言,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裴翊珣,两眼一黑。
原先是打算泡一会温水就让他起来的,谁想到居然会突然睡着。
泡了一刻钟,温水早就凉了,手都能泡皱。
她好像有点死了……梅胤穗闭了闭眼,调整了情绪,“来人,把静王殿下扶起来,苏荷,传膳吧。
让人把这些都收拾了。
”宫人们动作很快,没一会便收拾好了东西,也将晚膳端上了桌。
裴翊珣被宫人扶起时,腿已经跪麻了,踉跄了一下,好在被旁边的侍卫及时扶住。
“贵妃娘娘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宫了。
”“静王殿下不留下来吃点?回宫之后,可就过了晚膳时间了。
”按理说无论他在什么时间想吃什么,御膳房都能第一时间呈上来,只是裴翊珣不讨皇帝喜欢,自然也是没人重视,宫中人人皆可欺辱。
过了时间,有时候连一顿饭都吃不上。
“不劳贵妃娘娘费心,您再强留,我才是真的吃不上饭了”梅胤穗沉默了一会,才发现裴翊珣盯着自己,目光中多了点探究。
“咳咳,今夜天色晚了,静王殿下就留在偏殿歇下吧。
”梅胤穗被盯得有些不自然,随手招呼人将裴翊珣带出了门。
夜晚寂静无声,今夜天阴,连星星都看不到几颗,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更鼓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梅胤穗站在寝宫旁的窗户边,手里揣着一瓶药,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苏荷一入寝宫,便看到这一幅场景,方向还正是养心殿的位置,心中了然,便拿着披肩走上前去。
“夜寒露重,娘娘还是早些休息吧,别再染上风寒了。
娘娘莫急,宫中荣宠这等事情本就是这样的,说不定没两天,陛下就来咱们这了呢。
静王殿下不受陛下宠爱,以奴婢看,还是早些赶走了好,别是这煞星坏了咱们华阳宫的运道。
”梅胤穗顺着苏荷的动作慢慢走到床榻边,听着她的话,回忆起原书这段剧情。
原书中,梅胤穗灌完裴翊珣药之后便没再管他了,晚膳时苏荷也说了类似的话,没想到梅胤穗大怒,狠狠罚了苏荷一顿。
也就是这次求情无果,才坚定苏荷后续偷药治疗裴翊珣,没让那致人眼盲的药害的裴翊珣落下难以医治的祸根。
想到这,梅胤穗看着苏荷的脸,突然眼前一亮。
既然书中最后是苏荷把解药偷给了裴翊珣,那现在她直接把解药摆在苏荷面前不就行了,还少了苏荷找解药的时间。
虽然这次裴翊珣只被强灌了半碗毒,若是这毒药太烈,还是会多出很多麻烦。
“静王的事情莫要再说了。
对了,这药是先前长兄给本宫的百毒解,本宫忘了收起来,你把它同我之前那些药都放一起。
”梅胤穗将药递给了苏荷,眼睛里带着点光亮,“对了,今晚别来守夜了,叫那些个都别进内殿,吵死了,本宫天天睡不好觉。
”梅胤穗推着苏荷,让她赶紧出去。
苏荷拿着药有些疑问地离开了,走之前还回头看了看梅胤穗,娘娘今天,好生奇怪啊,为什么我从娘娘眼睛里看出来了几分期待啊,而且居然能那么顺利地拿到百毒解,好像有点过于顺利了。
梅胤穗看着苏荷快步流星跑出寝宫,松了眉头,开心地笑了笑。
这下都解决了,第一道难关算是过去了,帮他解了毒,治了冻疮,慢慢刷好感度,再推动一下男女主情感升温,完美。
“来人,去给静王殿下送完安神汤,记住,安神效果一定要好,一定一定看着咱们殿下喝下去。
”“静王殿下,贵妃娘娘命我来送安神汤。
”苏荷端着青瓷碗踏入偏殿时,裴翊珣正倚在雕花木榻上闭目养神。
烛火将少年单薄的身影投在锦缎帘栊上,像一支随时会折断的玉笛。
“殿下,喝了药,早些休息吧。
”苏荷将安神汤放在案几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碗沿。
裴翊珣缓缓睁眼,琉璃般的瞳仁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涟漪。
他盯着苏荷别在腰间的荷包——那是用贵妃殿中特制的苏绣缝制,针脚处隐约可见“华阳宫”字样。
“苏荷姑娘。
”少年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这药里,可加了什么特别的东西?”苏荷手一抖,药汁在碗中荡起细小波纹。
裴翊珣盯着她的动作,看她仓皇的样子。
“殿下说笑了。
”苏荷垂眸避开视线,“不过是寻常安神药材。
”裴翊珣却突然轻笑出声,他端起药碗,宽大的素袍滑落手腕,眼看着原本要送到嘴边的碗,突然向另一边歪去。
“殿下!”苏荷慌忙走上前去扶住药碗,“安神药中有特殊药材,能解今日的毒。
此药可解百毒,殿下注意身体,奴婢先退下了。
”“苏荷姑娘,你我萍水相逢,你为何要帮我。
你本身贵妃亲信宫女,我为何要信你。
”“先太子曾经救过我……殿下往后有任何需要,苏荷皆可一助。
”说完,苏荷便匆忙离开了偏殿。
夜风卷着细雪扑在脸上,才惊觉后背已沁出冷汗。
苏荷刚一离开,偏殿的窗户就跳进来一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男人。
“殿下还是小心,贵妃的偏向,现在还看不出来。
”裴翊珣看着放在面前的碗,摇了摇头,“没事,是真的百毒解。
”药汁快要入口时,他分明闻到了苦杏仁与甘草交织的特殊气息,那是军中秘制解毒方。
“十五,你帮查一下贵妃最近的行踪。
苏荷本不该这么快找到百毒解的,除非,是她特意给了位置的提示。
还有,注意最近华阳宫中有没有药物失窃,贵妃震怒的消息。
我总觉得这事情不对。
”裴翊珣说完,将药一饮而尽。
十五应了一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裴翊珣则重新闭上眼睛,思绪纷飞。
他倚靠在床榻边,或许是原本的安神药起了作用,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三更梆子响过,梅胤穗拎着药箱摸黑溜进偏殿。
白日里她特意支开所有宫人,不让任何人守夜,此刻整座宫殿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烛火跃动的瞬间,她看见裴翊珣蜷缩在床榻上。
少年睡姿极不安稳,眉心紧蹙,冷汗浸湿了鬓发。
梅胤穗在裴翊珣耳边轻拍了两下,见少年没什么反应,转身在小药箱中找着冻疮药。
却没注意到榻上的人睫毛轻微地动了动。
梅胤穗蹲在榻边,将瓶子凑近鼻子旁仔细闻了闻,确定无误后,她轻轻掀开裴翊珣搭在手上的衣袖,露出他手腕上红肿的冻疮。
她用药匙从药瓶中挖出白色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每一处冻疮上。
伤口真的不怎么好看,因为她本身是从来不长冻疮的体质,所以从没有真的见过这种疮口。
做完这一切,梅胤穗收拾完东西,目光再次落在裴翊珣苍白的脸上。
她轻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少年,明明身负皇族血脉,却在这深宫中饱受折磨。
正常的男主不都是享尽荣华富贵,偏偏他就是当上王爷了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先太子死后,被一众朝臣当成牵制新帝的工具,还要被原身一直折磨,想来日子也是不好过。
梅胤穗站起身,正打算走,抬头便对上一双清明的眸子。
裴翊珣其实并未完全睡熟,只是身体过于疲惫,意识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
他感觉到耳边有轻柔的声响,随即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扑鼻而来。
挣扎着醒来之后,便看着梅胤穗在自己身边忙活完准备走。
梅胤穗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中的药箱险些掉落。
“你……你醒了?你要不回床上睡吧,窗边风大,容易生病……”梅胤穗的声音越来越小。
裴翊珣坐起身,目光在梅胤穗身上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她手中的药箱上。
“贵妃娘娘这是做什么?半夜偷跑进皇子的房间,意欲图谋不轨,还是……”还没等裴翊珣把话说完,梅胤穗就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心地左右看了看,确认窗外真的没有人,才开口说话,“你别再说话了,你等我给你解释。
”别说了啊神仙,这张嘴真是不饶人。
既然被发现了,不能按原先的剧本来,那我就索性撕了那本书,重新写剧本就是。
裴翊珣点了点头,眼睛里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似乎很开心看梅胤穗紧张的样子。
到这个时候,他几乎能确认面前的这个梅胤穗不是从前那个贵妃了,不管是什么抢魂夺舍,总归是里子不一样了。
“今天原本要灌你的那碗药,是致人眼盲的。
先前有人盯着,我只能先灌你喝,后面再给你解药。
父亲既然联合众朝臣想强逼陛下立你为太子,为的是牵制皇帝,我自然也要帮忙在宫中护住你。
”梅胤穗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你得相信我。
”裴翊珣微微挑眉,似乎对梅胤穗的话半信半疑,“我身上这些伤,可都是拜贵妇娘娘所赐,娘娘让我如何相信你现在这些话。
”“人总归会有脾气,当时我突然被送进宫,一口气发不出来,鬼使神差就把气全撒在你身上了。
我和你道歉,你若不相信,看这个,这是我父亲前几日派人送给我的。
”原文中梅胤穗这个角色第一次出现,就是苏荷奉命将丞相的信拿给她。
原身本以为这是父兄对把自己贸然送进宫的道歉,却没想到信中大部分内容都是让她尽量庇护裴翊珣。
只有末尾与她相关,不过一句“此为当下权宜之计,父兄会尽最大努力护你安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梅胤穗正式开始找裴翊珣的麻烦,隔三岔五把他叫到华阳殿罚跪,是不是还要用上鞭子。
临出门前,以防万一,梅胤穗特定把信找出来带在身上。
裴翊珣接过信纸看了好一会,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梅胤穗见他没有再说话,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她将药箱放到一旁,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走到裴翊珣面前,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裴翊珣,我知道你现在处境艰难,我们是一样的。
这个偌大的吃人皇宫,只有我们两个是同盟。
你得相信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渡过难关。
过几日宫宴,我会想办法见到父兄,你若有想说的话,可写好交予我。
”梅胤穗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恳求和认真。
裴翊珣看着她,那双琉璃般的瞳仁在夜色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片刻后,他缓缓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写信的话,宫宴那日我同你一起吧,还是莫要让拿信最后变成害丞相的把柄就好。
”梅胤穗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药箱里掏出几瓶药和纱布摆在桌子上。
“既然你都醒了,就自己把伤口好好处理,回头再发炎……不是,回头再加重发热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