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林家时,父母说会对我和假千金一视同仁。
可林薇打碎我的调香大赛作品,他们说她只是失手。
她偷看父亲商业机密文件,他们说是我栽赃。
暴雨夜我提着旧行李箱离开,身后是林薇得意的笑。
五年后我的香水品牌市值百亿,挽着沈聿亮相慈善晚宴。
林氏破产那晚,父母跪在雨里求我救命。
我轻轻抽回手:林家的味道,早就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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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砸在落地窗上,声音密集得让人心慌,像无数细碎的冰凌拼命敲打着这栋灯火辉煌的囚笼。水晶吊灯的光线过于刺眼,冰冷地倾泻在光可鉴人的黑胡桃木长餐桌上,映着银质餐具冷硬的反光。空气里弥漫着烤松露鹌鹑和某种高级香薰混合的甜腻味道,闻久了让人微微发闷。
我,林晚,坐在这张能容纳十二人的餐桌最不起眼的末端。面前精致的骨瓷餐盘里,食物摆放得像艺术品,却勾不起半点食欲。刀叉偶尔碰在盘子上,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响声。
长桌的另一端,是这场无声戏剧的中心。
薇薇,尝尝这个。母亲赵雅芝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软的甜腻,她微微倾身,用公筷夹起一只饱满的虾仁,越过半张桌子,稳稳放进林薇面前的盘子里。那动作熟稔而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林薇抬起那张精心描画过、显得格外楚楚动人的脸,对着母亲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娇憨依赖的笑容:谢谢妈!您最疼我了。
父亲林国栋的目光一直温和地落在林薇身上,那份专注,像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他轻轻颔首,低沉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纵容:慢点吃,别噎着。那语气里的暖意,是这冰冷豪宅里唯一真实的温度,可惜,从不曾分润到长桌的这一头。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光滑冰凉的桌沿,指甲刮过坚硬的木质,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这声音淹没在雨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古典音乐里,只有我自己听得真切。胃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冰水的棉絮,沉甸甸的,又冷又硬。一视同仁那四个字,像餐桌上空漂浮的昂贵香氛分子,虚无缥缈,风一吹,就散了。空气里漂浮的甜腻香气,此刻只让人觉得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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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香师新锐大赛的复赛场地设在本市最高端的艺术中心。巨大的玻璃穹顶下,阳光被切割成无数道锐利的光柱,斜斜地投射下来,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跳跃。空气里混杂着上百种香水原料的气息,柑橘的清新、玫瑰的馥郁、沉香的厚重、皮革的野性……各种气味分子激烈地碰撞、纠缠,形成一种令人既兴奋又眩晕的独特氛围。
我站在自己的参赛编号台前,屏住呼吸。展台上,只有一瓶香水。深蓝色的玻璃瓶身,线条冷峻而简洁,如同深海凝结的冰晶。瓶身上贴着标签,上面是我手写的名字——荆棘之心。它静静立在那里,像一块未经雕琢却已蕴含风暴的蓝宝石。
为了它,我几乎熬干了心血。主调是极其罕见、难以捕捉的初雪后松针气息,糅合了冷冽的岩兰草根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带着锋芒的雨后苔藓味道。它不甜美,不讨好,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直抵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清醒和孤绝的韧性。这是我回林家后,唯一一件真正属于林晚的东西,是我试图在窒息中为自己凿开的一线天光。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冰冷的瓶身。只差最后一步,将它提交给评委区。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却又足够清晰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伴随着一股熟悉的、甜得发腻的鸢尾花香水味——那是林薇的标志。
姐姐!林薇的声音像裹了蜜糖,突兀地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夸张的热切,你的香水好特别啊!让我看看!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想要侧身护住展台上的荆棘之心,动作却还是慢了一拍。
林薇的手,那只涂着精致蔻丹、戴着价值不菲钻石手链的手,已经不经意地伸向了展台边缘。她的目标是那么明确,动作带着一种蓄谋已久的精准。
哎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伴随着清脆到令人心碎的碎裂声,在穹顶下骤然炸响!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那只深蓝色的玻璃瓶,从展台边缘直直坠落。它在刺目的光线下划出一道短暂而绝望的弧线,瓶身撞击坚硬地面的瞬间,如同最脆弱的心脏被狠狠砸碎。深蓝色的液体四溅开来,像一滩凝固的、忧郁的血液,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迅速晕染开一片不规则的深色印记。
空气中,那股独一无二的气息——初雪松针的凛冽、岩兰草根的深邃、雨后苔藓的苦涩锋芒——猛地爆发出来,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这原本只该被评委们谨慎品鉴的、充满力量与棱角的气味,此刻却像一个被强行撕裂的伤口,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散发出一种惨烈而悲壮的美。
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从四肢百骸倒流回心脏,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视线死死钉在地板上那片狼藉的深蓝和无数细小的、折射着阳光的玻璃碎片上。它们每一片都映出我瞬间苍白的脸,像一个无声的嘲笑。
姐姐!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瞬间染上浓重的鼻音。她慌乱地蹲下身,似乎想去触碰那些碎片,指尖却在即将碰到时又猛地缩回,像被烫到一样。那昂贵的丝质裙摆,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几滴深蓝色的液体,如同几滴凝固的泪痕,在她精心挑选的浅色布料上显得格外刺眼。她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迅速挂上了晶莹的水珠,眼神里充满了无辜和惊惶,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周围的嘈杂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嗡嗡作响,灌入耳中。
天哪,那瓶香水看起来好特别……
太可惜了!都进复赛了!
是林薇林家那个养女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嘘……小声点,听说刚回来的那个才是亲生的……
那些目光,好奇的、同情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像无数根细针,密密地扎在我的背上。
林晚!
严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僵硬地转过身。
母亲赵雅芝和父亲林国栋不知何时已经赶到。母亲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套装,脸色铁青,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地刺向我。父亲眉头紧锁,威严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最后落在我脸上,带着浓重的失望和毫不掩饰的责备。
怎么回事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妈!林薇像看到了救星,立刻站起身,带着哭腔扑向母亲,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声音颤抖得厉害,都是我不好!我想看看姐姐的作品,太心急了……手一滑就……呜呜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将脸埋在母亲的肩头,肩膀一抽一抽的,显得无比脆弱和懊悔。
母亲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抬起手,有些生硬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拍了拍林薇的背。她的目光越过林薇的发顶,再次落在我身上时,里面的冰层似乎更厚了。她眉头紧蹙,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怒火。
薇薇不是故意的。母亲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定性,她只是好奇,一时失手。林晚,你是姐姐,在这种场合,更应该包容体谅妹妹的情绪!你看看,闹出这么大动静,像什么样子!
父亲林国栋沉着脸,没有看地上的碎片,也没有看哭泣的林薇,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沉重的叹息:晚晚,大赛的机会以后还会有。薇薇已经很难受了,你作为姐姐,要有气度。别再揪着这点小事不放,让人看我们林家的笑话。
小事
我的荆棘之心,我熬了无数个日夜的心血,我在这个陌生家族里试图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唯一凭证,被林薇轻飘飘的失手击得粉碎,在他们口中,只是一件需要我包容体谅的小事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冲上喉头。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清晰的咸腥。口腔里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奇异地压下了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悲愤。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疼痛尖锐而清晰,成为支撑我站立的唯一支点。
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还残留着荆棘之心破碎后逸散出的、最后一点冷冽的松针气息,混合着林薇身上甜腻的鸢尾花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
我抬眼,目光掠过母亲护着林薇的手,掠过父亲失望责备的脸,最后定格在林薇那张梨花带雨、却在我视线扫过的瞬间、嘴角极其短暂又极其清晰地向上勾了一下、随即又迅速被泪水覆盖的脸上。
那是一个胜利者的、充满恶意的微笑。
所有翻腾的情绪,愤怒、委屈、不甘、痛苦……在这一刻,被那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彻底冻结。然后,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死寂的冰冷,缓慢而坚定地蔓延至四肢百骸,将每一寸血肉都冻得麻木。
我没有说话。
一个字也没有。
只是挺直了背脊,像一根被冰雪封冻却依然不肯折断的竹子。我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理会身后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不再听林薇压抑的啜泣和父母低声的安抚。
我的目光,只落在脚下那片狼藉的深蓝之上。那是我被摔碎的梦想,也是我亲手埋葬的对这个家最后一丝可笑幻想的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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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万籁俱寂。整栋别墅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只有走廊尽头那盏昏黄的壁灯,散发出一点微弱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厚重的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像是压抑的叹息。
一份需要父亲紧急签字的海外并购意向书,白天被他遗忘在客厅。明天一早的跨国会议需要它。我拿着文件,走向二楼尽头父亲的书房。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处理邮件。
书房厚重的红木门虚掩着,里面没有透出灯光。我心里微微诧异,难道父亲已经休息了可那份文件……
我下意识地放轻脚步,靠近门缝。
一丝微弱的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不是书桌上的台灯,更像是……手机屏幕的冷光
心脏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攫住了我。我屏住呼吸,将眼睛凑近那道狭窄的缝隙。
月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吝啬地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如同刀锋般的光带。就在这微弱的光线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门,站在父亲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前。
是林薇。
她穿着一身浅色的丝绸睡衣,长发披散着,在手机屏幕冷光的映照下,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正低着头,动作极快、极轻地翻动着摊开在桌面上的一叠厚厚的文件。手机屏幕的光,正好照亮了文件首页几个加粗的黑色大字——城南科技园核心地块竞标方案(绝密)。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在干什么!
林薇的手指在纸页上快速滑动,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摄像头正对着文件内容,屏幕的微光一闪一闪。她显得很专注,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紧张。
就在这时,她似乎想翻动下面一页,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桌角摆放的一个沉重的青铜貔貅镇纸。
哐当!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如同惊雷炸响!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她惊恐地抬起头,慌乱地看向门口的方向,手机屏幕的光瞬间熄灭,书房陷入更深的黑暗。但在那光熄灭前的刹那,我清晰地看到了她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和那双瞪大的、充满恐惧的眼睛。
她发现了我!
几乎是同时,走廊另一头的主卧房门被猛地拉开!刺目的灯光倾泻出来。
谁谁在书房!父亲林国栋低沉而警惕的声音响起,带着刚被惊醒的沙哑。
脚步声迅速逼近。
书房的门被父亲一把推开,顶灯啪地一声被按亮,刺眼的光线瞬间填满整个空间。父亲穿着睡衣,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书房。母亲赵雅芝也紧跟着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惊疑不定。
林薇还僵立在书桌前,手里捏着那份绝密文件的一角,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哆嗦着,像一只被强光钉在原地的受惊兔子。
薇薇母亲惊呼一声,快步走过去,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的目光落在林薇手中的文件上,又疑惑地看向我,晚晚你也在
父亲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们三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沉沉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严厉:怎么回事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我深吸一口气,指向林薇和她手里那份尚未放下的文件,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爸,妈。我上来送您落在客厅的文件。看到林薇在翻看这份‘城南科技园’的标书,还用手机在拍照。
书房里瞬间死寂。
林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她猛地摇头,声音破碎而尖利:没有!我没有!姐姐你为什么要诬陷我!她像是承受不住巨大的冤屈,踉跄着扑向母亲,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妈!我只是……只是晚上睡不着,想找本书看看……看到爸爸桌上摊着东西,好奇就……就看了一眼……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拍照!
她哭得撕心裂肺,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那份绝密的标书,被她慌乱的动作带得滑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母亲赵雅芝的脸色变了又变,她下意识地紧紧搂住哭得浑身发软的林薇,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抬起头看向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平息事态的焦躁。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晚晚……这……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薇薇胆子小,她怎么敢……
父亲林国栋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立刻去看地上的文件,也没有去安抚哭得快要昏厥的林薇。他那双深沉的、带着商场磨砺出的锐利和精明的眼睛,此刻像两道冰冷的探针,直直地刺向我,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拍照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空气里,林晚,你亲眼看见她拍照了证据呢
证据
我喉咙发紧。那瞬间的光线太暗,手机屏幕熄灭得太快。我确实没有拍下她正在操作的画面。我只有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一幕烙印在脑海里。
我亲眼看到她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对着文件。我迎上父亲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清晰,就在刚才,灯光亮起之前。
姐姐!林薇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透出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委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就因为我白天不小心打碎了你的香水你就要这样报复我,栽赃我偷看爸爸的商业机密!她像是承受了天大的冤屈,哭嚎着转向父亲,爸!我没有!我真的只是看了一眼!我要是撒谎,天打雷劈!姐姐她……她就是恨我!恨我占了她的位置!恨爸妈对我好!
栽赃两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母亲搂着林薇的手臂收得更紧了,看向我的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只剩下浓重的失望和一种果然如此的疲惫。她叹息一声,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晚晚,薇薇打碎你的香水是不对,可那是无心之失。你怎么能用这种……这种涉及家族核心利益的事情来报复她这太……太不懂事了!她摇着头,林家的名声,经不起这种内耗!
父亲林国栋一直沉默着。书房里只剩下林薇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他俯身,动作沉稳地捡起地上那份散开的标书,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页码,又拿起林薇掉在地上的手机,划开屏幕,快速地翻看着相册和最近使用记录。
片刻,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失望已经沉淀成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疏离,像在看一个心思叵测的陌生人。
手机里没有照片。他声音平板地陈述,像是在宣判,文件顺序也没有被大范围翻动的痕迹。林晚,他叫了我的全名,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但薇薇她,从小在我们身边长大,她的品性,我和你妈最清楚。她或许任性,或许娇气,但偷拍商业机密栽赃这种心思,她不会有。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钉住我:反倒是你。你刚回来不久,对这个家,对薇薇,是不是心里积怨太深了以至于……看事情都带了偏激
晚晚,听你爸的。母亲在一旁,声音带着恳求,又像是最后的通牒,这事就到此为止。薇薇吓坏了,你也冷静一下。都是一家人,别闹得这么难看。什么栽赃不栽赃的,太难听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到此为止。
一家人。
别闹得难看。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砸在我摇摇欲坠的心防上。我看着父亲手中那份被定义为无碍的标书,看着母亲怀里那个哭得柔弱无助却用余光瞥向我、带着一丝隐秘挑衅的林薇,看着父母脸上那种混合着失望、责备和急于掩盖家丑的复杂神情。
最后一丝微弱的火光,彻底熄灭了。
喉咙里那股熟悉的铁锈味又涌了上来。这一次,我没有再咬嘴唇。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
好。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我知道了。
没有再争辩,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我转过身,挺直脊背,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一步一步,踏着冰冷的地板,离开了那间灯火通明却如同冰窟的书房。身后,林薇的哭声似乎小了些,父母的低声安抚模糊不清。
走廊的黑暗温柔地包裹了我。那黑暗,竟比书房里的灯光更让人感到一丝……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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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深沉的夜色像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笼罩着这座名为家的华丽牢笼。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花园里被雨水打残的夜来香浓烈到发苦的香气,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腐朽的味道。
我房间的门紧闭着。昏黄的台灯下,地上摊开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箱子不大,深灰色的帆布材质,边角有些磨损,拉链也有点涩。这是我来林家时唯一带来的东西,里面装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几本翻得卷了边的书,还有一个小小的、装着简陋调香工具的木盒子。
此刻,我正将最后几件属于自己的东西放进去:几件回林家后自己悄悄买的、款式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那几本关于调香的专业书;一个廉价的、漆面已经有些剥落的旧相框,里面是外婆慈祥的笑脸——这是我和过去唯一的、温暖的联结。
动作机械而安静。没有开大灯,只有台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投射出我沉默放大的影子,像一个无声的告别仪式。
行李箱的拉链被缓缓拉上,发出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我站起身,环顾这个住了不到一年的闺房。昂贵的丝绒窗帘,欧式雕花的梳妆台,巨大的衣帽间里塞满了林薇好心塞给我的、风格浮夸的衣裙……一切都精致得像个样板间,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这里,从未真正属于过我。
我弯腰,提起那个沉甸甸的行李箱。帆布粗糙的质感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我走到门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华丽而冰冷的房间,然后,毫不犹豫地拧开了门锁。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壁灯投下昏黄的光圈。地毯吸走了脚步声。我提着箱子,一步一步走向楼梯口。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下都像是最后的鼓点。
就在我即将走下楼梯时,旁边一扇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
林薇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的阴影里。她没有开灯,只穿着睡袍,斜倚在门框上。走廊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模糊的轮廓,脸上没有任何泪水,只有一种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微笑。那笑容在阴影里显得格外诡异,带着冰冷的恶意和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慢悠悠地、带着欣赏的意味,滑过我身上洗旧的牛仔裤和T恤,最后定格在我手中那个寒酸的旧行李箱上。
没有说一个字。
只是那样笑着,无声地、彻底地宣告着她的胜利,嘲笑着我的狼狈退场。
那笑容,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锋利,更冰冷。
一股寒意瞬间穿透脊背。我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更加用力地攥紧了行李箱的拉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加快脚步,几乎是冲下了铺着厚地毯的旋转楼梯。身后,那道来自阴影里的、冰冷黏腻的视线,如跗骨之蛆。
厚重的雕花大门被我用力拉开。门外,清冷潮湿的空气夹杂着草木的气息猛地灌了进来,带着雨后特有的凛冽。夜风扑面,吹散了房间里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氛和压抑感。
我一步跨出那道象征着身份和束缚的门槛。
身后,是灯火通明却冰冷刺骨的牢笼。
面前,是无边无际的、未知的、潮湿而自由的黑暗。
我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提着那个沉甸甸的旧行李箱,我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折过却依然不肯倒伏的野草,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进了浓重的夜色里。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嗒,嗒,嗒,每一步,都像是斩断过去枷锁的刀锋。
冰冷的夜风卷起我单薄的衣角,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雨水浸湿的地面反射着远处城市朦胧的霓虹,像一片破碎的星河。我站在林家豪宅那两扇冰冷沉重的雕花铁门外,身后是灯火辉煌的牢笼,面前是深不见底的、潮湿的黑暗。
行李箱的拉杆硌着掌心,带来一丝麻木的痛感。我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泥土腥味和自由气息的冰冷空气,肺部被刺得生疼,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清醒。
去哪里
这个念头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来。离开是一瞬间的决定,但离开之后呢外婆留下的老屋早已在旧城改造中消失不见。这座城市繁华依旧,却没有一寸灯火真正属于我林晚。
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的灯牌,从雨幕中缓缓驶来,黄色的顶灯在湿漉漉的街面上拖出一道朦胧的光带。我下意识地伸出手。
车子在我面前停下,车窗降下,司机师傅探出半个脑袋,带着点口音:姑娘,去哪儿
去哪儿
我拉开车门,将那个沉重的旧箱子费力地塞进后座,然后自己坐了进去。车内狭小的空间弥漫着一股廉价的空气清新剂和淡淡的烟草混合的味道。
师傅,我的声音因为寒冷和紧绷而有些沙哑,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麻烦您,找个……便宜点的、能立刻入住的旅馆就行。
司机透过后视镜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同情。一个深夜拖着行李箱、从豪宅区出来的年轻女孩,目的地是廉价旅馆,这故事并不难猜。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干脆地应了一声:好嘞!车子平稳地滑入雨夜的车流。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流光溢彩的奢侈品橱窗,霓虹闪烁的高级餐厅,衣香鬓影的会所门口……这些曾短暂向我敞开过一角的浮华世界,此刻被冰冷的车窗隔绝在外,模糊成一片片流动的光斑,显得遥远而不真实。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
车子最终拐进了一条狭窄的、灯光昏暗的后街。空气里的味道立刻变得复杂起来:潮湿的霉味、下水道隐约的酸腐气、隔壁小餐馆飘来的廉价油烟味,还有不知哪里传来的、节奏强烈的电子音乐声。
到了,姑娘。司机停在一栋灰扑扑的、只有四层高的旧楼前。楼门口挂着一个褪色的灯箱招牌——悦来旅馆。几个字缺笔少划,在雨夜里闪烁着一种廉价而疲惫的红色光芒。
谢谢。我付了钱,推开车门。湿冷的空气夹杂着各种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与车内的暖意形成鲜明对比。我用力拖出那个旧箱子,箱子底部的滚轮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抗议般的声响。
推开那扇蒙着厚厚一层油污的玻璃门,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劣质消毒水、陈旧地毯和隔夜饭菜的复杂气味猛地钻入鼻腔。前台后面坐着一个头发油腻、正低头刷着手机短视频的中年男人,外放的聒噪音乐声充斥着小小的门厅。
住店他头也没抬,声音懒洋洋的。
嗯。单间。我的声音干涩。
身份证。八十一天,押金一百。先付三天。他依旧没抬头,只是伸出一只沾着油渍的手。
我从旧钱包里——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零钱包,里面几张纸币皱巴巴的——数出钱递过去。他这才抬眼扫了我一下,眼神浑浊,带着点审视,然后漫不经心地把一张印着房号的小卡片和一把挂着沉重塑料牌的钥匙丢在柜台上。
307。电梯坏了,自己走上去。他又低下头,沉浸在手机屏幕的光影里。
电梯坏了。我看着旁边黑洞洞的、堆着杂物的楼梯口。没有犹豫,提起沉重的行李箱,一步一步踏上狭窄、陡峭的水泥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伴随着箱子磕碰台阶的闷响。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灰暗的水泥。空气里灰尘的味道更重了。
推开307的房门,一股更浓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一张脱了漆的旧桌子和一把吱呀作响的木椅子。墙壁是惨淡的米黄色,上面布满了可疑的污渍和水渍干涸后的痕迹。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灯泡,发出昏黄无力的光。
我将箱子靠在墙边,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寂静瞬间包裹上来,只有窗外后街隐约传来的嘈杂人声和音乐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没有开灯,我就这样站在房间中央的黑暗里。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包裹着我。疲惫像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身体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
我慢慢地蹲下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冰凉的水泥地上。粗糙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刺骨的凉意。手臂环抱住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行李箱就歪在脚边,像一头沉默的、疲惫的兽。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清晰。劣质消毒水的刺鼻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隔壁房间模糊的电视声,走廊远处某个醉汉含糊的叫骂,窗外后巷垃圾桶边野猫凄厉的嘶叫……还有,一种深沉的、无边无际的寂静,正从自己空荡荡的心底蔓延开来,吞噬着周遭的一切杂音。
冰冷的瓷砖紧贴着皮肤,寒意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我蜷缩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膝盖上。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墙壁一块巨大的、形状扭曲的深色水渍上,它像一张无声嘲笑的鬼脸。
就在这时,行李箱拉链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有什么东西微微硌了一下我的小腿。我迟钝地伸出手指,摸索着探了进去。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的、小小的、带着棱角的硬物。
我把它掏了出来。
昏暗中,借着窗外远处霓虹灯投进来的微弱红光,我看清了。
是一个小小的、圆形的、黄铜色的旧怀表。盖子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磨损发暗,边缘雕刻着模糊不清的缠枝花纹。这是外婆的遗物。当年她省吃俭用,用攒了很久的鸡蛋钱换来的,说是给将来考上大学的外孙女当个念想。里面没有照片,只有一根早已停止转动的指针,固执地指向一个被遗忘的时间。
指腹摩挲着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那粗糙的触感和冰冷的温度,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的热流。仿佛外婆那双布满老茧却永远温暖的手,正隔着遥远的时空,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
囡囡,别怕。外婆带着乡音的、慈祥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模糊却清晰,路是人走出来的,脚踩在地上,一步一个印,踏实。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手背上,烫得惊人。紧接着,又是一滴。视线瞬间模糊,那墙壁上的水渍鬼脸彻底晕开,变成一片混沌的光斑。
我死死咬住下唇,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像受伤的幼兽在深夜舔舐伤口。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蜷缩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整个埋进那冰冷的墙壁里去。
怀表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这疼痛,却像一根锚,将我从那灭顶的冰冷和绝望中,短暂地、微弱地,拽回了一丝清明。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微弱却固执地响着,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最沉郁的墨黑,一点点透出灰败的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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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融光慈善之夜的宴会厅,是这座城市最璀璨的心脏。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同倒悬的星河,倾泻下亿万点冰冷而华丽的光斑,将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映照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潭。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槟气泡、顶级雪茄的醇厚、女宾身上精心调配的香水交织而成的奢华气息,以及一种无形的、属于权力与资本的特有张力。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身着高定礼服、佩戴着耀眼珠宝的男男女女们,像一群优雅而精密的发光体,在巨大的穹顶下缓慢流动,低声谈笑,每一个眼神交汇都暗藏着无形的网。
宴会厅入口处,忽然掀起一阵不易察觉的涟漪。原本分散在各处交谈的人群,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磁石吸引,不约而同地投向那个方向。低语声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荡漾开来。
是‘涅槃’的创始人!
沈先生也来了……
天,她比杂志上看起来更有气场……
入口璀璨的光影里,两道身影并肩而来。
男人身姿挺拔如松,穿着剪裁完美、一丝不苟的墨黑色手工西装,没有繁复的装饰,唯有领口一枚造型冷峻的铂金领针,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点锐利的光泽。他面容英俊,轮廓深邃,眉宇间沉淀着久居上位的沉稳与内敛的锋芒,正是沈聿,沈氏集团的掌舵人。
而挽着他手臂的女人,瞬间攫取了全场的目光。
林晚。
她不再是五年前那个穿着洗旧牛仔裤、拖着破行李箱消失在雨夜的单薄身影。一袭月白色的露肩长礼服,线条简洁到极致,却勾勒出玲珑而充满力量感的曲线。面料是某种带着珠光质感的顶级丝绸,随着她的步伐流淌着低调而华贵的光泽,如同月光倾泻在流动的泉水之上。没有任何繁复的蕾丝或珠宝堆砌,唯有纤细的脖颈间,一串设计极其简约的铂金细链,末端坠着一颗切割完美的、水滴形冷钻,随着她的动作,在锁骨间轻轻晃动,折射出冷冽而纯粹的光芒。
她的长发挽成一个干净利落的低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的颈项。妆容清淡,只着重勾勒了眉眼。那双眼睛,曾经盛满委屈和倔强,如今却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清晰地映照着眼前衣香鬓影的浮华世界,却又仿佛置身事外,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疏离与沉静。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周身萦绕的气息。那并非任何一种具象的香水味,而是一种奇异的、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冷冽气场。如同初雪后踏入一片古老的松林,凛冽的空气裹挟着松针的清香、冷杉的深邃、雪水的纯净扑面而来,干净、清冽、棱角分明,带着一种无声却强大的存在感,瞬间涤荡了宴会厅里混杂的脂粉与甜腻。
她挽着沈聿的手臂,姿态从容而平等。两人步伐一致,气场交融,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名剑与守护它的冷峻剑匣,强强联合,光芒内敛却足以让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带着惊叹、探究、欣赏,还有难以掩饰的艳羡。
沈聿微微侧头,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冷峻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只对她流露的笑意。林晚轻轻颔首,唇边也漾开一丝清浅的弧度,如同冰湖上掠过的一缕春风。
他们走向宴会厅的中心,像两颗注定交相辉映的星辰,照亮了整个浮华的名利场。
就在这片瞩目的中心地带稍外围,靠近巨大落地窗边的阴影里,站着几个人。他们身上的礼服依旧昂贵,但细看之下,剪裁已略显过时,男士领带的颜色也有些陈旧,女士佩戴的珠宝在璀璨灯光下也少了几分夺目的火彩。
林国栋和赵雅芝僵硬地站在那里,脸色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复杂地望着那对光芒四射的璧人。震惊、难以置信、难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恨,如同打翻的颜料盘,在他们脸上交织变幻。
林薇站在父母身后半步。她穿着一件粉色的、缀满繁复蕾丝的抹胸礼服,款式是几年前的流行款,在如今崇尚极简的潮流下显得格外刻意和不合时宜。脸上妆容精致,却掩盖不住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憔悴与焦虑。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杯香槟,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地钉在林晚身上,像淬了毒的针。那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嫉妒、怨毒,还有一丝被彻底碾压后的绝望和恐惧。当林晚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这边时,林薇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低下头,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她……她怎么……赵雅芝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种梦幻破灭般的恍惚。她想说怎么变得这么耀眼,想说怎么会和沈聿在一起,但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国栋的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死紧。他死死盯着林晚,那个五年前被他斥责心思偏激、被他认定不懂事的女儿,如今却站在了连他都需要仰望的高度。沈聿……那个在商场上以眼光毒辣、手段强硬著称的沈聿,此刻正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微微侧身,替她挡开旁边有些拥挤的人群。这个认知,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林薇猛地灌了一大口香槟,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妒火。她看着林晚颈间那颗璀璨的冷钻,看着那身月华般流动的礼服,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件曾经得意如今却显得如此可笑的粉色蕾丝裙,一种强烈的羞辱感几乎让她窒息。她想起自己床头柜里藏着的、需要定期服用的那瓶抗抑郁药,想起林家日渐艰难的处境,想起自己摇摇欲坠的名媛地位……这一切,都因为那个本该被她踩在泥里的人!
她不甘心!凭什么!
就在这时,林晚和沈聿在主办方的引领下,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似乎是准备去主宾席落座。
距离越来越近。
林薇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冲上头顶。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不能让她就这么走过去!不能让她如此风光!
就在林晚即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林薇猛地向前踉跄一步,身体像是失去平衡般,直直地朝着林晚撞去!同时,她手中那杯几乎满溢的香槟,也脱手而出,琥珀色的酒液朝着林晚那身月白色的华贵礼服泼洒而去!
哎呀——!
林薇发出一声短促而夸张的惊呼,带着惊慌失措的哭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突发的变故吸引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
林晚甚至没有回头。她只是极其自然地、流畅无比地,借着挽住沈聿手臂的力量,被他带着极其默契地向旁边极轻巧地旋了半步。
那泼洒而出的香槟,如同一条恶毒的金色弧线,擦着林晚礼服飘逸的裙摆边缘,尽数泼在了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溅起一片狼藉的酒液水花。
林薇则因为用力过猛又扑了个空,整个人狼狈不堪地向前扑跌,高跟鞋一崴,发出一声痛呼,重重地摔倒在地毯上!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下来,那杯香槟也彻底打翻,昂贵的酒液不仅泼湿了她自己的粉色蕾丝裙摆,更在她身前洇开一大片深色的、难堪的污渍。
啊——!这次是真实的痛呼和惊恐的尖叫。
全场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戏剧性的一幕上。震惊、错愕、看好戏的玩味……种种眼神如同聚光灯,打在狼狈摔倒在地的林薇身上。
林晚这才缓缓转过身。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摔在地上、裙摆狼藉、妆容花掉、因为疼痛和羞愤而浑身发抖的林薇,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静物。
沈聿站在林晚身侧,冷峻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林薇,没有任何情绪,随即落在林国栋和赵雅芝瞬间煞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威压。
林国栋的脸由青转红,再由红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赵雅芝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泣,下意识想上前去扶林薇,却又在沈聿那冰冷的视线下僵住了脚步,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脸上是火烧火燎的难堪。
看来,林晚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宴会厅里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如同陈述事实般的嘲讽,林小姐的‘失手’,似乎成了习惯。只是这一次,弄脏的,是自己的裙子。
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地上的林薇和旁边失魂落魄的林家父母,仿佛那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尘埃落定。她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沈聿,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走吧
沈聿微微颔首,手臂自然地护在她身侧,两人旁若无人地继续朝着主宾席的方向走去,步伐沉稳,背影挺直,将身后那片狼藉的尴尬和无数复杂的目光,彻底隔绝开来。
只留下林薇瘫坐在冰冷的地毯上,香槟酒液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花掉的睫毛膏,在脸上冲刷出两道污浊的黑痕。周围那些毫不掩饰的、带着鄙夷和嘲弄的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她的身上。
林国栋和赵雅芝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两尊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雕像。他们看着女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狼狈不堪,看着那个被他们亲手推开、如今却高不可攀的女儿决绝离去的背影,一股灭顶的寒意,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悔恨,终于将他们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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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不再是五年前送我离开林家时那种倾盆的暴雨,而是连绵不绝的、冰冷的秋雨,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和粘稠的绝望。雨水敲打着城市,将霓虹的光晕晕染成一片模糊而凄迷的色块。
城南,一片早已被时代遗忘的旧城区。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地面坑洼不平,积蓄着浑浊的泥水。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煤烟、腐烂的菜叶、潮湿的霉味和廉价香水刺鼻的甜腻气息。一盏昏黄的路灯在风雨中苟延残喘,灯泡滋滋作响,光线微弱得只能勉强照亮灯柱下方一小片湿漉漉的地面。
巷子深处,一栋外墙斑驳、墙皮大片剥落的旧居民楼下,几道人影在昏暗中瑟缩着。
林国栋早已不复昔日的威严。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被雨水打湿了大半,深色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微微佝偻的背脊。昂贵的公文包一角浸在浑浊的积水里,他竟浑然不觉。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雨水顺着花白的鬓角不断滚落,流过他沟壑纵横、写满了焦灼和绝望的脸颊。他死死盯着眼前那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单元门,仿佛那是地狱唯一的出口,又或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赵雅芝紧紧依偎着丈夫,昂贵的羊绒披肩早已湿透,沉重地搭在肩上,非但不能御寒,反而像一块冰冷的铁板。她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嘴唇冻得发紫,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失焦,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茫然。她的一只手死死攥着林国栋湿透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
林薇缩在单元门旁边一个稍微能避点雨的狭窄凹槽里。她没打伞,单薄的衣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冻得瑟瑟发抖。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妆容被雨水冲得一塌糊涂,露出底下青黑的眼袋和憔悴不堪的面容。她抱着自己的手臂,眼神呆滞地看着地面浑浊的积水,身体时不时地痉挛一下,像一株被狂风暴雨彻底摧折的、濒死的植物。
雨水顺着破败的屋檐和生锈的雨水管哗啦啦地流下,形成一道道浑浊的水帘,无情地冲刷着他们。脚步声。很轻,很稳。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嗒、嗒声,由远及近。
单元门里,楼道昏暗的光线下,一道纤细却挺直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林晚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伞面隔绝了冰冷的雨幕。她穿着简单的白色高领羊绒衫和黑色长裤,外面随意地罩着一件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沉静的眉眼。手里提着一个印着Nirvana
LabLogo的纸袋,里面似乎装着几份文件。
她像是刚结束工作下楼,神态平静,仿佛只是路过。伞沿微微抬起,露出她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显得过分平静的脸。目光淡淡地扫过门口狼狈不堪的三人,如同扫过墙角几块被雨水打湿的破旧砖石,没有任何波澜。
晚晚!林国栋像是被这道目光烫醒,猛地往前冲了一步,浑浊的泥水溅脏了他早已污秽不堪的裤腿。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死的挣扎和不顾一切的乞求,甚至盖过了哗哗的雨声,晚晚!爸……爸求你!林家……林家真的撑不住了!银行明天就要拍卖最后那点资产了!那是你爷爷……你爷爷当年……
他的声音哽住,巨大的悲怆和绝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下一秒,在赵雅芝和林薇难以置信的、惊恐的目光中,这个曾经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男人,竟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的、浑浊的积水里!
泥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膝盖。他仰着头,雨水混杂着浑浊的泪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眼神里是彻底崩塌的尊严和走投无路的疯狂:爸给你跪下了!晚晚!救救林家!爸知道错了!我们……我们都错了!你妈!你弟弟!我们都错了!你救救林家!看在你姓林的份上!求你了!他伸出颤抖的、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手,想去抓林晚大衣的下摆。
赵雅芝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像是被丈夫的举动彻底击垮,也跟着瘫软地跪倒在一旁的泥水里,不顾肮脏,只是死死抓住林国栋的手臂,抬起一张涕泪横流、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惨不忍睹的脸,对着林晚哀嚎:晚晚!妈错了!妈对不起你!我们瞎了眼啊!你救救我们吧!救救你爸!救救这个家啊!薇薇……薇薇她知道错了!她再也不敢了!她语无伦次,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绝望的哭腔。
林薇缩在角落里,看着父母双双跪在泥泞中,像两条摇尾乞怜的落水狗。巨大的恐惧和羞耻让她浑身抖得像筛糠,牙齿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把身体拼命往冰冷的墙壁里缩,仿佛想把自己彻底藏起来。
冰冷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伞面,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林晚静静地站着,黑伞隔绝出一个干燥而独立的小小空间。她垂眸,看着跪在泥水里的父母。林国栋昂贵的西装裤膝盖处浸满了污浊的泥浆,昂贵的公文包像一块垃圾般半泡在水里,他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冲刷着深刻的皱纹,那张曾经写满威严的脸,此刻只剩下被彻底碾碎的狼狈和绝望。赵雅芝昂贵的披肩像一块破布般拖在泥水里,她精心保养过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惨白的脸上,昂贵的羊绒衫沾满了泥点,她死死抓着丈夫的手臂,仰头望着自己,眼神空洞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只有恐惧和哀求在里面翻涌。
他们的手,那两双曾经能轻易决定她命运的手,此刻沾满污泥,伸向自己,带着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雨声,哗哗作响。
林晚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他们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掠过林薇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抖如秋叶的身影。她的视线没有停留,仿佛穿透了他们,穿透了这场冰冷的雨,落回了很远的地方。
是调香大赛上那瓶荆棘之心碎裂时,飞溅的深蓝色液体和玻璃碎片在灯光下折射出的、刺眼的光斑。
是书房门口,父亲那失望透顶、认定她心思偏激的冰冷目光,和母亲那句急于盖棺定论的栽赃太难听。
是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她提着旧箱子走出林家大门时,身后那道来自门缝阴影里、冰冷黏腻、带着胜利者微笑的注视。
是廉价旅馆里冰冷的瓷砖地面,是攥在手心里那块冰凉的、停止走动的旧怀表,是窗外后街垃圾桶边野猫凄厉的嘶叫……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冰冷刺骨的气息……如同沉渣泛起,却在瞬间被一种更强大、更清醒的力量压了下去。那力量,是五年里实验室彻夜不灭的灯火,是无数次失败后再次拿起试管的坚定,是涅槃系列上市时席卷市场的冷冽松香,是沈聿在谈判桌上递过来的、无声却坚实的支持……
林家这个姓氏所代表的一切——那栋华丽冰冷的房子,那套虚伪的亲情法则,那些被偏袒纵容的恶意,那些被轻易舍弃的真心——早已在那个雨夜,被她亲手、决绝地剥离,丢弃在身后的黑暗里。
林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国栋那只伸向自己、沾满泥污、颤抖不止的手上。
然后,在父母绝望到极致的、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目光注视下,在连绵不绝的冰冷雨声中,她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摇了摇头。
那只一直垂在身侧、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一动。
不是推开,不是打落。
只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触碰的疏离,将伞沿往下压了压,恰到好处地隔开了那只伸过来的、肮脏的手。
她的动作流畅而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漠然。
林家的味道,林晚开口了。声音不高,清晰地穿透雨幕,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头,冷冽得不带一丝涟漪,平静地陈述着一个早已存在的事实,早就馊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国栋伸出的手,彻底僵在了冰冷的雨水中。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瞳孔骤然放大,里面翻涌的绝望和乞求瞬间凝固,然后碎裂成一片死灰。那只手无力地垂下,重重地砸进浑浊的积水里,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赵雅芝猛地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抽气,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随即身体剧烈地一晃,彻底瘫软下去,头无力地抵在冰冷的泥水里,喉咙里只剩下濒死般的嗬嗬声。
缩在角落里的林薇,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呜咽,将头更深地埋进了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林晚不再看他们一眼。她平静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拂去衣袖上一点不存在的尘埃。握着伞柄的手稳定如初,她微微调整了一下伞的角度,然后迈开脚步。
黑色的伞面稳稳地移动,隔绝了冰冷的雨,也隔绝了身后那片泥泞、绝望和无声的哀嚎。高跟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嗒、嗒声,节奏平稳,一步步走向巷口停着的那辆线条流畅、在雨幕中如同黑色猛兽般蛰伏的宾利轿车。
巷口更深的阴影里,一个瘦高的身影倚着斑驳潮湿的墙壁,指间夹着的香烟在雨雾中明灭不定,微弱的光亮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颓丧和戾气的脸——是林晚的弟弟林锐。他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林晚走向轿车的背影,那眼神里充满了不甘、怨恨,还有一丝被彻底抛弃的茫然。他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头用力摔在脚下的积水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转瞬即灭。
林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司机早已恭敬地拉开车门,垂手侍立一旁。
她走到车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司机早已恭敬地拉开车门,垂手侍立一旁。
就在她弯腰准备坐进温暖干燥的车厢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巷口阴影里那个一闪而过的、带着怨毒的火星。她的动作顿了一下,极其短暂。
然后,她平静地坐进车里。
车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沉闷而决绝的轻响,如同为某个时代落下的最后棺盖。将车外的凄风苦雨、泥泞绝望、以及所有来自过去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窥探,彻底隔绝。
黑色的车身平稳地滑入雨幕笼罩的街道,车尾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拖曳出两道长长的、如同伤口般的红色光痕,很快便被无边的夜色和冰冷的雨水吞没。
巷子里,只剩下绝望的呜咽、沉重的喘息,和那永无止境的、淅淅沥沥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