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强光撕裂黑暗,伴随着金属被巨力碾压、撕扯的尖啸,狠狠贯入耳膜。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我的神经上来回拉扯。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攫住了我,身体被狠狠掼向前方,又被安全带勒住猛地拽回。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得可怕,仿佛就来自我自己的胸腔。
冰冷刺骨的剧痛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炸开,疯狂蔓延,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粘稠、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糊住了我的眼睛,视野里只剩下一片混沌、晃动的猩红。
混沌中,一只熟悉的手伸了过来,颤抖着,摸索着,用力抓住了我垂落在座椅旁、已经失去知觉的手。
指尖冰凉。
是沈澈!
求生的本能像微弱的火星,在无边的痛楚和窒息中猛地一窜。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反手死死攥住那几根冰凉的手指,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喉咙里全是腥甜的血沫,我发不出任何像样的音节,只能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呜咽:小…澈…救…
那只被我攥紧的手,猛地一僵。
下一秒,它开始剧烈地挣扎,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一根、一根地掰开我死死扣住的手指。冰冷的指甲刮过我的皮肤,留下清晰的痛感。
对…不起…
一个模糊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金属噪音和玻璃爆裂声中,微弱得像风中的叹息,又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最后残存的意识里。
然后,那只手,那只曾在我发烧时笨拙地给我敷冷毛巾、在我被同学欺负后默默替我擦药、会在我画设计图到深夜偷偷给我热牛奶的手,猛地抽了回去。
彻骨的冰冷瞬间淹没了指尖残留的最后一丝触感。
无边无际的黑暗,带着冰冷的恶意,彻底吞噬了我。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只有沈澈那双在刺目车灯下惨白如纸、写满痛苦和决绝的脸,被烙印在永恒的虚无里。
***
意识像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艰难地挣扎着上浮。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我费力地掀开一道缝隙,模糊的视线里,是昂贵丝绸床单特有的、带着冷光的柔和米白色。鼻尖萦绕着一缕极淡的、清冽的雪松尾调香水味,是沈家惯用的味道。
没有医院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没有血,没有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也没有……死亡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冰冷绝望。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我猛地坐起身,动作牵扯到并不存在的伤口,带来一阵幻痛般的晕眩。
我大口喘息着,手指死死抓住身下冰凉丝滑的被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不是医院!
目光急切地扫过房间。熟悉的巨大落地窗外,是沈家老宅精心打理、绿意葱茏的庭院。梳妆台上,静静躺着一部最新款的手机。我几乎是扑过去抓起了它,手指颤抖着点亮屏幕。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日期和时间。
我死死盯着那串数字,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奔涌起来,在血管里发出巨大的轰鸣,冲击着我的耳膜。
一年前!
我回来了。回到了那场精心策划、最终将我碾碎在车轮之下的意外发生前的一年!
巨大的、几乎要将胸腔撕裂的狂喜猛地攫住了我,紧接着,是排山倒海、足以焚烧理智的恨意!
沈澈!林晚晴!
这两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舌尖,也刻在我的灵魂深处。一个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是我父亲续弦的后妈。他们曾是我在这个冰冷豪门里仅存不多的、愿意付出信任的家人。
而他们回报我的,是联手将我推入地狱!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我看着镜子里那张年轻、苍白、还带着几分未褪尽青涩的脸,嘴角一点点勾起,弧度冰冷而锋利,像淬了毒的刀锋。
这一次,猎人,该换人了。
***
小澈,昨晚又熬夜看项目书了黑眼圈这么重。
早餐桌上,我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像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滑过清晨微凉的空气。
我伸出手,用干净的骨瓷勺,将一小碟色泽诱人、点缀着新鲜蓝莓的精致松饼,轻轻推到坐在我对面的沈澈面前。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沈澈握着银质刀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紧,指节泛出一点白。他低垂着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那张继承了林晚晴精致轮廓的年轻脸庞上,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
嗯,有点复杂。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没有看我。刀叉切割松饼的动作显得有些机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我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柔和笑意,目光却像冰冷的探针,无声地扫过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那下意识避开我视线的眼神,那握着刀叉时指关节的用力…都在无声地印证着我刻骨的恨意。
看啊,连演都演得如此拙劣。沈澈,我的好弟弟,原来从这么早开始,你就已经站在我的对立面,和你的好母亲一起,编织那张置我于死地的网了吗
坐在主位的林晚晴,姿态优雅地用着早餐。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得体的微笑。然而,就在我将松饼推给沈澈的瞬间,我敏锐地捕捉到她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那双看似温柔的眼眸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审视和警惕,如同湖面下潜藏的鳄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水面上的猎物。
她察觉到了什么是沈澈那不自然的反应还是我突然对沈澈表现出的亲近
无所谓了。我垂下眼,拿起自己面前的牛奶杯,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底那彻骨的寒意和即将复仇的兴奋。
沈澈,这加了特殊配料的蓝莓松饼,可是姐姐特意为你准备的开胃菜。好好享用吧。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枚悄然嵌入精密仪器的锈蚀齿轮。在集团里,我依旧是那个勤勉低调、不争不抢、只专注于自己设计部的沈家大小姐。父亲沈宏远对我的态度依旧是不咸不淡,带着一种审视商品价值的疏离。他庞大的商业帝国里,我似乎永远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点缀。
但水面之下,暗流汹涌。
我利用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加上重生后刻意留心收集的蛛丝马迹,精准地找到了林晚晴在集团内部最倚重的臂膀——财务副总监王振东。这个看似忠厚、能力平庸的中年男人,实则是林晚晴安插在集团心脏的一根重要血管,替她悄无声息地输送着利益,也掌握着不少能让她伤筋动骨的秘密。
机会在一次看似偶然的部门协作中降临。我无意间将一个经过巧妙设计、涉及关键供应商账目的小纰漏,疏忽地遗留在了需要王振东签核的文件里。那份文件,像一颗包裹着糖衣的毒药,被他毫无防备地吞了下去。
很快,那个供应商的问题在集团高层会议上被对手部门意外捅破,矛头直指王振东的审核不力,甚至暗示其中存在猫腻。风暴瞬间形成。
我坐在会议桌的末尾,指尖冰凉,心脏却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搏动。隔着长长的红木会议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主位旁那道锐利的目光。
林晚晴脸上惯有的温婉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后的冰冷。她的目光不再是湖面下的鳄鱼,而是淬了毒的针,毫不掩饰地刺向我。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冰冷的愤怒,仿佛在说:我知道是你。
我迎着她的目光,微微垂下眼睫,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只有我自己能体会到的、冰冷而快意的弧度。林晚晴,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一口的滋味,如何这根你自以为牢固的臂膀,我拔定了。这只是斩断你爪牙的第一步。
会议在一片压抑的低气压中结束。王振东面如死灰,林晚晴拂袖而去。
回到设计部那间小小的独立办公室,我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感觉到指尖细微的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兴奋和快意。复仇的齿轮一旦启动,那啮合的冰冷声响,竟如此令人沉醉。
桌上的内线电话突兀地响起,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也刺破了我短暂的迷醉。
我定了定神,走过去拿起听筒。
沈微,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沈宏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终于来了。我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推开那扇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厚重木门时,我的脸上已经重新戴上了温顺而略带惶恐的面具。
爸,您找我
我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微微低着头。
沈宏远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指间夹着一支雪茄,袅袅的青烟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他锐利的目光像手术刀,在我身上来回扫视,沉默带来的压力几乎凝成实质。
王振东的事,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字字重若千钧,你做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感觉到自己的脊背瞬间绷紧,血液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强行压回冰点。否认在他面前,任何拙劣的谎言都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我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混杂着被误解的委屈、一丝倔强,还有……一种被逼到角落不得不反击的脆弱。
爸,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只是在整理归档文件时,发现了一些前后矛盾的数据,觉得很奇怪……我怕自己弄错了,又不敢声张,就…就夹在了那份需要王副总监签字的文件里,想看看他会不会注意到……
我咬了咬下唇,声音更低了些,我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是我太不小心了……
我清晰地描绘出一个偶然发现疑点、内心惶恐不安、处理方式幼稚笨拙的形象。一个在家族和集团权力倾轧中,既不够聪明、又不够狠辣,只能凭本能行事的小角色。
沈宏远盯着我,那双阅尽商场风云的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人心。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雪茄的烟雾在他眼前缭绕,模糊了那锐利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那无形的压力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一部分。
下不为例。
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是警告还是认可,更像是一种处理麻烦后的疲惫,集团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管好你自己的设计部,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是,爸爸,我明白了。
我垂下头,恭敬地应道。紧绷的神经在听到这句话时,才敢小心翼翼地放松一丝。
走出那间象征着绝对权力的办公室,关上门的一刹那,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指尖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赢了第一步。代价是,林晚晴的恨意已如实质的冰棱悬在我的头顶,而沈宏远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也绝不会再从我身上移开。
我慢慢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推开设计部那扇相对轻薄的玻璃门,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格子。然而,就在这片明亮之中,一个身影安静地立在窗边,逆着光,轮廓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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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沈澈。
他不知何时进来的,就那样背对着我站着,望着窗外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阳光勾勒出他年轻而略显单薄的肩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和沉重。
我的心猛地一沉,瞬间被警惕和冰冷的恨意填满。他来做什么替他的母亲打探还是……亲自来警告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沈澈缓缓转过身。阳光落在他脸上,那张清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布满了疲惫的红血丝,脸色比早餐时更加苍白,嘴唇甚至透着一丝不健康的青灰。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有审视,有压抑的痛苦,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担忧
姐……
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磨过喉咙,爸……没为难你吧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我放在办公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那个小巧精致的药瓶——那是我用来缓解因长期紧张和失眠引发的轻微心悸的。
我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像被拉满的弓弦。他看到了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那药瓶……会不会让他联想到别的比如,他最近身体频频出现的、越来越难以控制的不适那些心悸、眩晕、莫名的虚弱……正是我持续在他食物里添加调味料的杰作。
没有。我的声音冷硬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带着刻意的疏离,我能有什么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我快步走过去,一把抓起桌上的药瓶,塞进抽屉最深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
沈澈的目光追随着我的动作,眼神暗了暗。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低下头,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办公室里只剩下压抑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地、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那就好。
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沉沉的疲惫,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轻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我站在原地,背对着门口,指尖深深抠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刚才他转身时,那瞬间流露出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近乎绝望的灰败,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我一下。
但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立刻被汹涌的恨意和复仇的火焰吞噬得干干净净。
沈澈,收起你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吧。你的关心,只让我觉得恶心!你的痛苦还远远不够!
***
窗外,深秋的寒风卷着枯叶,在沈家老宅庭院冰冷的石板路上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哀鸣。室内暖气很足,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却毫无温度的光,将长条形餐桌映照得如同冰冷的审判台。
晚餐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沈宏远坐在主位,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铅云。他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集团股价断崖式跳水的刺眼绿线。就在昨天,一个由林晚晴主导、前期被吹捧为战略转型关键的重大海外投资项目,被国际权威媒体爆出存在严重的虚假陈述和财务欺诈嫌疑。丑闻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瞬间掀起滔天巨浪,不仅项目本身岌岌可危,整个沈氏集团的信用评级和股价都遭受了毁灭性打击。
啪!
沈宏远猛地将手中的银质餐叉拍在桌面上,刺耳的声响打破了死寂。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坐在他右手边的林晚晴,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暴怒而微微发颤:
解释!林晚晴!这就是你信誓旦旦、力排众议要推进的‘关键项目’你告诉我,那些报告里的数据,那些所谓的‘权威背书’,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林晚晴精心描画过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微微哆嗦着,那份一直维持的雍容华贵荡然无存。她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着餐巾,指节用力到泛白。
宏远,我…我也是被蒙蔽的!是那个该死的海外团队!他们提供的材料……他们……
她的辩解苍白无力,在铁一般的事实和沈宏远雷霆般的怒火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被蒙蔽!
沈宏远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摇晃,手指几乎要戳到林晚晴的鼻尖,你是集团的副总裁!这个项目你亲自盯着!一句‘被蒙蔽’就想撇清责任沈家的脸,集团几十年的根基,都要被你丢尽了!你让我怎么跟董事会交代!怎么跟那些一夜之间蒸发了几十亿的股东交代!
他的咆哮在空旷奢华的餐厅里回荡,震得水晶吊灯似乎都在嗡嗡作响。林晚晴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精心盘起的发髻散落下一缕,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再不见半分昔日的优雅从容。她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
风暴的中心,沈澈垂着头,沉默地坐在那里。他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灰白,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而短浅,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细微的、不祥的杂音。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按在左胸的位置,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
那是我持续调味的成果。剂量在缓慢而稳定地增加,如同钝刀子割肉。
我坐在他对面,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的汤,动作优雅得无可挑剔。温热的汤滑过喉咙,却无法温暖我冰冷的心。眼角的余光,冷静地、不带一丝感情地扫过沈澈痛苦隐忍的脸。看着他因心脏不堪重负而濒临崩溃的身体反应,看着他母亲在父亲雷霆之怒下摇摇欲坠的狼狈姿态。
一股近乎扭曲的快意,混杂着冰冷的恨意,在我胸腔里疯狂滋长、蔓延。就是这种感觉!看着仇人在自己精心编织的网中痛苦挣扎,一点点坠入深渊!
林晚晴,被自己亲手点燃的火焰反噬的滋味如何沈澈,你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的痛楚,可及得上我前世被碾碎时的万分之一
很好。非常好。
这还远远不够。明天,就是决定沈氏集团命运的临时董事会。那将是我为他们母子准备的,最后的、也是最盛大的……谢幕舞台。
***
深秋的黎明,天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铅灰。浓重的、带着寒意的雾气如同幽灵,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吞噬了城市高耸的轮廓,只留下模糊而扭曲的剪影。空气湿冷得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蒙蒙的寒气。
沈家老宅沉重的雕花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室内最后一丝暖意。司机早已将黑色的宾利轿车停在台阶下,车身在湿冷的雾气中泛着幽暗的光泽。
林晚晴率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急躁和破釜沉舟的戾气。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凌厉的黑色套装,脸上的妆容试图掩盖一夜未眠的憔悴,但眼底深处那抹近乎疯狂的猩红却暴露无遗。今天的董事会,对她而言,是背水一战,是决定她能否在沈家立足的最后机会。
沈澈跟在她身后,脚步有些虚浮。他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短促的白雾。他拉开车门时,手指明显有些无力,动作迟缓。上车前,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目光越过冰冷的雾气,与站在台阶上的我短暂地交汇。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极其复杂。像蒙着一层厚重的、化不开的浓雾,深处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是疲惫是挣扎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诀别
我的心猛地一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恨意如同坚冰,重新覆盖了所有可能的缝隙。
我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似乎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寂的灰败。他沉默地低下头,坐进车里,轻轻关上了车门。
引擎发动,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浓雾之中,很快便失去了踪影。
我站在原地,冰冷的空气包裹着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如同战鼓,敲击着最后的倒计时。
大约十分钟后,我才走下台阶。另一辆更为低调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来,停在我面前。坐进后座,我报出了一个地址,那是通往集团总部必经之路附近的一个岔路口。一个视野极佳,能清晰看到主路情况,却又足够隐蔽的观察点。
开慢点。我吩咐司机,声音异常平静。
车子平稳地驶入浓雾弥漫的街道。城市的轮廓在浓稠的灰白中若隐若现,路灯的光晕被雾气晕染开,显得昏黄而朦胧。整个世界仿佛被包裹在一层巨大的、冰冷的茧里,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轮胎碾过湿滑路面的沙沙声。
我靠在后座,闭上眼睛,指尖却冰凉一片,微微颤抖着。前世被撞飞、骨头碎裂、被那只手无情甩开的剧痛和冰冷绝望,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清晰得令人窒息。
沈澈,林晚晴……准备好品尝真正的绝望了吗
车子在预定的观察点缓缓停下,熄了火,隐在一排高大的梧桐树投下的阴影里。浓雾依旧没有散去的迹象,能见度很低。
我降下车窗,冰冷的、带着浓重水汽的空气瞬间涌入,激得我打了个寒颤。目光穿透迷蒙的雾气,死死锁定在远处那条主干道上。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来了!
浓雾深处,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车影轮廓渐渐清晰,正平稳地行驶在预定路线上。它的速度并不快,在湿滑的雾中显得格外谨慎。
就是现在!
我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前世临死前的冰冷绝望和此刻复仇的灼热疯狂,两种极致的情绪在我体内猛烈地碰撞、撕扯!
几乎是同时,一辆巨大的、如同钢铁巨兽般的重型卡车,从宾利车右侧的一条小路上,以一种完全失控的、狂暴的姿态,咆哮着冲了出来!它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在浓雾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庞大黑影!
卡车那狰狞的车头,在浓雾中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直直地、精准无比地撞向宾利轿车的驾驶座后侧——那个位置,正是沈澈习惯坐的地方!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预想中的金属撞击的巨响和玻璃爆裂的尖啸没有立刻传来。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零点几秒!
就在那钢铁巨兽即将吞噬黑色轿车的瞬间!
我看到——
宾利车后座的车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清瘦而决绝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也是最快的速度,不顾一切地扑了出来!
不是逃离!
他的目标,是前座!
是我所在的这个方向!
沈澈!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他疯了吗!
他的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在卡车那庞大的、如同死神镰刀般的车头即将碾碎轿车后座的刹那,他扑到了前座的车门外!
我甚至能看到他脸上那种近乎扭曲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和某种决绝的表情!
砰——!!!
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撕裂的巨响终于炸开!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巨大的冲击力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将我乘坐的轿车狠狠掀离地面,又重重砸落!车窗玻璃在尖啸声中化为漫天飞舞的锋利碎片!安全气囊在巨大的爆鸣声中猛地弹出,狠狠砸在我的脸上、胸口,带来一阵窒息的闷痛和强烈的眩晕!
世界天旋地转,视野被炸裂的白光和呛人的烟尘弥漫。
但我的眼睛,却死死地、穿透了飞溅的玻璃碎片和弥漫的烟尘,死死地钉在那个方向!
就在我乘坐的轿车被撞得失控侧滑出去之前,在那电光火石、生死一线的瞬间——
我看到了!
那个扑出来的身影,那个单薄得像纸片一样的沈澈,在卡车撞上宾利车后座的毁灭性瞬间,他……他竟然……
他竟然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撞开了前座的车门!
然后,以一种完全超越人体极限的姿态,用自己的后背,死死地、义无反顾地……护住了驾驶座的位置!
而那个位置……原本应该是林晚晴坐的!
巨大的撞击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碾过我的耳膜。视野里一片混乱:失控旋转的轿车、漫天飞扬的玻璃和金属碎片、升腾翻滚的浓烟和尘土、还有……那辆重型卡车如同失控的史前巨兽,推顶着那辆已经扭曲变形的黑色宾利,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和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中,一路滑行、翻滚,最终狠狠撞在路边的隔离墩上,发出一声更加沉闷的巨响!
世界,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轮胎摩擦地面留下的刺鼻焦糊味、汽油泄漏的浓烈气味、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在冰冷的雾气中弥漫开来。
咳…咳咳……
我剧烈地咳嗽着,肺部火辣辣地疼。安全气囊泄了气,软塌塌地垂落下来。脸上被破碎的玻璃划开了几道口子,温热的液体正缓缓流下,带着铁锈的腥甜。
司机在我旁边痛苦地呻吟着,似乎受了伤。
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大脑一片轰鸣,像有无数只蜜蜂在疯狂振翅。刚才那震撼灵魂的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烫在我的脑海里!
沈澈……他用身体护住了驾驶座护住了……林晚晴!
为什么!
他不是应该坐在后座吗他为什么会在撞击前扑出来他为什么要扑向驾驶座他为什么要……用身体去挡!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冰冷刺骨可能性的念头,如同毒蛇,猛地窜入我混乱的脑海!那念头带来的寒意,比车窗外湿冷的浓雾更甚百倍!
不!不可能!
我猛地推开车门——车门在撞击中已经变形,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我几乎是踉跄着、手脚并用地爬出了侧翻的轿车。冰冷的、混合着血腥和汽油味的空气涌入肺腑,让我剧烈地呛咳起来。
视线一片模糊,脸上黏腻一片,不知是血还是泪。我跌跌撞撞地,朝着那堆扭曲的、如同废铁般的残骸冲去。
浓烟滚滚,火焰在卡车车头处开始不安分地跳跃、舔舐。
沈澈!
我嘶喊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和绝望,沈澈!你在哪!
我疯了一样冲到那辆已经彻底变形、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宾利车旁。驾驶座的位置……车窗玻璃完全碎裂,安全气囊上浸透了暗红的血,林晚晴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瘫在那里,满头满脸的血,生死不知。
后座……更是惨不忍睹。被卡车正面撞击的部位完全塌陷进去,挤压成一个狭小、恐怖的空间。座椅、内饰……全都浸在浓稠的、暗红色的血泊里。
人呢!
沈澈呢!
他在哪!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几乎无法跳动。
姐…姐……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游丝般的声音,突然从车尾后方、靠近路缘石的地面上传来。
我的身体猛地僵住!
我踉跄着绕过那堆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金属残骸。
在冰冷坚硬的路缘石旁,在流淌的污水和散落的玻璃碎片中,沈澈侧躺在那里。
他身上的黑色西装被撕裂,沾满了污泥和暗红的血渍。一条腿以一个完全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身下洇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深色血泊。最可怕的是他的后背……整个后背一片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仿佛被巨大的力量狠狠刮过、碾过!森白的碎骨茬甚至刺破了破烂的衣料,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那张曾经清俊的脸,此刻毫无人色,沾满了血污和尘土。眼睛无力地半睁着,瞳孔已经开始涣散,生命的光泽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流逝。
他看到我了。
那涣散的瞳孔极其艰难地聚焦了一瞬,落在我的脸上。他的嘴唇翕动着,每一次微小的开合,都带出更多的血沫。
……对…不起……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的耳边!
然后,那只沾满血污、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摸索着伸向自己同样被血浸透的西装内袋。
他的动作无比吃力,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那恐怖的伤口,带来剧烈的抽搐和更多的鲜血涌出。
终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内袋里的东西。
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颤抖着,将那东西掏了出来——一个巴掌大小、被血浸透、边角已经卷曲变形的深蓝色皮质笔记本。
他死死地攥着那染血的笔记本,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生命力,将它朝着我所在的方向,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执拗地……递了过来。
给…你……
他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瞳孔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如同风中残烛,摇曳着,带着无尽的痛苦、眷恋和……一种无法言说的释然
那只沾满血污的手,在将笔记本递出的瞬间,终于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
啪嗒一声,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笔记本从他松开的手指间滑落,掉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溅起几滴暗红的血珠。
而他那只曾为我擦过眼泪、曾笨拙地给我热过牛奶、也曾在我濒死时无情甩开我的手……此刻,无力地垂落在血泊之中。
那双半睁着的眼睛,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神采,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被浓雾笼罩的天空。
他死了。
在我面前,带着那句对不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色彩。
我像个木偶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成了冰渣。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四肢百骸,冻得我牙齿都在打颤。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轰鸣声在颅腔内疯狂回荡,震得我头痛欲裂。
为什么为什么!
那句对不起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反复搅动!
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对不起前世害死了我还是对不起……他没能继续演下去
他为什么要扑出来为什么要护住林晚晴!
一个更可怕、更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深渊中探出的冰冷触手,猛地攫住了我摇摇欲坠的心脏!它带来的寒意,比这深秋的浓雾、比沈澈身下冰冷的血泊,更甚千倍万倍!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我踉跄着,几乎是扑跪到地上。冰冷的污水浸透了我的裤腿,刺骨的寒意却比不上心头的万分之一。
我的视线死死地钉在掉落在血泊边缘、那本被血浸透的深蓝色笔记本上。
它像一个潘多拉魔盒,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指尖颤抖得不成样子,仿佛有千斤重。我伸出沾满污泥和不知是自己还是沈澈血迹的手,几次想要触碰那笔记本,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比面对死亡更甚。
姐…姐……
沈澈最后那微弱嘶哑的呼唤,和他递出笔记本时眼中那复杂到极致的光芒,不断在我眼前闪回。
那光芒里,没有怨恨,没有阴谋得逞的快意……只有深不见底的痛苦、一种绝望的解脱,和……一丝微弱的、仿佛终于完成使命般的释然
我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鼻、混杂着血腥、汽油和死亡气息的空气。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我颤抖着,终于抓住了那本冰冷、湿滑、沉甸甸的笔记本。
深蓝色的皮质封面被血浸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触手粘腻冰冷。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翻开那被血黏连在一起的第一页。
纸张被血水浸透,字迹有些晕染,却依旧能清晰地辨认出来。
那是一种我无比熟悉的、属于沈澈的清瘦字体。
第一页,没有日期,只有一行力透纸背、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写下的字:
>【她抓到了把柄,关于姐姐的命。她说我敢不按她说的做,就让你意外消失。姐,我该怎么办】
嗡——!
大脑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她把柄关于我的命意外消失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
林晚晴!是她!是她用我的命,威胁了沈澈!
前世那场意外……沈澈在车里甩开我的手……那声绝望的对不起……难道……难道……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我死死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胃里翻江倒海!
不!我不信!这一定是沈澈的诡计!是他临死前还在演戏!是为了让我心软!是为了……
我像疯了一样,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混乱而痉挛着,不顾一切地、粗暴地翻动着后面被血黏连的纸张。
纸张撕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那些晕染的字迹,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笔触,如同幻灯片般在我眼前疯狂闪过:
>【X月X日,阴。她又提起了那个意外计划,逼我记下姐姐的行程习惯。我不敢拒绝。她看我的眼神像毒蛇。每次在她面前演戏骗姐姐,胃里都像刀绞。姐姐今天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X月X日,雨。姐姐熬夜做并购方案,胃疼了。我让陈秘书匿名订了养胃茶送到她办公室,希望她别发现是我。她总是不记得按时吃饭。王振东那个蠢货果然踩进姐姐的陷阱了,活该!林晚晴下午发了好大的火,摔了杯子,指着我骂我是废物……呵,骂吧。看到你吃瘪,我痛快。】
>【X月X日,雾。姐姐今天在餐厅,又那样看我了……冰冷,像看陌生人。心口疼得厉害,比以往都厉害,药好像没什么用了。她抽屉里那个药瓶……她身体也不好吗是因为我不,沈澈,别自作多情了,她恨你,她应该恨你……这样也好,至少她是安全的。】
>【X月X日,晴。她又在松饼里放了东西吧心脏跳得像要炸开。没关系,吃下去。她给的,毒药也认了。林晚晴今天看姐姐的眼神不对劲,像要杀人。不行,得盯紧点。】
字字句句,像无数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脏,反复搅动!那些被我刻意忽略、刻意曲解的细节,那些沈澈痛苦挣扎的每一个瞬间,都带着血淋淋的真相,铺天盖地向我砸来!
不是背叛!从来都不是!
是守护!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恶魔的注视下,在死亡的威胁下,用隐忍、痛苦、甚至不惜自我毁灭的方式,笨拙地、绝望地……守护着我!
而我做了什么!
我给他下药!我设计离间!我看着他痛苦挣扎!我……亲手策划了这场车祸!我以为能将他和他母亲一起埋葬!
最后……最后却是他,用血肉之躯扑出来,不是为了救林晚晴……他撞开的是前座的门!他是想……他是想救驾驶座的林晚晴不!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致命的撞击!他是在用生命……完成他配合演戏的承诺还是……用这种方式,彻底终结林晚晴的威胁同时……保护了坐在前座的我!
混乱!剧痛!悔恨!灭顶的绝望!
我的视线彻底被泪水模糊,滚烫的液体混着脸上的血污,汹涌而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呜咽,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我不管不顾地、疯狂地翻动着笔记本,血水沾满了我的双手,纸张撕裂的声响混合着我压抑不住的悲鸣。
快!后面!后面还有什么!
终于,我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页纸相对干净,血迹不多,字迹清晰而平静,日期赫然是……昨天!
>【明天是决战了。她疯了,一定会拉着所有人陪葬。姐姐布好了局,我知道。真好。】
>
>【那辆卡车……应该会准时出现吧位置我算过很多次了。】
>
>【解脱也好。只是……】
>
>【只是以后,再也吃不到姐姐做的蓝莓酱了。】
>
>【她总说自己手艺不行,做得不够甜。】
>
>【其实……刚刚好。】
>
>【是这世上,最甜的味道。】
>
>【姐,要好好的。】
最后一行字,墨迹有些深,仿佛停顿了很久。
轰隆——!!!
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早已被碾成齑粉的世界里,轰然炸响!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感知……瞬间消失了。
眼前只剩下那几行平静的字迹,像一把把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瞳孔,扎进我的灵魂深处!
蓝莓酱……不够甜……
前世,每次我熬夜做方案,他总会恰好敲门,递给我一小碟他自己烤的松饼,上面淋着厚厚的蓝莓酱。我总抱怨他糖放太多,齁得慌。他只是笑,眼睛亮亮的,说:甜一点好,姐姐太苦了。
昨天早上……我递给他的那碟松饼……那碟被我加了料的松饼……上面,也淋着厚厚一层我自己熬的蓝莓酱……为了掩盖那药粉的涩味……
他吃下去了。
他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他知道那场车祸!
他什么都知道!
他算好了位置!
他扑出来……不是为了救林晚晴!他是……他是用自己的命,去填那个他应该出现的死亡位置!去完成林晚晴的剧本!用最惨烈的方式,终结这场以我性命为要挟的噩梦!同时……用他的身体,去挡开可能波及到我的危险!
嗬……嗬嗬……
喉咙里堵着巨大的、冰冷的硬块,窒息般的痛苦让我蜷缩起来,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搅碎!剧烈的痉挛从胃部蔓延到全身,我猛地弯下腰,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砸落在手中那本浸透了他鲜血的日记本上。
那本染血的日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从我已经失去知觉的手中滑脱。
啪嗒。
一声轻响,落在冰冷、粘稠、肮脏的血泊里。
它摊开着,最后那页平静的字迹,被污血缓缓覆盖、吞噬。
姐姐的蓝莓酱总是不够甜……
那行字,在暗红的血色中,刺目得如同地狱的判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