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落地窗上,噼啪作响,像无数细小的冰雹敲打着陆沉仅存的理智。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废墟特有的死寂气息。文件散落一地,宣告破产的法律文书像一块冰冷的墓碑,压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中央。
空气里残留着昂贵雪茄的味道,此刻却只让他胃里一阵翻滚。
陆沉坐在宽大的皮椅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被风雨剥蚀却不肯倒下的石像。他面前,那份离婚协议书崭新得刺眼。
门被推开,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声音清脆又冷漠。苏晚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剪裁精当的香奈儿套裙,新做的头发一丝不苟,妆容无懈可击。
她身上那缕陆沉曾经无比熟悉的、清冽又昂贵的香水味,此刻却像毒气一样弥漫过来,让他呼吸一窒。
她身后半步,跟着一个穿着考究意大利手工西装的男人,年轻,倨傲,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属于胜利者的玩味笑意。陆沉认得他,某家新近崛起的风投公司少东,姓林。
苏晚的目光在满室狼藉上轻轻掠过,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个陌生而失败的展览。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那份离婚协议上,径直走到桌前,拿起笔。笔尖悬在签名处,只停顿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陆沉深陷的眼窝和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声音平稳得像在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清单:女儿归你。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斩钉截铁,不留任何余地,抚养费,我一分不会出。
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坐在那里的男人,那个曾是她丈夫、是她女儿父亲的人。
签完字,她放下笔,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次。然后,她极其自然地伸手,挽住了旁边林少东结实的手臂,姿态亲昵而依赖。
走吧,亲爱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娇软,是对着林少东说的,甜腻得发齁,这种地方,多待一秒都让人窒息。
林少东轻笑一声,顺势揽住她的腰,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扫过陆沉苍白僵硬的脸,如同在看一件被丢弃的旧家具。
两人转身,高跟鞋与皮鞋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们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办公室沉重的橡木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发出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那个风雨飘摇的世界,也隔绝了陆沉最后一点微弱的期盼。
雨更大了,疯狂地冲刷着玻璃,模糊了窗外城市冰冷的光影。陆沉依旧坐在那里,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良久,他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那份刚刚签好的离婚协议。纸张的触感冰冷而陌生。
他的目光,终于从那份刺目的文件上移开,越过满地狼藉的纸张,越过巨大的办公桌,投向角落那个小小的婴儿车。
粉色的蕾丝车篷下,女儿念念蜷缩在柔软的毯子里,睡得正沉。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对周遭的崩塌和父亲世界的地陷浑然不觉。
陆沉看着那小小的、毫无防备的睡颜,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股滚烫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灼痛了他的眼睛。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在喉咙里破碎不堪。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因为强抑的情绪而微微发颤,走向那个小小的婴儿车,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他弯下腰,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将那个温软的小身体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
女儿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胸膛,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陆沉紧紧抱着她,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滚烫的液体终于决堤,汹涌地冲出眼眶,无声地砸落在女儿小小的睡帽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空旷冰冷的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疯狂的雨声,和一个男人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悲鸣。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时间像一把无情的刻刀,磨平了伤痛表面的嶙峋,却将更深的痕迹刻进骨血里。
市中心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得如同星河倾泻。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槟、雪茄和高级香水混合而成的、属于成功与权力的独特气味。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今晚,这里是为新晋科技巨头深瞳科技的创始人陆沉举办的庆功晚宴。无数政商名流、媒体镜头聚焦的中心,正是那个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手持香槟杯、神色沉静的男人。
陆沉站在人群的中心,身形挺拔如昔,但眉宇间褪去了昔日的意气风发,沉淀下一种刀锋般的冷冽和难以接近的疏离。
他偶尔与人颔首交谈,唇边带着极淡的、公式化的笑意,眼神却锐利深邃,仿佛能洞穿所有浮华的伪装。
他不再是那个破产时一无所有的男人,他是深瞳的陆沉,一个从废墟里爬出来、用冷酷手段和惊人智慧重建了更庞大帝国的传奇。
他身边,是精明干练的特别助理陈默。陈默微微倾身,低语道:陆总,林氏的代表过来了。
陆沉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一对正穿过人群走来的男女身上。是林少东,依旧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而他臂弯里挽着的,正是苏晚。她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色长裙,妆容精致,竭力维持着优雅的姿态,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强撑的局促,在陆沉锐利的审视下无所遁形。
她显然精心打扮过,试图用艳色掩盖某种褪色,可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了尘的玻璃珠,努力折射着吊灯的光芒,却透着一股空洞的紧张。
林少东率先伸出手,脸上堆着商人惯有的热络笑容:陆总!恭喜恭喜!深瞳这次在海外市场的表现,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陆沉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与他虚握了一下,声音平稳无波:林总过奖。运气而已。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苏晚身上停留一秒,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看着陆沉,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在陆沉那冰封般的无视和周围无形的压力下,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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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东感觉到臂弯里的僵硬,侧头警告性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又转向陆沉,继续说着场面话。
陆沉耐心地听着,偶尔简短地回应一两句,目光却已飘向别处,显然已无意继续这场寒暄。他微微颔首,对着旁边的陈默低声吩咐了一句,陈默立刻会意,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挡开了还想继续攀谈的林少东:林总,陆总那边还有几位重要的客人需要过去打个招呼,失陪。
陆沉转身,颀长的背影在流光溢彩中显得异常决绝,没有丝毫留恋。苏晚望着那个背影融入更璀璨的光影深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色在灯下白得近乎透明。林少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阴沉。
他猛地用力,近乎粗暴地将苏晚往旁边无人的廊柱阴影里一拽。
看看你那个鬼样子!林少东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淬着毒,看见老情人发达了,魂都没了别忘了你现在是谁的人!给我把你这副丧气脸收起来!丢人现眼!
苏晚被他拽得一个趔趄,高跟鞋差点崴到脚踝。她靠在冰冷的廊柱上,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翻涌的屈辱和恐惧。
她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辩解的笑容,但林少东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弃,像一盆冰水,将她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也浇灭了。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濒死的蝶翼。
宴会厅的喧嚣和光芒在廊柱的阴影之外汹涌澎湃,却丝毫温暖不了苏晚此刻如坠冰窟的心。
她站在那里,像一幅被遗忘在角落、色彩剥落的旧画。
林少东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嫌恶地瞥了她一眼,转身重新投入那虚伪的热闹中,留下她独自在冰冷的阴影里,感受着无边的寒意和绝望一点点爬上脊椎。
夜色浓稠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苏晚像一抹游魂,不知在陆沉公司那栋冰冷高耸的写字楼下徘徊了多久。高跟鞋敲打着坚硬的地面,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空洞地回响,每一声都像是在敲打她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
终于,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慕尚滑入视野,在深夜里无声而沉稳地停下。
车门打开,陆沉走了出来。他依旧是那身挺括的黑色西装,外面随意披着一件深灰色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冷峻。
夜风撩起他额前的几缕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眼窝。路灯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冷硬的阴影,如同雕塑。他正要迈步走向大楼入口,苏晚猛地从旁边暗影里冲了出来,像扑火的飞蛾,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绝望。
陆沉!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陆沉的脚步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如同结冰的深湖,平静得可怕。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憔悴、眼睛红肿、早已不复当年光彩的女人,像是在看一件陌生的物品。
陆沉…陆沉…苏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勇气支撑着她,让她没有立刻瘫软下去。
她颤抖着双手,从随身的名牌手袋里慌乱地掏出一份折得皱巴巴的文件,纸张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
她几乎是扑过去,想要抓住陆沉的衣袖,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她只能将那几张纸,用力地、几乎是塞地递到他眼前。
念念…念念她…苏晚的眼泪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她病了…很重很重的病…医生…医生说…需要骨髓移植…马上…马上就需要…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求求你…陆沉…救救她…只有你能救她…她是你的女儿啊!求你了!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楼前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绝望和哀求。泪水在她精心修饰过的脸上冲出狼狈的沟壑,昂贵的粉底和眼线糊成一团,显得无比脆弱又可怜。
她紧紧攥着那几张薄薄的纸,仿佛那是她女儿唯一的救命稻草,而她正试图把这根稻草强行塞进眼前这座冰山的手里。
陆沉垂眸,目光落在那几张被泪水打湿、边缘卷曲的检查报告单上。
他的视线极其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意味,缓缓扫过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数据、以及那张标注着血型的报告。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晚的哭泣声成了背景里唯一的噪音,带着一种令人烦躁的尖锐。
终于,陆沉抬起了眼。他的脸上,没有震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他甚至轻轻地、极其突兀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短促,却像冰锥一样,瞬间刺穿了苏晚所有的哀求和伪装。
血型不对。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穿透苏晚的哭泣,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苏晚的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
她猛地抬起头,惊恐万分地看向陆沉,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某种被瞬间揭穿的巨大恐慌。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陆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住她瞬间崩溃的表情,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向她:苏晚,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裹着冰的子弹,精准地射入苏晚的心脏。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嘴唇都变成了死灰色。身体里那根支撑着她的弦,铮地一声,彻底断了。她双腿一软,像一袋失去支撑的沙土,直直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也格外痛楚。她瘫坐在那里,手中的检查单散落一地,被夜风吹得哗啦作响,如同她此刻彻底碎裂的世界。
她仰着头,呆呆地望着陆沉那张在路灯下显得无比遥远、无比冷漠的脸,巨大的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来了。
记忆像一头蛰伏的凶兽,被那句冰冷的宣判瞬间唤醒,带着淋漓的鲜血和刺骨的寒意,咆哮着冲破了时间的闸门。
画面疯狂倒转,撕裂眼前的冰冷现实,猛地定格在两年多前那个同样令人窒息的雨夜。
不是眼前这栋光鲜写字楼,而是城市另一端,一个高档公寓楼冰冷的单元门前。
雨,比今晚更大,更急,如同天河决堤,疯狂地倾泻而下,砸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整个世界都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雨声和水汽里。
那时的陆沉,还不是什么科技新贵。他只是一个刚刚失去一切、走投无路的男人。
昂贵的西装早已湿透,沉重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佝偻的脊背。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裹在大人外套里的小小身体——是念念,才一岁多的念念。
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即使在昏迷中,小小的眉头也痛苦地紧蹙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度。
陆沉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分不清是冷的,还是怕的。他徒劳地用自己湿透的、早已失去温度的身体试图为女儿遮挡风雨,另一只手疯狂地、绝望地拍打着面前那扇紧闭的、冰冷的防盗门。
苏晚!苏晚开门啊!他的声音嘶哑变形,被狂暴的雨声撕扯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濒死的绝望,念念发高烧了!很烫!她快不行了!求你开门!送她去医院!求你了苏晚!开门!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拳头砸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咚咚声,指节很快便红肿破皮,渗出血丝,又迅速被雨水冲刷得发白。
门内,并非一片死寂。隔着厚重的门板和哗哗的雨声,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模糊的调笑声,音乐声,还有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响。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温暖、慵懒和欢愉,与门外地狱般的冰冷绝望,只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却如同隔着两个星球。
陆沉门内终于响起苏晚的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和一丝模糊的醉意,通过门禁对讲传来,失真而冰冷,你又来干什么我们已经离婚了!别再来烦我!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对门外那个高烧幼儿的担忧,只有赤裸裸的厌弃。
念念!念念不行了!陆沉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把脸凑近冰冷的门禁通话孔,语无伦次地哀求,烧得很厉害!求你…开门…送她去医院…钱…钱我会想办法还你!求你救救她!她是你的女儿啊!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流进他的嘴里,又苦又涩。
门内沉默了几秒。随即,苏晚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冰冷刻骨,带着一种淬了毒的讥诮,清晰地穿透雨幕,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陆沉的心脏:
女儿呵…陆沉,你这种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废物,也配当父亲抱着你的拖油瓶,滚远点!别脏了我的地方!接着,是咔哒一声轻响,门禁通话被彻底切断。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断了。
冰冷的电子忙音取代了苏晚最后那句恶毒的宣判,在陆沉耳边尖锐地鸣响。
他抱着怀里滚烫的小身体,僵立在倾盆大雨中,像一尊被彻底抽走了灵魂的石雕。世界只剩下无边的、冰冷的、震耳欲聋的雨声,和他胸腔里那颗被彻底碾碎、再无一丝温度的心。
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看着怀中女儿烧得通红、痛苦的小脸,巨大的绝望如同黑色的海啸,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和希望彻底吞噬。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抱着女儿,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直挺挺地、重重地跪倒在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彻底抛弃与绝望的门前。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混合着指节上的血水,在地上蜿蜒出淡红色的痕迹。他跪在那里,额头抵着冰冷刺骨的门板,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毁灭的剧痛。
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最终淹没在无情的滂沱大雨里。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彻底地、永远地死去了。
回忆的闸门轰然关闭,尖锐的画面如同淬毒的冰棱,狠狠刺入脑海又瞬间抽离,只留下深入骨髓的冰冷钝痛。
陆沉挺拔的身形在写字楼冷白的灯光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晃,随即被更深的、几乎凝为实质的寒意覆盖。
他垂眸,目光落在瘫跪在冰冷水泥地上、如同被抽去所有骨头的苏晚身上。
她的名牌套装沾满了灰尘和泪水的污迹,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乱狼狈,脸上糊成一团的妆容让她看起来像个滑稽又可悲的小丑。
那双曾盛满算计和傲慢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死灰和摇摇欲坠的哀求
你的女儿,陆沉的声音响起,平稳得像一块经过千年冰封的寒铁,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低温,清晰地砸在苏晚头顶,不是我的责任。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剜掉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妄想。
苏晚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她张开嘴,似乎想发出尖叫、哀嚎或者辩解,但喉咙里只挤出一串破碎的、不成调的嗬嗬声,如同濒死的风箱。
陆沉不再看她一眼,仿佛脚下匍匐的只是一团肮脏的垃圾。他微微侧首,对一直沉默侍立在旁的助理陈默示意:处理掉。声音淡漠得不带一丝情绪。
陈默立刻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挡在苏晚和陆沉之间,隔断了那最后一丝绝望的视线。
他微微躬身,声音恭敬而刻板:陆总,车备好了。另外,您之前让我确认的,给沈小姐订的戒指,品牌方那边说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送过来请您过目。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侧身,恰好挡住了苏晚试图再次扑过来的身体。
沈小姐戒指
这三个字如同最后的重锤,狠狠砸在苏晚已经支离破碎的意识上。
她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身体猛地一颤,连那点破碎的嗬嗬声也噎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目光越过陈默的肩膀,死死盯住陆沉那张毫无波澜的侧脸。
新的女人戒指他…他竟然已经…一股混杂着嫉妒、羞耻和彻底毁灭感的毒火,瞬间烧穿了她的五脏六腑。
陆沉对陈默的汇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抬步,径直走向那辆静静等候的黑色宾利。司机早已拉开车门,姿态恭敬。
不…陆沉…陆沉你听我说…不是那样的…苏晚终于从巨大的打击中找回了一丝力气,发出凄厉的哭喊,她手脚并用地想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抓住陆沉的裤脚,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念念她…她需要你…求求你…看在过去…看在我们…
陆沉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一丝迟滞。他弯腰,动作流畅地坐进车后座。车门嘭地一声关上,沉闷而决绝,如同给一段早已腐烂的过往钉上了最后的棺盖。
黑色的车身在夜色中无声地滑出,尾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划出两道冰冷刺目的红痕,迅速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只留下轮胎碾过积水时发出的短暂而冷漠的唰唰声。
写字楼前重新恢复了死寂。冰冷的夜风吹过,卷起地上散落的、被泪水浸透的检查单。苏晚维持着半跪半爬的姿势,僵在原地。
她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眼神空洞,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茫然的死白。身体里最后支撑着她的那点东西,仿佛也随着那两道消失的红光被彻底抽走了。她像一尊被遗弃在冰冷雨夜中的泥塑,只剩下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在越来越大的夜风中,无声地坍塌、碎裂。
冰冷的雨丝,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细密地、无声地打在她散乱的头发上,脸上,昂贵的衣料上。很快,便浸湿了一片深色的水痕。
她没有动,仿佛连感知冷暖的能力都已丧失。空旷的广场上,只有路灯投下她一个孤零零的、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扭曲地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