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缓缓合拢,像一道沉重的闸门,将鼎沸的人声、明亮的灯光尽数关在外面。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还有顾凛身上那股冷冽疏离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压迫着我的神经。
我缩在角落,像个真正的、刚入职一天就被吓破胆的财务部小职员苏晚。廉价的手提包抱在胸前,几乎能听见自己刻意放得又轻又缓的心跳。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电梯轿厢内光滑如镜的金属壁面。
镜面清晰地映出每个人的轮廓:顾凛站在正中,身形挺拔如松,昂贵的黑色羊绒大衣裹着他,衬得侧脸线条愈发冷硬如削。他身后半步,是表情严肃的特助林深。另外两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一左一右,看似随意地站着,但肩膀绷紧的线条和沉稳的呼吸节奏,无声地昭示着他们的身份——保镖。最后是我,角落里的那个小透明,苏晚。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楼层数字在头顶无声地跳动:37…38…39…
就是此刻!
电梯刚越过39层的瞬间,异变陡生!
站在顾凛左侧的那个保镖,毫无预兆地动了。动作快得超越了人体极限,像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闪电。他右手闪电般探入怀中,再抽出时,那黑洞洞的枪口已然带着死亡的冰冷气息,精准地指向顾凛的后心!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我甚至能看到枪口因高速移动而在空气中留下的残影,能看到那个杀手眼中骤然爆发的、毫无人性的嗜血凶光。电梯顶惨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肌肉的扭曲清晰可见。
老板!林深的惊呼破音,带着绝望的撕裂感,身体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顾凛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那份掌控一切的冰冷面具第一次出现裂痕,震惊凝固在他深邃的眼底。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本能地想要侧身,但在那不到零点一秒的时间里,致命的子弹轨迹已经锁定!
就在那扳机即将被彻底扣下的千钧一发之际,我动了。
不再是那个瑟缩在角落的苏晚。
身体里每一块沉睡的肌肉瞬间苏醒、爆炸般驱动。脚底在光滑的地板上猛地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又像扑向猎物的雌豹,爆发出与刚才的怯懦截然相反的恐怖速度。空气被我高速移动的身体挤压,发出沉闷的呼啸。
目标精准锁定——杀手握枪的手腕!
我的右手五指张开,在电光石火间精准无比地擒住了杀手持枪的右腕。触感坚硬而冰冷,带着金属枪械的寒意。指尖蕴含的力量不再有任何伪装,如同精钢打造的虎钳,骤然合拢!
咔嚓!
一声清脆、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死寂的电梯轿厢里炸响,盖过了林深未完的惊呼,盖过了杀手喉咙里骤然涌上的痛楚闷哼。
杀手脸上的凶悍瞬间被难以置信的剧痛和惊恐取代,那张脸因剧痛而扭曲变形。他持枪的手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像一根被折断的枯枝,软软地垂落下去。那把致命的黑色手枪,脱手而出,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哐当一声砸在光可鉴人的金属轿厢壁上,又弹落到地上。
电梯因这剧烈的搏斗猛地摇晃了一下,发出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呻吟。
杀手反应极快,剧痛并未完全摧毁他的凶性。左手反手成刀,带着凌厉的风声,狠辣地劈向我的颈侧!这一击若是落实,足以瞬间让人失去意识。
但我比他更快。
在他左手刀劈出的同时,我的左肘早已如同蓄满力的攻城锤,挟着全身的冲势和凝聚的爆发力,精准而凶狠地向上、向内,狠狠撞向他的下颌!
嘭!
又是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这一撞,结结实实。力量透过肘尖,毫无保留地传递。杀手整个头颅猛地向后甩去,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啦声。他眼中的凶光瞬间涣散,被一片翻涌的黑暗和剧痛取代。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顺着冰冷的轿厢壁滑倒下去,如同一滩烂泥,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电梯终于停止了令人心悸的晃动。
死寂。
绝对的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狭小的空间。
浓烈的血腥味,铁锈般刺鼻的味道,猛地弥漫开来,冲散了电梯里原本的消毒水气味。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指关节处被那瞬间爆发的力量反震得微微发红,更重要的是,几滴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正顺着指尖滑落。
是那个杀手的血。大概在拧断他手腕的瞬间,碎裂的骨茬刺破了他的皮肤,飞溅而出。
头顶的楼层指示灯,终于定格在40。
滴——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冰冷的金属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外面走廊明亮的光线,如同舞台的聚光灯,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瞬间照亮了轿厢内这狼藉而惊悚的一幕。
我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对身体的负荷极大。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撞击着肋骨,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轰鸣。脸上伪装出来的怯懦和惊慌早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电梯门外,走廊上似乎有模糊的人影和惊呼声,但此刻都被我屏蔽在感官之外。
我的目光,穿透门口涌入的光线,精准地投向轿厢中央。
顾凛站在那里,如同风暴中心唯一静止的礁石。昂贵的黑色羊绒大衣纤尘不染,只是领口微微有些凌乱。他脸上惯有的那种掌控一切、睥睨众生的冰冷彻底消失了。那张英俊得近乎完美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冻结般的震惊。
他深邃的眼眸,像两口骤然被投入巨石的幽深古井,掀起了惊涛骇浪。瞳孔深处映出的,不再是那个笨手笨脚、把咖啡泼了他一身、让他说出明天不用来了的财务部小职员苏晚。
那目光,锐利得如同手术刀,带着难以置信的审视和翻涌的惊疑,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然后,缓缓地、一寸寸地,下移。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我的右手上。
定格在那几滴沿着指尖缓缓滑落的、刺目的猩红之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四十层走廊明亮的灯光从敞开的电梯门泼洒进来,将轿厢内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瘫软在地、生死不知的杀手,地上那把闪着不祥乌光的枪,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浓烈血腥气。
还有站在角落的我,以及凝固在中央、目光如冰锥般刺人的顾凛。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流,死死锁住我指尖那抹刺眼的猩红。那震惊、审视、以及被愚弄的冰冷怒意,几乎化为实质的压力,沉甸甸地碾过来。
你是谁
他的声音响起,比电梯轿厢的金属壁还要冷硬,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砸落。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命令,而是一种被触及底线、被彻底冒犯后的、极度危险的平静。
我缓缓抬起眼,迎上他那几乎要穿透我的目光。脸上属于苏晚的怯懦和慌乱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经过千锤百炼、近乎漠然的平静。心脏还在胸腔里有力地撞击,但呼吸已经平稳下来。
苏晚。我清晰地吐出自己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死寂的轿厢里回荡,盖过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因电梯异动而逐渐靠近的嘈杂人声。你的新保镖。
顾凛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那冰封般的面容上,裂开一道更深的缝隙,是难以置信,也是被这荒谬答案冲击后的瞬间凝滞。保镖那个昨天笨拙地将滚烫咖啡泼在他价值六位数定制西装上、被他当众宣布明天不用来了的财务部职员
荒谬!
保镖他薄唇微动,重复了一遍,尾音危险地上扬,带着浓重的讥诮和质疑,顾氏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你这种…‘职员’来保护我了
他刻意加重了职员两个字,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我身上廉价的工作套装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蔑。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弯腰,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地面,准确地捡起那把掉落的手枪。枪身沉甸甸的,带着硝烟和死亡的冰冷质感。
我直起身,无视顾凛那几乎要冻结空气的目光,也忽略了他身后林深那副活见鬼的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枪身,确认了型号和状态——CZ
P-10
C,保养得还不错,可惜使用者太业余。然后,非常自然地,用那件同样廉价的、此刻沾上了一点血污的米白色薄外套下摆,开始擦拭枪身上沾染的、属于那个杀手的指纹和血迹。
布料摩擦金属,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针落可闻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一边擦拭,我一边抬起眼,目光穿过电梯敞开的门,越过顾凛僵硬的肩膀,精准地投向走廊深处那扇属于他的、厚重华贵的总裁办公室大门。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顺便说一句,我顿了一下,确保他能听清每一个字,顾总,你办公室那张价值不菲的定制大床底下,正对着床垫弹簧的位置,粘了一个微型高频信号窃听器。型号很新,有效范围大约五百米,待机时间超长。装了大概……我略作思索,回忆着今早打扫卫生时匆匆一瞥看到的灰尘覆盖痕迹,三天左右。
话音落下的瞬间,电梯轿厢内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顾凛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堪称崩塌的裂痕。
那不仅仅是震惊,而是一种被彻底扒开伪装、暴露在窥视之下的震怒和难以置信。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骤然发现自己脚下早已布满蝼蚁挖掘的孔洞。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得能刮骨,试图从我脸上找出一丝说谎或戏谑的痕迹。
林深更是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下意识地看向总裁办公室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后怕。
走廊上的脚步声和安保人员紧张的询问声越来越近,人声鼎沸,如同潮水般涌向这个刚刚经历生死一线的电梯口。
就在这片骤然升腾的混乱边缘,顾凛动了。
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那股强大迫人的气场,混合着冰冷的怒意和一种被彻底冒犯后的危险气息,瞬间如同实质的墙壁,向我压来。昂贵的定制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轿厢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带着压迫感的声响。
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我,将我牢牢地困在他与身后冰冷的金属轿厢壁之间。空间被极限压缩,他身上那股冷冽的、带着淡淡雪松尾调的古龙水气息,混合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和血腥味,强势地侵入我的呼吸。
头顶惨白的灯光被他宽阔的肩膀挡住大半,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其中。他微微低下头,那张英俊到极具侵略性的脸,离我极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滚的暗流——是审视,是愤怒,是某种被彻底勾起、无法遏制的探究欲,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危险的灼热。
他的视线,像带着钩子,肆无忌惮地扫过我的眼睛、鼻梁、嘴唇,最后落在我因为刚才剧烈动作而微微敞开的领口下方一小片皮肤上。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掠夺感。
保镖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近,更沉,带着一种磨砂般的质感,每一个音节都像羽毛搔刮在紧绷的神经末梢上,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的一条手臂抬起,没有触碰我,却重重地撑在了我耳侧的轿厢壁上。冰冷的金属瞬间传来他掌心散发的热度。这个动作彻底封死了我所有可能的退路,将我完全禁锢在他气息笼罩的方寸之地。
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额发,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味道。他俯视着我,薄唇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那弧度里充满了掌控感和一种近乎玩味的挑衅。
既然是‘贴身’保护,他刻意加重了贴身二字,尾音拖长,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那你告诉我,苏晚小姐……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的眼睛,如同捕食者锁定了猎物,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
——究竟要贴多近,才算合格
顾凛的气息,带着雪松的冷冽和一丝硝烟的余烬,沉沉地压下来。他撑在轿厢壁上的手臂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铁闸,将我牢牢困在他与冰冷金属构成的狭小囚笼里。那句究竟要贴多近,才算合格带着滚烫的磁性,拂过耳廓,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小钩子,试图钻进紧绷的神经。
走廊里的喧嚣——安保人员急促的脚步声、林深压低嗓音的指挥声、对讲机刺耳的电流杂音——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挡在了外面。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他近在咫尺的深眸里,那里面翻涌着风暴,是审视,是怒意,是某种被强行点燃、极具侵略性的探究欲。
我没有动。甚至没有像普通人那样本能地后缩,试图拉开这过分危险的距离。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频率比刚才拧断杀手手腕时还要平缓。我只是微微仰起脸,迎着他灼人的视线,眼神像淬过火的寒铁,平静得近乎漠然。
顾总,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被他刻意制造的、暧昧又危险的凝滞,合格的标准,是您活着。
指尖上那抹已经干涸的暗红血迹,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顾凛眼底的风暴似乎停滞了一瞬。他撑在壁上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是一种被精准戳破、被不动声色顶撞后的瞬间空白。他大概从未想过,有人能在被他如此近距离地压制、被这种带着强烈性张力的氛围笼罩时,还能用如此冷静、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出活着这种毫无情趣可言的话。
那感觉,像是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在刚刚燃起的、名为征服欲的火苗上。
呵。一声极短促、带着浓重冷意的嗤笑从他喉间逸出。他微微偏了下头,目光依旧牢牢锁着我,像盘旋的鹰隼审视着爪下不知死活的猎物。苏晚……他念着我的名字,舌尖仿佛在品味某种奇特的味道,看来你父亲这次,眼光倒是‘独特’得很。
他直起身,那股几乎要将人融化的压迫感如潮水般退去,但眼底的冰寒和探究却更深了。他不再看我,仿佛刚才那场充满暗示的贴身质询从未发生,转身,昂贵的皮鞋踩过轿厢地面残留的几点暗红血渍,径直走向敞开的电梯门外。
林深!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清理干净!这个人,他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地上瘫软的杀手,问清楚来历。还有,他终于侧过脸,轮廓在走廊明亮的灯光下如同刀削,苏晚,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身上那件沾了血污的廉价外套上扫过,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挑剔,让她去‘晨曦’等着。
晨曦。不是公司安保部,也不是任何正式的办公场所。那是顾氏顶层仅供他私人使用的、拥有三百六十度无敌景观的奢华休息室。一个充满暗示意味的地点。
林深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躬身:是,顾总。
顾凛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死里逃生的余悸。安保人员迅速涌进来,训练有素地控制现场,拖走昏迷的杀手,封锁电梯。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开始试图掩盖那浓重的血腥气。
林深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走到我面前,眼神复杂得像在看一个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的外星生物。苏……苏小姐,他艰难地开口,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难以置信的恭敬,请跟我来。
晨曦。
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将整座城市的璀璨灯火尽收眼底,如同铺陈开一片流动的星河。昂贵的意大利沙发柔软得能将人陷进去,空气里弥漫着顶级咖啡豆的醇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顾凛身上的雪松冷调。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坐在沙发上,背脊挺直,像一杆标枪。那件染血的外套已经脱下,搭在旁边的单人沙发扶手上,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衬衫。指尖残留的血腥气似乎还在鼻端萦绕,与这奢靡到极致的环境格格不入。
厚重的双开门被无声推开。
顾凛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了那件沾了血腥气的羊绒大衣,此刻只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深灰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结实的手腕。没有系领带,领口解开两颗纽扣,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冰冷刻板,却多了几分慵懒的危险气息。他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剔透的水晶杯里轻轻晃动。
他没有坐,只是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沉默地看着脚下那片流动的光海。宽阔的背影在城市的背景前显得异常沉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高和掌控感。
室内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了,只有他偶尔晃动酒杯时冰块撞击杯壁发出的细微脆响。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灯火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他才缓缓转过身。酒杯被他随意地搁在旁边的吧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他一步步朝我走来,步履沉稳,目光深邃如同寒潭,里面翻涌的情绪晦暗不明。
最终,他在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
苏晚。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我抬起头,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你父亲把你送过来,他微微俯身,双手随意地撑在沙发靠背上,将我圈在他的气息范围之内,距离近得能看清他浓密睫毛投下的小片阴影,花了多少钱,买你的‘贴身’保护
他的重音,再次精准地落在了贴身二字上。带着一种玩味的、试探的、甚至可以说是恶劣的挑衅。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又像是在撕开保镖这层职业外衣,探究其下可能存在的、更暧昧的实质。
空气里弥漫的咖啡香和威士忌的醇厚气息,似乎都染上了他话语里那种赤裸的意味。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我自己的影子——平静,甚至有些漠然。
顾总,我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平稳,没有丝毫波澜,令尊支付的酬劳,足够买断我职业生涯里最顶尖的专业服务。我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坦然地迎着他带着审视和玩味的视线,包括应对任何突发袭击,清除潜在威胁,以及……
我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他昂贵的衬衫领口,扫过他撑在沙发靠背上、骨节分明的手。
确保雇主在试图制造不必要的‘近距离接触’时,不会因为过于自信而遭遇意外的……职业风险。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凛眼底那点玩味的笑意彻底冻结了。
撑在沙发靠背上的手,指关节因为骤然用力而绷紧,发出细微的声响。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最后汇聚成一种被彻底冒犯、被当面戳穿的极致冰冷和愠怒。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风暴再次酝酿,比在电梯里时更加狂暴。他大概从未想过,有人敢用如此平静的语气,将他充满暗示和掌控欲的贴身要求,直接解读为职业风险并加以警告!
这简直是在他掌控一切的领域里,当着他的面,竖起了一面写着此路不通,后果自负的警示牌!
他猛地直起身,那股迫人的气场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扩散开来,整个奢华休息室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
好,很好。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冰碴。苏晚,你真是好得很。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这张平静得可恨的脸刻进脑子里。几秒钟的死寂后,他倏然转身,大步走向门口,带着一股要将门框都撞碎的怒气。
林深!冰冷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给她安排住处!顶层!离我最近的那间!
门被重重甩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吧台上那杯威士忌里的冰块都轻轻晃动了一下。
晨曦里,只剩下我,和窗外那片依旧璀璨、却显得无比疏离的万家灯火。空气中,昂贵的雪松尾调混合着威士忌的醇烈,还有一丝尚未散尽的硝烟味道。
我微微垂下眼睫,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指。
贴身保护的第一天,雇主和保镖之间的界限,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锋利得多。
---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顾氏顶层一道奇异的风景线。
顾凛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离我最近。我的临时住处被安排在他那间占据半层楼的豪华套间隔壁——一间原本用作高级客房的套房,如今成了我的据点。林深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复杂,混合着敬畏、同情和一种这尊大佛到底从哪请来的深深困惑。
顾凛对我的态度,更是冰火两重天。
工作上,他展现了惊人的、近乎冷酷的信任。所有行程,无论多么机密,林深都会在第一时间将备份发送到我的加密邮箱。他的座驾,那辆号称移动堡垒的定制防弹迈巴赫,副驾驶的位置成了我的专属。他出入任何场所,无论多么拥挤,他身边三步之内永远会为我空出一个位置,无人敢靠近。他甚至默许了我如同影子般无声地检查他的办公室、会议室、乃至他常去的私人会所包厢——每一次检查,都伴随着我递上去的、标注着新发现的微型窃听器或针孔摄像头的密封袋。他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阴沉,但从未质疑。
然而,一旦脱离保护这个核心任务,他就像换了个人。
狭长的总裁专用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人时,他高大的身躯会若有似无地挡在控制面板前,将我困在角落。那股带着雪松冷调的压迫感会重新弥漫开来,他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沉沉地凝视着我,目光像带着钩子,试图从我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裂缝。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无声的质询:你的职业风险呢
在晨曦休息室,他会在深夜处理完文件后,端着酒杯,如同巡视领地的雄狮般踱步到我面前。有时他会抛出一些刁钻的、关于安保漏洞或潜在威胁的假设性问题,语气带着刻意的挑衅,像是在测试我的专业边界。有时,他又会沉默地坐在我对面,隔着宽大的茶几,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审视和……探究。空气在这种时候总是凝滞得让人窒息。
我像一尊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面对他的刁难,回答简洁精准,如同最标准的操作手册。面对他无声的审视,我或是低头翻阅最新的安全简报,或是闭目养神,调整呼吸节奏,将他那极具侵略性的存在感彻底屏蔽在外。界限划得泾渭分明,如同楚河汉界。
他眼底的愠怒和某种更深沉的、被压抑的躁动,在这种无声的交锋中日渐累积。像一座被强行压制的火山,内部的熔岩在不安分地涌动。
直到那个雨夜。
一场规格极高的慈善晚宴在临海悬崖上的私人庄园举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水晶吊灯的光芒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顾凛是当之无愧的焦点,被各方名流簇拥着。我隐在他身后三步的阴影里,如同融进背景板的一部分,目光如同雷达,无声地扫过每一个靠近的面孔,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空气里弥漫着香水、食物和美酒的气息,混杂着窗外传来的、越来越大的雨声和海浪拍打悬崖的轰鸣。
变故发生得毫无征兆。
一枚子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穿透了宴会厅巨大的、号称防弹的弧形落地玻璃窗!目标精准得令人胆寒——直指被众人簇拥着的顾凛的太阳穴!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能看到顾凛身旁那位穿着银色亮片晚礼服的女士,脸上优雅的笑容瞬间被惊恐取代,嘴巴张开,似乎要发出尖叫。
我能看到顾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体有极其微小的、想要侧转的本能反应。
但这一切,都太慢!太迟!
子弹的速度,超越了人类神经反应的极限!
身体的本能,超越了大脑的指令。在思维甚至来不及捕捉到那声枪响之前,我的身体已经如同绷紧到极致后释放的弓弦,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不是后退,不是闪避,而是迎着那致命的轨迹,猛地撞向顾凛!
噗!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声响,取代了预想中的玻璃碎裂和血肉横飞。
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我的左肩胛骨下方,像是被一柄烧红的、巨大的铁锤狠狠抡中!灼热的剧痛瞬间炸开,沿着神经疯狂蔓延,几乎要将整个左半边身体撕裂!身体被那股力量带得向前猛扑,重重地撞在顾凛坚实的后背上!
顾凛被我撞得一个趔趄,猛地转过身。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玻璃碎片如同炸开的冰晶,哗啦啦倾泻而下!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怒吼声、桌椅翻倒的碰撞声、惊恐的呼喊声……瞬间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宴会厅!
顾凛在转身的瞬间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住我因为巨大冲击力而向前软倒的身体。他的动作快得惊人,手臂穿过我的腋下,试图撑住我下滑的重量。
但我的视线,在剧痛和眩晕的冲击下,在混乱的光影和四散奔逃的人影缝隙中,精准地捕捉到了!
二楼那巨大的、描绘着天使壁画的露台阴影里!一个模糊的轮廓!一支狙击枪长长的枪管正随着混乱的人群移动,再次指向了刚刚站稳的顾凛!
是补枪!
那个杀手,冷酷而专业,没有因为第一枪的意外落空而有丝毫迟疑!
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大脑,剧痛被强行压制下去。被顾凛半揽住的身体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强行拧腰,借助他手臂的支撑,硬生生将自己像盾牌一样,再次完全挡在了他的身前!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入晚礼服裙下大腿外侧的枪套——那里藏着一把备用的格洛克26!
拔枪!上膛!抬臂!瞄准!
动作在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
砰!
我的枪声,几乎与露台上那第二声狙击枪响同时炸开!
宴会厅里彻底陷入地狱般的混乱。水晶吊灯疯狂摇晃,光影乱舞。
我开出的子弹,带着我全部的意志和精准的预判,撕裂空气,射向露台阴影中那个模糊的枪口火光位置!
露台上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成功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排山倒海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瞬间吞没了所有感官。身体里的力量被瞬间抽空,再也支撑不住。眼前顾凛那张骤然写满震骇和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碎裂表情的脸,迅速被一片翻涌的黑暗吞噬。
最后的意识里,只感觉到他揽在我腰后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生疼,仿佛要将我揉碎进他的骨头里。耳边似乎炸响了他嘶哑到变调的、带着某种绝望的怒吼:
苏晚——!!!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
意识像是在冰冷粘稠的深海里沉浮。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刺鼻,顽固地钻进鼻腔。耳边是单调、规律的电子音——滴…滴…滴…像是生命流逝的倒计时。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左肩下方那片区域,是麻木过后重新苏醒的、撕心裂肺的剧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它,提醒着那枚子弹的存在。
眼皮重逾千斤,挣扎着,终于掀开一条缝隙。
刺目的白光。
模糊的视野里,首先映入的是天花板惨白的灯光。然后是各种冰冷的仪器,闪烁着红绿光芒。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臂上连着输液管。
手术室还是……ICU
意识艰难地拼凑着。混乱的晚宴,穿透玻璃的子弹,露台上倒下的黑影,还有……顾凛那张在枪响瞬间,写满了震骇和……某种近乎碎裂的表情的脸。
滴…滴…滴…监护仪的声音固执地响着。
门外,似乎有压抑的争执声传来,模糊不清,但其中一个声音……冰冷,焦躁,带着一种强行压制却濒临失控的暴怒。
……她到底怎么样!给我个准话!
是顾凛。
他好像……从未用这种失控的语气说过话。
顾总,您冷静点!手术很成功!子弹取出来了!但贯穿伤很深,离心脏只有不到一厘米!失血过多,还在危险期观察……
是林深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小心翼翼。
危险期顾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濒临断裂的钢丝,尖锐刺耳,我他妈花那么多钱请你们来,就是听你们说‘危险期’三个字的!她要是……
后面的话,被强行掐断了。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如同困兽。
脚步声在门外烦躁地踱来踱去。
又过了一会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
林深那张写满憔悴和担忧的脸探了进来,对上我刚刚聚焦、还带着茫然的目光时,他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
醒了!顾总!苏小姐醒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
一道高大的身影挟裹着冰冷的风和浓重的、挥之不去的烟味,如同失控的火车头般冲了进来!是顾凛。
他身上的昂贵衬衫皱巴巴的,领口大敞,沾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渍的深色痕迹。头发凌乱,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充满掌控感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像熬了几天几夜,又像是刚刚哭过……不,是被某种极致的恐惧和愤怒狠狠灼烧过。
他几步就冲到我的床边,带起的风掀动了被角。他俯下身,双手猛地撑在病床两侧的护栏上,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死白。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又像是要确认我是否还完好地存在于此。
病房里死寂一片,只有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
林深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顾凛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抑的声响。他眼底那片猩红,翻涌着惊涛骇浪,是劫后余生的恐惧,是目睹她挡枪那一瞬的震骇,是等待在手术室外漫长煎熬的愤怒,是……某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情绪。
他就这样死死地盯着我,嘴唇翕动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情绪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充满了绝望的凶狠和一种不容置疑的脆弱命令:
苏晚……他咬着牙,声音抖得厉害,你他妈……敢死试试!
那凶狠的威胁背后,是赤裸裸的、无法掩饰的恐惧。他撑在护栏上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看着他那双通红的眼睛,看着那张写满了后怕、愤怒和某种我无法解读的、近乎破碎表情的脸。左肩的剧痛依旧尖锐,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它。
氧气面罩下,我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嘴角费力地向上扯了扯,试图弯出一个弧度,尽管这个动作牵扯得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视线因为疼痛和虚弱有些模糊,但我还是努力聚焦在他那双布满血丝、写满惊惶的眼睛上。氧气面罩让我的声音变得模糊、微弱,带着气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断断续续地飘出来:
顾……总……
我停了一下,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凉的氧气似乎稍微缓解了一点肺部的灼痛。
然后,我看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那个在黑暗里盘旋了很久的念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嘴角甚至还努力维持着那个虚弱又带着点戏谑的弧度:
……加钱……
又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火烧火燎。
……得加钱……
得加钱……
三个字,带着气音,虚弱地飘散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氧气面罩上氤氲着微弱的白雾,映着我嘴角那抹强撑的、带着点戏谑的弧度。
顾凛撑在病床护栏上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啦声,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虬结的树根瞬间暴起!那双布满骇人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的情绪像是被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炸开!
惊愕!难以置信!随即是滔天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
她为他挡了致命的子弹!刚从鬼门关被硬生生拽回来!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加钱!
苏晚!!!他几乎是咆哮出声,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被彻底践踏、被荒谬答案冲击到极致的狂怒。他猛地俯下身,那张英俊却写满憔悴和暴戾的脸瞬间逼近,距离近得我甚至能看清他眼底每一条因愤怒而扩张的血丝,感受到他喷吐出的、带着浓烈烟草和绝望气息的热浪。
你他妈……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脑子里除了钱!还装了什么!啊!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理智的弦在加钱二字出口的瞬间就彻底崩断了。所有的后怕、恐惧、失而复得的狂喜,都被这该死的、冷冰冰的加钱碾得粉碎!他需要发泄,需要一个出口,需要确认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还活着,并且……该死的在意点别的!
几乎是失控地,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碰触我插着输液管的手背,而是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一把抓住了我放在被子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将我的腕骨捏碎!
冰冷的皮肤骤然被滚烫粗糙的掌心包裹,那温度灼人,带着他掌心因用力而渗出的薄汗。一股混杂着暴怒、恐慌和无边无际后怕的巨大力道,毫无缓冲地传递过来,牵扯到我左肩的贯穿伤,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
唔……我忍不住闷哼一声,眉头因为剧痛而紧紧蹙起,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声痛呼,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顾凛狂怒的火焰上。
他抓着我的手腕猛地一僵!像是被那声痛哼烫到,眼底翻腾的暴戾和狂怒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近乎恐慌的惊悸。他触电般地松开了手,力道卸得又快又急,仿佛我的手腕是什么滚烫的烙铁。
他看着我瞬间煞白的脸,看着我因为剧痛而蹙紧的眉头和额角的冷汗,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固执的滴滴声,和他骤然变得粗重、混乱的喘息。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他撑在护栏上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他低下头,肩膀垮塌下去,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凌乱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猩红的眼睛,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再抬起头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的不再是愤怒,而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后怕,还有一种……近乎卑微的、破碎的祈求。那目光沉甸甸地压过来,带着一种能穿透灵魂的重量。
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纸摩擦着心脏,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从未有过的、赤裸裸的脆弱:
苏晚……他低低地唤我的名字,声音抖得厉害,带着一种绝望的凶狠,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你……你比钱重要!
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被剧痛和虚弱占据的意识里,激起了微澜。
比钱……重要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永远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像个迷途的孩子,用通红的眼睛,说着这样一句与他身份、与他性格都格格不入的话。他下巴上的胡茬凌乱,昂贵的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领口还沾着可疑的深色污渍,狼狈得彻底。
氧气面罩下,我极轻地、几乎微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牵扯的疼痛依旧尖锐,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悄然松动了一丝缝隙。
窗外的天光,不知何时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温暖的光带。
顾总……我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微弱,带着气音,却比刚才清晰了一点。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那张写满疲惫和惊惶的脸,嘴角费力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笑容很浅,很淡,几乎看不出来,却像是破开阴云的第一缕微光。
……这次,我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力气,又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轻轻吐出两个字,免费。
顾凛猛地一震!像是被一道电流击中。
他死死地盯着我嘴角那抹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弧度,又猛地看向我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全然的漠然和平静,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暖意还有一丝……近乎戏谑的纵容
免费……她说……免费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混杂着难以置信的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强行构筑的所有堤坝!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一种几乎将他淹没的、名为庆幸的洪流。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他没有说话,只是猛地伸出手,这一次,动作却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避开了我受伤的左肩,轻轻地、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珍视,覆盖在我那只刚刚被他攥得生疼、此刻正搭在被子上的右手手背上。
他的手心依旧滚烫,带着薄汗,微微颤抖着。那温度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暖意。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这样轻轻地握着,低下头,额头抵在了冰冷的金属护栏上。宽阔的肩膀无声地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阳光在移动,监护仪在低鸣。
他滚烫的手心覆盖在我微凉的手背上,那细微的颤抖,如同他此刻无法平静的心跳,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窗外阳光正好,病房里一片静谧,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和他压抑的、沉重的呼吸。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皮肤上,眼底那片骇人的猩红退去了一些,却沉淀下更深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他依旧握着我的手,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占有意味。
睡吧。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平静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命令,我在这里。
那语气,像是在守护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顾氏集团顶层以及私立医院VIP病房里一道奇异的风景线。
顾凛像是变了个人。
那个高高在上、冷酷疏离的总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粘人且霸道的监护人。
我的病房成了他的第二个办公室。昂贵的定制西装被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成堆的紧急文件被林深小心翼翼地搬进来,他就在我病床旁支起一张小桌处理。视频会议时,他会刻意压低声音,或者干脆戴上耳机,但目光却总会不自觉地飘向我这边,确认我是否安睡。
他不再让护工插手我的任何事。换药时,他必定在场,高大的身影沉默地站在医生旁边,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得像是在监督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仿佛医生手稍微重一点,他就会立刻翻脸。喂水、擦脸、调整病床角度……这些琐事,他做得生疏却无比认真,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固执。
顾总,有一次我看着他因为试水温差点打翻杯子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这些事,护工做更专业。
他拿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我,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坚持:她们不行。
为什么
我不放心。
简单的四个字,堵得我哑口无言。他眼底那份固执,像铜墙铁壁。
他带来的食物更是夸张。顶级私厨轮番上阵,变着花样地做各种据说能生肌补血、固本培元的药膳和补品。清淡的、浓稠的、香气扑鼻的……每天准时准点,摆满一桌子。
顾总,我看着面前那碗据说是用十几味名贵药材炖了六个小时的乌鸡汤,无奈道,我不是坐月子。
他正用汤匙舀起一勺,细心地吹凉,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我,眼神平静无波:医生说你失血过多,需要大补。
语气是不容置喙的笃定,然后将吹凉的汤匙稳稳递到我唇边,一副你必须喝下去的架势。
那眼神,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让人无法拒绝。
晚上,他更是直接霸占了病房里那张宽大的陪护沙发。一米八几的身高蜷在上面,显然并不舒服。我曾建议他回顶层休息,他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这里离护士站近。
然后便不再理会,兀自靠在沙发里,手里拿着文件,或者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直到我沉沉睡去。黑暗中,我能感觉到他落在身上的目光,专注而温暖,像无形的守护网。
日子在药水味、补品香和他无声的守护中悄然滑过。肩上的伤口在精心的照料下愈合得很快,身体里的力量也在一点点恢复。
终于到了拆线出院的日子。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我换下了病号服,穿回自己那身简洁利落的黑色训练服,对着镜子活动了一下左肩。动作还有些滞涩,但已无大碍。镜子里的人,眼神重新变得清亮锐利,像一把尘封许久终于出鞘的利刃。
林深开着那辆熟悉的定制迈巴赫,将我接回顾氏顶层。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跳动。踏出电梯门,踏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呼吸着顶层熟悉的、带着雪松冷冽和淡淡咖啡香的空气,一种久违的掌控感重新回到四肢百骸。
林深引着我走向总裁办公室,表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厚重的双开门无声开启。
巨大的落地窗前,顾凛背对着门口站着。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重新恢复了那个掌控一切的顾氏总裁模样。窗外的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阳光落在他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沉淀着许多东西。是审视,是确认,是看到我完好站在这里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的微光。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专注。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走到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修长的手指拿起桌上那份早已准备好的、装订精美的文件。
他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距离一步之遥。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雪松冷调的压迫感再次弥漫开来,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充满冰冷的试探和侵略性,反而多了一种沉甸甸的、势在必得的意味。
你的新合同。他将文件递到我面前,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我接过。纸张的触感冰凉而挺括。我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目光精准地落在金额栏那一长串令人咋舌的数字上。那数字,足以买下任何顶尖保镖终身的忠诚,甚至买下好几条命。
指尖在冰凉的纸张上轻轻划过,我抬起头,迎上他深邃专注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职业化的、带着点玩味的弧度:
顾总,我扬了扬手中的合同,语气平静,这数……够买命了。
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顾凛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几乎抓不住。他没有回应我的调侃。
下一秒,他毫无预兆地动了!
动作快如闪电!他猛地伸手,不是接过合同,而是一把从我手中将那份厚厚的文件抽走!力道之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文件脱手的瞬间,我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一股强大的力道已经攫住了我的手腕!
他猛地将我向前一带!动作迅猛而精准,带着一种蓄谋已久的霸道!
天旋地转!
我的后背重重地撞在身后那张坚硬宽大的红木办公桌边缘!冰冷的木质触感透过薄薄的训练服传来。文件散落的声音清脆地响起,雪白的纸张如同受惊的白鸽,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毯上。
而他,已经欺身而上!
高大的身躯带着灼热的温度和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将我完全笼罩!他的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的桌沿上,如同钢铁的牢笼,彻底封死了我所有退路。昂贵的西装面料摩擦着我的手臂,带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雪松冷香。
距离近得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像两口燃烧着幽暗火焰的深潭,牢牢地锁住我,里面翻涌着赤裸裸的占有欲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被抽空,变得粘稠而灼热。
他低下头,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描摹着我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我因为猝不及防而微微张开的唇上。那眼神,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侵略性。
不够。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火星,砸落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沙哑而充满磁性,苏晚……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身体又向前压近了一分,鼻尖几乎要触碰到我的。那目光里的火焰几乎要将人吞噬,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霸道,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这钱……是买你……
他的气息拂过我的唇瓣,带着滚烫的、不容错辨的占有欲:
——永远留在我身边。
永远留在他身边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漏跳一拍!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涌向四肢百骸!那灼热的目光,霸道的宣言,近在咫尺的、带着侵略性的男性气息……一切来得太快,太猛烈,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势在必得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簇燃烧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火焰。撑在桌沿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尖陷进坚硬的木质里。
办公室内,只剩下我们两人交错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我微微仰起头,迎着他那双燃烧着火焰、写满赤裸占有欲的眼睛。刚才那瞬间的冲击带来的悸动还未完全平息,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清晰可闻。但长久以来锤炼出的冷静,如同冰层,迅速覆盖了那短暂的波澜。
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不再是职业化的玩味,而是带着一丝真实的、近乎挑衅的兴味。我的目光毫不闪避地迎上他的,清晰地映出他此刻强势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模样。
顾总,我的声音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调侃的尾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强买强卖
这个词,精准地戳中了他行为里最霸道的那部分。
顾凛的呼吸似乎凝滞了一瞬。撑在我身侧桌沿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眼底那簇燃烧的火焰,非但没有因为我的反问而减弱,反而像是被投入了新的燃料,猛地蹿高!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更加汹涌——是势在必得的决心,是被她这份临危不乱的冷静再次点燃的征服欲,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不再说话。
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猛地低下头!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凶狠的力道,却又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化作一片滚烫的、带着无限珍视的柔软。
温热的、带着他身上独特雪松冷冽气息的唇,重重地、不容拒绝地覆压下来!
这个吻,不同于他言语上的霸道。它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探索,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一种想要将她彻底融入骨血的渴望。唇瓣的厮磨带着电流般的战栗,滚烫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瞬间点燃了所有压抑的情绪。
我的身体在他强势的禁锢和滚烫的亲吻中微微一僵。但下一秒,撑在桌沿的手缓缓松开。紧绷的肩线,在那片灼热而珍视的柔软侵袭下,无声地、一点点地松懈下来。
像一块坚冰,在持续的暖流下,终于裂开了第一道缝隙。
没有推开,没有抗拒。
回应是无声的。那紧闭的唇线,在他带着孤注一掷的虔诚探索下,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软化了一丝。
这个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烈火中的一滴油。
顾凛的吻瞬间变得更加灼热、更加深入。他一只手依旧撑在桌沿,另一只手却猛地抬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穿过我垂落的发丝,稳稳地扣住了我的后颈!动作强势,却又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小心翼翼,将我的头更深地压向自己。
唇齿间的纠缠变得更加紧密,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索取和确认。不再是单方面的宣告,而是两颗同样孤傲的灵魂,在经历了生死、试探、抗拒之后,终于在这一刻,笨拙地、激烈地碰撞与交融。
办公室内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和唇齿交缠的细微声响。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泼洒进来,将相拥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也将地上散落的、写满天文数字的合同纸张,映照得如同无用的废纸。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漫长而激烈的吻才缓缓分开。
顾凛微微喘息着,额头抵着我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依旧灼热地交融在一起。他扣在我后颈的手没有松开,力道却变得无比轻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腾的火焰并未熄灭,却沉淀下一种更为深沉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祈求的紧张。
他看着我,看着我被吻得微微红肿的唇瓣,看着我依旧清亮却不再冰冷、甚至染上了一层薄薄水光的眼睛。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卑微的磁性,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心上:
不……他低语,气息拂过我的唇瓣,带着滚烫的温度,是求你……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的眼睛,像是要将我的灵魂都吸进去,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最深沉的渴望:
……做我的顾太太。
阳光无声地流淌。散落的合同静静地躺在地毯上,那串天文数字在光线下显得苍白而遥远。
后颈上,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依旧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却又蕴含着一种近乎脆弱的祈求。
顾太太
这个称呼,像一个沉重的砝码,骤然投入心湖。不再是雇主与保镖冷冰冰的契约关系,而是另一种更为复杂、更为紧密、也更为……危险的绑定。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有势在必得的强势,有失而复得的后怕,有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此刻毫不掩饰的、带着祈求的温柔。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灼热的呼吸拂在脸上。
我微微动了动被他禁锢在桌沿和他胸膛之间的身体,不是为了挣脱,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调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红木桌面。
然后,我抬起眼,迎上他带着紧张和期待的目光。
嘴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
那不是一个灿烂的笑容,甚至带着点惯有的、看透一切的戏谑。但眼底深处,那片常年冰封的平静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破冰而出,漾开了一圈细微却真实的涟漪。
顾总……我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你这买卖,算盘打得可真响。
没有拒绝。
没有说好。
但这句话,那眼底细微的笑意,那不再紧绷的姿态,还有那带着点无奈纵容的语气……
对顾凛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他眼底那最后一丝紧绷的紧张骤然碎裂!如同冰面消融,瞬间被狂喜的光芒彻底淹没!那光芒璀璨得几乎要溢出来,带着一种能将人灼伤的滚烫温度。
扣在我后颈的手猛地收紧,力道却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他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喜悦和一种更加汹涌的、失而复得的迫切,再次重重地吻了下来!
这一次的吻,不再有试探,不再有孤注一掷的决绝,只剩下纯粹的、滚烫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和确认。
阳光炽烈,将相拥的身影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不分彼此的影子。
散落一地的合同,在金色的光线下,彻底沦为这场买卖里最无关紧要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