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书剑吻恩仇(五) > 第一章

寒风卷着雪沫,在死寂的山谷中呜咽盘旋,如同送葬的哀歌。苏墨白躺在冰冷的雪地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剧痛的经脉。程铁衣半边身子被冻成青紫,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小荷徒劳地用手掌去捂哥哥冻僵的伤口,泪水在脸上冻成冰棱。冷青霜靠在巨石下,脸色苍白如纸,肩头的包扎处洇出新的血痕,但她的眼睛已经睁开,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冰冷的清醒,死死盯着厉天行消失的方向。
短暂的喘息,代价是惨重的。苏墨白强行吸纳转化厉天行的玄冰真气和腐心寒毒,虽然重创了对方,逼其退走,但自身的经脉如同被无数冰刀犁过,丹田处空空荡荡,连那点微弱的内息暖流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冷和针扎般的刺痛。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血沫里夹杂着幽蓝的冰晶。
别动。冷青霜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她挣扎着,用未受伤的左手从怀中摸索出一个极小的、油纸包裹的药丸,费力地递向苏墨白,杜老的…九转护心丹…吃了它…固本培元…
苏墨白没有犹豫,接过那粒散发着苦涩清香的药丸,艰难地咽下。一股温和却坚韧的暖意缓缓在胸腹间化开,如同春阳融雪,虽然微弱,却顽强地抵抗着体内的冰寒,抚慰着受损的经脉。他看向冷青霜,她为了递药,肩头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几分,鲜血染红了素色的内衫。
你的伤…
死不了。冷青霜打断他,目光转向小荷和程铁衣,救他…要紧。
苏墨白点点头,强撑着挪到程铁衣身边。小荷哭得几乎晕厥。程铁衣半边身体被厉天行恐怖的玄冰真气冻透,伤口处凝结着黑紫色的冰棱,生机正在飞速流逝。
哥…哥你别睡…小荷求你了…小荷的声音嘶哑绝望。
苏墨白看着程铁衣青紫的脸,又看了看自己依旧冰冷僵硬的手掌。无相神功能化解寒毒,但他现在内息枯竭,经脉受损,如何能救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冷青霜的声音再次响起,微弱却异常清晰:麒麟血印…引动地脉…试试…
麒麟血印苏墨白猛地看向自己的掌心!那被断剑烙下的麒麟纹路,此刻虽然黯淡,却依旧清晰。祖父手札最后那潦草的锁于…山河…血脉图…钥匙…血…再次浮现脑海!
2
山河血脉图!钥匙是他的血!麒麟血!而麒麟,本就是大地灵兽,象征地脉之力!难道…这血印不仅能克制厉天行的功法,还能引动地脉生机!
一线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烛火!苏墨白不再犹豫!他用尽力气,再次咬破自己舌尖,一口滚烫的心头血喷在掌心那麒麟烙印上!
嗡…
掌心那黯淡的麒麟纹路,在接触到精血的瞬间,竟猛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却无比灼热的赤红光芒!一股奇异的、仿佛与脚下大地相连的温热感,顺着掌心劳宫穴,艰难地流入他枯竭的经脉!虽然微弱,却带着一股沛然的、生生不息的地脉生机!
有效!
苏墨白眼中爆发出光芒!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只散发着微弱赤红光芒、带着地脉温热的手掌,轻轻按在了程铁衣冻得最严重的胸口!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寒冰!一股浓郁的白气瞬间从程铁衣胸口升腾而起!他胸口那层厚厚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消散!一股温和却坚韧的暖流,顺着苏墨白的掌心,艰难却持续地注入程铁衣冰冷僵硬的躯体!
程铁衣青紫的脸上,那骇人的死气似乎被冲淡了一丝!他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心跳,极其轻微地、但真实地…跳动了一下!
哥!小荷惊喜交加,泪如泉涌。
苏墨白精神大振,不顾自身经脉的剧痛和枯竭感,持续引导着那微弱的地脉生机渡入程铁衣体内。虽然无法彻底驱散厉天行留下的恐怖寒毒,但总算护住了他最后一点心脉生机,吊住了他的一口气!
做完这一切,苏墨白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当苏墨白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颠簸的马车里。身下铺着厚厚的皮毛,身上盖着温暖的棉被。车厢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和淡淡的血腥气。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冷青霜就躺在他对面,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肩头的伤处被重新包扎过。她闭着眼,似乎在沉睡,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冽,多了几分脆弱。
苏公子!你醒了!
3
小荷惊喜的声音传来。她正守在一个小火炉旁煎药,小脸被炉火映得通红,眼睛红肿,但精神还好。她旁边,程铁衣被厚厚的棉被包裹着,如同一个巨大的茧,只露出青紫未退、但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的脸。
程少帮主…苏墨白声音沙哑。
哥还没醒,但杜爷爷说命保住了!小荷连忙道,眼中带着感激的泪光,多亏了苏公子你!
这是…哪苏墨白问。
去金陵的路上。冷青霜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声音还有些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锐利,程少帮主昏迷前,交代了漕帮在金陵的秘密据点。那里暂时安全。
金陵苏墨白心头一紧,曹少钦和厉天行…
他们也会去。冷青霜打断他,眼神冰冷,我昏迷时,听到厉天行遁走前的话。他需要觅地疗伤,压制反噬。而金陵,不仅是漕运枢纽,更是曹少钦经营多年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她看向苏墨白,厉天行夺走的那幅‘北山喝血寒’的画作,线索指向金陵秦淮河畔某处。曹少钦必会利用此画设局,引我们现身,更想借此找到‘山河血脉图’的入口。
她挣扎着坐起身,从贴身处取出一枚小巧的、非金非玉、刻着狴犴纹路的令牌,递给小荷:小荷,你带着这令牌,去城南‘揽月楼’,找一个叫沈七的人。告诉他‘霜寒未尽,旧部当归’。
沈七小荷疑惑。
当年…我父亲麾下…最后一名幸存的…亲兵队正。冷青霜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决绝,他如今在金陵暗桩,联络抗倭旧部…搜集曹贼罪证…此事,比宝藏更重要!
小荷郑重地接过令牌,用力点头:冷姐姐放心!我一定送到!
接下来的路程,在紧张和压抑中度过。冷青霜抓紧一切时间调息恢复,苏墨白则一边养伤,一边反复观想那半幅《寒山雪猎图》,尤其是雪原下蕴含生机的意境,配合杜老的丹药,艰难地修复着受损的经脉。麒麟血印引动的那一丝微弱地脉生机,如同种子,在他枯竭的丹田中顽强地生根发芽,虽然缓慢,却让他的无相内息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厚重和韧性。
4
数日后,马车悄然驶入六朝金粉之地——金陵。小荷带着冷青霜的令牌,如同融入水中的鱼儿,消失在人流中。苏墨白和冷青霜则被安置在秦淮河畔一处极其隐蔽的院落里。院落看似普通商贾之家,实则机关重重,是漕帮经营多年的秘窟。
刚安顿下来,消息便如同雪花般传来。
曹督公在秦淮河上最大的画舫‘流芳舫’设下赏珍大会!广邀金陵名流、江湖豪客,要当众展示一幅失传多年的绝世画作!一个漕帮的探子低声回报。
什么画作苏墨白心头一跳。
据说是前朝画圣吴道子的真迹…叫什么…《寒山独钓图》探子不确定地说。
《寒山独钓图》冷青霜冷笑一声,眼中寒芒闪烁,欲盖弥彰!厉天行夺走的,分明是厉天阙的《北山喝血寒》!曹少钦这是要借‘赏珍’之名,引蛇出洞!他料定我们为了那幅画,必会现身!
那我们…
去!冷青霜斩钉截铁,不仅要拿回那幅画,更要当众撕开曹少钦的画皮!她看向苏墨白,眼神锐利如刀锋,你的画技,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当夜,秦淮河上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流芳舫更是张灯结彩,亮如白昼。舫内人头攒动,金陵城的达官显贵、富商巨贾、乃至一些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济济一堂。主位之上,一身蟒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东厂督公曹少钦,正端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与众人寒暄。他身后侍立着几个气息内敛、眼神锐利的番子。
诸位,今日得蒙督公厚爱,能在此流芳舫一饱眼福,实乃三生有幸!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清客高声奉承,督公所藏这幅《寒山独钓图》,据传乃吴道子晚年神品,笔意苍茫孤绝,早已失传百年!今日能重现天日,督公功德无量啊!
data-fanqie-type=pay_tag>
哈哈哈,些许雅物,不足挂齿。曹少钦假意谦逊,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和阴狠。他拍了拍手,来人,请宝画!
两名番子小心翼翼地抬出一个紫檀木画匣,当众打开,取出一幅古旧却保存完好的画卷,在两名侍女的协助下,缓缓展开。
画作甫一露面,一股孤绝、肃杀、仿佛带着血腥寒意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画面并非想象中的雪景独钓,而是一片被浓重墨色渲染得如同鬼蜮的险峻山峦!山势嶙峋如鬼爪,笔触狂放恣肆,带着一种癫狂的压抑感,与吴道子飘逸超然的风格截然不同!懂行的人立刻看出,这绝非吴道子手笔!
这…这…那山羊胡清客脸色一变,话都说不利索了。这画风,分明带着浓烈的邪气!
曹少钦却面不改色,悠然道:此画意境深邃,非常人所能领会。画中孤峰傲雪,独钓寒江,正是我辈宦海沉浮、孤忠不改之写照啊!
5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之际!
好一个‘孤忠不改’!曹督公指鹿为马的本事,倒比这画更让人大开眼界!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从角落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衫、面容清癯、气质温润如玉的年轻文士,排众而出。正是易容改扮后的苏墨白!他身边,跟着一个脸色蜡黄、身形略显佝偻的灰衣随从(重伤未愈的冷青霜所扮)。
你是何人胆敢在此放肆!曹少钦身后一名番子厉声喝道。
苏墨白无视那番子,目光如电,直射曹少钦:督公说此画是吴道子《寒山独钓图》那在下倒要请教,吴道子何时画风变得如此狰狞邪戾,竟似…鬼王宗‘喝血寒’一脉的笔意!
喝血寒!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鬼王宗凶名赫赫,其宗主厉天阙的喝血寒功法更是令人闻风丧胆!
曹少钦脸色一沉,眼中杀机毕露:哪里来的狂徒,妖言惑众!来人,给我拿下!
几名番子如狼似虎扑上!
且慢!苏墨白一声断喝,声震全场,督公既然自诩此画为神品,何不让在下这粗通笔墨之人,当场临摹一幅,请诸位方家品鉴品鉴,看看到底是吴道子的神韵,还是厉天阙的邪气!
临摹众人一愣。曹少钦眼中也闪过一丝错愕和警惕。这小子想干什么
督公莫非不敢苏墨白步步紧逼,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还是怕在下的拙笔,揭穿了这‘寒山独钓’的真面目
众目睽睽之下,曹少钦骑虎难下,阴冷一笑:好!本督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取笔墨来!
很快,画案、宣纸、笔墨一应俱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墨白身上。
苏墨白走到画案前,深吸一口气。他看了一眼那幅散发着邪气的《北山喝血寒》(曹少钦展示的那幅厉天阙画作),又缓缓闭上眼。脑海中,《寒山雪猎图》的雪原苍茫,麒麟的刚烈,溪流的生机,以及无相神功包容转化的意境,瞬间融为一体!
他猛地睁眼!眼神清澈而锐利!提笔,蘸墨!
笔走龙蛇!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滞涩!他下笔极快,墨色淋漓,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惊人的速度复刻着那幅《北山喝血寒》的狂放笔触和邪异山势!其形似,其神…却似乎在悄然变化!
曹少钦起初还带着冷笑,但看着看着,脸色渐渐变了!苏墨白画得太快!太准!而且,在那些看似狂乱的墨点转折处,在那些山峦轮廓的细微勾勒中,苏墨白似乎加入了一些极其隐晦、却让曹少钦心惊肉跳的笔意!
6
那是…厉天行邪功运转时特有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阴寒气劲轨迹!是他在某些绝密卷宗里看过的、倭寇忍者标志性武器上的特殊忍纹暗记!甚至…还有一丝丝曹少钦自己修炼的、极其隐秘的阴毒掌力残留的独特纹路!
这小子!他在画里藏了什么!
曹少钦又惊又怒,刚想喝止!
苏墨白却已画到了最后!他笔锋陡然一转,在那片墨色山峦的留白处,看似随意地勾勒出几道凌厉的、如同刀劈斧凿般的笔痕!那笔痕的形状,赫然与冷青霜交给小荷的那枚狴犴令牌上的核心纹路,如出一辙!象征着六扇门追查到底、法理如山的意志!
最后一笔落下!苏墨白猛地掷笔!
啪!笔杆砸在画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电,直刺脸色铁青的曹少钦,声音清朗,响彻整个流芳舫:
诸位请看!这幅画,笔意孤绝肃杀,邪气凛然!山势如鬼爪,墨点藏阴毒!此等邪魔笔法,岂是画圣吴道子分明是二十年前魔头‘北山喝血寒’厉天阙的遗作!
他手指猛地指向画中山峦留白处那几道凌厉的狴犴笔痕,厉声道:而这留白处的刀痕,诸位可知是何意此乃六扇门追查二十年前麒麟顶血案、追查通倭叛国铁证的标记!此画,便是曹督公与鬼王宗厉天行勾结,更与倭寇暗通款曲的铁证之一!诸位请看,这山峦转折处的暗纹,像不像倭寇忍刀上的‘菊一文字’这墨点走势,像不像厉天行那阴毒蚀骨的‘玄冰真气’轨迹!
苏墨白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得整个流芳舫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幅刚刚完成的画上!经他点破,那些原本隐晦的、被融入画中的证据,在懂行之人的眼中,变得无比刺眼!倭寇忍纹!厉天行邪功轨迹!狴犴追凶标记!如同一个个无声的烙印,狠狠钉在曹少钦身上!
血口喷人!拿下!给本督就地格杀!曹少钦再也无法维持镇定,脸色扭曲,尖声嘶吼!他身后的番子如狼似虎地扑出!更有数道黑影从船舱暗处闪现,杀机凛冽!
几乎就在曹少钦下令的瞬间!
一直佝偻着站在苏墨白身后的灰衣随从冷青霜,猛地挺直了腰背!眼中寒光爆射!她手腕一抖,一道软剑如同银龙出鞘,瞬间格开刺向苏墨白后心的两把匕首!
保护公子!她低喝一声,声音虽因伤势而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剑光如雪,瞬间将苏墨白护在身后!
与此同时!
7
轰隆!!!
流芳舫一侧的雕花木窗轰然炸裂!冰冷的河水裹挟着木屑冲天而起!一道裹挟着滔天怨毒和刺骨寒意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破水而出!正是伤势未愈、脸色依旧带着一丝苍白的厉天行!他根本不顾场中混乱,一双冰寒刺骨的眼睛,死死锁定画案上那幅刚刚完成的画和苏墨白!
小辈!你找死!画和血钥!拿来!厉天行咆哮着,一只带着幽蓝寒气的鬼爪,撕裂空气,无视一切阻挡,直抓向苏墨白!
三方势力!六扇门捕快、东厂督公、北邙鬼王!目标只有一个——苏墨白和他所代表的惊天秘密!
流芳舫瞬间化为修罗战场!刀光剑影,劲气纵横!名贵的瓷器碎裂,桌椅翻飞!惊恐的尖叫声、兵器的碰撞声、劲气的爆炸声混作一团!华丽的画舫在狂暴的力量冲击下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倾覆在冰冷的秦淮河中!
苏墨白被冷青霜死死护在身后,看着眼前混乱到极致的厮杀,看着厉天行那索命的鬼爪,看着曹少钦怨毒的眼神,心中却异常冷静。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支刚刚掷出的笔。
笔锋如剑。
他深吸一口气,丹田处那融合了麒麟烈意、春溪生机、雪原包容、地脉厚重、甚至一丝转化而来的玄冰寒意的全新无相内息,缓缓流转。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麒麟顶。
凛冽的山风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刮刀,卷起漫天雪沫,抽打在裸露的岩石上,发出凄厉的呼啸。残阳如血,将这片终年积雪的孤绝峰顶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断崖边,几块巨大的黑色岩石如同远古巨兽的残骸,在狂风中沉默矗立,见证着即将到来的最终审判。
苏墨白背靠着冰冷的断崖,断剑麟炎死死插在身前的冻土中,剑柄上的麒麟吞口在血色残阳下闪烁着狰狞的红光。他浑身浴血,右臂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软软垂着,显然是臂骨已断。胸腹间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地冒着血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
丹田处那融合了无相真意的内息,在连番恶战和厉天行恐怖寒毒的侵蚀下,已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熄。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前方步步紧逼的敌人。
8
冷青霜倒在他身后数步之遥的雪地里,身下洇开一大片刺目的鲜红。她左肩那道旧伤彻底崩裂,更添一道从左腹贯穿至右肋的恐怖刀伤,几乎将她斩为两段!绣春刀脱手落在远处,被积雪半掩。她试图撑起身体,但每一次用力,伤口都涌出更多的鲜血。
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水,无声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个摇摇欲坠的背影,眼中充满了绝望、不舍,还有一丝无法言喻的痛楚。
厉天行站在十丈开外,右臂被厚厚的、不规则的蓝白色冰晶覆盖着,冰晶下隐约可见经脉撕裂的痕迹——那是苏墨白在雪谷中拼死反噬留下的杰作。他脸色同样苍白,气息不稳,显然内伤和功法反噬并未痊愈。但那双眼睛里的怨毒和贪婪,却比这麒麟顶的寒风更加刺骨!他死死盯着苏墨白身前那柄断剑,以及苏墨白怀中那半幅染血的《寒山雪猎图》残卷,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麒麟血钥…山河图…交出来!本座留你们全尸!
另一侧,曹少钦在几名番子的护卫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华丽的蟒袍上沾满了血污和雪泥,左脸颊被一道凌厉的剑气划开,皮肉翻卷,更显狰狞。他看向苏墨白的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忌惮!就是这小子,在秦淮河上当着金陵名流的面,用一幅画将他与厉天行、倭寇勾结的丑事撕得粉碎!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权势和形象,毁于一旦!现在,只有拿到麒麟血钥和山河图,开启秘藏,拿到足以颠覆朝野的证据,才能彻底翻盘,甚至…更进一步!
厉宗主,何必与这强弩之末的废人多言曹少钦阴冷的声音响起,带着煽风点火的毒意,杀了他们,东西自然到手!本督助你一臂之力!他话音未落,袖中滑出一柄精巧的、泛着幽蓝光泽的淬毒手弩,悄无声息地对准了苏墨白的后心!弩箭的机括上,赫然刻着一个微小的、扭曲的菊花纹——倭寇的标志!
9
阉狗!休想!
厉天行虽恨苏墨白入骨,却也极度厌恶曹少钦的阴险。但他更清楚,此刻必须先解决苏墨白!他不再犹豫,仅存的左掌猛地抬起,掌心瞬间凝聚起一团剧烈旋转的、带着冰晶碎屑的惨白寒气!虽然不如全盛时期,但那恐怖的威压依旧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冻结!
玄冰碎魄掌!死吧!厉天行一声厉啸,那团惨白寒气如同咆哮的冰龙,撕裂风雪,带着冻结灵魂的死亡气息,直轰苏墨白面门!速度之快,威势之猛,已是必杀之局!
苏墨白瞳孔骤缩!他能感觉到那掌风中蕴含的、足以将自己瞬间冻毙、粉碎的恐怖力量!躲不开!挡不住!内息枯竭,臂骨折断,连提起断剑的力气都没有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然而,就在这万念俱灰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身后雪地上,冷青霜那双涣散却依旧死死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泪,有血,有不甘,更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的守护之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和暴怒,如同沉睡万载的火山,在苏墨白濒临崩溃的躯体深处轰然爆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她!为了这个一次次挡在他身前,为他流尽鲜血的女子!
啊——!!!
一声不似人声、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带着无尽悲愤和绝望的咆哮,从苏墨白喉咙里炸裂而出!这声咆哮抽干了他肺里最后一丝空气,也抽走了他最后一点生机!与此同时,他脑中那幅《寒山雪猎图》的景象,不再是雪原的包容、溪流的生机,而是那只麒麟!那只仰天怒啸、踏碎山河、焚尽八荒的麒麟!那被压抑了二十年的麒麟烈意!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先祖之怒!
轰——!!!
一股难以想象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狂暴力量,以苏墨白为中心轰然爆发!他脚下坚硬的冻土瞬间龟裂、塌陷!插在身前的断剑麟炎仿佛受到了感召,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剑柄上的麒麟吞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熔岩般灼热的赤红光芒!那光芒瞬间蔓延至残破的剑身,整柄断剑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焚尽一切的恐怖高温!
麒麟剑!在主人血脉绝境下的悲愤怒吼中,在麒麟顶这片先祖决战之地,终于觉醒了沉睡的地脉真力!
苏墨白那原本枯竭的丹田,如同被点燃的油库!一股灼热、狂暴、带着远古洪荒气息的恐怖力量,从脚下大地疯狂涌入,瞬间充斥了他每一条干涸的经脉!这股力量如此庞大,如此灼热,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撑爆!断掉的右臂发出咔嚓的骨裂复位声,剧痛被更狂暴的力量淹没!他眼中瞬间布满血丝,瞳孔深处燃烧着赤金色的火焰!
面对厉天行那轰至面前的玄冰碎魄掌,苏墨白不再后退!他猛地踏前一步,用那只刚刚被地脉真力强行接续、依旧剧痛无比的右手,一把握住了那柄燃烧着赤红光芒的断剑麟炎!
10
厉!天!行!
苏墨白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焚尽八荒的怒焰!他双手握剑(左手也死死抓住滚烫的剑柄,皮肉瞬间焦糊,却浑然不觉),将全身那狂暴无匹的地脉麒麟真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断剑之中!
焚!天!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赤红如熔岩、庞大如山岳的麒麟剑影,随着苏墨白的挥斩,咆哮而出!这剑影仿佛由沸腾的岩浆和地心烈焰构成,所过之处,空间扭曲,风雪瞬间汽化!厉天行那足以冻结灵魂的玄冰碎魄掌寒气,如同冰雪遇上骄阳,连一丝抵抗都未能发出,便嗤啦作响,瞬间消融、蒸发!
不——!!!厉天行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他感受到了那剑影中蕴含的、足以将他和他那阴寒功法彻底焚灭的恐怖力量!那是麒麟血脉对他喝血寒功法的绝对克制!是源自大地深处的审判之力!
他疯狂地催动残存的功力,试图在身前布下重重冰盾!但在那焚天煮海的麒麟剑影面前,一切抵抗都如同纸糊般脆弱!
轰——!!!
赤红的麒麟剑影毫无阻碍地吞噬了厉天行!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响彻云霄!厉天行的身体在那恐怖的高温和狂暴的剑意中剧烈燃烧、扭曲、崩解!他体内的喝血寒功法本源受到麒麟真力的绝对克制和引动,如同火药桶般被彻底引爆!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厉天行的身体连同他那身惨白的衣袍,在赤红的烈焰中,由内而外轰然炸开!血肉骨骼瞬间化作漫天飞溅的焦黑碎块和燃烧的冰晶!一代魔道巨枭,竟被麒麟真力引动功法反噬,爆体而亡!尸骨无存!
恐怖的爆炸冲击波将周围的积雪和碎石一扫而空!曹少钦和他身边的番子被气浪掀得人仰马翻!
苏墨白一剑斩出,仿佛抽空了天地间所有的力量。那庞大的麒麟剑影消散,他手中的断剑麟炎光芒瞬间黯淡,灼热褪去,变回冰冷。他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全身的伤口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雪地。极致的爆发带来了无法挽回的反噬,经脉寸寸断裂,生机飞速流逝。他眼前一片血红,意识如同坠入无底深渊。
苏墨白!冷青霜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几乎断裂的身体,向他爬去。
好机会!曹少钦从雪地里狼狈爬起,抹去脸上的血污,看着倒下的苏墨白和重伤垂死的冷青霜,眼中爆发出狂喜和贪婪!厉天行死了!最后的障碍扫除了!麒麟血钥和山河图近在咫尺!
他狞笑着,一把推开挡路的番子,如同秃鹫扑向腐肉,直扑苏墨白怀中那半幅染血的画轴!他另一只手,那柄淬毒的菊纹手弩,再次抬起,对准了正艰难爬向苏墨白的冷青霜!
宝贝是我的!你们这对亡命鸳鸯,一起下地狱吧!
就在曹少钦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画轴的瞬间!
咻——!
一道黯淡却凌厉到极致的乌光,带着破空的尖啸,从冷青霜的方向电射而至!
是冷青霜!她在濒死之际,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气力,将一直藏在袖中的最后一枚柳叶飞刀掷出!目标不是曹少钦,而是他脚下不远处一块半埋在雪里、毫不起眼的黑色岩石!
夺!
飞刀精准地射中了岩石上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岩石纹路融为一体的凹点!
咔嚓…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从地下传来!曹少钦脚下那片看似坚实的雪地,连同下方被岁月掩埋的古老石板,猛地向下塌陷!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洞口!一股尘封多年的、带着铁锈和阴冷气息的风,从洞中呼啸而出!
这正是当年麒麟顶决战之地,也是天工秘藏入口所在!冷青霜凭着对当年卷宗的记忆和苏墨白祖父手札的线索,在最后关头,找到了这最后的机关!
啊——!曹少钦猝不及防,一脚踏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惨叫着向那漆黑的洞口跌落!他手中的淬毒弩箭也脱手飞出,擦着冷青霜的发梢射入雪地。
督公!几名番子惊恐地扑向洞口。
曹少钦在跌落的过程中,一只手死死扒住了洞口的边缘!他半个身子悬在漆黑的深渊之上,抬头看向洞口上方,正好对上冷青霜那双冰冷、充满恨意和快意的眼睛!他看到了苏墨白怀中那半幅染血的画轴,看到了那被开启的秘藏入口,更看到了自己唾手可得的权势即将化为泡影!
贱人!你们赢了!休想!曹少钦脸上浮现出极度怨毒和疯狂的狞笑,他死死盯着冷青霜,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声音如同夜枭啼哭,宝藏给你们又如何你们可知这秘藏里最深处的秘密!那些足以证明当朝…不,是先帝!是先帝在‘大礼议’中与倭寇…噗!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道赤红的、带着最后一丝灼热余温的断剑剑锋,如同天外流星,精准无比地从上方激射而来,狠狠地贯穿了他的咽喉!将他后面那足以倾覆天下的惊天秘密,永远地钉死在了喉咙里!
是苏墨白!他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最后一丝意志,将手中的断剑麟炎,掷了出去!
曹少钦的嘶吼变成了漏气的嗬嗬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怨毒。他死死抓着洞口边缘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坠入了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只有那怨毒的嘶吼余音,还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督…督公!洞口边的番子们面无人色,惊恐地看着深不见底的黑洞,又看向倒在血泊中的苏墨白和冷青霜,以及那柄插在曹少钦咽喉上、仍在微微震颤的断剑麟炎。
恐惧压倒了一切。他们怪叫一声,如同丧家之犬,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修罗地狱般的麒麟顶。
风雪依旧。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留下一片死寂的、被鲜血染红的雪原。
苏墨白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冷青霜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爬到了他身边。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冰冷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苏墨白同样冰冷的手。鲜血从两人紧握的指缝间渗出,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如同两朵并蒂绽放的、绝望而凄艳的红梅。
麒麟顶的风,呜咽着,卷起沾血的雪沫,盘旋在深不见底的秘藏入口之上,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二十年的恩怨情仇,以及一个被永远埋葬的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