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礼奢华如梦,宾客如云。
闺蜜突然冲上台,点开手机录音:别碰我,今天可是你和小影的大日子……
那是我丈夫的声音,低沉带笑:她哪有你解风情
全场死寂时,警笛撕裂喜乐,冰冷的手铐锁住父亲:林建国,你涉嫌重大经济犯罪!
母亲在台下晕倒,父亲朝我嘶喊:小影!书房保险柜里有……
话音未落,他被警察拖走。我冲向父亲,却被婚纱绊倒。
钻戒甩飞,滚入一片死寂的宾客脚下。
无人搀扶,只有无数手机镜头对准我的狼狈。
站起身时,我瞥见丈夫正搂着闺蜜,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奢华的水晶吊灯悬在头顶,折射出无数个细碎而刺眼的光斑,像一场虚幻的梦。空气里馥郁的玫瑰香氛甜得发腻,混着昂贵香槟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缀满珍珠与碎钻的曳地婚纱,是我亲手挑选的梦中情纱,此刻却像一道沉重的枷锁,长长的拖尾被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有意无意地踩住,让我寸步难行。我微微踉跄,下意识地朝旁边伸出的手臂扶去——那是我的丈夫,今日的新郎,沈聿。
小心点,小影。他的声音温柔得滴水,恰到好处地透过别在我衣襟上的麦克风传遍整个宴会厅,引来宾客们一阵善意的低笑。他稳稳托住我的手臂,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蕾丝传过来,带着一种虚伪的熨帖。他今天格外英俊,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衬得他肩宽腿长,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是精心设计过的深情款款,足以让在场的所有女性侧目。曾经,这笑容是我疲惫生活里唯一的解药。
宾客们衣香鬓影,举杯谈笑,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带着祝福、艳羡,或许还有不易察觉的揣测。林家千金与沈家公子的联姻,是这座城市今日最盛大的新闻。我挺直背脊,努力维持着脸上无懈可击的幸福微笑,手心却因紧握捧花而微微汗湿。这金碧辉煌的厅堂,这万众瞩目的时刻,是我过去二十五年人生顺遂的顶峰,也是我亲手为自己打造的牢笼。
就在司仪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启那套千篇一律却承载着无数人期望的仪式流程时,宴会厅那两扇沉重的雕花大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硬生生将喜气洋洋的背景音乐撕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门口站着的人,是我的闺蜜,苏晚。她穿着一身与婚礼氛围格格不入的黑色紧身裙,长发有些凌乱,平日里总是温婉清秀的脸上此刻一片惨白,嘴唇却反常地涂着猩红的颜色,像一道狰狞的伤口。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晚晚我下意识地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惊疑。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以这样一副样子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倏然爬上我的脊背。
沈聿托着我的手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他微微蹙眉,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关切:苏晚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今天是……
今天是你和小影的大日子!苏晚突然拔高声音打断他,那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哭腔,瞬间盖过了沈聿的故作姿态。她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混乱的哒哒声。她没有看我,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沈聿,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痛苦、疯狂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快意。
她几步就冲到了主舞台下,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猛地举起手机,手指颤抖着在屏幕上狠狠一点。
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情事后特有的慵懒沙哑,带着一丝轻佻的笑意,无比清晰地透过手机外放的喇叭,炸响在死寂一片的宴会厅上空:
别碰我,今天可是你和小影的大日子……那是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股欲拒还迎的媚意。
紧接着,另一个熟悉到刻骨铭心、此刻却陌生得令人胆寒的声音响起了,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不耐烦:
啧,装什么她哪有你解风情木头一样,无趣得很。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有人拿着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我的耳膜,整个世界尖锐的蜂鸣。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逆流冲上头顶,撞得我眼前阵阵发黑。那声音……那声音是沈聿!是我的丈夫!就在昨天,他还在这座城市最昂贵的酒店套房里,用这声音在我耳边说着缠绵的情话,许诺着白首不离的未来!
啊!台下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一片无法抑制的、压抑的骚动。
我僵硬地、一寸寸地扭动脖子,看向身边的沈聿。他脸上的温柔笑意早已荡然无存,那张英俊的脸庞此刻像刷了一层劣质的白垩,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神里是猝不及防的惊愕和……一丝被当众扒光般的狼狈。他下意识地想朝苏晚的方向迈步,似乎想阻止什么,身体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巨大的水晶吊灯依旧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可那光落在我眼里,只剩下冰冷和眩晕。无数道目光,惊讶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探究的,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穿我身上这件价值连城的婚纱,刺穿我的皮肉,扎进心脏。珍珠和碎钻不再闪耀,它们沉重得如同冰冷的铁块,坠着我不断下沉。沈聿刚才托住我手臂的地方,仿佛被烙铁烫过,残留着灼痛和深入骨髓的恶心。
假的!是合成的!苏晚你疯了!沈聿猛地反应过来,声音拔高,带着被踩了尾巴般的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试图冲下台去抢夺苏晚的手机。
我疯了苏晚仰起头,那张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笑容,猩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尖利得如同鬼啸,沈聿,你敢说这声音不是你的你敢说昨天下午在君悦酒店1808号房里,压着我的人不是你你敢说这五年你一边哄着她林大小姐,一边爬我的床,不是因为林家的钱!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捅向沈聿,也捅向我早已血肉模糊的心口。
轰——
台下的骚动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瞬间炸开。惊呼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手机拍照录像的咔嚓声此起彼伏。那些曾经充满祝福和艳羡的眼神,此刻赤裸裸地变成了鄙夷、怜悯和看戏的兴奋。林家父母的位置上,我的母亲脸色煞白,身体晃了晃,被父亲林建国死死扶住。父亲那张一向沉稳如山岳的脸,此刻也阴沉得可怕,眼神锐利如刀,狠狠剜向台上失态的沈聿。
保安!保安呢!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拖出去!沈聿的父亲,沈氏集团的掌舵人沈宏远霍然站起,脸色铁青,对着旁边低声咆哮,试图挽回局面。
然而,就在这混乱如同沸水般翻腾的顶点,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桃色丑闻牢牢吸住时——
呜啦——呜啦——呜啦——
尖锐、急促、撕裂一切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以一种极其蛮横的姿态,瞬间压过了宴会厅里所有的喧嚣、议论和苏晚歇斯底里的指控!那声音冰冷、刺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撞碎了这场奢华婚礼最后一丝虚假的帷幕。
宴会厅那两扇厚重的雕花大门再次被粗暴地推开,这一次涌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队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察。他们面容肃杀,步伐迅疾,目标明确,径直穿过因震惊而自动分开的人群,像一把冰冷的钢刀,直直地插向主家席——我父母所在的位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拉长。奢华的水晶灯投下的光柱里,无数细小的尘埃疯狂地舞动,映衬着宾客们惊骇到凝固的表情。
为首的警官亮出证件,声音如同淬了寒冰,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宴会厅:
林建国先生,你涉嫌重大经济犯罪,包括但不限于巨额行贿、非法操纵证券市场以及职务侵占。证据确凿,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咔嚓!
冰冷的金属光泽在炫目的灯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一副锃亮的手铐,在无数道呆滞的目光注视下,干脆利落地铐在了我父亲——林建国的手腕上。
父亲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张几秒钟前还因沈聿的丑闻而震怒铁青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灰败的死寂。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在场的宾客,那些曾经对他毕恭毕敬、称兄道弟的面孔,此刻写满了震惊、躲避、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在艰难地滚动。
建国!母亲凄厉的哭喊声如同被掐断喉咙的鸟,她猛地站起身想去抓父亲的手,身体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铺着红丝绒的座椅里,人事不省。
妈!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撕扯着要爆开。我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婚纱,什么婚礼,什么狗屁沈聿和苏晚!我只有一个念头——扑过去,扶住我的妈妈,抓住我的爸爸!
我猛地转身,用力之大,几乎将旁边僵立如木偶的沈聿撞了个趔趄。缀满珍珠和水晶的沉重婚纱拖尾如同沉重的锁链,狠狠绊住了我的脚踝。
砰!
一声闷响。我重重地摔倒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剧痛,但远不及心口那灭顶般的绝望。精心盘好的发髻彻底散开,昂贵的头纱歪斜地滑落,狼狈地遮住了我的半边视线。
就在我摔倒的瞬间,父亲被两个高大的警察押着,经过我的身边。他猛地停下脚步,那双瞬间苍老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趴在地上的我,里面是惊涛骇浪般的焦急、绝望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我嘶吼,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完全变了调,尖利地刺破空气:
小影!书房!保险柜里有……
带走!为首的警官厉声打断,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推搡。
父亲的话戛然而止。他最后投向我的那一眼,充满了千言万语却无法诉说的痛苦和托付,随即整个人被粗暴地拖拽着,踉跄地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那个曾经为我撑起一片天空、永远挺拔如山的背影,此刻佝偻着,被那身警服和冰冷的手铐彻底摧毁,消失在门外刺眼的警灯闪烁之中。
爸——!!!我的哭喊撕心裂肺,带着血沫的腥甜。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去追,可沉重的婚纱和钻心的疼痛死死地拖拽着我。
就在我奋力撑起手臂的刹那,一道冰冷的、细微的闪光从我手指上飞脱出去。
那枚价值连城的粉钻婚戒——沈聿在求婚时单膝跪地,深情款款为我戴上的,象征着永恒爱意的信物——像一颗被遗弃的流星,划出一道短暂而讽刺的弧线,叮铃一声脆响,滚落在距离主舞台几步之遥的、铺着红色地毯的过道上。
它滚了几下,最终停在了一双锃亮的男士皮鞋旁边。
宴会厅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比刚才苏晚播放录音时更甚。没有惊呼,没有议论,甚至连呼吸声都仿佛被这接二连三的毁灭性打击给扼住了。
无数道目光,不再是聚焦,而是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赤裸裸地、毫无遮掩地打在我身上。我趴在地上,发髻散乱,昂贵的头纱沾了灰尘,昂贵的婚纱褶皱不堪地拖曳着,像一个被玩坏后丢弃的破布娃娃。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震惊、怜悯、鄙夷、猎奇、冷漠……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在我裸露的皮肤上爬行。
没有一个人上前。
没有一个人伸出手。
只有此起彼伏的、极其轻微的咔嚓声,像无数只躲在暗处的蟑螂在啃噬。那是手机摄像头聚焦的声音,屏幕的光在昏暗的角落里明明灭灭,记录着我人生中最不堪、最狼狈的瞬间。我的屈辱和绝望,成了他们社交网络上最新鲜的谈资。
膝盖和手肘的疼痛尖锐地刺激着神经,但更痛的是心脏,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耻辱的火焰灼烧着我的脸颊,几乎要将我的理智焚毁。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撑起自己沉重的身体。婚纱的拖尾像一条死去的白蟒,冰冷地缠绕着我的腿。
一下,两下……骨头在抗议,肌肉在颤抖。视野因为剧痛和眩晕而阵阵发黑。但我咬破了嘴唇,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弥漫,硬是凭着一股濒死的倔强,摇摇晃晃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站了起来。
散乱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上。我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像一条离水的鱼。眼前的世界摇晃着,旋转着,奢华的吊灯、惊愕的面孔、猩红的地毯……一切都在扭曲变形。
就在这片扭曲的光影里,就在人群的边缘,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般,不受控制地定格。
沈聿。
我的新婚丈夫。
他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舞台边缘的阴影里。而此刻,他的一只手臂,正以一种极其自然、甚至带着保护意味的姿态,搂着苏晚的肩膀!
苏晚依偎在他怀里,那张惨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但猩红的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弧度。那是一种混合着得意、挑衅和胜利的冷笑。
而沈聿,他侧对着我,那张几分钟前还因丑闻曝光而狼狈不堪的脸,此刻竟也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而嘲讽的笑意。那笑意极其短暂,快得像幻觉,却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扎进了我刚刚挣扎着站起的身体里。
他搂着苏晚,眼神没有看我,而是落在远处父亲被带走的方向,又或许,是落在我刚刚摔倒的地方。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被当众拆穿的恐慌,没有半分对妻子遭遇巨变的担忧,只有一种……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轻松一种阴谋得逞的讥诮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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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整个世界彻底失声。只剩下我狂乱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擂动,震得我耳蜗生疼。
膝盖的剧痛消失了。手肘的擦伤消失了。满场的目光消失了。只剩下沈聿脸上那抹冰冷的笑意,和苏晚依偎在他怀中的刺眼画面,在我视网膜上无限放大、烙印、燃烧!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口。
我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它咽了回去。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指甲更深地陷进掌心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我眩晕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原来如此。
什么金童玉女,什么天作之合,什么情深似海……
原来我林晚影,自始至终,都只是这场盛大骗局里,一个被精心豢养、被玩弄于股掌、最终被推出来献祭的——愚蠢祭品!
冰冷刺骨的恨意,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下突然苏醒的岩浆,带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烈,轰然冲垮了所有摇摇欲坠的脆弱和绝望,瞬间灌满了我身体的每一寸角落。它如此陌生,又如此强大,压倒了恐惧,碾碎了悲伤,甚至暂时麻痹了那灭顶的耻辱。
我挺直了还在颤抖的脊背,任由散乱的头发黏在脸侧。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扫过那些凝固着各种表情的脸,扫过地上那枚滚落尘埃的钻戒,最后,死死地定格在那两个相拥的身影上。
沈聿似乎察觉到了我目光的变化,那抹冰冷的笑意僵了一下,随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般的阴沉。苏晚则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没有哭喊,没有质问。我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无声的烈焰,已在眼底最深处,轰然点燃。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像冰冷的针,扎进鼻腔。
我守着昏迷的母亲,手背上还留着输液针孔的淤青。
沈聿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份文件,语气温柔得淬毒:签了它,放弃继承权,我保你爸少坐几年牢。
文件上自愿放弃林氏集团所有股份及财产继承声明的字样刺得眼睛生疼。
休想!我声音嘶哑。
他俯身,冰冷的气息喷在耳廓:那你就等着,看是你爸先在牢里‘意外’病死,还是你妈先被巨额医药费拖死
他甩下文件离开,我颤抖着拨通律师电话:王叔,我爸书房保险柜……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传来王律师沉重的声音:晚影,你爸的案子……很复杂。你名下所有账户,半小时前都被冻结了。
手机滑落。
窗外,警笛声由远及近。
冰冷的手铐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警官的声音毫无波澜:林晚影女士,你涉嫌协助林建国转移赃款,请跟我们回去调查。
新婚夜,我的婚房,是看守所冰冷的四壁。
医院的灯光惨白而恒定,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永不疲倦地注视着人间的痛苦。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钻进鼻腔,带着一种残忍的清洁感,却洗不掉心口那粘稠的血污。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嘀、嘀声,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活物证明,也是悬在我头顶的、随时可能断裂的蛛丝。
母亲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灰败,氧气面罩覆盖了她大半张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透明罩子上凝起一小片转瞬即逝的白雾。几个小时前还端庄优雅的林夫人,此刻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破旧玩偶,只剩下仪器维系着脆弱的生命体征。医生的话言犹在耳:急性心梗,情况很不乐观,需要尽快手术……费用方面,你们要有个准备。
准备我拿什么准备
我坐在冰冷的塑料凳子上,背脊僵硬得如同生锈的铁板。身上还穿着那件被扯破、沾满灰尘和可疑污渍的昂贵婚纱,像个不合时宜又无比讽刺的装饰品。膝盖和手肘的擦伤在消毒后火辣辣地疼,但这疼痛,比起心口那被反复撕裂的巨创,微不足道。
父亲被带走的画面,沈聿搂着苏晚的冷笑,宾客们冰冷的镜头……像失控的幻灯片,在我眼前疯狂闪烁、切割。每一次闪烁,都带起一阵灭顶的眩晕和窒息般的恶心。
就在我试图用指甲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刺痛来抵御脑海里的风暴时,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沈聿。
他换下了那身新郎礼服,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重新梳理过,一丝不苟。那张英俊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和疲惫,仿佛几个小时前那场毁灭性的婚礼丑闻从未发生。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他直接走到病床前,目光在母亲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那眼神里没有关切,只有一种评估物品般的冷漠。随即,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作呕的从容。
小影。他开口,声音低沉,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温柔,却像毒蛇的信子,冰冷滑腻地舔舐过我的耳膜。妈怎么样了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瞪着他,喉咙里堵满了腥甜的铁锈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用这种语气他怎么敢还叫她妈!
他似乎毫不在意我眼中汹涌的恨意,自顾自地走到我面前,微微俯身,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递到我眼前。动作优雅,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姿态。
签了它。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里面的温度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签了它,放弃你名下所有林氏集团的股份和财产继承权。我保证,你爸在里面,会少吃很多苦头,甚至……可以少坐几年牢。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我颤抖着手,没有去接那个文件袋,只是死死地盯着它,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病毒。沈聿也不催促,只是用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从文件袋里抽出了那份文件。
白色的A4纸在惨白的灯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
最上面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像一排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瞳孔:
《自愿放弃林氏集团所有股份及财产继承声明书》
下面密密麻麻的条款,我看不清,也不需要看清。那行标题,已经说明了一切。
休想!两个字终于冲破了我干涩紧锁的喉咙,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破音的颤抖,却用尽了我此刻所有的力气。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烧向眼前这张虚伪到令人作呕的脸。沈聿!你做你的春秋大梦!我死也不会签!
沈聿脸上的那点伪装的温和瞬间消失了。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和胜券在握的残忍。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俯下身,凑得更近。冰冷的、带着淡淡须后水味道的气息直接喷在我的耳廓上,激起一阵生理性的强烈战栗。
呵。一声轻蔑的嗤笑,如同毒蛇在耳边嘶鸣。林晚影,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林家大小姐吗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签了它,你爸或许还能活着从里面走出来。不签……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欣赏着我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抑制的恐惧,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等着看,是你那个身娇肉贵的老爸,先在牢里‘意外’病死……还是你那个躺在ICU里、一天几万块烧着的妈,先被这根本填不满的医药费窟窿活活拖死!
轰——!
脑子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将残存的理智炸得粉碎。
父亲在狱中意外病死母亲被天文数字的医药费拖死
这两个血淋淋的画面,被沈聿用如此轻描淡写却又恶毒无比的方式描绘出来,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线。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得失去了知觉。恐惧,灭顶的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触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用力地绞紧!比婚礼上的耻辱更甚,比父亲的被捕更甚!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曾经让我迷恋不已、愿意付出一切的脸,此刻只剩下恶魔般的狰狞。他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冷酷。他不是在恐吓,他是在陈述一个他完全有能力、也完全会去执行的事实!
你……你这个畜生!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
沈聿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崩溃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他轻飘飘地将那份声明书重新塞回文件袋,然后像丢弃垃圾一样,随意地扔在我脚边的地上。
好好想想,林大小姐。他拍了拍西装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恢复了那种掌控全局的从容,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怜悯。你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你妈的命,你爸的命,可都攥在你手里了。签了字,让人送到我办公室。记住,我只给你今晚。
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出了这间弥漫着绝望的病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他带来的所有冰冷恶意,却将更深的寒冰,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单调而催命的嘀、嘀声,还有我粗重到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畜生!恶魔!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在我体内疯狂冲撞,几乎要将我撕成碎片。我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份如同毒蛇般的文件袋,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
不行!不能签!签了,林家就彻底完了!父亲的心血,母亲的命,就真的全完了!
父亲被带走前嘶吼的那句话,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猛地劈开我混乱的意识:
小影!书房!保险柜里有……
书房!保险柜!
对!保险柜!父亲一定是留了什么!能救他的东西!能对抗沈聿的东西!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惧和恶心。顾不上膝盖的剧痛,我挣扎着从冰冷的塑料凳上站起来,脚步踉跄地冲到床头柜边,一把抓起母亲那部老式按键手机——我的手机早在混乱中不知所踪。
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寒冷而僵硬得不听使唤,好几次才按对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我父亲最信任的私人律师,王叔。
嘟…嘟…嘟…等待接通的忙音,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我紧绷的心脏上。
快接!快接啊!
终于,电话被接通了。
喂哪位王律师疲惫而低沉的声音传来。
王叔!是我!晚影!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喊,声音嘶哑得厉害,王叔!我爸……我爸被抓前跟我说!书房!保险柜里有东西!很重要的东西!您知道密码吗里面是什么是不是能证明我爸清白的证据!
我一口气问完,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通电话上。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沉默,像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一寸寸淹没了我的脚踝、膝盖、胸口……带来一种比沈聿的威胁更刺骨的寒意。
几秒钟后,王律师沉重而疲惫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我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上:
晚影……他长长地、极其沉重地叹了口气,你爸的案子……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太多了。证据链……非常‘完整’。现在最要紧的,是稳住你自己和照顾好你妈妈。
至于保险柜……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不忍,却又不得不说的残酷,就在半小时前,我接到通知,你名下所有的银行账户、包括与林氏集团关联的所有个人资产,都已经被经侦部门依法冻结了。
冻结!我失声尖叫,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握不住手机。
是的,冻结。王律师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深深的无力感,理由是……涉嫌协助你父亲林建国转移巨额赃款。晚影,你现在自身都……书房,包括里面的保险柜,现在都是调查范围,你根本进不去。你……先冷静,照顾好你妈妈……
后面王律师还说了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嘟嘟嘟……的忙音在我耳边响起,像某种倒计时的丧钟。
手机从我彻底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屏幕碎裂的纹路,如同我此刻彻底碎裂的世界。
账户冻结……涉嫌转移赃款……自身难保……
沈聿!是沈聿!一定是他!他不仅要林家的钱,他还要我身败名裂!他要彻底把我们踩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巨大的绝望如同漆黑的潮水,瞬间将我吞噬。我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无力地向下滑落,视线模糊,只剩下天花板上那盏惨白的灯,发出嗡嗡的、令人作呕的声响。
完了……全完了……
父亲在狱中生死未卜,母亲躺在ICU命悬一线,而我……连最后一点反抗的希望,也被无情地掐灭。
就在我滑坐到冰冷的地面,意识几乎要被绝望的黑暗完全吞没时——
呜啦——呜啦——呜啦——
尖锐、凄厉、穿透力极强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以一种极其蛮横、不容抗拒的姿态,撕裂了医院走廊的寂静,也狠狠刺穿了我最后的意识屏障!
那声音……和几个小时前,在婚礼上带走父亲时,一模一样!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
不……不可能……不会的……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想躲,想逃!可身体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根本不听使唤。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惊恐地望向病房门口的方向。
脚步声!沉重、急促、训练有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奔这间病房而来!
砰!
病房门被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门口,站着三名穿着深蓝色警服的警察,面容肃杀,眼神冰冷。为首的警官,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锁定了瘫坐在墙角、穿着破碎婚纱、狼狈不堪的我。
他向前一步,从腰间拿出证件,声音毫无波澜,公式化得像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判决书:
林晚影女士
我的嘴唇哆嗦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身后的另一名警察上前,手里拿着的东西,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出冰冷刺目的金属光泽。
手铐。
那警官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宣告着我人生最后一点自由的终结:
你涉嫌协助林建国转移赃款,证据确凿。现在,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调查
我看着他,看着那副冰冷的手铐,看着他们毫无温度的眼神。
父亲嘶吼着被拖走的画面,沈聿冰冷的威胁,苏晚依偎在沈聿怀里那抹得意的冷笑,宾客们举起的手机镜头……无数画面在我眼前疯狂闪现、重叠、炸裂!
一股腥甜再也压制不住,猛地涌上喉咙。
我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试图辩解。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彻底燃烧殆尽。
新婚夜。
没有洞房花烛。
没有温存软语。
只有一副冰冷的手铐,铐住了我的手腕,也彻底铐死了我通往光明的所有路径。
我被两个警察架着胳膊,拖出了充斥着消毒水味道和死亡阴影的病房。走廊惨白的灯光在我眼前晃动,像通往地狱的引路灯。
身后,母亲病床上的心电监护仪,那单调的嘀、嘀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最终被沉重的脚步声和警笛的嘶鸣彻底淹没。
我的婚房,是警车后排狭窄的空间,是看守所里冰冷的铁窗,是四面惨白、弥漫着绝望气息的监室墙壁。
沈聿,我的新婚丈夫,你送我的这份新婚大礼,真是……刻骨铭心。
看守所的墙壁是剥落的惨白,渗着经年累月的阴冷湿气。
铁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是狱警。
沈聿站在栅栏外,一身高定西装纤尘不染,嘴角噙着胜利者的怜悯。
林晚影,这地方配你。他指尖夹着烟,烟雾模糊了他眼底的恶意,签了那份放弃声明,我还能给你妈续几天命。
我隔着冰冷的铁栏看他,喉咙里翻涌着血腥味,声音却像淬了冰的刀:沈聿,我爸保险柜里那份沈氏集团行贿官员、伪造账目的原始记录,你猜,现在在谁手里
他嘴角的笑瞬间冻结,烟头烫到手指也浑然不觉。
一个月后,法庭。
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站在被告席,听着检察官宣读对我父亲的指控。
轮到我发言,我举起一个黑色U盘:我举报,沈氏集团沈聿父子,为侵吞林氏资产,栽赃陷害我父亲林建国!所有证据,包括沈聿亲口承认指使苏晚诬陷我的录音,都在这里!
旁听席一片哗然。沈聿猛地站起,脸色惨白如鬼。
法槌落下。
父亲当庭释放,沈聿父子锒铛入狱。
我走出法院,阳光刺眼。
王律师递给我一份文件:晚影,你母亲……成了植物人。
我接过诊断书,纸张轻飘飘的,却压垮了整个世界。
三年后,林氏集团顶楼办公室。
我看着脚下蝼蚁般的城市,拨通内线:通知沈聿,他父亲在监狱‘病危’了。
电话那头传来狱警模糊的回应和沈聿崩溃的嘶吼。
我挂断,端起咖啡,杯沿映出我冰冷的眼底。
窗外,残阳如血。
看守所里的空气是凝固的,带着铁锈、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腐朽气味。墙壁是剥落的惨白,大片大片潮湿的水渍像丑陋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经年累月的阴冷。头顶那盏昏黄的白炽灯,24小时亮着,光线惨淡,照得人脸色蜡黄,也照不亮任何希望。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日复一日的煎熬和死寂。
我蜷缩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薄薄的囚服抵挡不住墙壁透出的寒意。膝盖和手肘的伤口早已结痂,留下暗红的印记,如同心口那道永不愈合的裂痕。父亲的嘶吼、母亲的病容、沈聿的冷笑、苏晚的依偎、宾客的镜头、警笛的尖啸、手铐的冰冷……无数画面和声音在脑海里疯狂交织、撕扯,像一场永不落幕的噩梦,啃噬着残存的神经。
咔哒。
铁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清晰声响,打破了死水般的沉寂。
我麻木地抬眼望去。不是送饭的狱警,也不是提审的警官。
栅栏外,站着一个与这肮脏绝望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
沈聿。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纤尘不染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连袖扣都闪着低调而冰冷的光泽。他站在那里,如同莅临地狱的魔鬼君王,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属于胜利者的怜悯和玩味的笑意。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袅袅升起的淡蓝色烟雾,模糊了他眼底翻涌的深沉恶意。
狱警面无表情地退到远处。
隔着冰冷的铁栏,我们无声地对峙着。看守所特有的浑浊空气里,飘散着他身上昂贵的木质香调须后水气味,与这里的腐朽气息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反差。
林晚影,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惋惜,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针,这地方,看着还挺配你。他轻轻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目光像冰冷的蛇信,一寸寸滑过我身上粗糙的囚服,我散乱油腻的头发,我眼底浓重的青黑和绝望。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他微微倾身,靠近铁栏,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签了那份放弃声明,签了字,我还能……勉为其难地,给你那个躺在ICU里半死不活的妈,再续上几天命。他顿了顿,欣赏着我瞬间绷紧的身体和眼中无法抑制的痛苦,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残忍的快意,否则,以她现在那个烧钱的速度,林家那点冻结的渣子,还能撑多久一天两天嗯
母亲!ICU!天文数字的医药费!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脏上。巨大的痛苦和灭顶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喉咙里涌上浓烈的腥甜,几乎要冲破牙关。
我死死地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铁锈的咸腥。指甲深深抠进冰冷坚硬的床板边缘,木屑刺入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强行拉回了濒临崩溃的理智。
不能崩溃!不能在他面前崩溃!
我缓缓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凌乱的发丝,死死地盯住栅栏外那张英俊却无比扭曲的脸。所有的愤怒、悲伤、绝望,在极致的恨意中,被反复锤炼、压缩,最终凝成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
那翻涌的血腥味,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再开口时,我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像被北极寒冰淬炼过的刀锋,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清晰地穿透稀薄的烟雾:
沈聿,我盯着他,一字一顿,我爸书房保险柜里,那份记录了沈氏集团近三年向三位关键官员行贿的原始账目,还有你们伪造林氏合同、偷税漏税的所有原始凭证……你猜猜看,我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现在,在谁手里
啪嗒。
沈聿指尖夹着的香烟,毫无预兆地掉落在看守所肮脏的水泥地上,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
他脸上那抹胜券在握的、带着施虐快感的笑意,如同被瞬间投入冰水的烙铁,发出滋啦一声无形的轻响,彻底僵死、凝固。
瞳孔在刹那间急剧收缩,里面的得意、算计、残忍,被一种猝不及防的、如同见了鬼般的巨大惊骇所取代!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烟头烫到手指的疼痛,整个人僵在原地,像一尊骤然失去灵魂的华丽雕像,只有微微颤抖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被彻底击穿的恐慌。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隔着冰冷的铁栏,用那双淬了冰、燃着恨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他眼底那片崩塌的废墟。
那无声的凝视,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有力量。
一个月后,市中级人民法院,庄严肃穆的法庭。
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旁听席上座无虚席,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沉闷的潮水。巨大的国徽高悬,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穿着看守所里那身洗得发白、带着消毒水味的旧衣,站在被告席上。手腕上早已卸下了手铐,但无形的枷锁依旧沉重。父亲林建国坐在另一侧的被告席上,短短一个月,他仿佛老了二十岁,头发花白,背脊佝偻,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还残留着一点不肯熄灭的火焰。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担忧,有愧疚,也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期盼。
检察官站在公诉席后,神情严肃,正在用清晰而冰冷的语调宣读着对父亲林建国涉嫌巨额行贿、非法操纵市场、职务侵占等数项重罪的指控。每一项指控后面,都跟着一串触目惊心的数字和看似确凿的证据链描述。
……综上,公诉机关认为,被告人林建国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以……
审判长!我猛地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检察官宣读的尾音,吸引了全场所有的目光。
所有人的视线,包括审判长锐利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迎着那些审视、疑惑、甚至轻蔑的目光,缓缓举起了右手。我的手中,紧紧握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U盘。那小小的金属方块,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承载着林家最后的希望,也承载着我与恶魔交易的代价。
我,林晚影,作为本案关联人员,在此实名举报!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用尽生命在呐喊,举报沈氏集团董事长沈宏远、其子沈聿,为非法侵吞我林氏集团资产,精心策划,栽赃陷害我父亲林建国!所有栽赃诬陷的证据,以及沈聿亲口承认指使苏晚在婚礼上构陷我、并以此胁迫我放弃林家财产的录音文件,全部都在这个U盘里!
轰——!
整个法庭瞬间炸开了锅!
旁听席上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巨大哗然!记者们疯狂地按动着快门,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眼的白光!法警不得不厉声维持秩序。
肃静!肃静!审判长用力敲击法槌。
而在旁听席的第一排,那个原本志得意满、准备欣赏林家彻底覆灭的沈聿,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那张英俊的脸庞在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惨白得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恶鬼!精心打理的发型因这剧烈的动作而散乱,那双总是带着算计和傲慢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惊骇、恐惧和一种被猎物反噬的疯狂!他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U盘,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喊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如同濒死的野兽。
他旁边的父亲沈宏远,也失去了往日的沉稳,脸色铁青,放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眼神怨毒地射向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法警!呈上证据!审判长威严的声音压下骚动。
U盘被法警迅速取走,插入电脑。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开始滚动显示一份份清晰的扫描文件——行贿的原始账目、伪造的合同签名、偷税的隐秘记录……铁证如山!
紧接着,一段清晰的录音在法庭内响起,通过音响放大,传遍每一个角落:
【沈聿冰冷的声音:……签了它,放弃继承权,我保你爸少坐几年牢……不签那就等着看你爸在牢里‘意外’病死,还是你妈先被医药费拖死!我只给你今晚!】
【另一个略显紧张的女声(苏晚):……聿哥,林晚影真的会信吗万一她找到证据……】
【沈聿的嗤笑:证据放心,王律师那边我‘关照’过了。林家,完了。】
录音结束。法庭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真相,以如此赤裸而残酷的方式,大白于天下!
不!假的!都是假的!是她伪造的!她陷害我!沈聿彻底崩溃了,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疯狂地嘶吼着,试图冲破法警的阻拦,眼睛血红地瞪着我,林晚影!你这个贱人!你竟敢……
砰!
法槌重重落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盖过了沈聿歇斯底里的咆哮。
带下去!审判长威严的声音不容置疑。
根据现有证据及举报人提供的关键材料,本庭宣布:被告人林建国涉嫌罪名证据不足,当庭释放!嫌疑人沈宏远、沈聿,涉嫌诬告陷害、商业欺诈、行贿等多重罪名,情节严重,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予以批捕!立即执行!
冰冷的手铐,这一次,铐在了沈聿和他父亲沈宏远的手腕上。沈聿被两名高大的法警死死架住,拖离旁听席。他拼命挣扎,目眦欲裂,怨毒的目光像淬毒的箭矢射向我,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充满不甘和诅咒的嘶吼:林晚影!我不会放过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嘶吼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法庭沉重的门外。
父亲踉跄着从被告席上站起来,看着我,老泪纵横。
我站在原地,身体里支撑了许久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空,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赢了不,没有赢家。只有满目疮痍的废墟。
走出法院大门,正午的阳光异常刺眼,灼热地洒在身上,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我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一下眼睛。喧嚣的世界仿佛被隔绝了一层,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父亲被一群闻讯赶来的老部下和王律师簇拥着,激动地说着什么,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写满他沧桑的脸。
王律师快步走到我面前,他的神情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凝重得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晚影……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比刚才在法庭上面对沈聿的疯狂嘶吼更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我。
你母亲她……王律师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份轻飘飘的、却足以压垮整个世界的纸张递到我面前,……医生尽力了。命是保住了,但……脑部缺氧时间太长……成了……植物人状态。这是……最新的诊断报告。
阳光依旧刺眼,落在王律师递过来的那份诊断书上。白色的纸张,印着冰冷的黑色铅字,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眩晕的光。
我伸出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那张纸。
纸张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可当我的目光落在持续性植物状态、无意识、无自主活动那几个冰冷刺眼的医学术语上时,这张轻飘飘的纸,骤然变得重逾千斤!像一座崩塌的雪山,轰然砸落!
眼前的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只剩下惨白一片。刺眼的阳光、喧嚣的人群、父亲劫后余生的激动……一切都扭曲、模糊,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诊断书从我无力垂落的手中飘落,像一片凋零的枯叶,无声地跌落在法院冰冷的台阶上。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阳光毫无遮拦地打在我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紧、捏碎,痛得无法呼吸。
母亲……那个总是温柔笑着、会在深夜为我留一盏灯、会在我受委屈时第一个把我搂进怀里的母亲……成了植物人
为了拿到扳倒沈聿的关键证据,为了换父亲清白,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是王律师在沈聿的威逼利诱下,最后关头被我的绝望唤醒的良知还是我向更深的黑暗祈求力量所得到的回应过程已不重要。
代价,就是母亲永远沉睡的代价。
世界,彻底崩塌了。
三年后。
林氏集团总部,顶楼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楼群,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疏离的光芒。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精密运转的机器,车流如蚁,人潮似沙。我站在窗前,俯瞰着这片曾经属于父亲、如今被我亲手夺回并重塑的王国。
办公室里是极致的冷色调,黑、白、灰,线条冷硬,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巨大的办公桌后,那幅重新挂起的父亲年轻时的照片,眼神锐利,意气风发。空气里弥漫着顶级咖啡的醇厚香气,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林氏在我手中浴火重生。父亲退居幕后,将所有的担子交给了我。我用比沈聿更狠、更绝的手段,在商场上开疆拓土,将摇摇欲坠的林氏重新推上巅峰,甚至更胜从前。那些曾经在婚礼上举起手机、冷眼旁观的世交,如今在我面前无不战战兢兢,敬畏有加。
代价,是母亲毫无生息地躺在特护病房里,靠着最昂贵的仪器维持着微弱的心跳。代价,是我心底那口名为复仇的深井,永不枯竭。
内线电话的红色指示灯无声地闪烁起来。
我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我走回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动作优雅而冰冷。指尖在光滑的桌面轻轻一点,接通。
林总。助理恭敬的声音传来。
说。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机器合成的电子音。
刚刚收到监狱那边的消息,沈宏远……在监舍突发心肌梗塞,情况非常危急,已送医抢救,但……希望渺茫。狱方按流程通知了家属沈聿。
知道了。我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如同死神的倒计时。把消息,一字不漏地,‘通知’到沈聿本人。我刻意加重了通知二字。
……是,林总。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电话挂断。
办公室里恢复了死寂。只有墙上价值不菲的挂钟,秒针发出规律的咔哒声。
我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冷却的咖啡。骨瓷杯沿冰冷,映出我清晰的倒影。镜中的女人,妆容精致,眉眼冷冽,红唇如同凝固的血。那双曾经清澈含情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冰和一丝……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的漠然。
复仇的滋味是什么
是当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狱警公式化的通告,以及随之响起的、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的沈聿那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崩溃嘶吼和绝望咒骂时,我内心掀起的……一片荒芜的死寂。
没有快意,没有满足。
只有一片被血色和灰烬彻底覆盖的废墟。
窗外,残阳如血,将半边天空染成凄艳的暗红,如同三年前那场毁灭一切的婚礼,也如同母亲病床边永不熄灭的监护仪灯光。巨大的玻璃幕墙,将那片血色清晰地映照进来,落在我的办公桌上,落在我冰冷的眼底,也落在那杯早已失去温度的咖啡里。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咖啡,苦得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