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沈砚的白月光葬礼上,看他亲手为她戴上价值连城的蓝钻戒指。
苏晚晚是我的命。他当众宣布,冰冷目光扫过我的脸。
就在众人哀悼时,棺材突然震动,苍白的手指攀上棺沿。
复活的苏晚晚扑进沈砚怀里,哭诉:是宋晚推我下海!
我攥紧口袋里的怀孕报告,看着沈砚掐住我的脖子:你怎么敢!
当律师宣读遗嘱时,全场哗然——苏晚晚把所有遗产留给了我。
冷雨,像细密的银针,扎在黑色的伞面上,也扎在人心上。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百合混着湿土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灵堂里黑压压一片,全是这座城里最顶尖的面孔,此刻却都敛着声息,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训练有素的哀戚。水晶棺里躺着的那个人,是这场盛大哀伤的中心——苏晚晚。她苍白得像一尊易碎的玉雕,穿着缀满珍珠的昂贵礼服,唇边凝固着一丝若有若无、能轻易勾起男人保护欲的笑意。她死了,却依旧是这里最夺目的存在。
沈砚站在棺椁旁。黑色的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也愈发冰冷。他微微倾身,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棺中沉睡的人。他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托起一枚戒指。灯光下,那枚戒指中心镶嵌的蓝钻,折射出深海般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幽幽的,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那光芒太盛,太刺眼,刺得站在人群边缘的我,眼眶生疼。
晚晚,沈砚低沉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灵堂里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是我的命。
他极尽温柔地将那枚价值连城的戒指,轻轻套在了苏晚晚苍白冰冷的无名指上。那冰冷的蓝色,与她毫无血色的皮肤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直起身。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精准无比地扫过人群,最后,毫无温度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比这初冬的冷雨更寒。厌恶,憎恨,还有一丝我无法解读的、深沉的痛楚。像是在无声地控诉: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宋晚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疼得我指尖都在发麻。小腹深处,似乎也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抽动。我下意识地将左手更深地插进大衣口袋,指尖紧紧捏着那张被揉得有些发皱的纸——一份几个小时前才拿到的报告单。那上面冰冷的铅字,宣告了一个新生命的存在,一个在这样绝望时刻悄然降临的存在。讽刺得像一个天大的玩笑。
口袋里的手指用力收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来抵御心头那片铺天盖地的荒芜和冰冷。
牧师低沉肃穆的悼词开始在灵堂里回荡,如同沉闷的鼓点,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他正念到安息主怀时——
砰!
一声沉闷又突兀的撞击声,硬生生截断了牧师的话。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声音来源——那具昂贵的水晶棺。
棺盖内侧,赫然印上了一个清晰的、湿漉漉的手掌印!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灵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眼睛瞪得滚圆,脸上那层精心维持的哀伤面具瞬间碎裂,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
砰!砰!砰!
撞击声再次响起,一次比一次更猛烈,更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疯狂地挣扎、捶打。
水晶棺盖被从里面猛地顶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一只毫无血色的手,带着湿冷的寒气,猛地从缝隙中伸了出来!指甲修剪得圆润漂亮,此刻却像鬼爪一般,死死地扒住了光洁的棺沿!
啊——!
凄厉的尖叫如同沸水滴入滚油,瞬间引爆了整个灵堂!人群像炸开的蚁窝,惊恐地推搡着,尖叫着,仓皇后退。有人跌倒在地,有人打翻了椅子,一片狼藉混乱。
唯有沈砚,像一尊骤然被注入了生命的石像,猛地扑到了棺前。他的脸上,震惊、狂喜、巨大的茫然交织在一起,扭曲成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他死死盯着那只扒住棺沿的手,嘴唇无声地颤抖着。
哗啦——
棺盖被更大的力量彻底推开!
一个穿着白色珍珠礼服的身影,带着一身浓重的消毒水和海水的咸腥味,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坐了起来!湿漉漉的长发黏在她惨白的脸颊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砸在棺椁上。
是苏晚晚!
她真的活了过来!
她剧烈地喘息着,空洞的眼神在混乱的人群中茫然地扫视,最终,牢牢锁定在最近的沈砚身上。下一秒,巨大的恐惧和委屈在她眼中爆发出来。
沈砚!她发出一声破碎的哭喊,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惊惶,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精准无比地扑进了沈砚猛然张开的怀抱里。她的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双臂死死缠住他的腰,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浮木。
沈砚…沈砚…我好怕…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沈砚昂贵的西装前襟。她埋首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带着无尽的恐惧和后怕,断断续续地控诉:
是…是她!是宋晚!是她推我下海的!她想我死!沈砚…她想我死啊!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也精准地刺入沈砚的神经!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混乱的尖叫、推搡、议论,都在这一刻诡异地消失了。无数道目光,带着探究、震惊、幸灾乐祸,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如有实质,沉重得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我浑身冰凉,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口袋里的那张薄纸,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抽搐。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辩解在这个死而复生、楚楚可怜的苏晚晚面前,任何辩解都苍白得像一个笑话。
沈砚的身体,在苏晚晚话音落下的瞬间,僵硬得像一块寒铁。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前一秒还盛满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心疼,此刻,却像是地狱最深处燃起的业火,狂暴、阴鸷,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那火焰的中心,是我。
他轻轻推开了怀里依旧在啜泣颤抖的苏晚晚,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然后,他猛地转身!
高大的身影挟裹着冰冷的狂风,几步就跨到了我的面前。巨大的阴影兜头罩下,浓重的压迫感让我几乎窒息。
下一秒,一只冰冷如铁钳般的手,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狠狠地扼住了我的脖子!
呃!气管被骤然压迫,剧痛和窒息感瞬间淹没了我。我的双脚离地,整个人被他单手扼住脖子,死死地钉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脑勺重重撞上坚硬的墙面,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
宋晚!沈砚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的,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却只让我感到刺骨的寒冷。你怎么敢!
他的眼睛赤红,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晚晚死了,你还不肯放过她连她的葬礼,你都要来玷污!现在她回来了,你竟然还敢污蔑她!
窒息的痛苦让我眼前阵阵发黑,肺部火烧火燎。我用尽全力去掰他钢铁般的手指,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血痕,他却纹丝不动。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我看到了他眼底翻腾的杀意,那么真实,那么赤裸。口袋里的那张纸,此刻的存在感如此微弱,如此可笑。在这样的恨意面前,一个未成形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
混乱的场面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暴力而再次死寂,只剩下苏晚晚压抑的、恰到好处的啜泣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刺耳。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靠在旁边一位贵妇人的身上,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仿佛随时会再次晕厥过去。她捂着胸口,虚弱地咳嗽了几声,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仿佛我是最可怕的恶魔。
沈…沈砚…她气若游丝地开口,带着哭腔,别…别这样…我好怕…咳咳咳…我的心脏…好难受…她痛苦地蹙起眉头,身体摇摇欲坠。
沈砚扼住我脖子的手,在听到苏晚晚痛苦的声音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狂暴的杀意出现了一丝裂痕,被巨大的担忧取代。他狠狠剜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警告和憎恶浓得化不开,仿佛在说待会儿再跟你算账。他猛地松开手,任由我像破败的玩偶一样滑落在地,狼狈地蜷缩着,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干呕,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回到苏晚晚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温柔,与刚才的暴戾判若两人:晚晚!别怕,我在!医生!快叫医生!他焦急地环视混乱的人群。
沈先生!沈先生!一个穿着得体、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沈家的专属律师王律师,此刻却脸色煞白,满头大汗地挤开人群冲了过来,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密封的牛皮纸文件袋。他显然也被刚才的死而复生和暴力场面吓得不轻,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世界崩塌般的惶恐和难以置信。
沈先生!出…出大事了!王律师的声音尖锐地划破混乱的尾声,成功吸引了包括沈砚在内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双手颤抖着,几乎拿不稳那个文件袋,眼睛瞪得溜圆,目光死死钉在虚弱地倚靠在沈砚怀里的苏晚晚身上,又飞快地扫过蜷缩在地、狼狈不堪的我,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苏…苏小姐的遗嘱…刚刚…刚刚完成了最后的公证和封存程序,在…在她‘去世’前最后确认生效的…现在…王律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吼了出来:
苏晚晚小姐名下所有遗产的唯一法定继承人——是宋晚小姐!
时间,空间,声音,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刹那凝固了。
灵堂里死寂得可怕,连苏晚晚那恰到好处的啜泣声都戛然而止。她靠在沈砚怀里,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刚刚还盛满惊恐和泪水、楚楚可怜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快得几乎无法捕捉的愕然和阴冷,随即又被更深的茫然和虚弱覆盖。她捂着胸口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沈砚脸上那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温柔,瞬间冻结。他猛地低头看向怀里的苏晚晚,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困惑,仿佛在无声地质问。随即,他像是被毒蝎蜇了一口,倏地抬起头,那双赤红未褪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了我身上。
那目光,混杂了极致的震惊、被愚弄的暴怒、以及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审视。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身上反复切割。
刚从窒息边缘挣扎回来的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脖子上的剧痛尚未消散,肺里火烧火燎。王律师那惊雷般的话语砸进耳朵里,我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生理性的泪水和狼狈的痕迹,眼神却同样被巨大的、纯粹的惊愕彻底淹没。
遗嘱苏晚晚的遗产继承人…是我
这怎么可能!
口袋里的那张薄纸似乎又灼热起来,却与眼前这荒谬绝伦的宣告形成了最尖锐的讽刺。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苏晚晚恨我入骨,这是沈砚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把一切都留给我一个她刚刚指控的杀人凶手
王律师满头大汗,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诈尸的白月光,被指控的凶手,暴怒的男主,还有这份匪夷所思的遗嘱。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地补充道:文件…手续…完全合法有效…是苏小姐清醒时亲自确认签字的…就在…就在昨天下午…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苏晚晚,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昨天下午那正是苏晚晚意外落海之前!
灵堂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接二连三的惊天逆转彻底震懵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们三人之间来回扫射,充满了惊疑、揣测和看戏的兴奋。
沈砚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他扶着苏晚晚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力道。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再次低下头,看向怀里那张苍白柔弱的脸。这一次,他眼底的温柔被一种深沉的、锐利的审视所取代。那是一种从未对苏晚晚展露过的、如同解剖刀般冰冷的怀疑。
晚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惊涛骇浪,这份遗嘱…怎么回事
苏晚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迎上沈砚审视的目光,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瞬间又蓄满了泪水,充满了巨大的委屈和茫然,仿佛被这个可怕的问题伤透了心。
我…我不知道…阿砚…她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带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当时只是…只是想着…如果我…我真的出了意外…总要有个人…替我看顾好…看顾好你…宋晚她…她毕竟…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身体软软地往下滑,脸色白得像纸。我…我的心好痛…她的手死死揪住胸口的衣料,痛苦地蜷缩起来,泪水汹涌而出,你…你不信我吗阿砚…连你也不信我了吗
她避开了遗嘱的具体解释,将重点瞬间拉回到了她最擅长的领域——她的脆弱,她的委屈,她的牺牲,以及沈砚的信任。这一招,在过去百试不爽。
沈砚的呼吸猛地一窒。看着苏晚晚痛苦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令人心碎的泪水,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委屈和恐惧,他眼底刚刚升腾起的冰冷怀疑,瞬间被巨大的心疼和自责冲垮了。他怎么能怀疑晚晚她刚刚经历了生死,她那么脆弱!
别说了!晚晚!别说了!我相信你!他一把将痛苦蜷缩的苏晚晚紧紧搂进怀里,手臂收得死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紧张,医生!医生怎么还没来!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再次射向我时,那刚刚被心疼压下去的暴戾和憎恶,如同被浇了油的烈火,轰然复燃,甚至比之前更加炽烈、更加疯狂!
那份诡异的遗嘱,非但没有洗清我的嫌疑,反而像一桶滚油,彻底浇在了他本就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上!在他眼中,这成了我处心积虑、谋划深远的又一铁证!是我迷惑了晚晚还是我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胁迫了她
宋晚!沈砚的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咆哮,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要将我挫骨扬灰的恨意,你最好祈祷晚晚没事!否则,我让你和你肚子里那个孽种,一起给她陪葬!
孽种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狠狠洞穿了我的身体。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脖子上的剧痛还在,沈砚那淬了毒的目光像冰锥刺骨。但更冷的,是心口那片无边无际的荒原。就在几秒钟前,那荒谬的遗嘱带来一丝渺茫的、可笑的微光,仿佛命运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可现在,那点微光被彻底掐灭,只剩下更深的黑暗。
沈砚那句孽种,彻底断绝了我最后一丝试图沟通的可能。他认定了,连同我腹中这个未成形的生命,都只是我阴谋的一部分,是肮脏的、需要被毁灭的。
王律师站在一旁,看着沈砚抱着苏晚晚,焦急地呼唤医生,又看着蜷缩在地、如同被遗弃垃圾般的我,脸色变幻不定。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关于遗嘱的法律效力,也许是关于苏晚晚昨天签字时那平静到近乎诡异的状态……但最终,在沈砚那足以冻结一切的暴戾眼神下,他艰难地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苏晚晚埋在沈砚怀里的脸,在听到孽种二字时,那双被泪水浸透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冰冷得令人心悸的怨毒。那怨毒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和虚弱取代。她的手指,依旧死死揪着胸口的衣料,仿佛那里真的承受着难以忍受的剧痛。
沈砚的怒吼还在灵堂里回荡,带着要将我撕碎的疯狂。医生终于提着箱子,跌跌撞撞地挤开人群冲了进来,紧张地围向苏晚晚。
没有人再看我一眼。
我撑着冰冷光滑的地面,指甲在昂贵的瓷砖上刮出细微刺耳的声音,试图站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脖子上的伤痛,每一次用力都感觉小腹深处传来隐隐的不适。双腿软得厉害,像灌满了铅。
就在我摇摇晃晃,几乎要再次跌倒的时候,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突然伸到了我的面前。
那只手,稳定,干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我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
沈砚抱着苏晚晚,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在众人簇拥下匆匆离开。昂贵的皮鞋踏过我散落在地的发丝,连一丝停顿都没有。灵堂里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几个窃窃私语、眼神各异的人,以及蜷缩在冰冷地板上的我。空气里还残留着百合的浓香、湿土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属于苏晚晚身上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沈砚身上冷冽的雪松气息,此刻都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毒药。
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刀片。小腹深处,那阵隐隐的抽痛在刚才的窒息和巨大冲击下,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像一根细线,牵扯着我最脆弱的神经。我撑着地面,瓷砖的冰冷透过掌心直刺骨髓。腿软得厉害,试了几次,才勉强扶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视线还有些模糊,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就在我眼前发黑,几乎要再次滑倒的瞬间,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我的肘弯。
那只手戴着干净的白色医用手套,手指修长有力。
我猛地抬头。逆着灵堂入口处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天光,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我面前。他戴着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很特别,是沉静的琥珀色,此刻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审视。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似乎能轻易剖开我此刻所有的狼狈和脆弱。
能走吗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低沉,平静,没有任何温度,像在询问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我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身体却因为脱力而晃了一下。他手上的力道立刻加重,不容置疑地支撑着我。
你是谁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警惕和劫后余生的惊悸。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眼睛扫过我的脖颈。那里,被沈砚掐出的青紫指痕已经开始浮现,狰狞可怖。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停留,又飞快地掠过我的小腹,那里被我无意识用另一只手紧紧护着。
想活命,想保住他,他开口,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就跟我走。这里没人能帮你。
他的用词精准而冷酷。保住他——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仅仅是因为我刚才护住小腹的本能动作还是……他一直在观察
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头皮。灵堂里剩下的几个人,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们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恶意揣测。窃窃私语声如同毒蛇吐信,钻进我的耳朵。
……看见没刚死了白月光,这就勾搭上别的男人了
啧啧,脖子上的印子……真激烈啊……
沈先生说得没错,就是个不知廉耻的……
每一句都像淬毒的针,扎在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口袋里的那张薄纸,此刻沉甸甸地坠着,提醒着我腹中这个脆弱生命的存在,也提醒着我此刻孤立无援的绝境。
琥珀色眼睛的男人似乎毫不在意那些目光和议论,他只是再次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看着我,无声地催促。
留下来,就是被这些流言蜚语和沈砚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撕碎。跟他走……前路未知,但至少,暂时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狱。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决绝。我点了点头,哑声道:走。
他没有再说话,保持着支撑我手臂的姿势,半扶半架地带着我,在那些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出了灵堂,走进了外面冰冷的雨幕里。
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和脸颊,冰冷的触感反而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轿车无声地滑到我们面前。他拉开车门,将我塞进后座,动作谈不上温柔,但避免了让我再次摔倒。他自己则坐进了驾驶位。
引擎启动,车子平稳地驶离了那片被悲伤和混乱笼罩的墓园。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摆动,发出单调的声响。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却丝毫驱散不了我骨子里的寒冷。我蜷缩在后座,警惕地盯着后视镜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你到底是谁我再次问道,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沙哑。
男人没有回头,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湿滑的路面。他抬手,终于摘下了口罩和眼镜。
后视镜里映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鼻梁很高,嘴唇薄而紧抿,下颌线绷得很紧。整张脸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质。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很年轻,但那双眼睛里的沉静和沧桑感,却与年龄不符。
陆沉。他报出名字,依旧言简意赅。
陆沉这个名字有些陌生。我努力在混乱的记忆里搜寻。沈砚的圈子很大,但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苏晚晚的主治医生。他接着说道,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我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主治医生!苏晚晚的!
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我,让我几乎失声。无数个疑问瞬间炸开:他为什么帮我他知道什么遗嘱落海还是……她的复活
你……我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个单音。
我看了你很久,陆沉透过后视镜,目光精准地捕捉到我脸上的惊骇,从沈砚掐住你脖子那一刻开始。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他对你,是真的动了杀心。
我的心猛地一沉,沈砚那双赤红的、充满毁灭欲的眼睛再次浮现在眼前。陆沉的话,只是冰冷地确认了我最深的恐惧。
至于我为什么帮你,他像是看穿了我的疑问,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几乎不能算是一个表情,你可以理解为,我对苏晚晚女士的‘医学奇迹’很感兴趣。或者说,我对她亲手导演的这出‘诈尸’闹剧,感到……恶心。
诈尸闹剧恶心
他用这样冰冷、充满讥诮的词汇,直接撕开了苏晚晚死而复生的温情面纱!
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发颤,你说她是……装的
陆沉没有直接回答。车子拐进一条僻静的街道,最终在一栋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旧公寓楼前停下。他熄了火,拔下车钥匙。
下车。他推开车门,率先走了下去,绕到后座,替我拉开了车门。冷风夹杂着细雨瞬间灌了进来。
我迟疑了一下,看着他伸过来的、依旧戴着医用手套的手,最终还是扶着车门,自己挣扎着下了车。脚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小腹的抽痛似乎加剧了,让我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陆沉的目光扫过我的动作,没说什么,转身走向公寓楼入口。他打开一道老旧的铁门,示意我跟上。
楼道狭窄而阴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他住在三楼。打开门,里面的空间不大,但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冰冷。家具很少,色调以黑白灰为主,一尘不染,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像一间临时落脚的样板房,毫无生活气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坐。他指了指客厅里一张同样冰冷的灰色沙发,自己则径直走向角落里的一个小冰箱,拿出了一瓶冰水,拧开盖子,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水流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滑落。
我没有坐,只是警惕地靠在门边的墙上,尽量拉开与他的距离。把话说清楚,陆医生。苏晚晚的病……
病陆沉放下水瓶,转身面对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清晰的嘲讽,冰冷刺骨。宋小姐,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苏晚晚小姐罹患的是足以让她香消玉殒的绝症吧
他走到沙发旁的一个矮柜前,拉开抽屉,动作利落地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那袋子看起来很旧,边角都有些磨损。
他拿着文件袋,一步步向我走来,停在我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很高,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我,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她找上我,是在一年前。陆沉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揭露真相的冰冷质感,拿着几家国外顶尖医院的诊断书复印件,声称自己得了罕见的、恶性程度极高的骨癌,生存期不超过一年。她表现得那么绝望,那么美丽,又那么脆弱,像一个即将破碎的水晶娃娃,轻易就能勾起男人……尤其是像沈砚那种男人的保护欲和毁灭欲。
我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苏晚晚的柔弱,她的眼泪,她每一次恰到好处的晕倒和病痛……过往的片段在脑中飞快闪过。
她要求我配合她,做她的主治医生,在沈砚面前巩固她‘病入膏肓’的形象。陆沉嘴角的讥诮加深,开出昂贵的、但实际对她身体毫无影响的‘特效药’处方,伪造各种危重的检查报告和病历……她甚至,他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盯着我,要求我在必要的时候,出具她的‘病危通知书’和……‘死亡证明’。
死亡证明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
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我的声音干涩无比。
陆沉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好处他嗤笑一声,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这就是她以为能控制我的‘好处’。她承诺事成之后给我一笔天文数字,并且动用关系让我在医学界平步青云。可惜,他眼神里的冰冷几乎凝成实质,她低估了一个医生的底线。也高估了她自己拙劣的演技。
他猛地将手中的牛皮纸文件袋塞到我怀里!
这里面,陆沉的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是她这一年多来,所有伪造的病历、检查报告、处方笺的原始副本!还有她支付给我的、几笔用于‘封口’和‘配合’的‘顾问费’的转账记录!以及……她昨天下午,在签署那份匪夷所思的遗嘱之前,最后一次来我这里‘复诊’时,亲口对我说的原话录音!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我死死攥住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这就是证据!足以撕碎苏晚晚所有伪装的铁证!
她说了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陆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我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缓缓地、清晰地复述,声音冰冷,毫无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她说:‘陆医生,游戏快结束了。我‘死’后,沈砚会彻底疯掉,他会恨死宋晚那个贱人。等我把她彻底碾进泥里,让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的时候……我再‘活’过来。沈砚会感激涕零,会更加视我如命。而宋晚……’
他停顿了一秒,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我的脸。
‘而宋晚,她将继承我‘留下’的一切——我‘生前’欠下的、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巨额债务,以及沈砚……永世不休的憎恨和追杀。这份大礼,她不得不收。我要她活着,在地狱里,好好享受。’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的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刺穿我的心脏!
巨债追杀
遗嘱……原来这才是遗嘱的真相!那不是财富,是裹着糖衣的穿肠毒药!是苏晚晚精心为我准备的、通向地狱的单程票!
我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几乎将我撕裂。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小腹的抽痛骤然加剧,变成一阵尖锐的、难以忍受的绞痛!
呃……我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那个沉重的文件袋脱手掉在脚边。
陆沉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看着我因为剧痛而蜷缩、苍白的脸,看着我额头的冷汗和痛苦的神情。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观察一个实验体对刺激的反应。
看来,他冷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的‘麻烦’,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
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我的腹部。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更深的寒意。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来抵御那股要将我整个人撕裂的绞痛。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陆沉那张冰冷的脸在视野里晃动、扭曲。
他刚才复述的苏晚晚那些恶毒的话语,还在脑中疯狂盘旋——巨债、追杀、在地狱里好好享受……这些字眼和腹部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形成最绝望的炼狱。
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陆沉似乎蹲了下来。那双戴着白色医用手套的手伸了过来,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地拨开我护在小腹上的手。
别碰我!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抗拒。我不想让这个冰冷的、像机器一样的男人触碰我,触碰我腹中这个可能正在流逝的小生命!
陆沉的动作顿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如果你想他死得更快,就继续挣扎。他的声音比冰还冷。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挣扎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我瘫软在地,任由他那双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手按压在我的小腹上。他的手指很凉,按压的力道精准而有力,像是在探查什么。
剧痛让我几乎无法思考,只能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见红了他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我艰难地低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米色的裤子上,果然洇开了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那抹血色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眼球上!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神经!孩子……我的孩子……
救他……求你……眼泪终于决堤,混合着冷汗滚落下来。我顾不上什么尊严和警惕,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陆沉冰冷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里。救救我的孩子……陆医生……求你……
陆沉沉默地看着我,看着我被汗水和泪水糊满的、写满绝望和哀求的脸。时间仿佛凝固了。他眼里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但转瞬即逝,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他没有回应我的哀求,只是猛地抽回手,站起身。他动作迅速地走到角落,拿起一个看起来像是常备的医药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一次性的注射器和一小瓶透明的药水。他的动作快而精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躺平。他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他回到我身边,单膝跪地,撕开注射器的包装。
我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无力地顺着他的要求躺倒在地板上。冰冷坚硬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衣服刺激着我的背脊。我看着他熟练地抽取药水,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寒芒。
这是什么恐惧让我声音发颤。
黄体酮。保胎。他言简意赅,语气没有任何安抚的意味,能不能保住,看你和他的命。说话间,他动作极快地将我的裤腰往下拉了一点点,露出小腹一侧的皮肤。酒精棉球带着刺鼻的凉意擦过皮肤。
嘶……冰冷的触感和对针头的恐惧让我身体本能地绷紧。
放松。陆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肌肉紧张吸收不好。他的手指按住我的皮肤,另一只手握着注射器,没有任何犹豫,快、准、稳地刺入皮肤,将冰凉的药液缓缓推了进去。
药液进入身体的瞬间,带来一种奇异的微胀感。腹部的绞痛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尖锐了还是我的心理作用我大口喘着气,像离水的鱼,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剥落的一小块墙皮,不敢去看陆沉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注射完毕,他利落地拔出针头,用棉球按住针眼。
躺着别动。半小时后看情况。他站起身,将用过的注射器丢进垃圾桶,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他走到洗手池边,开始仔细地清洗双手,一遍又一遍,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冰冷的药力似乎在身体里慢慢化开,那阵要命的绞痛渐渐平息下去,变成一种持续的、闷闷的钝痛。冷汗不再像刚才那样汹涌,但衣服已经湿透,贴在身上,冷得我牙齿打颤。我躺在地板上,像一具被抽空的躯壳,只有小腹那微弱的存在感,提醒着我刚才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劫难。
陆沉洗完手,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每一根手指。他转过身,靠在洗手池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
感觉怎么样
……好一点了。我的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叫。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巨大的恐惧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来,几乎将我淹没。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躺着。他再次命令,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逞强。
我无力地躺回去,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掉在脚边的那个牛皮纸文件袋。苏晚晚恶毒的话语,那份致命的遗嘱……恐惧再次攥紧了心脏。沈砚……沈砚知道苏晚晚是装死吗他如果知道那份遗嘱是陷阱……不,他根本不会信我!他只会认为这是我为了脱罪编造的又一个谎言!苏晚晚那炉火纯青的表演,足以让他深信不疑!
沈砚……这个名字从我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无尽的苦涩和绝望,他不会信我的……他只会信苏晚晚……
陆沉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充满了冰冷的讽刺。他信不信你,重要吗他反问道,目光锐利如刀,宋晚,你还没看清吗在沈砚的世界里,苏晚晚就是不容置疑的真理。你的死活,你肚子里那个‘孽种’的死活,甚至你的清白,对他来说,都抵不过苏晚晚的一滴眼泪。
他的话,像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窒息的闷痛。是啊,我怎么还能对沈砚抱有期待在他掐住我脖子,恨不得将我撕碎的那一刻,在他为了苏晚晚一句指控就宣判我死刑的那一刻,在他口口声声叫我肚子里的孩子孽种的那一刻……所有的情分,所有的幻想,都该彻底粉碎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陆沉看着我脸上灰败的表情,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他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灰色窗帘一角,警惕地朝楼下扫视了一眼。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他放下窗帘,转过身,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感情的平静,第一,拿着这些证据,他指了指地上的文件袋,去报警,去告发苏晚晚诈骗、伪造病历、诬告陷害。你可以试试,看看在沈砚滔天的权势和财力面前,这些证据能有多大作用。看看苏晚晚会不会在你报警之前,就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苏晚晚的狠毒,陆沉的描述已经足够清晰。报警恐怕只会死得更快。
第二,陆沉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直刺我的眼底,离开这里。离开沈砚和苏晚晚的视线。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把你肚子里那个麻烦解决掉,重新开始。至少,能保住你这条命。
解决掉他让我……打掉这个孩子
我的手下意识地、紧紧地按在了小腹上。那里,钝痛依旧,但一种微弱却奇异的联系感,却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传递过来。这是沈砚的孩子……可也是我的孩子!是我在这个冰冷绝望的世界上,唯一能抓住的、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是刚才差点就失去的……
一种近乎本能的、母性的保护欲,汹涌地冲破了恐惧和绝望的堤坝。不!我不能放弃他!即使前路是万丈深渊,我也要带着他一起闯!苏晚越想毁掉我,越想夺走我的一切,我就越要活下去!越要保住这个孩子!
不!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地在冰冷的房间里响起。我挣扎着,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陆沉,里面燃烧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火焰——那是被逼到绝境后,从灰烬里生出的、不顾一切的狠厉。
我选第三条路!
陆沉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带上了一丝探究和……兴味他微微挑眉,示意我说下去。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苏晚晚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和恶毒的话语交替闪现。她不是想看我在地狱里挣扎吗她不是想让我身败名裂、生不如死吗
苏晚晚想玩,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那我就陪她玩到底!她不是想要沈砚的爱吗她不是想看我被沈砚恨之入骨吗好!那我就让她看看,当沈砚发现他视若生命的白月光,从头到尾都在骗他、利用他、把他当傻子一样耍的时候,他会是什么反应!
我死死盯着陆沉那双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我要你帮我,陆沉!帮我让沈砚——亲眼看看这份‘礼物’里,究竟藏着什么!
冰冷的电子音在死寂的VIP病房里突兀地响起,像一根针,扎破了所有凝固的空气。
孕周:6周3天。
胎儿发育良好……
苏晚晚脸上那刚刚扬起的、带着胜利和恶毒的笑容,瞬间僵死在脸上。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去,比刚才装病时更加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她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身体晃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瞪着屏幕上那清晰可见的、小小的孕囊,又猛地转头看向沈砚。
沈砚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僵立在原地。他脸上的暴怒和疯狂像是被瞬间冻结的岩浆,凝固成一种极其怪诞的表情。他死死盯着屏幕,又猛地看向苏晚晚平坦的小腹,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被愚弄的狂怒,以及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荒谬的希冀
不……不可能!这机器坏了!一定是坏了!苏晚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叫,猛地扑过去想挡住屏幕,身体却因为巨大的冲击而踉跄了一下。阿砚!你别信!这是他们的阴谋!宋晚和这个姓陆的串通好了来害我的!她语无伦次,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而扭曲变形。
陆沉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像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他操作机器,清晰地打印出报告单,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像重锤敲在苏晚晚的心上。
沈砚没有动,没有去扶她。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刮过苏晚晚那张因极度恐慌而扭曲变形的脸。过往那些虚弱、晕倒、心绞痛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脑中飞速旋转、碰撞。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那些脆弱表情下极力隐藏的算计和得意。
苏晚晚,沈砚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寒意,你告诉我,那份病历……那份遗嘱……还有落海……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缓缓地抬起手,指向陆沉手中那份沉甸甸的牛皮纸袋,指尖在微微颤抖。
苏晚晚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猛地扑过去,死死抓住沈砚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泪水汹涌而出,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真实而绝望:阿砚!你信我!我真的病了!那份病历…病历是陆沉他伪造的!他恨我!他喜欢宋晚!对!他喜欢宋晚那个贱人!所以他们联手来害我!遗嘱…遗嘱是假的!一定是宋晚用了什么手段!落海…落海真的是她推的我!阿砚,你看我脖子上的伤,你看啊!她疯狂地拉扯着自己的衣领,露出脖颈上那几道被海水泡得有些发白的划痕,试图证明自己的受害。
她的指控混乱而疯狂,将所有脏水泼向我和陆沉。那份歇斯底里,那份孤注一掷的攀咬,反而像一面照妖镜,将她内心的肮脏和恐慌暴露无遗。
陆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充满了嘲讽。他看向沈砚:沈先生,需要我提醒你吗苏小姐昨天下午最后一次‘复诊’时,精神矍铄,面色红润,还兴致勃勃地和我讨论了海城新开的米其林三星餐厅。那份录音,需要我再放一遍吗关于她如何为你准备那份‘大礼’的
闭嘴!你闭嘴!!苏晚晚彻底崩溃了,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兽,朝着陆沉嘶吼,假的!都是假的!阿砚!你信我!我只有你了!我……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沈砚猛地抽回了被她抓住的手臂!
力道之大,让她猝不及防地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仪器车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沈砚站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曾经盛满对她的宠溺和心疼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暴戾和冰冷。那不是对敌人的愤怒,而是对最深信任被彻底背叛、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毁灭性的狂怒!
闭嘴沈砚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地狱的叹息,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剧毒,苏晚晚,你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了整整一年用你的‘绝症’用你的‘脆弱’看着我为你疯,为你痛,为你恨不得杀人他一步步逼近她,高大的身影带着山岳般的压迫感,病房里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苏晚晚被他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背脊死死抵着仪器车,退无可退,只能疯狂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不是…阿砚…不是这样的…我爱你…我是因为太爱你了才…
爱沈砚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冷笑,那笑声比哭更难听,充满了自嘲和刻骨的痛楚。用谎言堆砌的爱用别人的命当垫脚石的爱他的目光猛地扫过我,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残留的恨,有巨大的怀疑,更有一种被颠覆世界的茫然,最后又狠狠钉回苏晚晚脸上,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毁灭欲。
孩子……他盯着苏晚晚平坦的小腹,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是谁的
苏晚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神瞬间闪烁,充满了巨大的恐惧:是…是你的啊阿砚!当然是你的!
我的沈砚的嘴角扭曲出一个极其残忍的弧度,好。很好。他猛地回头,对着病房门口的方向厉声吼道:陈秘书!立刻联系仁和私立医院!安排最权威的产科团队!我要做——脐带血DNA鉴定!现在!马上!
不——!苏晚晚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恐惧,仿佛听到了末日的丧钟!她彻底慌了,再也顾不得任何形象,转身就想往门外冲!
拦住她!沈砚的声音冰冷刺骨。
一直守在门外的保镖如同鬼魅般出现,面无表情地挡住了苏晚晚的去路,像两堵无法逾越的铁墙。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沈砚!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苏晚晚!我是你的晚晚啊!苏晚晚疯狂地挣扎、踢打、哭喊,头发散乱,昂贵的衣服被扯得变形,像个真正的疯妇。
沈砚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底再也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无尽的冰冷和厌恶。他转向陆沉,声音疲惫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陆医生,麻烦你,全程监督她的‘孕情’。在鉴定结果出来之前,确保她和她肚子里的……‘东西’,安然无恙。
陆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眼神扫过被保镖死死架住、仍在歇斯底里哭喊挣扎的苏晚晚,如同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沈砚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沉重得像铅块,里面包含了太多东西——质疑、审视、一丝残留的恨意,还有更多难以解读的、混乱的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他只是深深地、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大步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病房。背影僵硬而决绝,仿佛身后的一切,都成了他急于逃离的噩梦。
病房里只剩下苏晚晚绝望的哭喊,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和一片死寂的压抑。
陆沉走到我面前,将那份B超报告单递给我,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你的麻烦暂时解决了。更大的麻烦,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门外,才刚刚开始。沈砚不会轻易放过你,尤其是你肚子里这个。他从外套内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纸条,塞进我手里。这是地址。今晚十点,后门有车等你。离开海城,越远越好。
我攥紧了那张纸条,也攥紧了手中的B超单。那张小小的黑白图像上,那个模糊却顽强的小点,是我此刻唯一的支撑和慰藉。我看了一眼被保镖控制、如同困兽般挣扎哭嚎的苏晚晚。她精心编织的谎言帝国正在她眼前崩塌,等待她的,将是沈砚滔天怒火下最残酷的清算。那份巨额债务和永世追杀,最终会精准地落到她自己头上。
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疲惫。她罪有应得,但这场闹剧,没有赢家。
我最后看了一眼陆沉。这个冷漠的医生,他递出了逃离地狱的车票,却依旧是地狱的一部分。他的眼神深不见底,我看不透他的真实目的。
谢谢。我低声说,声音嘶哑。不是为了他的帮助,而是为了他递出的这条生路。
没有犹豫,我转身,在苏晚晚怨毒得几乎要滴血的诅咒目光中,在保镖沉默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这间充满谎言和血腥的病房,走向门外未知的、但属于我的自由。
尾声
海城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夜幕低垂,霓虹初上,湿漉漉的地面倒映着城市的流光溢彩,像一幅打翻的油彩画。
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出医院后门,汇入车流,朝着城外飞驰而去。我靠在后座,车窗开了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灌进来,吹散了医院里那股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和绝望的味道。
口袋里,那张B超单隔着布料传来微弱的、却无比真实的存在感。我轻轻抚上小腹,那里依旧残留着隐隐的钝痛,提醒着白天的惊心动魄。一个全新的、脆弱却坚韧的生命,正在那里悄然生长。他不是沈砚的孽种,不是苏晚晚报复的工具,他只是我的孩子。是我在无边黑暗里,抓住的唯一的光。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匿名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只有一张照片。
是在仁和私立医院灯火通明的高级产科手术室外。
沈砚颓然地靠墙坐在地上,昂贵的西装沾满了灰尘,褶皱不堪。他低着头,双手深深插进凌乱的头发里,整张脸埋在阴影中,肩膀垮塌着,微微颤抖。那份曾经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被彻底掏空的狼狈和死寂。
他面前的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枚戒指。那枚在苏晚晚葬礼上,被他亲手为她戴上的、价值连城的蓝钻戒指。幽冷的蓝光在冰冷的灯光下闪烁,像一滴凝固的泪,也像一座坍塌的、名为白月光的墓碑。
照片下方,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
脐带血鉴定结果:排除沈砚为生物学父亲。苏晚晚因涉嫌巨额诈骗、伪造文书、诬告陷害,已被警方控制。
我平静地看着,心中再无波澜。沈砚的崩溃,苏晚晚的结局,都成了后视镜里急速倒退的风景。
车子驶离海城收费站,彻底融入无边的黑暗和自由。远方,是看不到尽头的路,是未知的黎明。
我关掉手机屏幕,将它扔出窗外。小小的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坠入路边的黑暗,瞬间被车轮碾碎,化为齑粉。
连同那个名字,那座城,那场噩梦。
都结束了。
我闭上眼睛,将手轻轻覆在小腹上。掌心下,是微弱却坚定的跳动,是新的开始。
车子向着黑暗的尽头,向着没有沈砚,也没有苏晚晚的未来,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