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无常女没有好心肠 > 第一章

卯时三刻,南城早市的油条摊刚支起桐油棚,青石板路上还凝着夜露。王老五的油锅里才泛起豆大的泡泡,就见街口飘来团黑黢黢的影子。
那影子飘得忒慢,细看是个小不点儿,披件能装下三个童子的玄色斗篷,皂色帽檐压得快挨着鼻尖。最打眼的是脚上那双素面翘头履,白底黑面绣着暗纹,踩在石板路上跟猫似的没声息
——
周遭卖货的摊主们见了这行头,手里的家什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我的个天爷爷!
卖浆粥的王老头手抖得把粗瓷碗扣翻了,滚烫的米浆浇在裤腿上都不知疼,这...
这是哪路真神...
莫不是勾魂的祖宗
隔壁卖韭菜的张婆子更利落,嗷唠一嗓子把竹筐掀了个底朝天:无常娘娘!您老可瞅准地儿!咱这卖的是阳间菜,不是阴曹的贡果啊!这话音刚落,早市跟炸了营的马蜂窝似的。炸油条的李四连油梆子都扔了,刺啦
一声油星子溅到柴火上,差点把棚子点着;卖绒花的小妹抱着月季跑得太急,陶花盆磕在脑门上,粉嘟嘟的花瓣撒了满地;就连蹲在墙根啃窝头的大黄狗,都夹着尾巴钻到菜摊底下,呜呜声跟哭丧调似的。
黑影子顿了顿,斗篷里传出个清亮嗓音,带着点刚醒的沙哑:别咋呼,我就买俩包子。她往前挪了两步,翘头履尖蹭到个滚地的西红柿,那果子当场就蔫巴了,皮皱得跟百岁老太的脸似的。这下众人更笃定了
——
这准是勾魂的无常!瞧这晦气劲儿,沾啥啥蔫,碰啥啥枯!
丁记包子铺...
可是在这儿
黑影子抬头,帽檐掀起寸许,露出双亮得瘆人的眼睛。待认准了街角那冒着热气的竹棚,径直走过去。
丁记包子铺的掌柜丁小舟正揉面呢,见她走来,手里的面团愣是搓成了黑球
——
不是面脏,是他血都涌到头顶心了,手一下子煞白称得面团黑了。
您...
您老要啥馅儿的
丁小舟说话牙齿打颤,青布围裙上的面粉扑簌簌往下掉,今儿个的鲜猪肉馅儿刚出锅,滚烫...
来俩茴香鸡蛋的。
黑影子往摊子前一站,斗篷下摆无风自动,扫过旁边的酸菜坛子,那坛子

地冒起白气,跟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
周遭躲在菜摊后、墙根角的人都屏着呼吸。张婆子掐着王老头的胳膊直念叨:完了完了!瞧见没她一现身就得死人,还得死得连骨头渣都找不着!上回李寡妇门前晃过这号主儿,转天她汉子出海就没回来,连船板都没见着!
王老头疼得龇牙咧嘴,眼睛还直勾勾盯着包子铺:嘘!别胡说!人家说不定就是饿了...
话没说完,就见黑影子伸手接包子,那指尖白得像冬雪,碰了下油纸包,纸边儿立马结了层白霜。
丁小舟差点背过气去,哆嗦着把包子递过去:您...
您拿好,俩茴香鸡蛋的...
黑影子摸出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往案板上一撂,叮铃桄榔
直响。她掀开袋口,里头全是黑黢黢的铜钱,每枚都铸着看不懂的樊纹,而且摸上去跟冰块似的。
够不
她问。
丁小舟哪敢数啊,忙不迭点头:够够够!您老慢走...
不,您老好走...
黑影子拎着包子转身,翘头履踩在石板上还是没声。她刚走两步,身后的丁记包子棚突然
咔嚓
一声,撑棚的木柱从中折断,半边棚子塌下来,正好砸在放酸菜坛子的地儿,砸个粉碎。
看!我就说吧!
张婆子压着嗓子叫唤,扫把星啊!走到哪塌到哪!
快别嚼舌根!
王老头忙捂她的嘴,没瞅见人家就买个包子吗说不定...
说不定是地府的伙房歇业了呢
黑影子像没听见这些闲话,慢悠悠往巷子深处走。到了没人的地儿,她才把帽檐掀起来,露出张挺年轻的脸,就是面色白得跟刷了石灰似的。她小心翼翼从油纸包里拿出个包子,凑到鼻尖闻了闻,眼睛弯成了月牙。还是丁记的香,比府里的忘忧糕好吃多了。
她小口小口地咬着包子,茴香混着鸡蛋的香味从斗篷里飘出来。吃完一个,又拿起第二个,嘴角沾了点油星,拿袖子蹭了蹭。正吃着,怀里突然
叮铃
响了一声,有物件透过袍子在发亮。她皱了皱眉,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塞回油纸包,从怀里摸出块漆黑的令牌,上头用金线刻着
勾魂
二字。令牌正微微发烫,还泛着幽蓝的光。
啧,来差事了。
她叹了口气,把包子包往怀里一揣,玄色斗篷猛地展开,像只大蝙蝠似的飘了起来。翘头履离地面三寸,脚尖一点,就消失在巷子尽头的薄雾里。
早市上的人等了半晌才敢露头,丁小舟瘫在塌了半边的棚子前,哭丧着脸:怎么就看上我的的茴香鸡蛋包啊...
她倒是把钱给足了,可这柱子...
王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人没事就好。你没瞅见她拿包子时,眼神温柔得跟看亲娃似的。
张婆子啧了一声:温柔个啥,就是个看着耗子的馋嘴猫!不过说起来...
她往地上瞅了瞅,刚才她站的地儿,连个鞋印都没有,跟脚不沾地儿似的。
大伙儿低头一瞧,可不是嘛,青石板上光溜溜的,别说鞋印了,连刚才她蹭到皱皮的西红柿都恢复正常了,就跟啥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瞬间,众人后脊发凉。
只有丁小舟看着塌了的棚子破了酸菜坛子子惆怅,手里黑黢黢的铜钱冒着丝丝寒气儿。他突然一拍大腿:哎哟!忘了问她啥时再来了,还有事儿得问问呐!
张婆子哑然:可拉倒吧,你也不嫌忌讳。
丁小舟挠挠头:那,这铜钱...
能搁阳间花不
众人……
巷子深处,黑影子飘在半空中,摸出剩下的半个包子又咬了一口。怀里的令牌越来越烫,她一边嚼着包子,一边摸出那黑令牌,翻过面看,上面用光线勾勒几个字
今日当值:勾魂一口,需得尸骨无存,人选自定。
急个啥,
她嘟囔着,包子还没吃完呢...
玄色斗篷在薄雾中越飘越远,只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茴香鸡蛋香,很快就被风吹散了。
同样是卯时三刻,李寡妇刚把腌菜坛子搬上灶台,后窗就传来
吱呀
一声。她攥着捣蒜的木槌回头,正撞见赵表哥肥硕的身子卡在窗棂里,靛蓝长衫勾倒了撑杆,人被窗扇压着进退不得,活像只被挂住的胖蛤蟆。
妹子,可想煞表哥了。
赵表哥在她诧异的目光下笨拙又迅速的挤进了厨房,跳窗时带翻了醋缸,酸溜溜的气味混着他身上刺鼻的桂花油味,熏得李寡妇直犯恶心。她往后退几步,木槌握得发白,举在身前让他更难进身:你怎么进来的!走开!再不走,我喊人了!

赵表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油光蹭在袖口,隔壁的人都赶集去了,谁听得见再说……
他目光落在李寡妇隆起的小腹上,笑得愈发油腻,你一个寡妇,肚里还揣着拖油瓶,除了表哥,谁肯要你
话音未落,李寡妇的木槌已经砸过去。赵表哥侧身躲开,肥厚的手掌狠狠甩在她脸上。李寡妇站不稳身形,头一下子便撞在桌角,嘴里泛起血腥味,耳中嗡嗡作响。恍惚间,她听见赵表哥扯她头发的声音,混着那句
不识好歹的贱人,像毒蛇吐着信子往心里钻。
要死便死吧。
李寡妇盯着地上碎裂的陶碗,锋利的瓷片里的酸汤映出她蓬头垢面的模样。老李出海那天,她也是这样蓬头垢面,跪在祠堂求族老不要让老李出海,磕头磕得青砖上都是血:这个天气留不住人呐!
可族长摸着山羊胡摇头,那样高高在上,说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这是海神娘娘的生辰,活着回来是娘娘的恩赐,死了也是娘娘的恩惠。现在,老李的尸骨沉在海里,她被婆家赶出家门,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成了没名没姓的野种,而族老们,依旧高高在上。
就在赵表哥将要扯开她衣襟的瞬间,屋内突然卷起一阵阴风。李寡妇捏紧手里的瓷片,鲜血从指缝间顺流直下,麻木着,准备着,下一步就是割破自己喉咙,却听见重物倒地的闷响。她颤巍巍睁开眼,只见黑袍女子正蹲在赵表哥身旁,指尖戳着他圆滚滚的肚皮:啧啧,这么胖,塞勾魂牌得费不少老劲儿。
这女子黑袍罩身,腰间挂着块黑令牌,手里还捏着半个茴香鸡蛋包子。李寡妇认得她
——
上个月暴雨夜,这女子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破屋里,塞给她个纸鹤形状的符纸,说能保她家平安。结果老李还是死了。
又是你!
李寡妇霎时有些疯魔了,挣扎着爬起来,手里的碎瓷片指着她,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你害死了老李为什么要来害我!吐开嘴里的血沫子,血腥味冲得她迷糊你这个扫把星!
黑袍女子擦了擦手,把这一半包子再分成两半,继续咬了口右手边的包子,碎屑掉在赵表哥脸上:这话听着耳熟。大半年前你外祖母咽气前,也是这么骂我的。
李寡妇一滞。她确实记得,外祖母临终前死死攥着她的手,说有个黑袍女子是来勾魂了,她是恶鬼是扫把星。她怔怔盯着女子腰间的黑牌子,上面
无常
二字泛着幽光,突然想起老辈人讲的故事
——
勾魂的无常,不都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吗
黑袍女子不经心地擦了擦嘴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看我像什么人
李寡妇稍微清醒后,起身往后跪坐在腿上,回她的话我看你不像什么好人!
说完小腹竟突然抽痛起来,她下意识护住肚子,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
黑袍女子晃了晃左手里的包子:干净的,你尝尝。
见李寡妇不动,她叹了口气,你怎么舍得弃了这条命,你儿子都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呢!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李寡妇心里。她想起老李出海前,摸着她肚子说等孩子生下来,要去镇上买最甜的桂花糕。可现在……
泪水突然决堤,她劈手夺过包子,咬得牙龈发疼,却尝不出半点滋味。
他爹都没了,我拿什么养孩子
李寡妇边哭边嚎,哭得打嗝,不知是哭顺了郁结的气,还是温热的包子熨帖了胎儿的胃口,方才抽痛的腹部竟慢慢松缓下来。
婆家不喜我,街坊说我克父克母克祖,现在还克夫,连表哥都……
黑袍女子单手拎起昏迷的赵表哥,黑牌子泛起微光,眨眼间将人吸了进去。她拍了拍手:好了,麻烦解决一个。至于你说的往后……
她又掏出个黄纸鹤符纸,收着这个,老李头七那天有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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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喜
李寡妇将符纸掼在地上,哀大于心死惊喜能把能把我男人从海里捞回来吗
话音未落,穿堂风突然卷着窗扇
哐当
撞在窗棂上,发出吱呀的哀鸣。她跪坐在冷硬的泥地上,指尖绞着磨得起毛的衣角,任周遭响动如鬼魅嘶吼,目光却直勾勾锁着黑袍女子
被她看得发毛的无常女竟难得放缓了语气:这是你的命数,劫是,运是,你就顺势而为,莫再困在过去,好好往后过吧。
没了老李,往后不会好好过了。
她喃喃道,眼睛里没了方才的倔强。
黑袍女子没再接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的肚子,地上凉,不要坐久了,言罢身影渐渐消散在晨光里。李寡妇呆坐稍许后,半撑着过去捡起符纸。纸鹤翅膀上渗开她看不见的淡金小字
——柳暗花明
院外似远远能听到市的喧闹声,卖豆腐的梆子声、讨价还价的吆喝声,混着晨风卷进屋里,还有似有若无的茴香味,霸道得很,横冲直撞,尖锐的撞开眼前的那些酸苦绝望。李寡妇摸了摸肚子,突然觉得,活着再不易,为了孩子,或许真的可以,好好过往后。
地府的奈何桥边飘着股糊味,孟婆火气大,大概是一不小心又糊锅了吧。
离生蹲在桥洞底下忘川岸边抠石子,黑袍子拖在青石板上扫出刺啦声。判官大人的嗓门跟炸雷似的从忘川那边飘过来:离生!那姓赵的的事好了没别再磨蹭啦
来了来了!
离生蹭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她这黑袍子也怪,沾了灰抖三抖就干净,可偏偏沾了人气就麻烦。想起李寡妇那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离生摸了摸袖兜里的第一张黄纸鹤
——
那玩意儿早让海水泡软趴趴,翅膀上
借命十六载
五个光字都晕成了疙瘩。
先说这赵表哥。离生把勾魂牌往掌心一托,黑黢黢的牌子上浮着团灰蒙蒙的影子,正是赵表哥的魂。他身体早让离生从牌里放出来了,可这肉身麻烦。恶不够恶,连做傀尸的门槛都达不到。
离生撇嘴,用鞋子翘起来的尖儿踢了踢脚边刚抠出来的石头,他上辈子攒的那点福报又不够抵他欺男霸女的账,偏偏又得罪了老李……
老李就是李寡妇那死鬼男人,现在在地府实习呢。离生想起老李头刚下来那天蹲在往生殿角落搓手的样儿,见着他就跳到近前贼眼晶亮,离生妹子,你能抽空去帮我瞅瞅我媳妇儿跟娃行吗,我走得急,桂花糕还没买呢……
得,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儿他还真找对人了,离生不得不管。所以才有她给李寡妇吃茴香鸡蛋包子那一出。说起来也邪门,离生天生扫把星体质,见谁谁倒霉,活着的时候是这样,进了地府后更是有过之而不及,所以天上地下黄天后土凡是有灵之物,都是能躲她多远就躲多远,这不连判官大人都只敢跟她隔着奈何桥吆喝。
但天道有言,凡事否极泰来物极必反,离生每隔七十个阴府年便总有一天能当幸运星。那天她揣着半个包子救下李寡妇的时候,把攒了七十年的幸运全灌进包子里,看着李寡妇抢过去咽下后,才觉没白跑一趟。谁让那娃是老李的种呢,她同事的崽,总不能看着倒霉被欺负。
可这赵表哥的肉身咋整总不能扔地府门口吧。进了勾魂牌的肉身是不腐不烂的,若丢在人界不管的话可能最后会成个万年大僵为害一方。离生挠了挠头,忽然瞥见忘川河里漂着个破木盆,阴曹木有了!她一拍大腿,遥遥把赵表哥的肉身往木盆里一塞,又捡了脚边刚抠出来的石头扔了上去,那半个鸡蛋大的石头准确落入盆中,阴曹木瞬间带着尸沉入忘川,消失在忘川里劣魂呼啸堆浪中别怪我啊,
她对着木盆沉下去的方向念叨,谁让你得罪鬼呢。再说了,你这肉身留着真的是祸害,被孤魂野鬼占了去指不定又会祸害哪家姑娘呢。
离生搓搓手,掸了掸黑袍脚:这下干净了。尸骨无存,合情合理。
忘川水虽只吞魂不腐肉身,但有这阴曹木拖底,有这彼岸石压箱,沉进去万万年都浮不上来,这就算完美达成勾魂牌上的任务令今日当值:勾魂一口,需得尸骨无存,人选自定
搞定!
离生揣着勾魂牌往判官殿走,殿角那盏幽冥灯忽明忽暗。判官大人让离生离得河对岸那么远汇报,自己坐在案后,手里捧着本《往生策》,胡子翘得老高:离生,说说吧,那姓赵的是怎么回事,怎么把生人收你勾魂牌里了。
回判官大人,您慢慢听我解释!
离生站得笔直,这赵表哥啊,人命没沾,坏事儿可没少干。仗着家里有钱,欺男霸女的,哪回不是银子摆平
她指了指勾魂牌,您瞧这魂,灰扑扑的,全是阴损事儿攒的。
判官翻了翻《往生策》,啧啧两声:这小子啊,就是个畜生撞大运,上辈子救了他爹娘投进人道成了他们的儿子。可是,这畜生终究是畜生。
离生这时候道好奇起来您展开说说
判官斜她一眼姓赵的上辈子是他爹娘养的狗崽子,从小给嘎了蛋,让他眼瞅着小美小花们有心无力,那怨气呲呲直冒。此生成人后禁不知节制,仗着父母惯宠,犯下不小罪行
离生了然,怪不得,那姓赵的之前见着漂亮姑娘就跟狗见骨头似的,原来真的是狗啊,狗当久了还不大会当人,可惜了,浪费那一身功德。
判官放下策子,不重的声响却让离生哆嗦一下。
重点不是这个判官说的不急不缓,将离生吓的后背冒汗。心道来了来了,看我怎么骗,哦不编,也不对……
离生装出一脸可惜,那肉身,我本来想弄回来当傀尸边角,谁知道刚放出牌,就让忘川水,给卷走了
见判官神色不变,捋着两撇胡子不发一语,离生越来越心虚,只好说实话这姓赵的肉身不够格,我不想委屈傀尸
判官不委屈傀尸,你就委屈忘川了
离生理亏,老实道我没有故意往忘川里丢垃圾,是捡了阴曹木盆用彼岸石沉川底下去了
判官……
崔钰无奈,气笑了你还知道那进了你勾魂牌里的生人是垃圾啊
离生无话只是一味低头脚趾扣地。
判官无法,思量再三还是苦口婆心道:离生啊,你那勾魂牌能跟老李他们的不一样,人选自定,就这几个字,比我手头的判官笔还霸道,你怎么选,我就得怎么跟你屁股后头帮你圆命簿,这是多大的厉害你还不清楚么
对不起离生翘着的鞋尖儿都快被她在地上磨平了。
可别了!判官叹气,抬眼见她老毛病犯了,跟石头死磕,赶忙出声制止别扣了,你当往生殿的砖是彼岸石啊。想扣多少就扣多少啊!
离生偏了偏头,听这语气,这是不气了
哎,你先下去吧
离生眼乐开了花,背身行礼退了出去。
崔钰手点着案面,自我宽慰,算了,忘川河处理不了的垃圾不止她扔的这一具不腐尸,手下偶尔犯个小错破坏环境绿化,他们这些当领导的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罢。
离生刚出殿拐个角,才松一口气,就听见旁边有人咳嗽。抬头一看,正是实习的老李。这老李穿着新做的冥差服,还有点不合身,见了离生赶紧点头:离生妹子,辛苦你了。我……
行了行了,
离生摆摆手,你媳妇和娃好着呢,我已经把幸运星给了你崽,保他一辈子平安顺遂。
她想起李寡妇摔符纸的样儿,又补了句,就是你媳妇脾气有点倔,你头七上去的时候多劝劝,让她往后别太钻牛角尖。老李眼圈红了,低身正经作揖道谢。
离生赶紧退后一步,抬手将他隔得老远现在别离我太近,小心以后仕途不顺
老李……
离生转身想走,殿里判官的声音又悠悠传来:等等,离生,你上次勾李采莲外祖母魂魄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
离生心里咯噔一下。这事她早忘了。李采莲就是李寡妇,当初勾魂时她因为着急回府里研究宝贝傀尸,便提前了半个时辰拘了她外祖母的魂,害得她错过与正缘见面的机会。按命簿里来说,当时丁老板他娘中风,县里唯一的老圣手韩大夫在丁家瞧病,李寡妇本该去丁家找圣手,结果还没到丁家,路上反而跟老李撞个满怀,将老李这铁树撞开了花儿,接着就被家里老黄狗咬着裙摆催回了家,当时外祖母就不行了,嚷嚷着无常女来勾魂了……
阴差阳错,李寡妇嫁给了本该无妻无子、命中早亡的老李。
我……
离生想辩解,可理亏。
你是不是想说,你本来想给老李借命,让他看到儿子成家后再到地府报道
我我离支支吾吾,最后声如蚊蝇吱出几个字是我自不量力了……
判官叹了口气你才多大年纪,竟敢跟海神娘娘抢人,老李这职位是海神娘娘给他谋的运道,常人修整万年都不定能成仙,你差点阻了他的通天路!
好在娘娘没跟你计较,早万年前,你这样乱整早让娘娘抡入轮回道重造了。
离生
……
判官遥遥看了看她,你啊,鬼小力微,莫仗着自己那身诡异的气运和手里神器乱来,以后做事可仔细些吧!
是!离生答得中气十足,心服口服。
此庄事了,离生刚再走出判官殿,老李追了过来,手里捧着个油纸包:离生妹子,这是我刚在地府食堂买的桂花糕,你尝尝。
离生接过,闻着那甜丝丝的味儿,见他不怪自己差点断了他的仙途,也不惧自己霉运邪性往前贴,想起李寡妇咬包子时的狠劲儿,忽然觉得这地上地下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熬。至少,她这扫把星,偶尔也能当个福星,也不那么招人讨厌嘛。
她咬了口桂花糕,冲老李挥挥手:行了,快去熟悉流程吧,别回头跟我似的出岔子不好交差。你媳妇那边,有我呢!
说完,裹紧黑袍子,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往奈何桥那边走去。忘川水还在呼啸滚滚着,不知道那装着赵表哥肉身的破木盆,沉在川底被卷到哪去了。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反正地府的事儿,每天都这么热闹,虽然麻烦不断,可也总有法子解决。就像李寡妇手里的那张符纸,虽然她当时摔了,可最后不还是捡起来了吗柳暗花明,总会有盼头的。
时间眨眼睛跳到四个月后,正是天气热的时候。李家村几个在老槐树下乘凉的婆娘纳着鞋底唠闲嗑。王婆子把针往头发上擦了擦,往李家门口瞅去,哪,听说了没老李家那新寡的采莲,快七个月的肚子,要被公婆给撵了。
不能吧
张二婶的顶针穿梆子的动作顿了顿,她男人才走没几个月,咋能这么狠心
狠心
王婆子嗤笑一声,那李采莲克亲啊,几岁大就没了爹娘,进门前又没了养大她的外祖母,后头又克没了小老李,看怀像揣着的还是个丫头片子
——
啧,可没了老李的大儿子,他们能容她这么个‘丧门星’吗
话是这么说,可肚子里毕竟是老李家的种啊。
张二婶小声嘀咕。

王婆子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我跟你说哈。小老李刚没几天头七没过的时候,我就瞅见她那个富态表哥鬼鬼祟祟往她家里去呢!虽然后头我没守着人出来,没抓个现行,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背着人指不定什么样呢,况且小老李跟着李太爷他们跑海活儿,常年不着家,我看那李采莲怕是早就守不住了,谁的种还不一定呢。
我的老天爷!
张二婶吓得纳鞋底的针都掉了,这也太……
太啥
王婆子撇撇嘴,老李家的事,咱们外人管得着吗再说了,她公婆也是为了自家名声,他们还有个小儿子还小呢。你想啊,一个能克死全家的长媳妇,还怀着个野种,留在家里,将来小儿子媳妇都不好说。赶出去,眼不见心不烦,还能落个‘家门清净’的名声,值当。
正说着,只见李家门口人影一晃,李采莲扶着腰,一步一挪地跨过门槛儿走出来。她脸色惨白,眼窝青黑,原本就单薄的身子被大肚子坠得摇摇晃晃,薄薄的包袱挂在她扶腰的手腕上,看着比她衣裳料子还单薄。身后,李婆子叉着腰,扯着嗓子喊:滚!赶紧滚!别脏了我们老李家的地!以后死在外头也别回来!
李公公用旱烟袋锅子敲着门框,瓮声瓮气地说:采莲啊,不是我们心狠,实在是你这命格太硬,克得家里不安生。你走吧,找个地方好好休养,别再回来了。
采莲没回头,只是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地上瞬间被烫没了痕迹。她知道,多说无益。自从老李没了,她在李家就没了靠山。公婆本就嫌弃她克亲,如今又有了表哥的流言,加上肚里大家都说是个女儿,他们早就容不下她了。所谓的
克亲、不清不楚,不过是他们赶她走的借口罢了。
拖着沉重的身子,李采莲一步步走出了李家村。忽的一阵风卷过田埂,刮起的碎草叶扑在她脸上,和着汗水有些黏糊难受。可是隐约地,她闻着这青草气息,在这大暑的天气里走着,竟渐渐平静了心绪,连那糊在身上的草割人,隔人,她都忽略不计较。只是,前路茫茫,盘缠不多,她还是有些无所适从。李采莲她摸了摸肚子,低头呢喃我的孩儿,别怕,娘带你去找个安身的地方。
走了好久,太阳那么大,她渴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县城,以前外婆留的宅子早就被族里人收了回去,当初着急晃晃热孝嫁给老李,也是因为没地方去了,如今兜兜转转竟还是没地方去么。李采莲实在走不动了,肚子有点不舒服,便想着先去韩大夫的药铺看看。韩大夫是县里的老圣手,医术高明,人也和善。她想问问,自己这身子,能不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
刚到药铺门口,就见一个穿着整洁的年轻男人,正手忙脚乱地从那种车行租着的蓝布帘子马车上往下搬东西。那男人长得眉清目秀,只是动作有点笨拙。他怀里抱着一个锦盒,不小心脚下一滑,哎哟
一声,锦盒飞了出去。
此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飘到两人附近,正是隐身的离生。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小心!
李采莲惊呼一声。
那男人慌忙去追,却没追上,锦盒

地一声掉在地上,盖子摔开,里面露出一支色泽红润的人参。男人脸都白了,赶紧捡起来,左看右看,见人参没坏,才松了口气。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李采莲,震了半响,低头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这位娘子见笑了。
李采莲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就见那男人转身往药铺里走,结果又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怀里的人参晃了晃,吓得他手忙脚乱地抱紧。
李采莲忍不住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这男人也太不小心了。
男人听到笑声,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更红了,挠了挠说道:我叫丁小舟,是来给韩大夫送谢礼的。韩大夫在吗
我也刚到,不知道韩大夫在不在。
李采莲扶着门口接话。
恰好,药铺里出来一个伙计,韩大夫出诊了,丁老板您先到候药厅坐会儿吧。
丁小舟点点头,随口道娘子也进来歇歇吧,这天儿太热了。
李采莲见韩大夫不在,本不想麻烦,可实在太累了,便跟着丁小舟进了候药厅。刚坐下,就见丁小舟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结果手肘一扫,茶杯
哐当
一声摔在地上,碎了。
哎呀!
丁小舟吓了一跳,赶紧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这手笨。
李采莲看着他手忙脚乱收拾碎片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丁老板,怎么这么倒霉啊。他们自是不知,这是前阵子离生买那茴香鸡蛋包子事件留下的长长长尾巴。
丁小舟见她笑,也跟着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让娘子见笑了,我平时比较倒霉,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比竟倒了血霉。
李采莲听得直乐,倒也跟着他的动作倒了茶,嗯这是凉茶,解渴,瞬间身上的疲累都松快许多。
丁小舟起身拿扫帚想帮忙扫扫,结果又被凳子腿绊了一下,差点坐到地上。李采莲衣袖遮脸,笑得更厉害了,小肚子都有点发疼。
离生在旁看丁小舟表演各种摔,又看赵采莲笑得前仰后合,觉得这场戏差不多该落幕了。她飘到赵采莲隆起的肚子前,伸出透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高耸的腹部,像在敲门。
喂,小家伙,
她用只有胎儿能听见的声音嘀咕,尾音带着点鬼气的俏皮,该出来看热闹啦,你便宜爹在这儿演猴戏呢。
就在这时,赵采莲胸口突然发烫,贴身带着的黄纸鹤符纸无声化为一缕金光,快得像道闪电,径直钻进了丁小舟右边腰间系着的青布钱袋子里。紧接着采莲突然感觉肚子一阵剧痛,啊
地一声叫了出来,裤子湿掉一大片。
娘子,你怎么了
丁小舟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她。
李采莲疼得额头直冒汗,咬着牙说:我好像……
我要生了……
丁小舟顿时慌了神:要……
生了这可怎么办韩大夫还没回来呢!
他急得想团团转,韩大夫的药铺开在这平民区,就他一个大夫坐堂,这伙计才开始跟着学认药,连个药童都算不上不顶用啊,丁小舟在李采莲哎哟抽气的惊呼中更加慌乱,扯着伙计在旁照顾,然后道小娘子你别怕,我脚程快这就去隔壁街抓稳婆!你先撑着!边说边背着身往后退,我很快的!你放心。说完转身准备冲刺,结果又被门槛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李采莲又疼又急,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又是想笑又是想哭。
丁小舟顾不上疼,爬起来就往外跑。烟尘喧嚣了一路,撞翻了提着菜篮的老妇时,他只来得及喊出半声
对不住,很快,他便拽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出现在药房门口,那稳婆被他拽得踉跄,发髻都歪得不成型了,扶着门框大喘气慢些走!你这莽夫
话没说完就被丁小舟往候药厅推去,把拎了一路的药箱子递给她,自觉停在候药厅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
稳婆缓了缓,回见独自躺在小塌上急促呼吸的小妇人,周围连个照看的女眷都没有,定了定便经验老道,急而稳的吩咐道:把门看好了,去准备热水,干净帕子,越多越好
丁小舟和伙计忙活完后便在外面守着,伙计兼顾守着药堂,时不时过来瞅见他脚不沾地走来走去,打趣道你这样瞧着倒是是比人家正经相公还着急!
丁小舟呆了呆,薄怒道不要胡说八道!妇人名声的事比天大,莫害了人家
伙计道是笑了笑,给他讲了李采莲的前半辈子生平风评,也是伙计看他实在热心便透个底儿,劝他这穷寡妇虽然可怜也有几份姿色,但那克亲的命格是实打实的,现在还多了个拖油瓶,丁老板还是早做打算莫被拖累了。
丁小舟哑然,揪着的心一阵翻江倒海,作何感想此处不表。
候药厅里闹过了好一会儿,在李采莲撕心裂肺的喊声中总算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丁小舟终于松了口气,不自觉笑出了声。
随即,稳婆抱着一个用李采莲薄布包袱裹的襁褓出来了,笑道是个小子,母子平安。孩子不足月,怕是以后身体会差些
小孩子在她怀里不太安分,哭声又尖又弱,跟小猫儿似的,听得丁小舟心里发软。
丁小舟赶紧从左边腰间的钱袋子中摸出个小十两的银锭子,塞给稳婆,顺手接过孩子,嘴里不住感谢不打紧的,多谢多谢!
小婴儿软得跟棉花似的,稳婆仔细说了好多他才将将能抱住这棉花团又不怕力大伤了他,直到看到这粉团子对他咯咯笑才觉得后怕,自己粗鲁惯了怎么敢抱这么个金瓷玩意儿的。不过说来也怪,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哭的快打鸣了的小婴儿,到了丁小舟怀里后立马稳当了,稳婆诧异得直眨眼,她二十多年来接手的小孩儿,不着急喝奶睡觉吐泡泡,这么快就认人亲人的,还是头一个,关键是这娃亲的还是个不相干的外人,那愣头青手里的茧子刚刚还把她腕子擦出好多血丝,这小娃娃道是丁点不怕,着实奇怪,得,缘分的事就只能用缘分解释了。
因为身份不便,也怕李采莲尴尬,丁小舟没敢进屋去探望孩子娘,只尽量安定着孩子,让她能安心歇歇。咯~咯~丁小舟嘴里温声唤些不成型的调子,曲着手指节在娃娃眼前画圈圈,逗得怀里的孩子直笑,看的他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也不知道他俩到底是谁在逗谁玩儿呢。
离生隐在旁边看着这父慈子孝天下太平的一幕,翻转把玩着着刚才突然出现在指尖的铜币,煞白的脸上难得挂起了笑,心里一阵满足。
其实打从之前离生在丁记包子铺买茴香鸡蛋包子那天起,这倒霉蛋的日子就没顺过。头天是蒸包子的笼屉突然散了架,滚烫的包子大锅的开水滚泼洒一地,烫得他满厨房跳脚。第二天进货时,扁担莫名其妙断成两截,两筐面粉全撒在道上,废了钱还得出力收拾。第三天更邪门,他蹲在灶前生火,烟囱突然倒了,毫无征兆,那经年累月的煤灰反冲扣在他脑袋上,瞬间跟炸了的炮筒似得,惨不忍睹……
不过这丁小舟也是个心宽的,每每倒霉后还安慰她娘:说不定是哪位神仙看我太顺了,故意发难打磨我心性。
之后他或多或少琢磨着自己开始倒霉跟离生有关,可离生给他的那个青布钱袋子,他却没有扔掉。时不时把玩着里头黑漆漆的铜钱,十六枚刻着歪歪扭扭的古篆铜币看着古旧,拿到钱庄却没人认得,花也花不出去,揣在怀里还沉甸甸的像块石头,着实苦恼。
后来他想通了,既然怕这钱袋子给其他人带来厄运不敢随便处理,那就随身带着吧,嘴里嚷着管他呢,把袋子往右边腰间一系,自嘲地拍了拍,反正已经够倒霉了,说不定这样还能以毒攻毒呢。
他不知道的是,这袋子里装的是离生弥补李采莲的礼物,也是帮老李付的赡养费——
十六枚幸运星许愿币。那道他们肉眼凡胎看不见的的金光,黄纸鹤符纸化幻化最后钻进钱袋子的那道金光,其实是幸运星使用许愿币的法门,开了这个头,幸运星小李以后十五年生日这天,都可以消耗一枚铜币为代价,向苍天许愿,各路神仙不拘哪一路,单只是为了这小小铜币,都会竭尽全力助他愿望成真。
离生手上翻转耍着的铜币,心里有些犯嘀咕这给出去的东西,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啊,别往后十五个都扔给我了吧,呲,老李这家子真是麻烦,嗯,好大个麻烦!
刚刚,幸运星小李在法门大开后,在他娘肚子里用掉第一枚铜币,向离生许愿,他想要出生,他迫不及待的想见见娘亲,想去看便宜爹耍猴戏,但最主要的是,他不想,他再也不想让娘亲风雨飘零,无家可归。
天突然轰隆一声炸响,方才还晴得晃眼的天,眨眼就黑云罩顶,紧接着狂风呼啸中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砸在青石板缝间渴急了的小草上,砸在街上拿手挡头顶的人身上,劈啪作响……裹走这段时间攒爆了的暑热,送来的狂风间杂丝丝水气,呼吸入肺,沁人心脾。
离生收了铜币,收锣拆台好戏收场,有小李在,李采莲和丁小舟这对儿绕了路的红线终能续上。转身大步离去,身影消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她干了些什么,从始至终,无人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