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女法医重生断案 > 第一章

1
男尸睁眼
解剖台上的唐朝男尸突然睁眼,
一道灰芒撞进我的眉心。
再醒来时,我成了暴毙的唐宫御医,
皇上指尖划过我滚烫的额心低语
爱妃。。。。
---
福尔马林的味道浓得呛鼻子,像个冰冷的罩子扣在临海市局这间地下解剖室里。灯是惨白的,打在那台子上的物件身上,镀了一层诡异的釉光——一具男尸。准确说,是具新鲜的古代男尸。海水泡得皮肉都起了褶,像揉皱了的旧宣纸,裹在一身还能辨认出点大唐气象的锦缎残片里。真他妈邪了门了,谁家老祖宗这么会漂,横跨一千多年精准投递到二十一世纪的海滩
刘珊珊扯了扯紧勒着口鼻的N95口罩边缘,橡胶带子啪地一声弹回脸上。她套着厚重的蓝色无菌服,就露出双眼睛,像淬了冰又燃着火。指腹隔着薄薄一层乳胶手套,轻轻描摹过尸体左侧第三根肋骨的断面。那儿不是自然断裂的毛糙豁口,平滑得不讲道理,边缘齐得能当裁纸刀。
啧,鼻腔里哼出的气把口罩顶起来一个微小的弧度,老韩,看这儿。
搭档韩冬顶着张跟这环境完美契合的苦瓜脸凑过来,眼皮底下两团乌青快掉到颧骨上了。他顺着刘珊珊纤细指尖划过的位置瞄了一眼,表情更苦了:鱼线丝绸
比那高级。刘珊珊的声音透过口罩有点闷,却像把快刀,韧,薄,强弓的弦或者是…某种特制的冰蚕丝她动作麻利,锋利的手术刀尖灵巧地探入肋骨缝隙,轻轻一挑。一点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黑褐色东西粘在刀尖上。
韩冬凑得更近了,恨不得把眼珠子贴上去:啥玩意儿海藻
花粉。刘珊珊的声音沉了点,手术刀小心移向一旁的载玻片,深海捞上来的,没泡发烂不说,骨头缝里还藏得这么结实跟它衣服上的纹样一样怪。小陈!
到!珊姐!门口靠墙打盹的小实习法医一个激灵蹦起来,差点把手里记录本扔了。
去资料库,给我查‘骨褐针尖状微花粉’,所有沾边的都翻出来!小陈得令,兔子似的窜了出去。韩冬习惯性摇头:我说珊珊,这都死透了一千多年了,还折腾啥劲儿不就是个倒霉鬼沉了海,又被浪卷上来了嘛…这应该交给考古队……
这具尸体已经没有什么考古价值了,我想先看看,直觉告诉我他死的憋屈。刘珊珊头也没抬,锋利工具划开胸腔粘连的组织,手法稳定利落,你看腹腔脏器,萎缩像是饿了几百年,但那胃…诡异的充盈感。手术刀尖精准地抵住一段疑似残留物的部位,这颜色…不像是正常食物腐败。
她眼神专注得像鹰隼,整个世界都浓缩在方寸之间的皮肤肌理骨骼脉络里。忽然,她停住了,一点难以察觉的不对劲掠过心头。
嘶…极其细微的、像是某种紧绷的弦被拉到极致又骤然松弛的声音。
然后,那具泡得如同劣质蜡像的尸体,干瘪的胸腔,在她眼皮子底下极其诡异地——抽动了一下!
非常细微,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引出的微弱涟漪。快得仿佛是灯火摇曳投射在皮肉上的光斑在晃。
刘珊珊全身的寒毛唰地立了起来!解剖台上冰凉的寒气像是活物,猛地顺着脊椎骨往上爬!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后牙关摩擦发出的细微咯咯声。
咔哒。
又一声轻响。比刚刚更清晰,更明确!这次来自…胸腔深处!
尸体左侧那处她仔细检查过、平滑得邪门的肋骨豁口边缘,似乎…极其微弱地凸起了那么一丝丝!
老…老韩!刘珊珊猛地后撤半步,嗓音劈开了一瞬间的冷静,带上尖锐的厉色,你看到没!
韩冬根本没看尸体,他那双熬夜熬得通红的眼珠子正死死盯着墙上的挂钟,盘算着回家灌碗热粥的时辰:啥看到啥祖宗诶,你又发啥癔症…话音没落,他像是察觉了什么,猛一转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那死寂千年的胸腔豁口处,毫无征兆地,一点灰黑色的光猛地爆了出来!
不是光!是凝成实质的、翻涌搅动的雾!像一枚浓缩了所有冰寒的毒刺,带着一股几乎冻结灵魂的恶意,以撕裂空间的速度,笔直地——射向刘珊珊的眉心!
快!快到超越了反应的本能!
啊——!
刘珊珊只觉一股钻心刺髓的剧痛在脑门深处炸开!尖叫卡死在喉咙里,变成模糊而绝望的呜咽。
那东西钻进去了!冰冷、粘稠、带着古老海洋最深处的死寂,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意识堤坝!
眼前炸开一片混乱迷离的光影碎片,狂乱旋转,发出尖啸:
奢华得令人窒息的宫殿穹顶,雕梁画栋在刺目的金阳照耀下流淌……
一只绘着云鹤的官窑瓷碗正坠落,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碎裂成千万片迸溅的光,每一片碎片里都映照着一张扭曲恐惧的女子面容,无声尖叫……
滚烫腥甜的液体(是血!)猛地呛入喉咙,火烧一样燎灼着气管……
最后,是一个巨大的、盘旋的、由无数混乱线条和幽深黑雾组成的漩涡!像一张咧开的巨口,贪婪地、势不可挡地将她所有的知觉猛地吞没!
韩冬的失声叫喊,小陈摔门冲进来带倒椅子刺耳的刮擦声…所有的声音都被拉长、扭曲、撕裂。黑暗,纯粹的、冰冷厚重的黑暗,终于不容抗拒地笼罩了最后一点感知。
意识彻底沉沦之前,仿佛只有最后一丝残念如同风中烛火般微弱地闪了一下,是她在二十一世纪临海市局解剖台上,法医刘珊珊在人间最后的认知——
肋骨切口…那花粉…穿透性…凶手用了什么…那东西…那东西它动了…
剧痛的余波还在神经末梢疯狂震荡,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蛮横地顶开她沉重的眼皮。
光线刺目,带着股陈旧的暖黄。
视线一片模糊,像是隔着挂满水雾的毛玻璃。眼皮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眨动都牵扯着酸胀的太阳穴深处那根抽痛的筋。
喉咙里火烧火燎,每次细微的吞咽都像吞了把砂砾子。她下意识地张嘴想咳,涌上来的却只有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药气,混杂着某种熏人的檀香,霸道地灌满了鼻腔。
咳…咳咳…
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像个漏气的破风箱,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动静惊动了什么。
呀!姑娘醒了!谢天谢地!
一个尖细,带着明显女性特征却又过分矫揉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充满了刻意的惊喜。
模糊的视野里,一团模糊的水红色影子凑到了床边,带着一股廉价的香粉气。
紧接着,一只冰凉得过分、指甲上似乎点着红色蔻丹的手,不由分说地按在了她的额头上。那触感,像是一条阴冷的蛇突然贴上了皮肤!
烧总算是退了点!菩萨保佑!可急死奴婢了!
本能的抗拒在刘珊珊僵硬的四肢里瞬间炸开!法医的职业本能让她对所有非预期的接触都带着深入骨髓的警惕。尤其那只手,凉得不正常!加上那腻得发齁的嗓音…
她几乎是凭着肌肉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一挣,身体下意识地就要从床上弹起来!滚开!
一声闷响。身体重重摔回铺着硬邦邦东西的床板上,硌得肩膀生疼。剧烈的眩晕感和脱力感海啸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哎哟!姑娘您可悠着点!
那水红的身影慌乱地扶她,手劲不小,带着一股强制性的力道,刚醒了魂儿还没定呢,瞧这金枝玉叶的身子骨,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快快躺好!翠儿!翠儿!死丫头跑哪儿去了!药!药温着了没赶紧呈上来!苏御医可等着进饮呢!
苏御医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咔哒一声捅进了刘珊珊混沌的脑海深处某个锈死的锁眼里!
无数破碎的声音、扭曲的画面、剧烈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倾泻而出!
芷澜…此事关乎天家…性命攸关…你只当…从不知晓…
那药…气味有异…绝非紫玉散!陛下御用怎会…有人…偷天换日!
幽冥谷…星辉…那株花…动了…
不!谁!别过…唔…唔…(窒息挣扎)
苏芷澜…知道得太多了…可惜…
最后,是滚烫的药汁强行灌入喉咙的灼烧感,鼻腔被死死捂住的绝望窒息,心脏在肋骨后面如同被无形巨手攥紧、疯狂锤击般的剧痛!
苏…芷澜…是我!
剧烈的信息风暴几乎要将刘珊珊残存的意识撕成碎片!她猛地一扭头!动作太急,牵扯得脖颈剧痛。
离床不远的梳妆台,面镜子。
一面模糊的、带着铜绿底色的、样式古旧得离奇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的人影——不再是刘珊珊熟悉的那张因常年熬夜略显疲惫、却棱角分明的脸。
那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女子。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却奇异地衬出精致的五官,眉如远山含黛,眼尾微微有些上挑,即使此刻病恹恹地躺着,也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属于深宫闺阁的婉约清丽。乌黑的头发散乱地铺在深色的锦缎枕头上。
镜中人同样瞪大了眼睛,那双漂亮的、蓄着两汪深泉般水润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翻江倒海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刘珊珊,不,现在占据这身体的意识是刘珊珊,但镜子映出的这张脸…是苏芷澜!唐宫太医院那个据说昨晚突发心疾、已然香消玉殒的年轻女御医!
哐当!一声脆响。旁边案几上的描金白瓷茶盏被刘珊珊(或者说苏芷澜)无意识扫落在地,碎瓷片和水迹四溅。
床边那个红衣服的宫女吓得蹦开一步,捏着嗓子叫:哎呀姑娘!小心扎着手!
刘珊珊根本顾不上这些。她像是被那碎裂的瓷片彻底劈开了脑子里的乱麻!苏芷澜!原主!被害死的!知道某个可怕的秘密!被灭口了!
而我…我刘珊珊…她颤抖着抬起自己的手(一只骨节纤细、皮肤细腻得从没干过重活的手),用力按住还在突突狂跳、似乎烙印着某种冰冷灼痛的眉心…被一股从千年古尸脑子里钻出来的鬼东西撞了过来…占据了这具刚死的身体借…借尸还魂
不!是穿越!是夺舍!
她猛地用力,狠狠地掐向自己的大腿内侧!能做的动作幅度不大,但那股皮肉传来的真切刺痛感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残酷地告诉她:这不是梦!这一切真实得令人窒息!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被谋杀的!凶手就在这座华丽冰冷的宫殿深处!她死之前发现的秘密,如同一颗未爆的雷,现在,炸进了我刘珊珊手里!
更大的恐慌如同冰水当头浇下。谋杀者…会不会已经知道我活过来了!会不会就在外面会不会就在这间屋子里,正冷笑着、等着给我这个意外的借尸还魂者,补上那最后要命的一刀比如…这一碗热气腾腾、气味浓郁得发苦、正被另一个穿着绿衣服的小宫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端进来的汤药
药…药来了!姑娘,您趁热喝了,好让身子爽利些…绿衣小宫女的声音怯生生的,低着头不敢看她,捧着一个青玉碗,那药汤黑得透亮,热气蒸腾,散发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绝非寻常草药能有的腥苦之气!
红衣那个接过碗,吹了吹,那张堆满了殷勤笑意的脸上,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审视,端着碗就凑到她嘴边:是啊姑娘,良药苦口,快喝了它,喝了才能祛根儿…皇后娘娘特意叮嘱,要好生看着您…
皇…皇后
这两个字像是最残酷的嘲讽,狠狠砸在刘珊珊心头!苏芷澜是被谋杀的!就在这座唐宫深处!可能是任何人!甚至…就是所谓的贵人指派!
滚烫的药气和刺鼻的腥苦味扑面而来!碗边几乎就要触碰到她紧闭的嘴唇!
2
药毒惊魂
药气腥苦,混杂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熏香,像一层油腻的膜糊住了刘珊珊的口鼻。那只青玉碗滚烫的边缘几乎要挨上她发颤的嘴唇。
红衣宫女春桃端着碗,脸上堆砌的假笑像一层劣质油彩,底下透着一股直刺骨髓的寒意。姑娘,快喝吧,良药苦口利病呀,皇后娘娘可亲自过问着您的身子骨…
她刻意放缓的语调拖着粘腻的尾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制力,手腕一沉,那黑漆漆的药汤就作势要强灌进去!
呜!药碗碰撞在脸颊上的触感让刘珊珊猛地闭紧了嘴,滚烫的液体顺着唇角淌下几滴,接触皮肤的瞬间竟带来一阵诡异的火辣麻痒!是毒!还是某种强效的……她来不及细想,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骨节苍白的五指啪一声死死攥住了春桃的手腕!力量不大,但精准地卡住了对方腕骨要穴——那是法医熟悉人体构造后留下的本能记忆!
春桃哎哟一声低呼,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她显然没料到这病恹恹、眼看就要一命归西的苏芷澜还有这股韧劲儿。
绿衣宫女翠儿站在一旁,脸都白了,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端着托盘的指关节捏得死白,深埋着头,那怯懦的神态几乎要滴出水来。她的呼吸细微急促,整个人缩着,仿佛想把存在感降到尘埃里。
滚开!刘珊珊(或者说顶着苏芷澜身体的刘珊珊)猛地扭头,嘶哑的嗓音刮着喉咙深处滚出来,带着一股濒死野兽般的狠戾,那双原属于苏芷澜的清亮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火焰,直直刺向春桃那张惊疑不定的脸。
春桃手腕被她铁箍般的手指扣得生疼,被她眼中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意一慑,气势不由自主矮了一截,手上的劲儿也松了松,强笑道:姑、姑娘您这是…烧糊涂了吧快松手,小心烫着…
趁着这瞬间的松动,刘珊珊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一甩手!春桃被她带得一个趔趄,踉跄半步才站稳,手里那碗药汤剧烈晃荡,泼洒出大半,浓黑的汤汁淋淋沥沥地溅在名贵的缠枝莲纹地毯上,瞬间洇开一片污迹,散发出的腥苦味更加浓郁呛人。
药!我的药!春桃这下是真急了,也顾不上伪装,尖声叫起来,你这不识好歹的…后面的话在她瞥见刘珊珊那双冷得像淬了冰渣子的眼睛时,猛地噎在了喉咙里。
刘珊珊喘着粗气,胸腔里那颗属于苏芷澜的心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眉心和四肢百骸深处那残存的、来自千年亡尸的死寂寒痛。她没看春桃,视线像精准的手术刀,扫过地毯上泼洒的药迹——颜色深黑,透着一股不祥的光泽。她眼角的余光死死盯住那只剩小半碗的药汤底部,粘稠的沉淀物在昏黄的烛光下微微闪动着极细微的、针尖似的紫蓝碎末。
紫叶草根还是混了别的这剂量……绝对能要了刚死里逃生的苏芷澜的命!
一股彻骨的寒意沿着脊椎一路爬上头皮。苏芷澜就是被这么毒死、捂死的!凶手连一天都不愿等!这碗药就是个催命符!
姑娘息怒!绿衣宫女翠儿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毯上,连带着那滚烫的药汤碎片污迹都顾不上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奴婢温药火候没掌握好,苦着了姑娘…春桃姐姐也是担心您的身子…您别动怒,千万小心身子骨…她深深伏下身子,额头几乎要触碰到泼了药汁的地毯,肩胛骨在单薄的绿衫下瑟瑟发抖。
刘珊珊冷冷地扫过翠儿剧烈颤抖的背脊。这宫女看着惶恐是真,但跪得也未免太利索了点。她强压着喉咙口那股灼热泛起的血腥气,嗓音嘶哑地开口:苦…苦得让人想呕。声音刻意放得虚弱无比,带着大病初愈的倦怠,翠儿…扶我…起来透口气…
翠儿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小心翼翼地上前搀扶。春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捏着那残留药汁的玉碗,指节发白,狠狠剜了翠儿一眼,到底没再说话,只重重地把碗往旁边的托盘里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响。
刘珊珊借着翠儿的力,动作迟缓地起身,每一步都走得踉跄虚浮。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飞快地扫视着这间属于自己的寝殿——
铜镜古老模糊,映出苏芷澜苍白憔悴、却难掩清丽姿容的脸。窗棂是雕花的楠木,糊着素净的云纹绫纱。临窗一张花梨木桌案,上面散落着几卷半开的医书、一本摊开的册子(应该是笔记),还有一堆零散的瓶瓶罐罐(捣药的铜臼、碾子、几个颜色各异的陶瓷小药瓶)。空气里除了那挥之不去的药味和熏香,还隐隐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苦草木气。
苏芷澜…她到底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是谁要她的命皇后还是别的什么人
视线最终落在那本摊开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线装册子上。册子摊开的那一页,用墨笔绘制着几株形态奇特的草药,笔触精细,旁边注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批注。其中一行小字墨迹未干,略显仓促,写着:癸未(干支纪年)星次析木之时,谷中异卉(卉字被墨点狠狠污染了,看不出原字)竟抽七蕊天象大异,此兆…
刘珊珊的心猛地一跳!星象幽冥谷异卉抽蕊这他妈听起来就不像是正经医书该有的内容!
就在这时,殿外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女人惊恐交加、刻意压低的啜泣和几个内侍强作镇定的呵斥:
……快!快抬进来!小心些!千万别声张…
…造孽啊…好好的人怎么就…
…查!严查!这分明是…
…娘娘跟前不许惊扰!先抬去…抬去后面静室!
脚步声、压抑的哭喊、重物拖拽的窸窣声混杂着向内殿深处、大概是西边某个角落杂役使用的静室方向而去,动静不算大,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刘珊珊心头。
死人!又死人了!而且就死在这附近!时间点这么巧苏芷澜昨晚暴毙,今天又死人
一股极其尖锐、几近刺痛的法医直觉猛地攫住了刘珊珊!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是连环套还是有人急着善后!
翠儿…刘珊珊的声音更虚弱了,手指却紧紧抓住翠儿搀扶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感觉到翠儿明显瑟缩了一下),外面…出什么事了吵得我…头疼…
翠儿浑身一颤,脸更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惊惶地飘向沉着脸站在门口的春桃。
春桃立刻接口,语速飞快,脸上又堆起那种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哎呦,没事没事!几个没眼力见的小蹄子搬东西失了手,奴婢这就去教训她们!姑娘您快躺下歇着!千万别动气!奴婢这就给您去太医院重新煎一副清心安神的药来!
说着,也不等刘珊珊反应,一把从托盘里捞起那只溅满了黑褐色药汁的玉碗,像甩开什么瘟疫似的,给旁边的翠儿使了个严厉的眼色,转身就匆匆走了出去,脚步急促。
刘珊珊被她抓着胳膊往床边带。那点所谓的清心安神药怕是新的催命符吧!
不能躺!躺下去就是等死!
慢…刘珊珊猛地吸了口气,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嘶哑决绝,盖过了春桃匆匆离去的脚步声,也盖过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翠儿!扶我去…出恭!
她憋着气,脸憋得有点红(正好符合病人气短的假象),急促地说完这句在这个时代显得粗鄙不堪却又无比正当的要求,憋…憋不住了!
翠儿一下子傻了,被这突如其来的粗鲁要求震得不知所措,整张脸窘迫得像要烧起来。她支支吾吾,眼神飞快地瞟向门外春桃消失的方向。
刘珊珊根本不容她犹豫,身体的力量猛地爆发出来,不再是病弱的苏芷澜,而是濒死也要搏命挣扎的刘珊珊!她大半个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翠儿身上,借助这股支撑,脚步踉跄却极为固执地朝着西边那扇被刚才的骚乱搅动、刚刚被人粗心拉拢、还留着一丝缝隙的后门方向扑去!
姑娘!姑娘!您去哪儿啊!那是下人净手的粗陋地方!您不能…翠儿急得都要哭了,想拦住她,却被带得一起朝门撞过去!
哐当!
虚掩着的后门被刘珊珊不管不顾地用肩膀狠狠撞开!一股带着霉味、血腥气、浓烈药酒味还有某种尸体特有腐败气息的凉风猛地扑了进来,呛得人一窒。
狭窄、阴暗的静室里,几个内侍的背影正围着一张临时充作停尸床的木板上,手忙脚乱地将一床粗糙的白麻布奋力盖向下方那具刚刚被抬进来的东西!
就在那麻布堪堪覆盖下去的最后一瞬!
刘珊珊那双属于法医、早已练就洞穿生死的眼睛,死死钉在了那具女尸还没来得及被完全遮掩的脸上!
一张极其年轻的、充满胶原蛋白的脸上,布满了惊恐扭曲的青色死气!那双空洞瞪大的眼睛里凝固着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惧!嘴角、耳道、鼻孔,深色的血痂像是毒蛇爬过留下的痕迹,糊满了半张脸!
然而,让刘珊珊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头皮炸开、仿佛坠入万丈冰窟的,是那张脸的轮廓——那个形状!那个线条!
那个叫梅儿的小宫女!昨夜!就在苏芷澜暴毙之前不久,那个被她从地上扶起来、塞了铜钱、托付去西宫角门柳树下送一包所谓安神助眠药粉(实际很可能是某种信息或证据)的小宫女!
就是这张脸!一模一样!
一股狂暴的、冰冷的怒火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在刘珊珊胸腔里轰然炸开!那个怯生生的、眼睛干净的小宫女,她送的到底是什么!是那包药粉要了她的命!还是因为她…她看见或者传递了不该传的东西!
凶手!那个杀死苏芷澜的凶手!连根毛都没留下!甚至连这条可能泄露风声的微末线索,都被如此迅速地、狠辣地斩断清理!
几乎是本能地,当那几个内侍因她的突然闯入而惊慌回头的刹那,刘珊珊的身体猛地向旁边的木架歪倒。一只手似乎无力地扶向冰冷的木架借力,手指却沿着女尸垂落在木板边缘那只僵硬冰冷的手臂,闪电般向上滑了一寸。
无人注意的指尖,在女尸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呈现出极度紧张挣扎状态的手掌内侧——那一小片尚未被污血完全覆盖的、相对干净的皮肤褶皱里——捻到了一点极其细微、却带着熟悉的、针尖大小、深黑色的…干瘪花粉颗粒!
和她昨夜在苏芷澜里衣袖口发现的一模一样!和他妈的解剖台上那具千年古尸体内的残留物一模一样!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钻入神经末梢,仿佛毒蛇之牙轻轻一吻。这东西…幽冥谷…就是这张网!罩向每一个靠近核心秘密的人的催命符!
刘珊珊(此刻的她,既是法医刘珊珊,又是顶着苏芷澜躯壳的复仇者)的指尖狠狠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楚压制住几乎冲破喉咙的怒吼和寒意。
真相就在这森森的尸气里,在凶手触手可及的后宫阴影下。
这深宫中的暗鬼,她揪定了。
3
幽冥花粉
那枚深黑的、针尖大小的花粉颗粒,死死黏在刘珊珊的指尖,冰冷得像块烧红的烙铁。它的存在,无声地嘶吼着两个字——幽冥。
就在几个内侍惊愕茫然的目光聚焦过来的瞬间,刘珊珊身子软软一歪,整个人彻底靠在旁边冰冷的木架上,眼睛一翻,喉咙里滚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呜咽:呃…呃…头…头疼……天旋…地转……
手臂也胡乱地挥舞了一下,顺势就将沾着花粉的手指在粗糙的木头架子上用力一蹭!
花粉消失了。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黑色印子。
姑、姑娘翠儿都快哭了,死命抱着刘珊澜滑倒的身体,吓得魂不附体,您怎么了快!快来人啊!苏御医不好了!
内侍们也慌了神,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老太监急忙甩甩手:快!快把苏御医扶回房!这里晦气太重,冲撞了贵人可担待不起!都手脚麻利点!堵上嘴!
后面一句是对着角落里那个似乎想张嘴哭喊的小内侍说的,眼神像刀锋一样刮过。
刘珊珊任由翠儿和另一个宫人半扶半架着拖离了那间停尸的静室。她双目紧闭,身体微微发抖,牙关紧咬,嘴唇煞白,逼真地模仿着惊厥痉挛的症状——这活儿对她来说不难,法医课上见过太多真实案例。隔着那层单薄的寝衣,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翠儿冰凉发抖的手,以及那个帮忙的宫人僵硬的肌肉线条。恐惧,惊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缠绕在她们身上。
她被几乎是甩回了锦榻上。
盯着点!老太监在门口压着嗓子,对着留下的翠儿和另一个一直沉默的年长宫女,眼神像淬毒的钩子,仔细服侍!再有闪失…哼!
那一声冷哼,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帘幕放下,隔绝了外面冰冷的尸气,但空气里的血腥味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却顽固地钻了进来。
死寂。连翠儿的啜泣都像被掐断了脖子,变成压抑的抽噎。
刘珊珊的心沉得像浸水的石头。梅儿死了,带着秘密和同源的花粉死了,线索在她眼皮底下被粗暴地斩断。凶手就在身边,像隐在暗处的蛇,随时准备发动下一次致命的攻击。
她必须反击!从这具苏芷澜的身体里反击!
水…她虚弱的呻吟打破了死寂,声音气若游丝,翠儿…水…
她费力地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
翠儿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一抽,才慌忙去倒水。那水是温的,正好入口。刘珊珊小口啜饮,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勉强压下了那股翻腾的血腥气。她放下杯盏,目光茫然地扫过房间,最终,像是被什么吸引了心神,定定地、毫无焦点地看向梳妆台的方向。
那…那朵花…
她的声音飘忽不定,带着一种懵懂的、孩童般的困惑,好黑…那朵黑色的花…它在流血…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虚虚地指向梳妆镜旁边——那里干干净净,什么花都没有。
翠儿和那个年长宫女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毛骨悚然的惊恐。黑色的花流血这分明是…魇着了!或是真的见到了…脏东西苏御医昨夜才刚逃过一劫,莫非是死气缠身
花…沾在袖子上…刘珊珊继续梦呓般低语,视线茫然地转动,最终落在自己寝衣宽大的袖口内侧。那里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花的影子。
那一直沉默的年长宫女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出声,只是深深地垂下了头。
只有翠儿,像是实在忍受不了那无声的恐惧,壮着胆子带着哭腔劝道:姑娘,您…您眼花了吧哪、哪有什么黑花您刚回来,受了惊吓,定是魇住了…
眼睛…好多眼睛…
刘珊珊突然蜷缩起来,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进去,声音闷闷地发抖,绿色的…还有…蓝色的…盯着我看…好冷…
肩膀也在轻微抖动,每一丝颤动都透出巨大的惊惧。她的描述混乱而零散,但绿色的眼睛这几个字,就像一把钥匙,猝然打开了翠儿记忆里某个恐惧的闸门!
翠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嘴唇都灰白了。她身体筛糠似的抖着,眼神涣散,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几乎失声地喃喃:绿…绿色的眼睛是…是她吗
刘珊珊埋在膝盖里的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有戏!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沉重却绝对算不上急促的脚步声在殿外廊下响起。那步点很稳,步步踩得清楚,带着一股天然的倨傲。紧接着是一个刻意拔高、带着官腔的声音响起:
太医院判李大人在此!听闻苏御医适才受惊过度,特来诊视!里头情况如何了
是李时年!那个在苏芷澜笔记里浮现的、极可能与淑妃勾结的太医!梅儿尸体刚被发现,这边她刚受惊,李时年就来得这般及时!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
翠儿和年长宫女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脸上陡然升起一股希望混杂着惶恐的奇异表情。翠儿慌慌张张地应声:回…回李院判!姑娘她…她惊厥之后便胡言乱语,似…似有几分魇症…
帘幕被宫人从外面撩开。李时年的身影出现在殿内。他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瘦长身材,一身深青色官袍浆洗得挺括,面容倒是白皙端正,下颌蓄着修剪整齐的山羊胡子,只是那双微微狭长的眼睛里,眼白偏多,看人时总带着点习惯性的俯视意味。此刻,那双眼睛正锐利如针,扫过榻上蜷缩的刘珊珊,仿佛要透过那层单薄的身体,看穿她的五脏六腑。
刘珊珊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来了!真正的考验!李时年是太医,自己这点装神弄鬼的把戏,在专业人士面前能撑多久
李时年缓步走近,步履从容。他目光先在屋内快速环视一圈,掠过梳妆台、窗下的书案(散乱的医书和那本关键的笔记还摊开着)、以及刚刚被撞开的、通往静室后门的方向。当他收回目光看向刘珊珊时,脸上已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官场浮滑的关切笑容。
苏御医他的声音温和亲切,仿佛真是来探望后辈,听闻适才意外惊扰,圣体违和老夫奉皇后娘娘懿旨,特来诊视,请伸出手来。
他身后的年轻御医立刻捧着脉枕上前。
皇后懿旨!又抬出皇后压人!
刘珊珊身体猛地一颤,反而缩得更紧,抱着膝盖的手臂死死箍着自己,嘴里发出模糊的抗拒呜咽:别…别碰我…冷…冷死了…
李时年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审视。他微微倾身,声音放得更缓,几乎带着诱哄:苏御医莫怕,有皇后娘娘圣谕在此,妖邪魇祟不敢近身。来,让老夫为您探探脉息,开副安神定惊的方子…
他的手,保养得宜,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已经伸了过来,眼看就要搭上刘珊珊的手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像鹌鹑般缩着的刘珊珊,突然毫无征兆地暴起!像一枚被触发了引信的炸弹!
啊——!!
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骤然撕裂殿内的死寂!
这叫声并非源自恐惧,更像是一种狂暴的、被压抑到极点后骤然释放的狂怒!她用尽全身力气,苏芷澜这副身体的嗓音被拔高到一种扭曲刺耳的极致!
尖叫的同时,她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身体猛地向上一弹!双手不再是抱着膝盖,而是死死掐住了自己纤细的脖子!动作迅疾得不像话!十根指头深深陷进白皙的皮肤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她的眼珠瞬间充血,瞪得滚圆,眼白部分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整个人的脸因为瞬间的窒息和疯狂用力而迅速涨红、扭曲!
嗬…嗬嗬…
极度困难拉风箱般的声音从她紧缩的喉管里硬挤出来,嘴唇无法控制地开始发绀。这根本不是装样子!这是真的在自杀式的自扼!
这突如其来的、极端剧烈的变故,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啊呀——!翠儿直接被吓破了胆,尖叫一声两眼翻白,居然当场瘫软在地。
那年长宫女也是一声惊恐的短呼,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了梳妆台上,铜镜哐啷一声砸落在地!
就连见惯了病症的李时年,脸上的镇定笑容也瞬间冻结,被一种真实的惊骇取代!他伸出的手就停在离刘珊珊不足半尺的地方,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他不是没见过人发癫,但眼前苏芷澜这种骤然的、狂暴的、明显带着决绝自毁倾向的发作,绝非寻常惊吓魇症!尤其是那双充血扭曲的眼眸深处,竟似乎迸射出两道混杂着剧痛、疯魔和某种让他脊背发凉的…极端清醒的凌厉寒意!
快!摁住她!
李时年厉声断喝,反应却慢了半拍,脸上的从容被一种强撑的急躁代替。
那年轻的医正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手忙脚乱扑上来,想要去掰刘珊珊自扼的双手。
滚开!别碰我!!
刘珊珊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沙哑凄厉地嘶嚎出来,带着一种濒死野兽的反扑之气!同时借着自己被扑上来那一下的冲力,身体极其狼狈、却又带着刻意的疯狂向床榻里面狠狠滚去!那动作幅度之大,简直是连滚带爬,毫无体面可言!
就在这激烈翻滚的瞬间!
她一只胡乱扒拉在锦褥上的手,仿佛无意中刮到了被褥下某个冰冷的硬物。
那东西被她仓皇的动作一带,哐啷一声滑落出来,砸在脚踏上。
是一柄半旧的小银刀。通体素面无花纹,刃长不过三寸,极其锋利,在昏暗的烛光下闪过一道刺目的寒光。刀柄处系着褪了色的红绳——这是太医或者贴身侍医常用的一种应急工具,比如切割药材、药布,甚至在紧急关头切开气管放血。
而这柄刀,刀尖部位,赫然沾着一星几乎不可辨的、凝固的深褐色痕迹!那不是血垢,更像是…某种植物凝结的深色汁液残痕!颜色幽深得接近黑紫。
李时年的目光,在刘珊珊这状若疯狂的自扼嘶嚎和地上滚落出来的小银刀之间猛地一个来回!当他的视线精准地锁定那刀尖上沾着的一点凝干的黑褐色污迹时,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一丝极其细微却绝对存在的抽气声,无法抑制地从李时年的鼻腔里溢了出来!
那张一向持重、摆惯了官威的脸上,首次清晰地裂开了一道惊骇的缝隙!那不是因为病人的疯狂,更像是因为某个被戳破的、绝对不能见光的秘密而骤然暴露出的巨大恐惧!他的脸色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白得骇人!脚步甚至难以察觉地微微后退了半分!
刘珊珊眼角余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跳如雷鼓!成了!这把刀,这污迹,戳中了他的死穴!这把沾着幽冥谷花粉源头的刀——苏芷澜遗物里那把!
救…命…她喉咙里的拉扯声更加艰难绝望,掐脖子的手指却微妙地松动了一瞬,眼珠翻白,身体开始一阵阵剧烈的抽搐痉挛,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那双血红的眼底深处,却死死地盯住了李时年脸上那瞬间崩塌的惊骇。那是猎物临死前狠狠咬住猎手要害的狠毒!
李时年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那双原本准备把脉探查虚实的保养得宜的手僵在半空,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强行压制这个疯子,还是该……处理这猝不及防暴露在烛光下的那把致命的刀!
他眼底飞快地掠过惊疑、慌乱、狠绝。这个苏芷澜,死而复生就已经是极大的变数,还突然发起了如此骇人的疯病,嘴里尽是阴花厉眼若真是被幽冥谷里那东西魇住甚至…附了体更可怕的是,那柄要命的小刀!这东西怎么会还在她手里还沾着那玩意儿!
不能留了!这个祸患绝不能留!无论她是真疯,还是撞破了更大的秘密!
可皇后…不,不行!皇后现在绝对不想让苏芷澜立刻死!
电光火石间,李时年强压住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对着还在试图掰刘珊珊手臂的年轻医正和刚刚缓过神、颤抖着爬起来的翠儿等人厉声喝道:
还愣着做什么!苏御医此乃失魂夺魄、鬼物缠身之危症!寻常汤药已无用!快!取我药箱!金针!灌我的‘定魂散’!要快!再晚恐真魂飞魄散!
他一边急促下令,一边亲自上前两步,却并非直接触碰刘珊珊,而是状若焦急地弯腰,极其迅疾地用袖子一卷、一勾!几乎是同时,他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的指尖,精准地捻了一下刘珊珊颈侧某个极隐蔽、能致人暂时昏厥的穴位!
指尖传来的并非虚软病体的浮弱脉象,那瞬间的力度反弹和皮肉下蕴藏的微弱却异常的韧性,让李时年的指尖下意识地再次收紧!这力量…这身体的应激反应…绝不像一个惊厥发作的病弱女子!
他眼底最后的犹疑被更深的惊疑和厉色取代。
快!动手!李时年拔高了声音,几乎是粗暴地从医正手中夺过药箱里的一个缠着红绸布的细长瓷瓶,拔掉塞子。一股极其浓烈刺鼻、甚至带着一丝辛辣腐败气味顿时弥漫开来!就是之前在春桃端来的药汤里出现过的那种主味!他捏开刘珊珊的下颌,药汁就往她嘴里猛灌!动作狠辣,全无半分医者之仁!
辛辣腐苦的药汁如同烧红的岩浆,狂暴地冲进刘珊珊的口腔,沿着喉管猛烈烧灼下去!这药绝对有问题!是镇魂还是灭口!
强烈的刺激瞬间引爆了身体最后的本能防御!
刘珊珊全身的肌肉在剧痛和窒息中猛地绷紧!濒临爆发的边缘!不行!不能完全暴露!会死!苏芷澜不可能有这种反应!
拼了!
她借着呛咳的时机,脖子猛地向旁边狠狠一甩!动作幅度极大,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这一甩用尽了全力,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轻微的脆响!
伴随着这声骨头错动的脆响,一直死死掐在她脖子上的双手骤然滑落、垂软!她整个人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和灵魂的木偶,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头顶华美的藻井彩绘,眼白里的血丝却仿佛瞬间凝固。
浓黑的药汁顺着她苍白的嘴角大股流淌下来,弄脏了锦被,也淋了她的手背。
她的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痉挛着,每一次肌肉的抽搐都在颤抖,都在无声地叫嚣着排斥那要命的药汁,但她的眼神,却失去了焦距。
一股冰冷的、仿佛来自黄泉九幽的阴风,随着李时年袖袍的拂动,灌进了殿内。
几个宫女内侍都被这死气沉沉的诡异景象吓得大气不敢出。唯有李时年,他那灌药的动作停顿了下来,瓶口悬在刘珊珊的唇边,药汁还在滴滴答答。他死死盯着榻上那具仿佛只剩躯壳还在本能抽动的身体,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空洞洞地望着藻井上盘绕的祥云仙鹤。
那祥云仙鹤的彩绘,正下方,对应的就是通往内殿深处的一扇幽深侧门。
死寂弥漫。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心跳的时间。
那具身体剧烈的痉挛幅度渐渐微弱下来,变成间歇性的、微不可查的颤抖。浓黑的药汁还在顺着嘴角流淌。那张脸依旧扭曲青紫,但那双失焦的眼眸,却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极其缓慢,仿佛生锈的机械在艰难转动。
她的目光,一点点地、茫然地、毫无目的地移动着,终于,落在了李时年拿着药瓶的手上。
呵…
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从她唇缝里飘出来,夹着药液的腥气,…好喝…
她动了动唇,像是梦呓,又像是发自肺腑的肯定,对着李时年那只保养得宜、却沾满黑色药汁的手,痴痴地、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李…院判…您手上的…‘定魂散’…好…好…喝…
声音轻得如同游丝,却字字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李时年的耳膜,刺进他的神经深处!
4
帝王暗纹
冰冷的、带着死亡腥气的药汁,从刘珊珊的嘴角无声滑落,黏腻地挂在下颌边。那声细微到几乎被掐灭的好喝…,却像带着倒钩的毒刺,狠狠刮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死死钉在了李时年骤然僵硬的面皮上。
大殿里的空气凝住了。凝固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翠儿死死捂住嘴,眼珠子瞪得快要凸出眼眶。年长的宫女像被钉在了原地,身体僵直,连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那个年轻医正,更是面如死灰,看着被强行灌药后、状若游魂却吐出这几个字的刘珊珊,再偷瞄一眼李时年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铁青中透出骇人的灰败的脸,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棺材板正在眼前徐徐盖严。
呃…呃…
李时年喉咙里滚出两声意义不明的、像是被极厚的痰堵死的闷响。他那只捏着细瓷药瓶的手僵在半空,瓶口还在向下滴答着浓黑的药汁。手背上沾染的粘稠液体已经半干,此刻却像是活物般灼烧着他的皮肤。他眼底的风暴终于再也压不住!惊疑变成了极致的惊恐!那惊恐中瞬间又淬上了欲盖弥彰的狂暴杀意!
不可能!绝不可能!这女人!这该死的苏芷澜!她这副样子,这失魂落魄的眼睛,这连魂魄都快散了的行尸走肉状,怎么还能…怎么敢!说出这种话!她知道那定魂散是什么!她怎么知道!还是纯属疯子的呓语!
这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瞬间摧毁了他最后的镇定。他猛地一步跨到床边,带着一股疯狂的劲风,枯瘦的手指闪电般就朝着刘珊珊的心口死穴掐去!嘴里却爆发出更加凄厉惊恐的嘶喊,近乎尖啸:
魇魔!魇魔迷了心窍!压不住了!快!捆起来!金针泄邪!快——!
他的动作快,刘珊珊的反应却更像是被这声快惊动的提线木偶!她一直失焦的、望着藻井的眼睛,仿佛被那尖利的啸声猛地刺穿!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剧烈地弹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地、被挤压变形的怪异声响!
她没有被掐中死穴,而是在这弹起的刹那,猛地扭头,那张扭曲的脸孔因为痛苦和药力作用呈现出一种非人的青紫色,眼白彻底被血丝爬满,嘴巴却猛地大张!
哇——!!
一大口浓得发黑、散发着浓烈恶臭的药液混合着胃里的酸水,像开闸泄洪一样,劈头盖脸、结结实实地——喷在了李时年伸过来那只手的手腕上!同时飞溅出的,还有许多星星点点的、带着浓烈辛辣气息的半消化物药渣!
那混合着定魂散主味的粘稠黑汁,带着滚烫的温度,瞬间糊满了李时年手腕,顺着丝滑的官袍布料,一路往下洇开!
啊啊啊——!
李时年像是被烙铁烫了,又像是被毒蝎狠狠蛰了一口,发出比刚才凄厉十倍的惨叫!不是疼!是恐惧!对那粘在皮肤上污秽物的本能恐惧!那里面都是好东西!旁人沾一点都要命的东西!
他猛力地、近乎疯狂地甩着手腕!像是想甩掉沾上的剧毒秽物!那只一直藏在袖中、因极度紧张而紧攥着另一件东西的手,随着他这狂暴甩腕的动作——
啪嗒!
一个指头大小的、乌沉沉的犀牛角盒,从他袖中滑落,滚在床榻边沿。
盖子松脱了。
一小撮深黑色的、极其细微、却有着清晰针尖形状的粉末,从盒子里漏了出来,纷纷扬扬,大半撒在了绣着并蒂莲的锦被上!剩下一小撮,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他那被污秽药汁浸透的袖口边缘,那浓黑的药汁如同绝佳的底墨,瞬间将那一点粉末吸附了上去,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小团更加粘稠、颜色更深的污渍!
这粉末的形态!这深黑的颜色!
与刘珊珊在静室梅儿尸体指缝里捻到的、与原主苏芷澜袖口沾染的、甚至与那具千年海漂尸指甲缝中发现的…一模一样!
幽冥谷的花粉!而且是炮制处理过、混合了某些辅料的形态!
李时年的动作僵死!脸色瞬间由铁青转灰!整个人仿佛被兜头浇了一桶来自幽冥寒潭的冰水,从头顶一路冻到脚底板!完了!彻底完了!
而就在这时!就在盒盖落地的轻响、药粉洒落的瞬间!
一直蜷缩在床榻深处、眼神失焦、状若疯癫的刘珊珊,那双爬满血丝的眼睛深处,骤然爆开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清明!如同一道撕裂浓雾的闪电!快!快得不可思议!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那只搭在床沿的手像是无意识的抓挠,指尖却精准地、极其迅猛地划过锦被上刚刚洒落的那一小撮黑色花粉!力量不大,却足以将那细微的粉末蹭起一点,抹在了自己靠近唇边、残留着药液的手指指腹!
这个动作极其细微,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伴随着她呛咳药汁后本能抹嘴的遮掩,几乎完美地融入了疯狂失控的表现里!
然后,她喉咙里发出更响亮的、痛苦的嗬嗬声,那只沾了花粉和药液的手指,伴随着抽搐的动作,啪地一下,无意识地按在了自己痛苦半张开的嘴上!花粉的碎末和粘腻的药汁瞬间糊进了唇缝里!带着辛辣刺鼻、甚至有一丝甜腻腐烂的气味!
药…毒…
她含糊地、仿佛肺腑被撕裂般挤出这两个短促的音节,随即眼睛往上一翻,身体抽搐了一下,再也不动了。像是彻底耗尽了所有力量,陷入了濒死的静止。只有指腹上那点黑色的痕迹和她嘴角残留的异物,无声地、惨烈地控诉着!
整个偏殿,彻底死寂。
空气紧绷到了极限,下一秒就要引爆!
药…是毒!
翠儿终于从惊恐的泥沼里拔出了一点魂魄,那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砸开惊澜!她指着李时年染污的袖口,再指着床上那糊了半张脸药渣、嘴唇上也沾着黑色、失去动静的刘珊珊,发出一声石破天惊、带着血丝的尖叫:
毒!是毒!李大人袖子里掉出来的!姑娘吃了!中毒了!要死了——!
她喊得语无伦次,却把花粉、药汁、中毒这几个致命的要素赤裸裸地串联了起来!
一直沉默僵硬的年长宫女猛地一哆嗦,眼睛死死盯在李时年袖口那团粘稠深色的污渍上,又迅速扫过滚落的犀角盒和被子上残留的粉末……她的脸惨白如金纸,眼底第一次涌上了真正活人的、巨大的恐惧,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却不是对着李时年,而是冲着殿门的方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连那个年轻的医正,也踉跄着退开几步,身体抖得像筛糠,看着李时年的眼神充满了陌生的、混杂着怀疑与惊惧的光芒。
胡说!一派胡言!疯话!都是疯话!
李时年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煞白一片!他像是被翠儿那一声尖叫彻底抽掉了最后的主心骨,又像是被众人眼中那无声的指控逼到了悬崖边!失魂落魄地往后退了两步,撞到旁边的木架,架子上一个青玉摆件摇摇晃晃,差点跌落!他嘶哑着嗓子吼叫,声音抖得厉害,完全失了平日的官威与沉静,是她疯了!是她身上的魇气!引了邪秽污物!我这是圣药!圣药!有内府印记的!!
他下意识地去撕扯自己的袖口,想把那致命的污秽藏起来,却发现袖口早被那污物和药汁浸透,死死黏在手腕皮肤上!
撕扯间,沾着污物的衣料翻开,露出了他左手小臂内侧一小片皮肤!
一道新鲜抓痕!血痂刚刚凝结不久!那伤痕边缘极细,带着一种不规则的撕裂感,深度异常,完全不符合寻常剐蹭!
刘珊珊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在方才静室的搏斗混乱中,梅儿死前挣扎,手指在某个凶手身上留下致命抓痕的记忆碎片骤然闪过脑海!那抓痕的位置!这深度!这撕裂的样貌!完全是女子绝望反抗时十指用力抓挠留下的!
她不动声色地将脸更深地埋进锦被的阴影里,指腹紧紧压着那片被花粉染过的唇,发出更为沉重艰难的呼吸声。
药是不是毒!验一验便知!李大人,您手上这是什么东西!
突然,一个清朗中带着凛冽寒气的声音,如同玉磬碎裂般突兀地响起在静得可怕的殿门口!
帘幕无声掀开。
一名身着明紫色圆领窄袖常服、身姿挺拔如松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他面容极其年轻,约莫二十五六岁,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眸子亮如寒星,此刻却凝聚着冰层下的怒火。通身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贵气!正是皇帝最信任的胞弟之一,睿亲王李璟!
他身后跟着几名身着禁卫服色、但气息沉稳内敛、明显是真正高手的侍卫。目光如电,瞬间就锁定了殿内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僵立的李时年,和他那只污秽不堪的手腕!
李时年见到李璟,如同见了厉鬼索命,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腿一软,差点当场跪倒!睿亲王!他怎么会…怎么会悄无声息就出现在这禁宫深处!是陛下的眼睛!完了!全完了!
不…殿下!微臣…微臣这是在给苏御医用皇后娘娘钦定的圣药啊!哪…哪有什么毒物!
李时年语无伦次,急中生智想用皇后压人,慌乱地想把那犀角盒收起。
但李璟根本不看他。他那双寒星似的眼睛,穿透混乱的空气,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床榻边那滚落的、敞着口的犀角盒!还有锦被上星星点点的黑色粉末!以及李时年袖口那团粘稠的、深到发黑的污迹!
好一个圣药!
李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滔天的怒意,如同惊雷炸响在这死寂的殿中,那盒中洒落的,还有你袖上所沾之物!当真是药还是——
他手指如戟,直指那骇人的污迹和洒落的花粉!声音骤然转为冰冷锋锐,仿佛利刃出鞘:
——幽冥谷的‘冥息粉’!据宗正寺卷牍所载,先帝年间,此邪物曾被严令禁用!炼此毒物者,视为谋逆!太医署院判李时年!你从何处得来此物!苏御医昨夜急症,今日这宫女暴亡,是否也是你所害!
谋逆、幽冥谷、冥息粉、害死御医、残害宫人……
这几个词如同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殿中一片倒吸冷气声!连刚才指控的翠儿都傻了!
李时年如遭五雷轰顶,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消失,白得像刷了层石灰!谋逆!他只想灭口!怎么会扯上幽冥谷!那是陛下的…睿亲王这话…是知道了什么!是陛下的意思吗!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全身!他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跪在地!
不!殿下!冤枉!天大的冤枉啊!李时年的声音扭曲变调,惊恐至极,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此意!是…是苏芷澜这贱婢!她勾结…勾结…
他语无伦次,慌乱的眼神像是快要溺死的人疯狂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抬头望向门帘方向,像是寻找救星。就在这时!
一道极其沉重、仿佛带着某种山岳般凝实压力的脚步声,平稳地踏在殿外的青砖上。
刚才还充斥着火药味和凄厉指控的偏殿,如同被投入了零下百度的冰窟,瞬间陷入了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包括刚进来、气势迫人的睿亲王李璟,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殿中众人齐刷刷地、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深深低下了头颅!连呼吸都死死屏住!
李璟脸上的冰寒怒意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换上了一种近乎敬畏的、极度恭顺的姿态,迅速向旁边退开一步,深深躬身,侧身让开通路。
厚重的、玄青底绣五爪金龙纹的锦缎帘幕,被两只苍白、骨节分明而稳定的手,缓缓从外面撩开。
一股清冽凝重的龙涎香气,混合着一种如同深潭古玉般的帝王威仪,随着缝隙渗透进来,瞬间盖过了殿内所有的药味、秽物味和血腥气。
穿着玄青常服、袍上只简略绣着盘龙暗纹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的面容看不出具体年龄,仿佛是三十许人的英挺轮廓,又沉淀着四十开外的深沉气度。一双凤目狭长,眸色深邃幽暗,如同望不到底的古潭,此刻平静无波地扫过整个偏殿。他的步履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踏在人心跳最鼓胀的间隙,带来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是大唐天子,元和帝李策。
他的目光没有在李时年身上停留一瞬,甚至没有看跪倒一地簌簌发抖的宫女内侍,也没有看站在一旁恭敬无比的睿亲王,更没有看那洒落的花粉和被喷了一手的污迹。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越过了所有人,穿透了混乱的空气,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锦榻之上。
落在了那个蜷缩在锦被中、满头冷汗、药污满面、嘴角还沾着黑色粉末和秽物、气息奄奄、紧闭双眼似乎陷入更深昏迷的女子身上。
尤其,落在了她那片因方才动作混乱而被汗水和药汁浸湿、紧紧贴在鬓角的乌发之下,被勾勒出的、光滑饱满的额头上。
那道被千年尸体的气旋穿透、成为跨越时空桥梁的眉心位置!
元和帝的脚步微微一顿,停在了距离床榻三步之遥的地方。睿亲王李璟和其他人,头颅压得更低了,殿内静得仿佛能听到蜡油滴落的微弱声响。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宽厚而稳定,指节分明,带着久居上位者磨砺出的圆润力度。
这只手,越过空气里凝固的恐惧和污秽,毫不在意那可能沾染的药汁和花粉,目标明确无比地——
伸向了刘珊珊紧闭双眼、汗水淋漓、无比狼狈的额头!
指尖微凉。
如同万年寒冰包裹着玉石般的触感。无比精准地落在了——她的眉间正中央!
那刚刚在混乱的自扼中留下深深指印、因为药力和装疯而滚烫灼热的肌肤,被这冰凉的指腹缓缓贴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摩挲!他的指腹,似乎极其细微地感受着指尖下肌肤的温度、纹理,甚至…那看不见摸不着、却仿佛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某个点!
刘珊珊在锦被下的心猛地一沉,几乎炸裂开来!来了!这感觉!和被那尸体眉心的灰芒撞上时如出一辙的冰冷!只是这次带着帝王意志的绝对掌控!
她知道装死瞒不过这等存在,只能死死咬紧牙关,凭借法医对濒死状态的精准掌控,让身体尽可能地模拟昏厥状态,不敢有丝毫异动。
指腹在她眉间的动作似乎极为专注。然后,那冰冷的触感离开了。
紧接着,一个低沉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却仿佛带着天然金石的重量,能让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响起:
药元和帝的眼神并未收回,依旧落在刘珊珊污秽的唇边,似乎对指尖可能沾染的东西毫不在意。声音很轻,像是在询问一个简单的事实。
回陛下,站在元和帝身侧半步之后、如同一道沉默影子的老太监,声音像磨砂般粗粝嘶哑,垂着眼上前一步,李院判适才所进之药,名曰‘定魂散’。其内掺有…冥息花粉。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却像一把钝刀子割开了真相的薄纱!矛头直指李时年!
李时年身体猛地一颤,一股强烈的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下去!他嘴唇哆嗦着,想要分辩,却在元和帝扫过来的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神中,彻底瘫软下去,如同一滩烂泥。那不是愤怒,不是质疑,是一种看穿了棋盘上某枚残子价值的、绝对的漠然!
元和帝像是没听见老太监的回禀。他的目光从刘珊珊脸上收回,随意地落在了跪在床沿、那瓶口还在滴落黑色药液的细长瓷瓶上。
既然能安魂定魄,元和帝淡淡开口,声音里一丝波澜都没有,想必也有几分固本清源的功效
他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又像是在问一个简单的药理常识。
去,他那双凤目随意地瞥了一眼身旁垂手侍立、面白无须的老太监,验验。
那老太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领受的不是可能致命的命令,而是端一碗寻常羹汤。他应了一声是,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就从李时年瘫倒的手边拿起了那个药瓶。瓶口还有残留的药汁在滴答。
老太监微微躬身,直接将瓶口倾斜。
滋啦——
一股浓黑粘稠的液体,伴随着刺鼻的辛辣腐败气息,被倾倒出来一些,恰好淋在了老太监那只伸出准备接药的、布满褶皱的手掌上!
如同强酸腐蚀!那块沾染药液的苍老皮肤瞬间腾起一股极细微的白烟!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发皱、甚至轻微地泛起焦灼状!
呃…
老太监身体几不可察地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微、被强行压下的、短促至极的闷哼!像是一口气被堵在胸腔!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捧着药汁的手掌剧烈地、痉挛般地颤抖!豆大的汗珠瞬间从他光洁的额角滚落!
短短两息时间!他那手掌心被药汁浸透的地方,竟然以恐怖的速度膨胀起来,颜色转为一种骇人的青紫!皮肤变得近乎半透明,底下迅速聚起紫黑色、混杂着黄水的水泡!一股更加浓烈的、如同腐败内脏混合了甜腥的怪味弥漫开来!
而他那只手,依旧稳稳地捧着滴下药汁的瓷瓶!像是彻底失去了痛觉!
触目惊心!
整个大殿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实体!
李时年瘫在那里,眼睛彻底死灰一片,看着老太监那只瞬间溃烂的手掌,最后的侥幸如同泡影般破灭!
睿亲王李璟的眉头狠狠跳了一下,猛地看向元和帝!陛下…这是何意!
元和帝的目光却平静无波。他看着老太监那只迅速肿胀溃烂的手掌,如同欣赏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
随即,他的视线再次转向被子上那残留的冥息花粉痕迹,落在刘珊珊唇边沾染的黑色污物上,最后,又落回了李时年那只沾满了污迹的袖口。
冥息粉…元和帝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如同玉石刮擦的冷然,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瘫软在地、如同濒死青蛙般抽搐的李时年,声音在死寂的殿内如冰锥凿地,
…还有这要命的药汁。李院判,看来你平日里奉给淑妃的‘秘制养身之物’,用的也是这般路数吧
——淑妃!
两个字如同炸雷!
李时年死灰般的眼底猛地爆开最后一点难以置信的亮光!不是惊慌!是惊骇!是那种被彻底戳穿所有遮掩后的、绝望的明了!
这指向性!这毫不掩饰!毒害御医、残杀宫女是为了掩盖幽冥谷之事,这可以算在他头上!但牵扯淑妃!这已经不是灭口那么简单了!
他猛地抬起了头,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嗬嗬声!像是想说什么,想指控什么,想哀求什么!但下一秒——
来人!
元和帝的声音恢复了那如深渊沉水般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律令。
一直沉默护卫在旁的、气息沉凝如山的几名禁卫上前一步,铁臂一把就将瘫软在地的李时年提了起来!动作粗暴,如同拖拽一头待宰的牲畜!
押下去。严审。
四个字,冰冷得不带任何情绪。
李时年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魂魄,喉咙里咕哝了两声意义不明的音节,身体彻底软了下去,任由两名禁卫拖着,像一袋破麻布似的向殿外拖去。唯有那双失焦的眼睛,还残留着最后的惊骇欲绝。
这宫女无辜受惊,元和帝的目光在瑟瑟发抖的翠儿和年长宫女身上扫过,传旨,厚葬。其家抚恤。他的处理简单利落,带着帝王的冷漠。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床榻之上。看向那个蜷缩在污秽之中、紧闭双眼、呼吸微弱却透着某种异常稳定节奏的苏芷澜,看着她额间那道被自己指腹擦过的、依旧微微发红的印记。
苏御医…
这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平淡依旧,却莫名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玩味或者说审视他看着那张污迹斑斑的脸,视线似乎穿透了表面的狼藉,落在了那双闭合的眼皮之下,落在了那片滚烫的眉心深处。
受惊过度…体魄倒是出乎意料的强健。
他的唇角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向上提了一下,像是捕捉到了某种有趣的细节,那笑意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话音未落,元和帝已然转身。玄青色的龙袍一角划过空气,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刚才的雷霆手段、人命的凋零、剧毒的腐蚀、帝王的旨意,都不过是拂去了袍角沾染的一粒尘埃。
沉重的帘幕落下。
隔绝了殿内尚未散尽的死气、血腥气、药毒气和凝重的恐惧。
唯有余光处,睿亲王李璟在帘幕落下前飞快投来的、那一瞥带着极度复杂和深沉探究的眼神!
以及殿内角落,那被药汁彻底腐蚀、皮开肉绽、甚至隐约可见白骨的老太监的手!他依旧稳稳捧着那毒瓶,面无表情,仿佛那溃烂的不是自己的肢体。空气里弥漫的腥甜腐臭气息,混合着那残留的冥息花粉诡异而甜腻的余味,如同这座宫殿无形而狰狞的吐纳。
殿外廊下。
被像死狗一样拖行的李时年,在被拖出垂花门的阴影那一刻,他模糊的视线里,骤然撞见了远处宫苑小径上惊愕回望这边的一角华丽裙裾,还有一张因震惊和恐惧而瞬间扭曲失色的、娇美的侧脸——
正是闻讯赶来的淑妃!
她显然看到了被拖行的李时年!
一声尖锐得足以撕裂宫苑死寂的、饱含无限惊惧的尖叫,骤然从那娇美女子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啊——!!
那凄厉的声音穿过重重宫墙,像最后的悲鸣!
而在元和帝走过那垂花门、在帘幕彻底合拢的最后一刹那,一直保持着深度昏迷的刘珊珊,紧闭的眼睫之下,眼珠极其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一丝虚弱的余光,越过散乱的发丝,穿透睫毛的缝隙,死死钉在了元和帝侧脸耳后,那道被玄青龙纹锦缎衣领半遮掩的——
一枚极其细微、只有针尖大小、深深烙在皮肉之上、颜色古拙、形状如诡异闭合花瓣般的——
暗金色刺青!
5
暴起救驾
血腥气像是凝固的实体,死死堵在口鼻之间。那柄淬毒匕首寒彻骨髓的气息还贴着颈侧的汗毛没散去,地上刺客温热的血流正缓缓洇开。刘珊珊全身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咽喉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死死扼住——她暴起格杀刺客时使出的泰拳狠招,在电光火石间撕裂了苏芷澜虚弱御医的假象!
完了!
她甚至连视线都不敢偏移半分,皇帝那只扣在她后颈的手掌,温度灼人,带着山岳般不容撼动的力道!他靠得太近了,那股清冽又沉重的龙涎香如同网罗,将她困在怀里,也困在他视线中心。
他刚刚看了多久从她翻身而起,肘击刺客太阳穴,到旋身拧腰接迅猛凌厉的低扫踢碎对方膝骨…他看得一清二楚!那双洞穿人心的幽潭深眸,正平静无波地俯视着她,捕捉她每一个细微的震颤,每一丝瞳孔深处瞬间缩紧的惊悸!
时间仿佛被冻住,沉重的龙涎香气凝结在每一个空气分子里。
……好利落的身手。
元和帝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平缓,听不出一丝褒贬,甚至尾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探究般的玩味。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冰水的针,精准地扎在刘珊珊紧绷的神经上。宫门外的江湖游侠,怕也罕有这般杀伐决断的戾气。
那戾气二字,被他用清冷的音色念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感。
刘珊珊的心直坠冰窟!他果然看见了!他在审视她这具苏芷澜身体里格格不入的灵魂!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几乎要爆开的死寂中!
一直垂着眉眼、气息凝滞得像尊石像的老太监,却突然动了!他那张如同枯木雕凿出的脸毫无表情,唯有嘴角的细纹几不可察地向下沉了一分!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猛地向旁边倾斜!沾满血沫和泥泞的鞋底碾过地上一柄刺客脱手落下的弯刀刀刃——
噗…哧…!!
令人牙酸的皮肉切割声!
靴底打滑的伪装极其逼真!身体倾颓的姿态异常狼狈!但那只被药汁腐蚀得肿胀流脓、一直僵硬垂在身侧的溃烂手臂,却在倾倒的瞬间,如同早有预谋的毒蛇出洞,竟以一个刁钻到非人的角度、裹挟着一股腥风直插元策帝的后心!那溃烂指尖隐着一点青芒!是淬毒的锐器!
太快!太狠!距离近在咫尺!暴起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就在刘珊珊格杀刺客、帝王问话的心神剧震的瞬间!
致命的毒芒已迫近帝王玄黑龙袍!
陛下——!
睿亲王李璟的惊呼撕裂凝固的空气!但距离太远!他伸手拔剑的动作被这一瞬间的剧变拉得无限缓慢!
刘珊珊全身的血液嗡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大脑一片空白!不是思考的时候!纯粹是无数次在验尸台前、在搏击实战模拟中淬炼出的生存本能驱动!
那紧紧扣在她后颈的帝王铁掌成了唯一的支点!
她的身体不再是被动压制着的猎物!瞬间爆发出比方才击杀刺客时更狂猛、更原始的力量!她顺着那只手臂扣紧的方向猛地拧身、塌腰!
嘭!
身体重量加上拧腰甩肩产生的巨大离心力!借着那只铁掌作为杠杆支点!她在箭不容发之际爆发出泰拳缠技中最精妙的——断桥锁链!用自己整个身体当成一条活的、凶悍的锁链,腰腹核心瞬间爆发、腰肢如巨蟒缠绕!狠狠一甩!强行将扣着她颈项、毫无准备的元和帝,带着难以置信的巨大力道,猛地朝自己身后、向着刺客尸体倒地的那侧方向甩开!为皇帝创造一线避开的空间!
这个动作极其大胆凶险!更是大不敬的亵渎!
几乎在把皇帝甩开的同时!刘珊珊自己也被那股反作用力带得完全失去平衡!整个人向着那直扑皇帝后心的腐烂毒臂狠狠撞去!
视线因动作变形而剧烈晃动!世界在眼前旋转!她看到老太监那张枯树皮脸上,浑浊眼睛里骤然炸开的不是慌乱,而是一种冰冷的、计划得逞的狞厉!那只毒爪去势不减!目标依旧精准锁定元策帝的背心!只是轨迹被刘珊珊这悍然一撞硬生生抬高了几分!目标变成她或者帝王,已无所谓!
躲不开!距离太近!毒芒已到胸前!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刘珊珊喉中爆发出一声被扼住喉咙般的嘶吼!全身的骨骼在瞬间发出不堪重荷的摩擦声!被强行向后扭曲甩开的手臂在腰间尚未收回,左腿作为唯一的支撑猛地爆发践踏地面!
嗥——!!
如同绝境中的困兽!她竟在这一撞的势头下,硬生生逆转身形!借着践踏地板的巨力,拧腰、沉胯!右腿如同攻城巨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鞭子一样疯狂甩起!狠狠向上、向后、用一个极其违背人体惯性的反关节回旋鞭踢!
泰拳绝杀——鳄鱼摆尾!
咔嚓!!
令人心胆俱裂的、清脆无比的骨头碎裂声!
脚后跟骨这人体最坚硬处!带着千钧之力!如同开足马力的工程锤!精准地、凶残无比地抽砸在老太监那高高扬起、直戳皇帝后心(本应是心脏位置)的腐烂手臂肘关节外侧!
那是关节最薄弱处!
刘珊珊甚至感觉到靴底传来的、如同朽木被巨斧劈开的触感!
呃…啊!!!
一声尖锐短促、不似人声的惨嚎!老太监整个人被这狂暴的力道硬生生抽得离地半寸!那条本就流脓溃烂的胳膊以一种骇人听闻的角度反折了过去!断骨刺破肿胀的皮肤,白森森地戳了出来!血水混着黄绿色的脓液猛烈喷溅!
那截手臂像条被抽断了脊骨的毒蛇,瞬间软垂下来!指间藏的致命毒芒叮的一声轻响,掉落在地!
力量并未消尽!刘珊珊身体被反震的巨力带得在空中无法控制地旋转!
砰!
狠狠摔砸在地!全身骨头都像散了架!剧痛瞬间吞噬了她!喉头一甜,血腥气涌上来!视线黑了一瞬!
惊变只在呼吸之间!
直到这时,睿亲王李璟的剑才呛啷出鞘半尺!几名顶尖禁卫堪堪扑到近前!
护驾!逆贼该死!!
禁卫统领雷虎爆出的厉吼,炸得整个廊下嗡嗡作响!他眼珠子都红了,雪亮长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斩向失去手臂、兀自狰狞挣扎的老太监!
老太监脸上那计谋落空的刻毒和暴起的凶悍凝固了,被一种极度不甘、惊疑、甚至茫然取代。他想嘶吼,想质问,想诅咒什么,但满口涌出的只有鲜血!他身体后撤躲开刀锋,动作竟依旧迅捷诡异,那双眼睛死死瞪向被刘珊珊撞开、踉跄后退一步才站稳的元策帝!
元策帝脸色似乎毫无波动!玄青龙袍在骤然避开和甩脱的冲力下微微晃动一下便稳如磐石!他甚至连发髻都未乱!深邃的凤目只是平静地扫过那垂死挣扎的老太监,掠过那掉落在地的毒匕,最后,目光幽深如渊,静静地落回地上那蜷缩着身体、嘴角溢血、浑身沾满血污泥泞和刺客呕吐秽物、狼狈不堪的刘珊珊身上!
没有惊骇,没有后怕,只有一种幽深的、仿佛一切早已洞见的审视。
拿下。留活口。
元和帝的声音平淡无波,四个字却如同寒铁铸就的律令,压下了禁卫暴怒的砍杀。雷虎的长刀硬生生停在半空!几根铁钳般的大手瞬间将老太监死死按在地上!如同按住一头濒死挣扎的毒蝎。
场面瞬间被控制。只有浓烈的血腥和死亡气息在弥漫。
睿亲王李璟冲到元和帝身边,剑未归鞘,脸色铁青:皇兄!可伤着!这老阉狗竟包藏如此祸心!臣弟立刻提审!
元和帝抬手,示意他噤声。目光依旧锁着地上的刘珊珊。
刘珊珊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挣扎着想爬起,左臂刚才甩开皇帝又爆发鞭腿时已经脱臼,剧痛钻心。她知道完了,彻底完了。在皇帝面前展露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力量,更是用近乎亵渎的方式推搡了帝王龙体!任何一条都够她死十次!解释法医的观察本能告诉她,眼前这个帝王,那双眼睛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她索性放弃解释,只是艰难地用未脱臼的右臂支撑起上半身,试图以一个御医最本分的姿态,想给帝王一个迟来的告罪。
……陛下…龙体…万福…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每说一个字都牵动脱臼处的剧痛。
元和帝却并未听她说完。他忽然缓步上前,踏过那尚在抽搐的刺客尸体旁喷溅开的黑绿色秽物,靴底踩在粘稠的血泥之中,一步步走向她。
阴影当头笼罩下来。
那清冽沉凝的龙涎香气再次将她包围。
下一刻!
一只冰冷、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扣住她完好的右臂腋下位置,竟是要将她从地上拉起!动作简洁,毫不拖泥带水,如同拎起一件战利品!
一股巨力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志!刘珊珊下意识想借力稳住身形,但脱臼的左臂带来钻心剧痛和重心不稳,让她身体无可避免地向前一个趔趄!直直朝着皇帝怀里撞去!
额头狠狠撞上一片冰凉滑腻!
那是元策帝玄青龙袍衣襟的绸缎!冰冷的锦缎之下,是坚实如铁的胸膛!
唔!
她闷哼一声,痛楚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更让她如遭雷击的是!就在这额头撞上对方胸膛的瞬间,在那玄青冰冷的绸缎与她滚烫眉心的汗水和泥污紧密相贴的零点一秒内!
她清晰地感觉到!
在元和帝颈侧、极其靠近他耳后下方、被华贵龙纹领口半遮掩的位置——皮肤上!
一个点!一个极其微小、却带着异样凸起、边缘清晰如烙印的点!正隔着薄薄的衣料,狠狠硌撞在她被千年尸气穿透的眉心位置!
冰冷!坚硬!带着一种与那帝王体温格格不入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触感!那形状!她绝不会认错!是刺青!和她在那混乱的惊鸿一瞥中看到的、被衣领遮掩的暗金花瓣状刺青,重合了!
那刺青不是平缓的图案!是凸起的!宛如…嵌入皮下的活物!
巨大的惊骇和剧痛让刘珊珊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连挣扎都忘了!被那冰点硌住的眉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声炸开了!那个在解剖台上刺穿她眉心的灰黑气旋的冰冷死寂感骤然回溯!头痛欲裂!无数混乱的碎片在脑海中尖啸!
就在这万念俱灰、死生不知的窒息瞬间!
元策帝低沉含混、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磁震、只有靠得如此之近才能勉强听清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砸进她混乱的意识:
…爱妃…好一头护主的…獠牙猛兽…
那声音里似乎没有怒意,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玩味或者说是…满意方才腾挪间…连…龙爪槐的根须都踩断了…
最后的几个字像是含在唇齿间的叹息,龙爪槐的根须他指的是什么!
他的手臂像一道冰冷沉重的铁箍,将她死死揽在身前,几乎完全遮蔽了她狼狈的身形。下巴似有意无意地蹭过她汗湿粘腻、甚至沾着一点刺客秽物的鬓角发丝!那动作极其暧昧,却又透着一股令人骨头发寒的、如同毒蛇滑过皮肤的粘腻!
如此忠心可表…倒显得朕…
他的嘴唇似乎离她的耳廓更近了些,冰冷的气息钻入耳蜗深处,带着一种刻骨的凉意,仿佛要冻结她的思绪,声音又陡然转为帝王的威压沉凝,…苛责了。
随着这最后三个字落下,元策帝的目光却猝然抬起!那双深不可测的凤目越过瘫坐在地、面色惊疑不定的睿亲王李璟,越过一众神情肃杀、钢刀染血的禁卫,如两道实质的冰锥,直刺偏殿后方阴影深处、那处被几名禁卫牢牢封死的月亮角门!
先前闻讯尖叫后便再无动静的淑妃!此刻正被两个身形彪悍的嬷嬷强行押着,从那角门的阴影里拖拽出来!她那身精美的华丽宫装此时已被揉搓撕扯得不成样子,凤钗半落,披头散发。那张曾倾国倾城的娇媚脸上,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如同溺毙者般的惊恐和绝望!她拼命地挣扎着,口中发出徒劳的呜咽,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如同被捏住了脖子的鸡。
她显然被刚才发生的一切彻底吓疯了!李时年被拖走!老太监暴起刺杀!以及…刘珊珊这苏芷澜爆发的恐怖救驾!而那个终结一切、掌控全局的帝王,此刻正用那双能将灵魂冻结的深眸,平静地看着她!
淑妃的目光撞上元和帝那冰封般的视线,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寒气瞬间冻住!那扭曲挣扎的姿态定格了一刹那,随即,喉咙里爆发出一种极其怪异的、被扼断般的嘶鸣:不!臣妾什么都不知道!陛下!陛下饶命!
她疯狂地想去抓住什么救命稻草,视线混乱地扫视,最终定格在被元和帝强搂在怀中的刘珊珊身上!
当淑妃看清那被元策帝揽在胸前、浑身沾满血污秽物、额头冷汗涔涔、如同刚从地狱爬上来的女御医的脸庞时,她那双因极度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你!是你这个怪物!!
淑妃歇斯底里地发出泣血般的尖嚎,声音凄厉扭曲,带着一种灵魂被污染的极致恐惧!她猛地指向刘珊珊!指尖狂颤!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同僚御医,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太古荒兽!她的声音彻底崩溃破碎,它缠着我!缠着我!那鬼谷的黑花!那尸脸!它…它在笑!在笑——!
语无伦次!已近疯魔!她甚至挣扎着想去撕扯自己的脸!撕掉那幻觉中尸脸的笑!
老太监被按在地上,满是血沫的喉咙里艰难滚动,看着状若疯癫的淑妃,浑浊眼睛里最后一点不甘和怨毒骤然熄灭,嘴角却咧开一个古怪扭曲的弧度,像是无声的嘲笑,又像是解脱。
元和帝仿佛没听见淑妃的歇斯底里。他强搂着僵硬如石雕、心跳几乎停止的刘珊珊,沉稳地向前踏了一步。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地上垂死的老太监,扫过被拖拽出来崩溃尖叫的淑妃,最后落回在刘珊珊因为剧痛和惊恐而不住微微痉挛的身体上。
忠心…是要赏的。元和帝的声音不高,却在混乱的尖嚎、拖拽和喘息声中清晰地传开,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漠然。
他那只揽着刘珊珊的手臂,极其自然地收紧了一下。那动作看似亲密,力道却让刘珊珊脱臼的剧痛瞬间加剧!冷汗顺着鬓角滑落。随即,另一只苍白宽厚的手掌,却出乎意料地抬了起来。
一直如同影子般肃立在一名禁卫身后的总管大太监曹德海,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几乎与元和帝抬手动作同步地从阴影里趋步上前,躬身深深垂首,将一只半开合的、通体乌沉沉的狴犴噬云纹方玉印盒高举过头顶!那印盒古朴沉重,似玉似石,表面没有任何雕饰的纹理光华,只有一股苍茫沉重的威严气息隐隐透出,仿佛其中蕴藏着足以裂山分岳的恐怖力量。
元和帝并未伸手去接那玉印盒。他抬起的手掌并未停顿,反而如同拂去尘埃般,随意地从旁边一株被溅血毁伤的高大花木枝头——那是栽植在廊柱旁的一丛罕见的墨菊,此刻枝折花残,只剩几片还算完整的花瓣在风中悲戚地摇曳——极其精准地捻下了一片深紫色的花瓣。
那花瓣靠近根部的地方,已然浸染上了点点暗红色血渍。被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捏住,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凄艳。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刘珊珊的额间。那指捻花瓣的动作极其轻柔缓慢,捏起,微微摩挲。
然后,在曹德海高举的狴犴噬云印盒上方,在众人屏息注视下,在淑妃被强行拖入阴影深处发出的、被强行捂住的尖锐呜咽与濒死般的绝望踢蹬声中——
元和帝捻着那带血的紫黑花瓣的指尖,对着玉盒印钮的位置,极其随意、却又如同点落判官笔般果断地,轻轻向下一压!
啪嗒。
一声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机械咬合声。
与此同时,曹德海高举的玉印盒顶盖内部,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触动!盒身上那原本沉寂不动的狴犴噬云纹饰,幽光一闪!一股无形的、极其沉凝冰冷的意念波动如同涟漪般在殿前空间一扫而过!所有禁卫、宫女、内侍的心头都像被投入了九幽寒冰!包括被皇帝箍在怀中的刘珊珊!
那不是命令!
而是一种象征!一种印玺!
一种专为处置妃嫔而设、代表宫规极刑、昭示罪无可赦的皇权威严!
拖去幽冥谷…喂那株‘龙爪槐’,它根下的泥土…许是肥了。
元策帝的声音低沉响起,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处置残花的寻常事。他捏着花瓣的手指一松,那点染血的紫黑色无力飘落,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最终粘在了刘珊珊沾满尘泥和秽物的袖口上。
他的目光却掠过那飘落的花瓣,如同看着一件尘埃落定后不足挂齿的余物,最终,如同古井般的视线,毫无波澜地再次落到刘珊珊被汗水血污浸透的额心之上,看着那被撞得通红、甚至微微肿胀的位置,看着他指腹曾经摩挲过的滚烫肌肤。
至于你…
他的语调极其平缓,目光如实质般穿透刘珊珊紧缩的瞳孔,落在她灵魂深处。
…眉间这点‘花蕾’……
那手指缓缓抬起,带着紫菊花瓣的淡香和血腥的甜气,仿佛又要落向那片被她额头撞过、汗污混杂的眉间——
开得…太急了些。
6
幽冥谷祭
窗外闷雷滚滚,裹挟着湿气的风从雕花窗棂缝隙里挤进来,带着一种垂死挣扎般的呜咽。殿内没点灯,只有残烛最后一点泪光在惨白的纱罩里哆嗦。昏黄的光晕勉强拓开一方逼仄的视觉,照亮床边那一小片光景——紫檀脚凳上,叠放着两套宫装。
一套是宫制常服,秋香色缠枝莲暗纹宫缎,素净得几乎没有存在感,洗得有些发旧了,叠得方方正正,像个沉默的祭品。
另一套,则是惊心动魄的华丽。织金泥银的浮光压在烛火下,浓烈的石榴红宫装铺展开,如同一摊新淌出的血。金线绣成的百鸟朝凤羽翼张扬,那些鸟雀的眼睛用了浑圆的珍珠,在暗影里凝固着空洞死寂的光。赤金点翠的凤衔珠步摇压在最上面,沉甸甸的,坠满细碎的红宝石,像凝固的血滴,折射出令人心悸的芒刺。这团浓烈的红,成了暗室里唯一的光源,刺得人眼睛生疼。
苏姑娘……一个头发花白、干瘦得像风中枯藤的老嬷嬷不知何时立在床榻旁,佝偻着背,声音却压得又稳又沉,一丝波纹也无,该净身熏香了。陛下…许是今夜会亲至紫宸。
她浑浊的眼球在昏暗里缓慢转动,刀子似的刮过刘珊珊沉默的侧脸,最终定格在脚凳上那一团血红的华服上。
亲至
这两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钩子,狠狠扎进刘珊珊的心口,再猛地一搅!从喉咙深处涌上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血痰,堵在那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几乎要将最后一点胆汁呕出来。她用力咬了下舌尖,尖锐的刺痛压住了那股翻涌。
净身。剥鱼鳞,刮净黏液的那种净身吧
她沉默地起身,动作间脱臼的肩窝牵出一线扯裂的闷痛,瞬间被冷汗浸湿的脊背黏腻冰冷。跟着那无声催命符般的老嬷嬷,走向屏风后已备好的宽大木浴桶。温水里铺满了厚厚一层干枯的花瓣——都是些艳丽到腐烂的颜色,靡靡的香气蒸腾而起,甜腻中透着难以言喻的陈腐死气,闷头盖脸地扑来。刘珊珊屏住呼吸,踏进去。水漫过皮肤,激不起半分暖意,只觉得仿佛跌进了万人葬的泥沼,黏腻滑凉的水体裹缠上来,是无数双无形枯手阴毒的抚摸。
老嬷嬷的手像风化的砾石,粗糙而精准地擦过她皮肤的每一寸褶皱。刘珊珊闭着眼,用现代解剖学描摹人体结构的专注,描摹着这只手留下的冰冷轨迹。肩颈、脊背、肋下…当那枯硬的手指划过左侧肩胛骨下方那枚绿豆大小、边缘略显不规则的浅褐色胎记时,指腹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刘珊珊的眼皮也几不可察地一颤!这个不起眼的小记号,是苏芷澜独有的体貌特征,在原主残留的模糊记忆片段里,属于她自己闺中偷闲临水自照时的私密印记!这老妪……竟熟悉至此元和帝派来的,还是幽冥谷那双鬼手的延伸
熏香的烟雾更加浓重,带着某种引动人心的燥热和迷幻,丝丝缕缕钻入鼻腔。老嬷嬷捧来那件血染般的石榴红宫装时,刘珊珊看着那些繁复得令人窒息的纽襻、系带,竟有些无从下手。嬷嬷干瘪的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又似乎只是光影晃动,一双枯藤般的手便灵活无声地操作起来,仿佛在给一尊神像披挂血祭的祭服。
赤金步摇沉沉地压入云鬓,冰冷沉重,压得颈骨似乎都在发出呻吟。巨大的铜镜在雾气和昏烛里映出一个模糊、扭曲、如同艳鬼的新娘。镜中人朱唇被胭脂染得如同滴血,眉间更是被细笔精心描画,用朱砂混了金箔点出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艳红莲花。
她盯着镜中额心的那点朱砂莲苞,脑子里炸开一片惨白!解剖台上那股刺骨寒流穿透眉心的感觉骤然回笼!千钧一发!那不是点妆!是标记!是这座活坟墓给她这个祭品打下的烙印!
时辰…怕是要到了。
老嬷嬷那哑了火一样的声音在死寂中慢悠悠响起,像木鱼敲在朽木上。
沉重的殿门吱嘎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更大的缝隙。浓重的、仿佛要凝结成水的黑暗从门缝里无声地灌了进来,瞬间将残烛的微光吞下一大半。门缝之外,深不见底的黑夜张着巨口。
一股冰冷的压迫感,混合着清冽沉凝的龙涎底香,如同无形的深海巨兽冰冷的吐息,无声无息地漫入殿中!
空气瞬间凝成寒冰。
那老嬷嬷像个耗尽了力气的提线木偶,无声地退入墙角的阴影深处,身形模糊,与黑暗融为一体,只余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心跳盖过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刘珊珊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像是凝固了,又被心脏最后疯狂的搏动强行泵向四肢!脱臼的肩痛已经麻木,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来自骨髓深处的颤栗。
他来了!
一点微光刺破浓稠的黑暗。一盏孤零零的宫灯被一只骨节分明、皮肤在幽光下显出冷玉色泽的手提着,率先踏入殿门。灯影摇曳,映出玄青色龙袍上简洁却威严内蕴的暗纹盘龙。紧接着,那只手的主人踏入了烛光勉强能触及的范围。是元和帝李策。他未戴冠冕,墨黑的发丝束在脑后,一丝不乱。深邃的凤目如同两口万年寒潭,平静无波,穿透昏暗的空间,精准地落在她的脸上,锁住了她额心那点妖异的朱砂花苞。
刘珊珊只觉得那道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凿穿了她的头颅!她在那道目光的审视下,像一张被钉在琥珀里的虫豸标本。裙裾下的双腿僵硬如同木桩,一步也迈不出去,行礼的言语死死卡在痉挛的喉咙里,连空气都忘了去呼吸。
元和帝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像上次那样停留太久去关注她的失态。他的脚步很稳,靴底踩在被擦拭得能倒映烛影的金砖上,无声无息,只有灯影随着步伐缓慢地摇动。一步、两步…他像是巡视自己王座的主人,径直走过刘珊珊身边。那盏被他提在身侧的宫灯,光线在他身上流转,玄青的龙袍纹路在微弱的光晕里隐隐浮动。
就在他贴身而过的瞬间!刘珊珊的心脏骤然停跳!全身的汗毛在绝望的恐惧中倒竖!
眼角的余光比思维更快!如同高倍显微镜下的捕捉!精准地穿透昏光与缭绕烟雾的缝隙,死死钉在了元和帝被黑发半遮的右耳后下方——
那道他衣领边缘之上、靠近颅骨枕部的位置!
皮肤!
那枚昨天在混乱中惊鸿一瞥、只有针尖大小、边缘深烙的暗金色刺青!如同一个被强行按进皮肉里的、扭曲闭合的花苞印记!
此刻,就在这盏被他亲手端着的、微微摇曳的宫灯斜斜照亮之处,显出真容!
不是平的!真不是平的!
在灯影拉长的刹那,那微小的刺青凹痕边缘,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上凸起了一丝!
在光与影交错的瞬间,那针尖大小的暗金纹刻深处,竟似有什么东西——活物般极其微小的、幽暗黏稠的东西——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像一粒嵌在油膏里的活蛭在皮肉底下蠕动!像一滴黑死病的凝露在瘟疫花苞深处旋转!
冰冷!滑腻!带着一种生命彻底腐败前才有的阴腐湿气!
仅仅是一霎的感觉!快得如同幻觉!那股从千年海漂尸体内钻出的灰黑气旋的刺骨寒意,如同跗骨之蛆,再次从她的眉心轰然炸开!剧痛穿刺了天灵盖!
呃!
喉骨深处不受控制地挤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刘珊珊全身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额角的冷汗涔涔滚落!那不是恐惧带来的冰冷!是眉心灵台深处,两股绝对相冲的死寂力量在疯狂对撞吞噬!
元和帝的脚步顿住了。
就在她的呜咽溢出的同一瞬间,那沉稳的步伐在她斜后方停了下来。提灯的手纹丝不动,灯影的晃动却在那一刹那凝固。
嗒。
是他转过身来的轻微声响。
整个巨大的寝殿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真空。残烛在灯罩里无力地跳了最后一下,熄灭了。只有元和帝手中那盏宫灯散发着孤绝的幽光。光线将他笔挺玄青的身影在空旷地面拉扯出巨大狰狞的黑影,将她一身刺目的石榴红连同额心的朱砂花蕾一并吞噬在更浓重的暗影里。
幽光打在他的侧脸,一半陷入绝对的黑暗,另一半则在朦胧里如同古庙里剥落的、毫无生气的神像。
没有雷霆质问,没有冰冷的审视。他只是沉默着。那股清冽沉凝的龙涎香气,此刻却浓烈得如同浸泡尸体的香料,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她。
阴影里,她听到他似乎在笑又似乎只是喉结滑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细微的气息,带着冰冷又滚烫的温度,拂过她后颈的汗毛。是他无声地倾身靠近!贴得极近!
冰冷的、宽厚的、指腹带着剑茧和一种非人体温的手掌,如同深渊探出的黑爪,在宫灯唯一的光源也照不亮的角度,突然无声地、死死地、裹住她冷汗涔涔的后颈下方!
五指如冰冷的铁钳,带着不容挣扎的、几乎捏碎喉骨的力度,猛地收紧!
噗嗤——
一声极其极其细微的、如同捏爆了某种粘稠浆果的、粘腻而冰凉的触感!
那股骤然收紧的巨大力量,带着一种毁灭性的钳制,让她瞬间以为自己脆弱的颈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窒息的剧痛与头颅被死死钳制的僵固感海啸般席卷而来!眼前发黑!视觉听觉在这一刻都模糊了,只剩下那股巨大的、要将整个头颅捏碎的恐惧!
呵…
如同叹息,却又带着深寒气息的、仿佛发自胸腔深处的低缓气音,擦着她鬓角汗湿的碎发传来,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在石板上,碎裂在她濒死的神经末梢:
…好端端的…抖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每个音节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缓慢地刮擦着她的鼓膜,这身皮囊…还没浸透么
那浸透二字,被他念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剥皮拆骨的探究。
他的指腹在她颈骨上猛地又揉碾了一下!如同蹂躏一团没有生命的软泥!那动作粗暴,却并非完全为了施虐,更像是在…试探她肌肤下骨头的形状与硬度!
刘珊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血液被强行挤压上涌的阻塞声!视线被生理性的泪水模糊。在濒死的窒息和彻底崩溃的边缘,那属于法医的、对骨骼形态的绝对认知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在她被钳制得要晕厥过去的瞬间,极其短暂地闪过——
颈椎第三节…轻微侧旋角度异于常人…
那是常年高强度搏击训练者、甚至拳击手才会有的细微骨骼形变痕迹!现代格斗习惯留下的烙印!是这具苏芷澜身体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构造!
元和帝的手指,正稳稳掐在那个异变的骨节之上!他的力道,精准得近乎冷酷的解剖!
就在她以为头颅真的要被这股巨力生生捏爆的瞬间!那如同碾碎虫豸的铁指却突兀地松开!消失的力道快得像从不曾存在!
巨大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几乎碎裂的气管!刘珊珊不受控制地猛烈呛咳起来!身体剧烈地弓起前倾!眼泪鼻涕控制不住地涌出!方才被强行压制在咽喉的血痰终于呕了出来!鲜红的血沫溅落在冰冷光滑如镜的金砖地上,如同凋零的小小红梅,刺目地洇开一小片!
她脱力地向前踉跄扑倒!右手下意识地撑在冰冷的地砖上稳住身体!
扑通!
膝盖重重砸在地砖上!剧痛!
视线模糊扭曲。只能看到眼前一寸之遥的金砖地面,模糊地倒映着幽暗烛火,还有…上方那道巨大的、如同山岳般沉默伫立的玄青色身影!
他没有俯视。更像是在审视祭台上挣扎的牺牲品最后的余息。
剧烈的喘息在空旷死寂的殿内被放大成唯一的回响。刘珊珊弓着身,咳得撕心裂肺,每一口气都带着喉间的血腥气,每一次吸入都感觉喉骨在刚才那非人的力道下发出呻吟。肺像一个破败的风箱,每一次扩张都带来尖锐的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几欲崩溃的呛咳终于勉强平息下来。她撑着地面的手指因脱力和剧痛抖得厉害。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身上,那件华丽宫装如同火狱熔出的金水,裹在湿冷的皮囊上,烫得她骨髓都在哀鸣。
额头抵着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滚烫得如同烧灼。眉心那点被朱砂点出的妖异莲花苞,随着她粗重的呼吸,正中央似乎有一个无形的点,在冰冷和灼烫间疯狂旋转。
刘珊珊的视线渐渐聚焦,死死盯着砖面上自己倒映出的、模糊扭曲又狼狈的脸。那张脸上,汗水和泪痕交融,朱唇边还挂着没擦净的血痕。尤其是那双眼睛——
恐惧有。濒死的余悸在瞳仁深处战栗。
但更汹涌的,是被反复羞辱、蹂躏、置于砧板反复打量后的…暴怒!那股暴戾冲得她眼眶发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撕碎什么!然而,眼底最深处,却又死死压着一线针尖般的、冰冷的、决绝的冷静!
就是这一线冷静,如同地狱火海上唯一的浮冰,让她在被捏断脖子的那一刻都没有完全屈服!
法医!
她是法医刘珊珊!眼前这个男人再可怕,他身上的秘密再黑暗,也绝不会比她解剖台上无数狰狞扭曲的死亡更恐怖!他不过是一具拥有无上权力的、等待最终解剖的…活尸!
这股冰冷到残酷的意志压住了焚烧的怒火和本能的颤栗。她撑在地上的手指狠狠抠抓了一下冰冷光滑的金砖,指甲在巨大的硬度上刮出无声的白痕。然后,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极其艰难,带着喉骨被重创后粘连拉扯的嘶声!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尽这具残破身体的最后一点伪装本能,她微微抬起头——
那双还残留着暴怒红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那片微微晃动的玄青色袍角边缘,如同最卑微的兽仰视不可攀登的神祇。
喉头滚动了几下,咽下不断上涌的血腥气。嘶哑、破碎、甚至带着哽咽和颤抖,却又在每一个断裂的音节里死死拧着一股不肯彻底碎裂的、近乎非人的韧劲,从那伤痕累累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陛下……万福……
声音粗粝得像砂纸磨过朽木,……是……是臣妾……不知……好歹……染……污了……龙阶……
每一个字出口,都感觉有刀片在喉头搅动!她甚至能感觉到气管被剧烈动作挤压后发出的微弱悲鸣!身体因为用力,因为剧痛,在石榴红的华服包裹下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发抖,像风雨里被打烂的残蝶!抖得那样真切!带着一种不堪承受的虚弱和被帝王威压彻底碾碎的恐惧!
那顶赤金点翠的凤衔珠步摇在她微微抬起的动作中颤动不休,珠翠宝石碰撞出细碎的、绝望的哀鸣!
上方那道沉默的身影,目光如同万年冰潭,没有任何温度的波动。他似乎轻轻、几不可闻地呵了一声那声音像是气流划过光滑的金属表面,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然后,一片浓郁的玄青色阴影沉沉地压了下来。
冰冷刺骨!那双刚才几乎捏碎她喉骨的手掌,以一种缓慢的、无法抵抗的姿态,伸到了她的腋下。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如同在掬起一捧死水,将她从冰冷的地面整个提了起来!那股力量极大,根本不是扶,是拖曳。
刘珊珊几乎是被他拖着,双脚悬离地面了一瞬,又被狠狠掼回砖地!踉跄着撞在他身上!浓烈的龙涎香气混合着一种非人的、肌肤触碰后的冰冷滑腻感瞬间将她包裹!
幽暗的宫灯光线下,刘珊珊的头颅被那股无法抵抗的钳制力道强迫着仰起!冰冷的龙袍绸缎贴着她火烫的额面!视线被迫上扬!正正地撞入了元和帝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瞳仁里!寒潭深处,倒映着她此刻惨白惊惶、血泪交加、额心一点朱砂莲苞正无声淌下一道红线的脸!
他的指尖!
冰冷!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正正地、极其精准地抹过那刚刚被她自己狠命撞在皇帝胸膛上、如今被汗水血迹浸润发红的眉心位置!指尖深深压入肌肤!
一股尖锐如针的刺痛骤然贯穿灵台!仿佛有什么封印被强行撬动!属于现代法医的灵魂和这具躯壳残留的苏芷澜意识在眉心疯狂绞杀!

低沉的声音如同古钟轰鸣,穿透混乱的耳鸣,直击意识核心!带着一种俯视蝼蚁挣扎的漠然,这点…红…离着心头血…
他的指尖在她眉心那被压碾得几乎要渗出血丝的朱砂莲花苞上,极其缓慢地转了一小圈,如同揉捏一颗还未彻底凝实的血珠。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微微张着、嘴角尚挂血痕的唇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第一次凝聚起一种极其古怪的、仿佛看着什么美味珍馐般的……兴味一种赤裸裸的、如同猎手终于等到猎物彻底放弃挣扎时的……满意
……还早呢。
最后三个字落下,如同冰锥凿心!
7
凶兽觉醒
暗沉沉的天光压在紫宸殿外巨大的窗棂上,将细密的雕花投下支离破碎的阴翳,如同无数张开的枯爪,狰狞地爬满了鎏金的地面。空气闷得凝滞,凝着一股浓重的、掺杂着血腥和泥土腥气的潮热,每一次吸气,都像有湿冷的绸缎糊住口鼻。
死寂中,只有极远处滚雷般的闷响,沉甸甸地碾过天际,像是沉睡巨兽在深渊下的咆哮。每一次雷声过处,殿宇深处那座巨大的盘龙铜鼎炉眼处缭绕的香篆青烟,便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一下,如同垂死的蛇在垂死挣扎。
刘珊珊垂头立在原地。石榴红的宫装如同血凝的枷锁,赤金步摇坠下的冰冷珠串贴着她耳后汗湿的发根,每一次几不可察的颤抖,都引来金属相击的细微哀鸣。肩臂处脱臼后强行复位的钝痛深入骨髓,喉间被掐捏的幻痛尚未消散,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砂纸磨砺般的牵扯。汗沿着额角滑落,在那精心描画的、用朱砂金箔嵌成的妖异莲苞旁蜿蜒出一道细细的痕迹,分不清是汗,还是皮肉下被强行压制撕裂翻涌的本能烧出的油。空气黏稠得令人窒息,沉重得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僵冷血管里缓缓流淌的粘滞声响。殿外风雨欲来的闷雷声越来越密,一下下轰击着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一只通体乌黑、狴犴纹饰盘踞的方匣被老太监曹德海无声地捧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搁在刘珊珊脚前半尺的金砖地上。那匣子不大,乌沉沉的没有任何纹饰外的华彩,却似一口凝固的寒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吸力。
元和帝的目光从巨大铜鼎炉眼处抖动的青烟上收回,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缓缓降落在那只乌沉方匣上。
打开。
两个字,平静得像是在吩咐开一盒寻常的茶点。然而那语调深处,却凝着能冻裂骨髓的寒意。
曹德海苍老枯槁的手指无声地揭开狴犴吞口处的铜活页。咔哒一声轻响,声音却像砸在人心坎上。盖子被无声地掀开。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浓烈焦臭、陈旧发霉灰烬和某种极微弱腥甜余韵的气息,猛地扑面而来!
刘珊珊的视线被那气味刺得一缩,下意识地看向匣中。
不是想象中森森白骨,也不是血肉模糊的残躯。而是整整一匣深灰色、掺杂着无数细小未燃尽焦黑碎片、甚至蜷曲着几缕粘成团的焦枯毛发的灰烬!灰烬堆得平整,正中心,静静地躺着一件物件——一支断裂的赤金累丝蝶舞迎春簪子!那本是流光溢彩的蝶翅,此刻布满烧灼的黑斑,花叶弯曲变形,嵌着的米珠大半破裂泛黄,浸在一层薄薄的、尚未凝固的黑红色油脂里!正是淑妃死前仍执着地戴在鬓边、哪怕被拖向幽冥谷时都不曾离身的心爱之物!
幽冥谷!龙爪槐!那株传说中用尸骸血肉肥养成的妖树!淑妃…竟当真被拖去喂了树!
巨大的恶心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寒悚瞬间攫住了刘珊珊!那灰烬里混杂的是什么是烧不尽的骨头皮肉抑或是…树根
曹德海无声地将匣盖合上,退开一步。乌沉木匣如同墓穴般闭合,只有那股令人作呕的焦腥混合着甜腻腐败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上刘珊珊的感官。空气里弥漫的龙涎底香仿佛都凝成了一种带着尸膏般滑腻的错觉。喉咙里那股铁锈味瞬间被浓烈百倍的血腥顶撞上来,胃部猛烈地痉挛绞痛,几欲呕出!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用那尖锐的痛楚强压住翻腾的本能,身体绷紧到微微发颤,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
上方传来一声极低的、如同气流穿过玉珏缝隙的轻笑。
怕了
元和帝的声音平静无波地从高处传来,像冰冷的溪流淌过僵硬的耳膜。他踱步到她身侧近前,那股清冽沉凝的龙涎香气携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瞬间压倒了灰烬的污秽气味,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她围困其中。玄青袍角下隐约露出盘踞的龙爪暗纹,仿佛冰冷的鳞片擦过她的裙裾边缘。
他的目光并未落在她惨白的脸上,反而落向大殿空旷的另一侧阴影里。那里不知何时已被清理出一片方寸之地,光可鉴人的金砖上,不知何时静静躺着几个物件——
一件折叠得方正整齐、洗得有些发旧发白的秋香色粗棉短袄。
一方边角粗糙、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的蓝靛棉布汗巾。
一柄造型简单笨拙、刀鞘厚实、刀身隐于其中毫无锋芒的木鞘短匕。
这些东西……刘珊珊只一眼扫过,全身的血液瞬间凉透,几近凝固!这不是苏芷澜的衣物!更不可能是她宫装之下的贴身物件!而是她在现代解剖室里惯常穿的备用工装外套!是她运动擦汗用的廉价毛巾!是她在警队格斗训练班结业时配发的、只开了假刃的实战训练短匕!
怎么会!这些彻底属于现代、属于刘珊珊身份印记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座千年之前的大唐深宫!像证物一样被展示在这冰冷的帝王面前!
巨大的荒谬和恐怖的撕裂感让刘珊珊几乎窒息!她猛地抬头,撞进元和帝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眸子里!那双眼睛平静地看着她,像是看着笼中困兽徒劳的挣扎,又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被剖开后的内里构造。
哦,倒是些……颇有趣致的小玩意儿。他开口,语调平缓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尾音却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探究上挑,是御花园几个杂役收拾幽冥谷外角门时,从泥地里刨出来的。沾着些……怪味。
怪味二字,被他念得清晰而缓慢。
泥地幽冥谷外角门!刘珊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是她的东西!是她穿越而来时身上沾带的!竟落入了他手中被这深不见底的帝王攥在掌心!他看懂了还是只当作怪力乱神的异物!
元和帝的目光从那些格格不入的现代物品上掠过,再次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器物磨损程度的漠然专注。
更早先些,在昭庆殿檐兽嘴里抠出这柄木鞘小玩意儿的守卫……倒是给朕讲了个趣谈。
他慢悠悠地说着,如同在讲述一段不相干的野史,他见着件更奇的,在那廊角斗拱的暗处,有个……嗯……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精准的词,眼神却幽深地锁着刘珊珊骤然收缩的瞳孔,……‘人形’坑印。深半寸许,大小形状……倒有些类犬兽利爪扒墙借力之所留。
昭庆殿!正是她昨夜甩开追踪的禁卫后仓皇攀爬藏匿的所在!那深陷半寸的坑印……正是她攀爬格斗窗棂借力时,用泰拳扫腿技法全力蹬墙留下的!那非人的爆发力!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利刃,将她深藏的秘密一寸寸凌迟剥开!
朕也好奇,
元和帝的唇线似乎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声音如同深潭水凝成的冰珠,叮当砸落在死寂的殿宇内,是什么样的禽兽利爪,能碎骨破墙。又是何等异种,既着粗陋布衣,亦使异铁奇物……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柄木质鞘壳包裹的训练匕首,……更身负格杀技击之术,如同…嗜血獠牙的悍兽。
嗜血獠牙的悍兽七个字,被他压得极低沉,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厚重的威压和冰冷的判定,重锤般轰在刘珊珊耳边!
空气凝固成了生铁。唯有殿外滚过的闷雷一声紧似一声,震得巨大的窗棂也跟着微微呻吟。
曹德海再次趋步上前,这次捧上来的是一个宽尺余、厚寸许的阴沉木托盘。托盘内铺着深紫色的厚绒,绒面正中,稳稳放着一枚物件——
一尊婴儿拳头大小、雕工浑厚古拙的青铜蹲熊印钮!
那青铜熊虽小,却雕得怒目圆睁,獠牙毕露,肩背虬结的肌肉隆起,右前爪紧握,左前爪狠狠踏地!爪下雕刻的纹路并非山石祥云,竟是一根扭曲虬结、暴起根瘤的树根浮雕!树根被那力逾千钧的熊爪踏得裂开数道深痕,缝隙里甚至用极细的点漆手法点缀着深褐色,如同渗出的、早已干涸的树浆血泪!
印钮下方,沉甸甸的印身并未篆刻玺文,只在方正的打磨面上,压着一件东西——
一截!深黑色、扭曲虬结、比成人拇指粗不了多少、表面布满针孔般密密麻麻细小裂口的枯藤!那裂口里凝固着暗沉的、仿佛沉淀了千万年的黑紫色粘稠脂膏!整截枯藤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混合着浓烈到刺鼻的陈腐檀气、一种极其细微又令人作呕的甜腥、以及一种仿佛来自焦热沙漠深处的绝对死寂!只一眼,就让人联想起那只乌沉骨灰匣里的恶息!这正是龙爪槐的残根!
这哪里是印玺!分明是一尊镇压邪物、献祭凶兽的图腾!
曹德海将那沉重的铜熊踏根印轻轻放回托盘,随后托起的是一把东西——十几块巴掌大小、颜色质地各异的长方玉坯!温润的白玉,温厚的青玉,清透的冰翠,深邃的墨玉…大小不等,边缘刚经过极粗略的打磨,保留着天然石皮粗糙的触感,尚未受刀!
托盘被无声地放在了距刘珊珊三步远的空地上。
朕在‘听雷阁’备了场小宴,元和帝的声音打破死寂,如同冰冷玉器撞击般清晰传来,目光穿透了宫殿巨大的空间,投向殿门之外那片被沉甸甸乌云彻底吞没的天色。他背对着她,身形挺拔玄青如一柄倒悬的墨剑,去御花园中,给朕演示一番……
他缓缓回过头,那双深潭古井般的眸子凝视着她额心那点朱砂点出的妖异莲苞,声音低沉地滚过殿宇,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她耳际的鼓膜:
……你昨夜拆碎那刺客筋骨时,用的是何种兽舞爪牙。让朕……看看这些。
他的视线扫过地上那一堆凌乱的玉坯,……够不够结实,雕得出……承得住那份悍骨凶牙的名号!
悍骨凶牙四字,一字一顿,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一股隐隐透出的……近乎期待的血腥兴味!
轰隆——!
一道惨白的裂天电蛇狠狠撕裂浓黑如墨的天穹!瞬间照亮了整座空旷的紫宸殿!也将那狰狞的熊踏枯根印和一堆凌乱的玉坯映得如同祭坛上的牺牲品!刺眼的光芒闪过,映在元和帝玄青龙袍上盘踞的金线云雷纹,反射出一种冰冷、威严、如同天神俯瞰尘寰般的光芒!
紧接着,瓢泼暴雨如同天河倒灌,发出震耳欲聋的哗然巨响,狠狠砸在宫殿厚重的琉璃瓦顶!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窗棂,汇聚成一道道扭曲流动的水帘,模糊了窗外的一切景象。
紫宸殿如同狂风骇浪中的孤岛,被狂暴的风雨彻底吞噬。
撑伞。元和帝对曹德海说了一句,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吩咐一件极其寻常的小事。随即他抬步,玄青的身影无声地穿过殿内晃动的光晕阴影,向殿外那片如同巨兽腹中的黑暗与暴烈风雨走去,没有再看她一眼。
曹德海如同一道无声的影子,从角落捧过一柄华贵巨大的桐油伞,撑开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元和帝身后,为他遮去扑面而来的急雨寒风。
巨大的殿门被守在门边的侍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狂暴的雨腥气和冰冷的夜风如同嗜血的蝗群,劈头盖脸地猛灌了进来!瞬间吹熄了殿内仅余的几盏烛火!黑暗几乎是在同一刹那吞噬了所有角落!
唯有殿门那道缝隙外,老太监手中那柄巨大桐油伞上朦胧的灯火微光,在狂暴雨夜里极其勉强地跳动出一小团橘黄的光晕,映着元和帝玄青挺拔的背影,正不疾不徐地走入那天地倾泻的混沌暴雨中去!
刘珊珊被那股冰冷腥湿的风扑在脸上,如同被无数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抽了几个耳光!身体剧烈地一晃!她死死盯着那道消失在狂暴雨幕中的玄青背影,又猛地低头,目光如炬如电,扫过脚前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狴犴乌匣,再狠狠钉在那一堆冰冷粗砺的玉坯石料之上!
喉咙深处那股压抑了太久的、混合着恐惧、暴怒、绝望和一丝决绝的血腥气轰然翻涌!几乎冲破紧闭的牙关!她猛地仰起头!
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在胸腔里反复碾磨才挤出唇齿的低沉咆哮!那双在殿门开合、灯火俱灭的瞬间彻底陷入黑暗深沼的眼睛,在惊雷炸响、电光撕裂浓墨天际的刹那,骤然爆射出凶兽般的悍戾血光!
那光芒深处,是燃尽的恐惧、被逼到死角的困兽…唯一的反扑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