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昏暗的休息室里骤然亮起,像一道淬毒的闪电劈开精心营造的平静。林晚指尖还残留着昂贵丝绸发言稿的冰凉触感,目光却已被那串幽灵般的陌生号码钉死。
彩信。自动播放。
像素构成的图像带着一种陈旧的模糊感,却精准地刺穿了她层层加固的心防。
第一张:混乱的灯光,迷离的光斑旋转着,落在廉价水晶吊灯上,折射出廉价而眩晕的光。背景是俗艳的猩红丝绒沙发一角,堆着揉皱的亮片衣裙。画面中央,她——或者说,三年前那个叫林晚的女人——半倚在沙发里,眼神空洞地望向镜头之外,脸颊带着不正常的酡红,嘴唇微张,几缕汗湿的头发黏在额角。一件质地低劣、缀满廉价水钻的吊带裙歪斜地挂在肩头,领口几乎滑落,露出大片刺目的苍白皮肤。
第二张:视角更低,像是偷拍者蹲在茶几前。一只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绝不是她的手)正粗鲁地掰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面对镜头。嘴角一点可疑的晶亮液体痕迹。眼神彻底涣散,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玩偶。
第三张:画面更加不堪入目。环境更暗,只有角落里一盏暧昧的壁灯提供着光源。她倒在一张凌乱不堪的床上,薄被只勉强盖到腰际。侧脸埋在枕头里,露出的半边肩膀和手臂在昏暗光线下白得惊心。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影正俯身靠近她的脖颈,只拍到一个穿着廉价花衬衫的后背轮廓和一只搭在她裸露肩膀上的、骨节粗大的手。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濒死般的回响。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结痂的记忆,瞬间将人拖回那充斥着劣质香水、烟酒汗臭和绝望尖叫的深渊。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酸水涌上喉咙口,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死死压住几乎冲破喉咙的干呕。
屏幕下方,紧跟着一行冰冷、赤裸、敲骨吸髓的文字:
【林总,三张,五百万。老地方。下午三点前。否则,全网欣赏。】最后附着一个银行账号,数字冷硬得如同墓碑。
老地方……那个地狱般的夜莺包厢。
距离她亲手策划、耗资巨大、关乎公司未来三年战略的新品发布会,还有不到四十分钟。镁光灯、掌声、鲜花、无数双精明而挑剔的眼睛都在外面等着她,等着云端科技那位手腕强硬、履历完美、气质清冷如同高岭之花的传奇女总裁。
而此刻,这个光鲜亮丽的幻象,被几张来自泥泞深渊的照片轻易击穿,摇摇欲坠。冷汗无声地浸透了昂贵丝质衬衫的后背,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寒意。
手机屏幕暗下去,倒映出她此刻苍白如纸的脸,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眼底蔓延的血丝和惊惶。休息室里奢华柔软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剩下她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垂死挣扎的困兽。
五百万一个足以让她肉痛但并非掏不出的数字。可这仅仅是开始。填饱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把她连皮带骨啃噬干净,直到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化为乌有,直到她重新被拖回那个名为晚晚的泥潭里腐烂。
不能给。
但……怎么堵那个老地方,是对方选定的屠宰场。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是当年包厢里某个贪婪的看客是那个下药的手还是后来接手了照片的、更阴险的鬣狗
大脑飞速运转,无数个方案闪过又被迅速否定。报警照片一旦泄露,无论对方是谁,她林晚的名声、云端科技的股价,都会瞬间坠入深渊。私下解决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只等着她踏入陷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沙漏里冷酷倒计时的流沙。发布会的背景音乐隐隐透过厚重的隔音门传来,带着一种虚幻的热闹,衬得休息室里的死寂更加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
砰!
休息室厚重的橡木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狠狠砸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门外的喧嚣和明亮的灯光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这片死寂的角落。
林晚惊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逆着门外走廊顶灯刺目的光,一个年轻挺拔的身影堵在门口,带着一股夏日风暴般急促而灼热的气息。是程野。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与这间铺陈着低调奢华的休息室格格不入。那张在校园里足以引起女生尖叫的英俊脸庞,此刻绷得死紧,汗水濡湿了他额前几缕不驯的黑发,紧贴在饱满的额角。胸膛剧烈起伏着,薄薄的T恤下能清晰地看到肌肉紧张的轮廓。那双总是带着点无辜湿漉漉、像某种大型犬科动物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骇人的火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坐在沙发里、脸色惨白的林晚。
林晚!他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喘息而有些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刚才外面……有人鬼鬼祟祟往你这边看!是不是有人威胁你告诉我!
他几步就跨到了林晚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她。他身上蒸腾着年轻躯体奔跑后的热气和一种干净皂角的味道,却奇异地夹杂着一丝紧绷的、类似硝烟的紧张感。他急切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她的肩膀,却又在即将碰触到的瞬间猛地顿住,手指蜷缩,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晚的大脑有零点一秒的空白。
他怎么在这里他怎么会知道那个勒索者……难道和程野有关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狠狠掐灭。不可能。程野……他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是她亲手从象牙塔里挑选出来的、需要她庇护的男孩。他的世界简单纯粹,只有学业、篮球和她偶尔施舍的垂怜。他根本不该、也不可能涉足她那段黑暗肮脏的过往。
你…你怎么来了林晚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下意识地将手里还亮着屏幕的手机反扣在膝盖上,动作快得近乎仓皇。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试图用惯常的冷硬语气筑起一道防线,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出去!
程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捕捉到了她那个藏手机的小动作。他不仅没退,反而俯身更近,灼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脸颊。他死死盯着她强作镇定的眼睛,试图从那双蒙着冰霜的眸子里找出裂痕。
我看到短信了!他急促地低吼,声音因为压抑而微微扭曲,就在外面走廊!一个男的,拿着手机,屏幕上……是你!那种照片!他是不是威胁你他人在哪里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年轻雄狮,焦躁地在原地踏了一步,目光凶狠地扫视着空旷的休息室,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那个看不见的敌人撕碎。
林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看到短信了在走廊那个勒索者……竟然就在附近!就在发布会现场!如此猖狂!
程野!你冷静点!林晚霍然站起身,试图用气势压住他,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立刻离开这里!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尖锐。她必须让他走,立刻!他这种失控的状态,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更不可收拾!那个勒索者就在附近,程野这副样子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冷静我怎么冷静!程野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那团火越烧越烈,几乎要焚毁理智,他拿着那种照片威胁你!他想毁了你!告诉我他在哪!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骨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贲张,充满了原始的、亟待爆发的力量感。他不再是那个温顺地依偎在她身边的大男孩,而是一头被彻底侵犯了领地、即将暴起伤人的猛兽。
你什么都不知道!给我出去!林晚几乎是在尖叫,伸手用力去推他结实的胸膛,却如同蚍蜉撼树。她不敢想象那个勒索者被程野撞见的场面,那会彻底点燃一个无法扑灭的火药桶。
就在这时——
休息室虚掩的门外,走廊深处,似乎传来一声短促的、模糊的惊呼,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紧接着,是沉闷的、肉体被击打的钝响!噗!咚!
声音不大,但在极度紧绷的寂静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程野的身体瞬间绷直,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暴怒取代,猛地转头看向门口。
是他!两个字从齿缝里迸出,带着血腥味。
程野!不要!林晚的尖叫撕心裂肺。
晚了。
程野如同一支离弦的怒箭,带着摧毁一切的决绝气势,猛地撞开虚掩的房门,冲了出去!门板在他身后发出痛苦的呻吟。
程野!回来!林晚的心脏骤然停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踉跄着追到门口,高跟鞋在光滑的地板上打滑。
门外走廊的情景,如同最荒诞的噩梦,瞬间撞入她的眼帘。
距离休息室门口不到十米,靠近紧急出口的阴暗拐角处。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是林晚在短信照片里看到的那个模糊背影!)狼狈地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体痛苦地弓着,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他的鸭舌帽掉在地上,露出油腻稀疏的头顶。一只手死死捂着口鼻,指缝间正汩汩地涌出鲜红的血,滴落在他灰色的夹克前襟,迅速洇开一片深色。
而程野,像一尊怒目金刚般矗立在他面前,年轻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一只脚狠狠踩在男人试图去抓掉落在旁边的手机的右手腕上,碾磨着,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男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照片呢说!谁让你干的!程野的声音低沉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他俯下身,另一只拳头带着风声高高扬起,指关节处赫然沾着刺目的血迹,蓄势待发,目标直指男人那张涕泪横流、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住手!程野!林晚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抱住他的手臂。
但就在这一瞬间。
咔嚓!
咔嚓!咔嚓!
刺眼的白光毫无征兆地、如同冰雹般疯狂闪烁起来!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快门声!
林晚的动作僵在半空,血液瞬间冻结。
在走廊另一端,几个闻声赶来的记者,正高举着手机和相机,镜头贪婪地、精准地对准了这暴戾的一幕——高高扬起染血的拳头、被踩在脚下哀嚎的勒索者、以及她,林晚,云端科技的女总裁,正扑向那个施暴的年轻男人。
闪光灯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她的视网膜,也彻底冻结了她的世界。她甚至能看到其中一个记者脸上那混合着惊愕与难以掩饰的、发现了惊天猛料的狂喜表情。
完了。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林总!林总!时间到了!发布会马上开始了!助理小杨焦急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穿透厚重的门板,像一根根细针扎在林晚紧绷的神经上。
休息室内,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了铅。
程野靠墙站着,头深深埋着,额前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他右手关节上那片已经凝固发暗的血迹,刺眼得如同一个罪恶的烙印。年轻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块石头,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膀泄露着沉重的呼吸。
林晚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车流如织,勾勒出冰冷的繁华轮廓。发布会现场的喧闹音乐透过门缝隐约传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假欢腾。她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助理五分钟前发来的紧急信息,只有一行触目惊心的字和一个链接:
【林总!快看热搜!出事了!!!】
链接后面跟着一个血红的爆字标签。
热搜第一:云端科技女总裁包养暴力狂大学生
爆!
热搜第二:新品发布会现场血腥斗殴
热!
热搜第三:林晚程野
热!
点开第一条,置顶的是一段只有十几秒、却足以毁灭一切的视频。
拍摄角度刁钻而清晰。画面里,程野如同失控的凶兽,拳头裹挟着风声狠狠砸向那个蜷缩在墙角男人的脸,鲜血在刺眼的闪光灯下飞溅。而就在画面边缘,林晚的身影清晰可见,她正惊慌失措地扑过去,似乎想要阻止,又像是要保护那个施暴者。拍摄者甚至还贴心地给视频配了煽动性极强的文字:惊天丑闻!云端科技女总裁林晚包养男大学生程野!发布会后台,程野疑因争风吃醋,对‘情敌’暴力殴打至满脸鲜血!有图有真相!资本家的私生活竟如此糜烂暴力!
评论区已经彻底沦陷为沸腾的油锅。唾骂、嘲讽、人肉、恶毒的猜测如同无数只疯狂撕咬的毒虫,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性的声音。
【卧槽!年度大瓜!平时装得那么高冷,背地里玩得这么野包养大学生还这么暴力】
【吐了!这种道德败坏的女人掌舵的公司,产品能好到哪里去抵制云端科技!】
【视频里那男的被打得好惨!满脸血啊!下手真狠!这大学生看着人模狗样,下手这么黑】
【肯定争风吃醋呗!金主的玩具被碰了,小狼狗发疯了呗!恶心!】
【@平安江城
警察叔叔快抓人啊!当众行凶!有视频为证!】
【人肉出来了!打人的叫程野,江城大学经管系大三!学号XXXXXXXX!垃圾!开除他!】
【林晚也不是好东西!知三当三还是老牛吃嫩草包养费多少啊说出来让大家开开眼】
【开盘了开盘了!猜猜云端科技股价明天会跌几个板】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林晚的眼里,心里。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指节泛出青白,细微的颤抖却无法抑制。
林总!求您了!外面所有媒体都到了!董事会电话快被打爆了!小杨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响起,敲门声更加急促慌乱。
程野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晚僵硬的背影。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他看到了她手机屏幕上那一片猩红的谩骂,看到了自己名字被钉在耻辱柱上反复鞭挞。巨大的恐慌和自责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淹没。
晚姐……他终于嘶哑地开口,声音破碎不堪,我……我害了你……
他向前踉跄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又在半途无力地垂落。那个视频,那些评论……他不敢想象,外面那些闪光灯,那些等着将她生吞活剥的记者,会如何撕碎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那该死的冲动!
林晚缓缓转过身。
脸上已不见刚才的惊惶与惨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她走到化妆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妆容依旧完美、眼神却冰冷如刀锋的脸。她拿起粉饼,动作稳定得可怕,一点点,仔细地补上腮红,遮盖住最后一丝因愤怒而残留的苍白。口红是正红色,她涂得一丝不苟,饱满而锋利,如同即将出鞘饮血的刃。
程野,她的声音异常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她拿起桌上那支连接着微型录音笔的黑色钢笔——那是她习惯性放在手边以备不时之需的工具,刚才在混乱中,她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录音键——然后,将手机调出某个加密音频文件,牢牢攥在掌心。
林总!真的不能再拖了!小杨的声音已经带着绝望的哭腔。
林晚深吸一口气,挺直了那被无数人仰望、也被无数人觊觎的脊梁。她没有再看程野一眼,径直走向那扇隔绝着风暴的门。
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外面等待已久、早已嗅到血腥味的闪光灯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将她吞没。无数的镜头、话筒如同嗜血的鲨群,争先恐后地挤到她面前。嘈杂的、尖锐的质问声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林总!对于发布会后台发生的暴力事件您作何解释
视频中的打人者程野和您到底是什么关系包养传闻是否属实
您是否指使或纵容了程野的暴力行为云端科技的企业文化就是如此吗
被打者现在伤势如何您打算如何面对可能的刑事指控
林总!请回答!您是否应该引咎辞职
问题一个比一个恶毒,一个比一个直刺要害。无数双眼睛,或兴奋、或鄙夷、或幸灾乐祸,死死钉在她身上,等着她崩溃,等着她失态,等着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血肉来满足大众的窥私欲。
林晚站在台前,站在风暴的中心,身姿挺拔如松。刺目的闪光灯在她脸上跳跃,映得她涂着正红色口红的嘴唇如同一抹燃烧的火焰。面对台下汹涌的恶意和喧嚣,她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冰冷的视线缓缓扫过全场,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审视。
现场奇迹般地在她无声的威压下,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无数相机快门急促的咔嚓声。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丑闻缠身的女总裁如何狡辩或崩溃时,林晚缓缓地举起了手中那支黑色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钢笔——或者说,伪装成钢笔的录音笔。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她没有回答任何问题。
指尖在录音笔侧面的微型按钮上轻轻一点。
沙……
一阵轻微的电流噪音后,一个刻意压低、带着浓重地方口音和毫不掩饰的贪婪猥琐的男声,清晰地透过连接好的现场音响,传遍了发布厅的每一个角落:
……林总,别装清高了!‘夜莺’包厢,888号!三年前那个晚上,你喝多了……不对,是药劲儿上来了,对吧啧啧,那样子……可真够劲儿!这三张‘艺术照’,拍得够清楚吧五百万,买你一个清净,买你云端科技的前程,贵吗……下午三点,‘夜莺’老地方,现金!别耍花样,也别想着报警!我手里……可不止这点‘艺术照’!嘿嘿……
录音里男人下流的笑声和赤裸裸的敲诈,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块,瞬间引爆了整个会场!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紧接着,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巨大哗然!记者们脸上的表情从猎奇的兴奋、鄙夷的审判,瞬间切换成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闪光灯彻底疯狂,连成一片刺目的白色光幕,几乎要将林晚的身影吞噬。
林晚站在光幕的中心,如同被烈焰灼烧却依旧不肯低头的凤凰。她无视了台下足以掀翻屋顶的声浪,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冰冷而清晰地穿透所有嘈杂:
各位关心的打人者程野,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台下每一张惊愕的脸,他打伤的,正是这段录音里,三年前在‘夜莺’会所,对我下药、拍摄照片、并在今天试图用这些照片敲诈勒索我五百万的犯罪嫌疑人。
轰——!
更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下药敲诈勒索受害者惊天逆转!
至于我,林晚微微停顿了一下,那抹正红色的唇勾起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一个侥幸逃脱了魔爪,却从未真正摆脱过阴影的受害者。一个在试图保护自己时,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女人。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如铁的控诉力量,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真相。够不够劲爆
整个发布厅陷入一种极度混乱的喧嚣。记者们彻底疯狂了,无数的问题如同炸弹般抛向台上那个孤绝的身影。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白色海洋,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影彻底吞没。
就在这时。
休息室那扇紧闭的门,被猛地从里面推开。
一个挺拔的身影,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闯入了这片混乱的漩涡中心。
是程野。
他无视了所有惊愕的目光和瞬间对准他的镜头,大步穿过记者席之间的狭窄通道,直奔主席台。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被彻底点燃的、不顾一切的火焰。他几步就跨上了主席台,站在了林晚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台下瞬间爆发出更激烈的声浪和闪光!他竟然敢出来!
程野的目光死死锁定林晚。他看到了她挺直的脊背下细微的颤抖,看到了她眼中极力压抑却依旧存在的惊涛骇浪。刚才在休息室里,他听到了录音,听到了那个恶魔的声音,也听到了她掷地有声的宣告。所有的恐惧、退缩,在那一刻被更强大的愤怒和心痛彻底碾碎。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碰触林晚,而是在无数镜头和闪光灯的聚焦下,指向自己左肩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激烈。
林晚!他的声音透过林晚面前的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全场,盖过了所有喧嚣。那声音不再是怯懦或破碎,而是带着一种撕裂黑暗般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砸在地上:
三年前,‘夜莺’那个包厢里……他打伤你右肩留下的疤……还在吗
他的目光灼灼地、带着无尽的心疼和不顾一切的守护欲,紧紧锁住林晚骤然收缩的瞳孔。
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程野的声音,带着一种年轻特有的清亮和此刻被逼到绝境的嘶哑,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在死寂的会场里。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透过麦克风,撞进每个人的耳膜。
三年前,‘夜莺’那个包厢里……他打伤你右肩留下的疤……还在吗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这句直指灵魂深处的问话抽空了所有力气。她涂着正红色口红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那强行筑起的冰封外壳,在程野那双燃烧着心疼与不顾一切的眼睛注视下,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她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隔着昂贵丝质衬衫的布料,用左手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右肩后方——那个隐秘的、狰狞的旧伤所在的位置。
台下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比刚才录音播放时更加狂暴的声浪!
记者们彻底疯了!
程先生!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林总右肩的伤疤与三年前的事件有关
程野!你当时在现场吗你是否目睹了林总被伤害的过程
林总!程野说的是否属实请正面回应!
下药!殴打!敲诈勒索!这已经构成严重刑事犯罪!林总你是否会正式报案
程野!你刚才说‘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是否承认了后台打人行为是否承认你与林总的特殊关系
闪光灯连成一片灼目的白色海洋,几乎要将台上并肩而立的两人彻底吞噬。无数话筒像嗜血的矛尖,拼命往前递送,试图攫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声音。
程野站在林晚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和细微的颤抖。她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汹涌的恶意和震惊,但那份强撑的镇定,此刻在他眼中脆弱得如同即将碎裂的琉璃。他刚才那句话,是冲动,是心疼,是积压了三年的愤怒和无力感的爆发,更是他在这个足以毁灭她的风暴中心,唯一能想到的、用自己最笨拙的方式为她竖起的一道屏障——哪怕这道屏障本身,也带着鲜血淋漓的代价。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再次对着麦克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我没有资格替晚姐回答所有问题。但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我的前途、我的一切发誓!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扫过台下每一张写满惊疑和亢奋的脸,三年前在‘夜莺’888包厢,林晚,她是被下药的受害者!那个躺在医院里的渣滓,就是当年给她下药、伤害她、并拍摄下那些照片的人!今天,他拿着那些照片,勒索五百万!录音里那个恶心的声音,就是他!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那是为林晚承受的痛苦而爆发的心疼,也是为自己即将面临的未知而生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后台发生的事……我打了人,我承认!我冲动了!我看到那个恶魔拿着晚姐的照片威胁她,想到三年前她受的苦……我控制不住!我为我造成的伤害和混乱道歉!该负的法律责任,我绝不逃避!
他猛地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林晚苍白却依旧挺直的侧脸上,那份深藏眼底的破碎感几乎要将他的心碾碎。他声音里的暴戾和激动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不顾一切的守护:
但是,谁想用过去的伤痛来伤害她,谁想用卑鄙的手段毁掉她拼命得来的一切……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程野,第一个不答应!这一次,就算拼上我所有,我也要护着她!
话音落下的瞬间,会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不再是单纯的震惊或猎奇,而是一种复杂的、被强烈冲击后的短暂失语。程野的证词,他眼中那份几乎要燃烧自己的炽热情感,那份毫不掩饰的愤怒、心疼和豁出一切的担当,像一块巨石投入沸腾的油锅,激起的不是浪花,而是更深沉的、需要消化的震撼。
林晚依旧没有看他。她微微垂下了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汹涌的情绪。只有离她最近的程野能看到,她紧握在身侧、隐藏在桌下的那只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细微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会场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面容严肃,分开拥挤的人群,径直朝着主席台走来。为首的中年警官目光锐利,出示了证件。
林晚女士,程野先生,警官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了会场的寂静,关于今天下午发生在发布会后台的故意伤害案,以及涉及到的敲诈勒索案,请两位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警局询问室的白炽灯光冰冷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油墨混合的沉闷气味。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安静和紧绷感。
林晚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株在寒风中不肯弯折的修竹。她对面坐着两名警官,一男一女,表情严肃。桌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白水,还有几张现场照片的复印件——程野染血的拳头,地上刺目的血迹,那个勒索者扭曲痛苦的脸。每张照片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紧绷的神经。
林女士,请详细叙述一下今天下午收到勒索信息的具体时间和内容。女警官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但职业性的审视目光并未放松。
林晚的叙述清晰、冷静,带着一种剥离了情绪的机械感。时间、地点、短信内容、照片描述、对方的银行账号……她像一个精密运转的仪器,将每一个细节都准确无误地复述出来。只有提到照片内容时,她的语速会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你认识勒索者吗就是照片里那个对你实施侵害的男人男警官追问,目光锐利。
不认识。林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三年前在‘夜莺’包厢,灯光很暗,我被下了药,意识模糊。只记得……有人强行灌酒,撕扯衣服……还有……她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右手下意识地抚上左臂,仿佛那里还残留着被粗暴抓握的疼痛,……有人抓住我的手臂,很用力地往墙上撞,右肩撞在……一个很硬的装饰物角上……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了警官探寻的目光,也避开了回忆中那尖锐的痛楚和屈辱,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已经在医院。
根据程野的证词,以及你提供的录音证据,我们初步确认了勒索者的身份,女警官翻动着手中的资料,张强,外号‘强子’,有多次盗窃、寻衅滋事前科,是三年前‘夜莺’会所的一个看场打手。他承认照片是他拍的,勒索信息也是他发的。他声称……照片是当年他‘捡漏’拍下的,并不知道下药的事,只想弄点钱花。女警官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质疑。
林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捡漏她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带着无尽的讽刺,警官,一个看场打手,能在VIP包厢里‘捡漏’拍下这种照片还保留了三年恰好在今天,在我公司最重要的发布会前,精准地发给我她抬起眼,直视着警官,他的话,你们信吗
警官沉默了一下。张强的供词漏洞百出,避重就轻,只承认了敲诈勒索,对下药和当年的伤害行为矢口否认。
我们会深入调查。男警官沉声道,林女士,关于程野打伤张强一事……
我理解这是故意伤害。林晚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平静,程野的行为确实过激,造成了伤害后果。该承担的责任,他不会逃避。但是警官,她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在那种情况下,一个刚刚得知自己……在意的人,被三年前伤害她的恶魔用那种照片威胁,情绪失控,是否可以被理解是否应该考虑到受害者在面对加害者时的应激反应张强,他不仅仅是今天的敲诈者,更是三年前实施侵害的嫌疑人!程野的行为,是否带有阻止犯罪、防卫过当的性质
她抛出的问题尖锐而有力,每一个字都敲在关键点上。警官对视一眼,神情凝重。林晚的思维极其清晰,她不仅在陈述事实,更是在为程野争取一丝法律上可能存在的转圜空间。
这些都需要结合具体证据和情节来认定。男警官谨慎地回答,程野的笔录我们已经做完,他承认动手,态度比较配合。张强的伤情鉴定报告很快会出来。目前,张强因涉嫌敲诈勒索罪已被刑事拘留。至于程野……他停顿了一下,鉴于案件关联性和他认错态度,以及张强本身有重大过错在先,我们暂时对他采取取保候审措施,但后续处理,要看伤情鉴定和案件调查结果。
听到取保候审四个字,林晚一直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消息。
林女士,还有一个问题。女警官合上记录本,目光带着一丝探究,你和程野……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在发布会现场被无数人问过,在网络上被亿万次讨论过。此刻,在这个冰冷的询问室里,由一个代表法律的警官问出来,意义完全不同。它关乎动机,关乎证词的可信度,甚至可能影响案件的走向。
林晚沉默了。白炽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她精致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几秒钟的静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他……林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确认什么般的顿挫,是我很重要的人。
她没有用任何标签——不是包养的情人,不是冲动的男友,不是需要庇护的学生。只是很重要的人。这个定义模糊却沉重,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和责任,也堵住了警官可能追问具体关系的意图。
警官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好的,林女士,今天的询问暂时到这里。后续可能还需要你配合调查。这是你的笔录,请确认无误后签字。
林晚接过笔,在笔录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她此刻内心翻腾却强行压下的惊涛。放下笔的那一刻,她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从骨髓里渗透出来。
走出询问室,走廊尽头,她看到了程野。
他靠墙站着,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一个警察正站在他旁边说着什么。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灰色连帽卫衣,遮住了手臂,但那份年轻躯体里散发出的紧张、不安和等待审判般的沉重感,依旧清晰可辨。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程野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林晚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血丝,看到了那份深切的担忧、自责,还有……在看到她的瞬间,骤然亮起的光芒和小心翼翼的探寻。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喊她,却又不敢。
林晚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刻走过去,只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他。发布会上的惊心动魄,警局里的冰冷审问,网络上的腥风血雨……所有的疲惫和紧绷,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那是一个信号。一个我没事的信号,一个跟我走的信号。
程野眼中的光芒瞬间大盛,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他立刻站直身体,跟警察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快步朝着林晚走来。他的脚步带着急切,却又在靠近她时下意识地放慢,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她的姿态。
两人沉默地走出警局大门。
深夜的冷风猛地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喧嚣的气息。警局外,不知何时蹲守的零星几个记者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举起相机!
林总!程野!出来了!
林总!对警方的调查结果有什么回应
程野!打人事件警方会如何处理
两位现在是什么关系是否同居
闪光灯再次亮起,伴随着尖锐刺耳的追问。
林晚下意识地蹙眉,身体瞬间绷紧,一种被窥视和包围的窒息感再次袭来。她甚至能感觉到身边程野骤然升腾起的怒意和紧绷的肌肉。
就在这时,一只带着温热和些许粗糙触感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是程野。
他的掌心很热,甚至有些汗湿,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力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力道很大,握得她有些疼,却又奇异地传递过来一种令人心安的、无比坚定的支撑感。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我在。
林晚的身体僵了一瞬。她从未在公众场合,尤其是在这种风口浪尖上,与他有过如此直接的肢体接触。她本能地想抽回手,那是一种长久以来筑起高墙、习惯性自我保护的本能。
然而,程野握得更紧了。他侧过身,用自己年轻却挺拔的身体挡在了林晚和那些刺目的镜头之间,投下一片保护的阴影。他微微低下头,凑近她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促的呼吸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晚姐……别怕。跟我走。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温热而带着年轻男孩特有的干净气息,与他此刻展现出的强硬保护姿态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
林晚抬起眼,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眸子里。那里面的光芒灼热、坚定,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守护欲,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略显苍白的脸。那堵坚硬冰冷的心墙,似乎被这灼热的视线和紧握的温度,烫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她没有再试图抽回手。
只是任由他紧紧握着,任由那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冰冷的心底。她甚至微微侧身,让他的遮挡更为有效。
然后,在程野近乎屏息的注视下,她再次,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这一次,程野的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阴霾的天空骤然被阳光刺破。他几乎是立刻挺直了脊背,像一头被赋予了使命的年轻雄狮,用身体牢牢护着她,无视了那些刺耳的追问和闪烁的灯光,拉着她的手,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助理小杨早已焦急等候的黑色轿车。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
封闭的车厢内,只剩下两人急促未平的呼吸声。程野的手依旧紧紧握着林晚的,似乎忘记了松开。他侧过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晚姐……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肩膀……还疼吗
他问得极其笨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她右肩的方向,那份关切和紧张几乎要溢出来。
林晚没有立刻回答。
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指尖离开那滚烫温度时,带起一丝微妙的凉意。
程野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被浇灭的火星,手指无措地蜷缩了一下,像个做错事等待训斥的孩子。
林晚却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将头轻轻靠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流转,明明灭灭,映照出眉宇间深深的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车厢里陷入一片沉默。
只有车子平稳行驶的声音,和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尚未平复的呼吸。
过了许久,久到程野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才听到她极轻、极淡的声音,如同一声叹息,飘散在封闭的空间里:
先回家。
不是回答,却像是一道暂时休战的指令,也像是一个疲惫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卸下铠甲的避风港。
程野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些。他看着林晚闭目疲惫的侧脸,那抹倔强的脆弱感让他心头酸涩难当。他悄悄地、极其小心地,往她身边挪近了一点点,仿佛这样就能为她挡住窗外所有的寒冷和窥探。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守在一旁,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车子驶入夜色,将混乱的警局和喧嚣的舆论暂时抛在身后。但车内的两人都清楚,这场由几张照片引发的风暴,远未平息。法律的程序、舆论的审判、公司的危机、还有两人之间那被骤然推到聚光灯下、变得无比复杂而微妙的关系……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家,暂时是避风港。
可风暴眼,或许就在那里。
车子驶入林晚位于市中心顶级公寓的地下车库,厚重的金属门缓缓降下,终于将外面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默的呼吸声。
程野像只犯了错的大型犬,亦步亦趋地跟在林晚身后半步的距离,目光紧紧锁着她的背影,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守护和掩饰不住的担忧。他手里还拎着林晚那只价格不菲的手袋,动作笨拙又拘谨。
指纹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厚重的入户门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林晚惯用的冷冽木质香氛,混合着昂贵的皮革和石材气息。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倾泻而下,照亮了玄关处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和墙上的抽象画。
林晚脱下高跟鞋,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那细微的凉意让她混乱的神经似乎清明了一瞬。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客厅深处,仿佛身后跟着的程野只是一团空气。
程野站在玄关,有些无措地看着她纤细挺拔却透着浓浓疲惫的背影消失在客厅的转角。他默默地将她的高跟鞋摆放在鞋柜里,又把自己的运动鞋规规矩矩地放在最角落。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客厅是极简的现代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勾勒出一个繁华冰冷的世界。林晚就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望着那片璀璨的灯火。她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她孤绝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随时会被窗外无边的黑暗吞噬。
程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不敢靠近,只敢站在客厅入口处的阴影里,低低地唤了一声:晚姐……
林晚没有回应。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像是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去洗澡。林晚的声音突然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客卫有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柜子里有你能穿的T恤和运动裤。
程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我……我不用……
去。林晚打断他,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却多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道。她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灯光下,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掩盖了苍白,但眼底深处那份浓重的倦意和极力压抑的某种风暴,却清晰可见。她的视线在他沾着干涸血迹的右手关节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捕捉不到,随即移开。把自己弄干净。然后……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疲惫,别来烦我。
最后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程野的心里。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只剩下沉重的酸涩和自责。他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像个被家长训斥的孩子,转身走向客卫的方向。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林晚依旧站在原地,望着窗外那片虚假的热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熟悉的、绝对安全的环境里,终于开始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感和一种……无法言说的茫然。
程野的冲动、程野的守护、程野在警局外不顾一切握住她的手……还有那句换我来保护你……像混乱的碎片,在她脑海里翻搅。
她需要冷静。需要把这一切理清楚。需要思考如何应对接下来更猛烈的风暴。
她走到客厅角落的吧台,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烈性的单一麦芽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冰球上流淌,散发出辛辣醇厚的香气。她仰头,将那一小口灼热的液体灌入喉咙,强烈的刺激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带来一种短暂的、近乎自虐般的清醒。
水声停了。
过了一会儿,客卫的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程野探出半个身子,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几缕黑发贴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他换上了一件林晚放在柜子里的宽大灰色棉质T恤(显然是林晚某个奢侈品牌的男款,穿在他身上略显宽松,却奇异地勾勒出年轻结实的肩线),下身是同样宽松的黑色运动裤。洗去了血腥和尘埃,整个人散发着沐浴露清爽的皂角气息,像一株雨后挺拔干净的白杨。
他看到林晚独自站在吧台边,手里握着酒杯,背影孤寂。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出声打扰,只是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另一侧的沙发角落,小心翼翼地坐下,尽量将自己缩进阴影里,降低存在感。目光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飘向那个站在光晕边缘的身影。
林晚知道他在那里。她能感受到那道小心翼翼、带着温度的目光。
她没有回头。
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这一次,她没有急着喝下去,只是让冰凉的酒杯贴在额角,试图压下那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如同无数窥伺的眼睛。
手机,在寂静中突兀地震动起来。
不是铃声,只是沉闷的嗡嗡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却显得格外惊心。
林晚放下酒杯,拿起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亮了她毫无表情的脸。是助理小杨发来的长串信息,后面跟着好几个文档附件。
【林总!舆情监控报告出来了!爆炸!】
【律师团队初步意见(关于程先生部分)】
【公关部紧急预案(草案)】
【市场部反馈:开盘暴跌已成定局,多家合作方态度暧昧!】
【张强的律师刚刚联系公司,扬言要就故意伤害提起附带民事巨额赔偿!态度极其嚣张!】
每一个标题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晚的心上。她面无表情地快速滑动屏幕,浏览着那些冰冷的文字和触目惊心的数据图表。
网络上,林晚被下药、张强敲诈勒索等词条虽然短暂冲上了热搜,但程野暴力打人、林晚包养关系的热度依旧居高不下,甚至因为新爆出的内幕而更加喧嚣。阴谋论、对两人关系的恶意揣测、对程野身份的持续深挖和人肉、对公司产品安全性的质疑……如同无数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虚拟世界里疯狂蔓延。云端科技的股吧里哀鸿遍野,恐慌性抛售的预测触目惊心。
律师的意见很明确:程野的行为构成故意伤害基本无疑。张强敲诈勒索在先,且其本身有重大过错,是量刑时的重要考量因素,但很难改变定性。伤情鉴定是关键,若构成轻伤以上,程野将面临刑事责任。张强律师提出的附带民事赔偿,胃口大得惊人,明显是借机敲诈。
公关部的预案充满了焦灼感,核心是切割与保护——尽力切割程野行为对公司的影响,重点塑造林晚作为坚强受害者的形象,淡化与程野的私人关系。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冰冷的权衡。
至于张强律师的嚣张……林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丧家之犬最后的狂吠罢了。但这条狂吠的狗,确实能带来现实的麻烦。
她放下手机,端起酒杯,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重新占据主导。
她需要面对现实。这场战争,才刚刚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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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姐……沙发角落传来程野低哑的声音,带着试探和浓重的不安,是不是……很麻烦他看到了她放下手机时那一闪而过的凝重。
林晚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洗去尘埃和暴戾的少年,穿着她的衣服,坐在她的沙发上,眼神清澈却又盛满了闯祸后的惶恐和担忧。这副样子,与发布会上那个如同怒狮般挡在她身前的少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麻烦林晚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她慢慢走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后靠,姿态带着一种审视的疏离,程野,你知道你那一拳,可能值多少钱吗
程野的身体瞬间绷紧,脸色白了白。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裤子的布料。我……我知道错了……他声音艰涩,该赔多少……我会想办法……
想办法林晚嗤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用你打工赚的那点生活费还是等你毕业工作后慢慢还她微微倾身,目光锐利如刀,张强的律师,张口要五百万。不是勒索我的五百万,是赔偿他‘精神损失’和‘后续治疗费’的五百万。
程野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随即是巨大的屈辱和愤怒:他……他敲诈勒索!他活该!他还敢要赔偿!
法律上,他是受害者。林晚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残酷的现实感,你打了他,证据确凿。他躺在医院里,有伤情报告。他的律师,会抓住这一点,往死里咬。这五百万,是漫天要价,但也足够拖垮你,拖垮你父母,甚至……成为攻击我的新武器。她顿了顿,看着程野眼中翻腾的怒火和无力感,而且,这只是民事赔偿。刑事部分,如果他的伤情鉴定达到轻伤,你会留下案底。
案底两个字,像两座大山轰然压在程野年轻的肩膀上。他眼中的愤怒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取代,嘴唇微微颤抖着,脸色惨白如纸。案底……意味着什么前途尽毁父母的期望彻底破灭成为她身上永远无法洗刷的污点
对不起……晚姐……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巨大的恐慌和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声音带着哽咽,是我太冲动了……我连累了你……我……
看着他瞬间垮下去的肩膀和眼中破碎的光芒,林晚心中那点冰冷的怒气,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点无奈的沉重。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因为心疼她、保护她而闯下大祸的孩子。
现在说这些,没有用。林晚打断了他的自责,语气依旧冷硬,却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哭丧着脸也解决不了问题。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张强敲诈勒索的证据链很完整,录音、短信、银行账号,包括他过去的案底,都指向他。他跑不掉。警方也在查他当年在‘夜莺’的事,他脱不了干系。至于你……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你的麻烦更大。但也不是毫无转机。林晚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决断,第一,认错态度必须诚恳。无论是对警方,还是将来可能面对的任何询问。冲动就是冲动,别找借口,但也必须强调你是在得知我被敲诈、并且对方是当年侵害我的嫌疑人时,情绪失控。第二,伤情鉴定是关键。我会让律师尽最大努力去沟通和争取。第三,关于那五百万……她眼神锐利,他想都别想。一分钱都不会给。但官司会打,而且会很麻烦,会拖很久。
程野听着她条理清晰的分析和安排,混乱的心绪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他用力点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我都听你的!晚姐!让我做什么都行!
现在,林晚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去睡觉。客房在左边第二间。明天早上八点,跟我去律所。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需要休息。你也需要。
程野立刻站起身,像个接到命令的士兵:好!我这就去!他走了两步,又停住,转过身,看着林晚依旧站在窗边的孤影,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关心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低低说了句:晚姐……你也早点休息。然后快步走向客房,轻轻关上了门。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林晚一人。
窗外的灯火依旧璀璨,映在她毫无波澜的眼底。
她走到吧台,拿起酒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她需要清醒的头脑。
走到主卧门口,她推开门,巨大的空间里弥漫着属于她自己的、冷清的气息。她没有开灯,只是走到衣帽间,摸索着脱下束缚了她一整天的丝质衬衫。
黑暗中,她站在穿衣镜前。窗外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她纤细流畅的肩颈线条。她缓缓地、慢慢地侧过身。
光滑的脊背在昏暗中如同上好的冷玉。然后,在右肩胛骨下方,靠近蝴蝶骨边缘的位置,一道大约三指宽的、颜色略深的陈旧疤痕,狰狞地匍匐在细腻的皮肤上。疤痕的边缘已经变得平滑,但凸起的痕迹和那微微扭曲的形态,依旧清晰地昭示着当年那一下撞击的凶狠和屈辱。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上那道疤。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三年前那个混乱、肮脏、充满劣质香水味和男人粗暴笑声的包厢……被强行灌下的烈酒……撕裂般的疼痛……还有意识模糊前,看到的那张狞笑着、模糊不清的油腻的脸……
回忆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紧缩。
她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翻涌上来的黑暗记忆压回深渊。再睁开眼时,镜中人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锐利,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只是错觉。
她迅速换上柔软的丝质睡袍,将自己包裹起来,也包裹住那道隐秘的伤痕和所有翻腾的情绪。
走出衣帽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客房紧闭的门。
门缝底下,没有透出灯光。里面很安静。
那个莽撞的、冲动的、为她点燃了导火索却也点燃了一束光的少年,此刻就睡在离她一门之隔的地方。
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暖意和些许混乱的涟漪,在她冰冷的心湖深处,极其微弱地荡漾开来。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
她甩甩头,将这不合时宜的思绪抛开。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风暴远未停歇。明天,才是真正的战场。
她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昂贵的床垫柔软地承托着疲惫的身躯,却无法驱散灵魂深处那沉甸甸的压力和寒意。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沉沉地滑向混沌。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主卧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窄的光带。
林晚的生物钟精准地在六点半将她唤醒。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刺着太阳穴。昨夜混乱的片段在脑中闪回:刺眼的闪光灯、程野染血的拳头、警局冰冷的灯光、网络上的腥风血雨、张强律师嚣张的叫嚣……还有那道在黑暗中触碰到的、狰狞的旧疤。
她揉着额角坐起身,身体像是被拆卸重组过一般酸痛僵硬。但那双眼睛,在短暂的迷蒙后,迅速恢复了清明和锐利。脆弱和疲惫被强行压回深处,属于云端科技掌舵人的冷静和强势重新武装起来。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向浴室。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清醒。她看着镜中那个眼底带着淡淡青影、却依旧气势逼人的女人,拿起昂贵的护肤品,手法精准而迅速地开始晨间护理。每一道工序都一丝不苟,如同在修复一件珍贵的战甲。
当她换上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套裙,将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重新描摹上精致而凌厉的妆容时,昨夜的狼狈和脆弱已被彻底掩盖。镜中的人,再次成为了那个无懈可击、令人望而生畏的林总。
推开主卧的门,客厅里弥漫着一种……食物的香气
林晚的脚步顿了一下。她闻到煎蛋和烤面包的味道,还有淡淡的咖啡香。这在她空旷冰冷、常年只有钟点工定期打扫的公寓里,是极其陌生的气息。
她疑惑地走向厨房方向。
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笨拙而专注地忙碌着。
程野穿着昨晚那件宽松的灰色T恤,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微微弯着腰,正小心翼翼地用锅铲对付着平底锅里一个形状不太规则的煎蛋。旁边的吐司机叮的一声弹出两片烤得微焦的面包。流理台上还摆着切得歪歪扭扭的西红柿片和几片生菜,旁边是一杯刚刚冲好的、冒着热气的黑咖啡。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额前的黑发有些凌乱,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干净而专注,带着一种与昨晚的暴戾和惶恐截然不同的、笨拙又温暖的烟火气。
这幅画面,带着一种强烈的、几乎有些不真实的冲击感,猝不及防地撞入林晚的眼底。她站在客厅与厨房的交界处,一时忘了动作。
程野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猛地转过身。看到一身利落西装、气场全开的林晚,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紧张,随即有些局促地举起锅铲:晚姐!你醒了我……我看冰箱里有鸡蛋和面包……就……就想弄点早餐……马上就好!就是……蛋有点糊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脸上带着一丝大男孩的赧然。
林晚的目光扫过他手背上那块已经结痂的暗红伤痕,再落到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根,最后定格在那盘虽然卖相不佳、但热气腾腾的早餐上。
一种极其陌生、极其细微的暖流,毫无预兆地,轻轻撞了一下她那颗被层层冰封的心。
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声音听不出波澜:动作快点。八点要出门。说完,便径直走向餐厅,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开始快速浏览助理凌晨发来的最新舆情简报和市场开盘预测。
程野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漾开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他转过身,更加专注地对付起那个有点焦边的煎蛋,动作虽然依旧笨拙,却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认真。
阳光洒满客厅,食物的香气弥漫。危机四伏的清晨,在这间冰冷的顶级公寓里,竟奇异地流淌着一丝短暂而微弱的暖意。
律师事务所位于市中心顶级写字楼的高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俯瞰整座城市的开阔视野。空气里弥漫着冷冽的咖啡香、昂贵纸张的油墨味,以及一种无形的、高压紧绷的氛围。
巨大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林晚坐在主位,一身黑色西装,妆容精致,气场凛冽,如同一柄出鞘的寒刃。她左手边是云端科技的法务总监和两名资深律师,右手边则是她重金聘请的外部王牌刑辩律师罗森——一个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头,业内人称罗阎王。程野则坐在长桌最靠近门口的位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挺直脊背,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脸色依旧带着一丝苍白,眼神却异常专注,像一头进入战备状态、竖起耳朵的年轻猎豹。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情况就是这样。罗森律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他面前摊开放着厚厚的卷宗和几张关键的打印件。张强的伤情鉴定报告出来了。他拿起一张纸,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程野脸上,带着审视。
程野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鼻骨粉碎性骨折,伴轻度移位。罗森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法医最终认定……构成轻伤二级。
轻伤二级!
这四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程野的心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的脸色唰地一下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放在膝盖上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轻伤……意味着他很可能要承担刑事责任,意味着案底……意味着他的人生从此将背负上无法洗刷的污点。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晚,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濒临崩溃的恐惧。
林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她只是微微垂眸,目光落在罗森手中的报告上,仿佛那只是一份普通的商业文件。只有坐在她身边的法务总监,能感受到她放在桌下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罗律,这个认定……法务总监眉头紧锁,试图争取。
鉴定程序合法,结果客观。罗森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对方律师已经拿着这份报告,正式向检方递交了要求追究程野刑事责任的书面意见。同时,他拿起另一份文件,附带民事诉讼的诉状也送来了。索赔金额,依旧是五百万。理由是:故意伤害致人轻伤,造成严重身体损害、精神损害及巨额医疗、误工费用。
五百万!他这是敲诈!程野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因为愤怒和屈辱,声音都变了调,他敲诈勒索晚姐,他才是罪犯!
程野!林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瞬间冻结空气的力量。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淡淡地说,坐下。
那声音里的命令感让程野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他僵硬地坐回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罗律,刑事部分,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林晚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罗森,仿佛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轻伤二级,故意伤害罪成立的话,量刑区间在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罗森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依旧,考虑到张强有重大过错在先(敲诈勒索),程野认罪态度好,初犯,且主观恶性不大(属于激愤伤人),辩护空间很大。争取缓刑,是目前最现实的目标。
缓刑……意味着不用坐牢,但案底依旧存在,并且要接受社区矫正的监管。这对于一个前途光明的大学生来说,依旧是沉重的枷锁。
程野低着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攥得死紧,指节泛出青白色。巨大的屈辱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民事部分呢林晚继续问,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五百万是狮子大开口,法院不可能支持。罗森语气笃定,但赔偿是肯定的。医疗费、误工费、营养费这些合理诉求需要支付。关键是精神损害抚慰金,对方肯定会往高里要。我们会全力抗辩,但最终数额,要看庭审和法官的自由裁量。保守估计,几十万是跑不掉的。
几十万……对林晚来说或许只是九牛一毛,但对程野和他的家庭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
会议室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法务总监和另外两位律师飞快地交换着眼神,低声讨论着辩护策略和证据细节。程野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罗森的声音、律师们的讨论声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轻伤二级、刑事责任、五百万、几十万这些冰冷的词汇如同重锤,反复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前途、学业、父母的期望、还有……晚姐……所有的一切,都因为他那一拳,被砸得粉碎。
就在这时,林晚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弹出一条新消息提示。发信人:小杨。标题:【林总!紧急!张强律师接受锐点采访视频流出!快看!】
林晚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一段视频立刻开始播放。声音被调得很小,但在寂静的会议室里依然清晰可闻。
画面里,张强那个梳着油头、眼神精明的律师正坐在一个挂着锐点财经LOGO的采访间里,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脸上带着一种职业化的悲愤和义正辞严。
……我的当事人张强先生,现在还在医院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鼻梁骨被打断,面部严重受损!施暴者程野,一个在校大学生,仗着有金主撑腰,就如此无法无天,当众行凶!这简直是法治社会的耻辱!
至于林晚女士所谓的‘被下药’、‘敲诈勒索’,完全是她为了转移公众视线、洗白自己包养关系而编造的谎言!我的当事人从未对她进行过任何侵害!那些照片……哼,不过是林晚女士当年在夜总会玩得太过火留下的证据罢了!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笑话!
我们强烈要求司法机关严惩凶手程野!同时,对于林晚女士纵容、甚至可能指使暴力行为的行径,我们也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那五百万赔偿,一分都不能少!这是对我当事人身心遭受巨大创伤的起码补偿!
视频里,律师的声音抑扬顿挫,充满了煽动性。他颠倒黑白,将张强塑造成无辜的受害者,将林晚描绘成放荡纵凶的恶人,将程野钉死在金主爪牙的耻辱柱上。最后那句保留追究林晚法律责任的权利和一分都不能少,更是赤裸裸的挑衅和威胁。
视频播放完毕,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脸色都极其难看。罗森律师的眼神更是冷得像冰。
无耻!法务总监气得拍了一下桌子。
程野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那屈辱和愤怒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想冲进屏幕里撕烂那个律师的嘴!他想吼出真相!他想告诉所有人张强才是那个恶魔!
坐下。林晚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
这一次,程野没有立刻坐下。他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林晚,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绝望的质问。他不懂,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如此冷静为什么她还要压制他难道就任由对方这样污蔑、这样骑在他们头上拉屎吗
林晚终于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缓缓抬起眼,迎上程野那双燃烧着痛苦、愤怒和不解的眼睛。她的眼神深邃如寒潭,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种程野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近乎残酷的决断。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想要五百万
他想要案底
他想要毁了你,再咬下我一块肉
林晚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到令人心悸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彻骨的寒意和一种掌控全局的、近乎睥睨的锋芒。
很好。
那就让他看看,她的声音陡然转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惹错了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死寂的会议室里!
罗森律师镜片后的目光骤然亮了起来,带着一丝欣赏和棋逢对手的兴奋。法务总监和另外两位律师也精神一振,仿佛看到了主心骨。
而程野,彻底呆住了。他眼中的愤怒和绝望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他看着林晚,看着她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却强大到令人心悸的光芒,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人。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笨拙保护的晚姐。
她是林晚。
是那个能从深渊爬出、一手缔造商业帝国的林晚。
是那个被触怒后,亮出了致命獠牙的猎食者。
林晚不再看程野。她转向罗森,眼神锐利如电:罗律,刑事部分,按你的策略,全力争取缓刑。民事部分,一分钱不赔。不仅要打掉他的无理诉求,她顿了顿,语气森寒,还要反诉他!敲诈勒索罪,名誉侵权!他不是要五百万吗我要他牢底坐穿,倾家荡产!
没问题!罗森眼中精光爆射,回答得斩钉截铁,材料我都准备好了!张强敲诈勒索的证据链非常完整,他跑不了!名誉侵权这块,他刚才这段采访,就是送上门的最佳证据!够他喝一壶的!
林晚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看向法务总监:通知公关部,启动预案B。不用再藏着掖着,把张强的身份背景、敲诈录音的关键片段、他过往的案底,还有他律师这段颠倒黑白的采访视频,一起打包,给我砸出去!重点强调三年前下药侵害和敲诈勒索的关联性!把水彻底搅浑!把‘受害者’的标签,给我牢牢钉死在张强头上!
是,林总!法务总监立刻应道,语气中充满了斗志。
另外,林晚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助理小杨,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动用所有资源,给我查!查三年前‘夜莺’会所那个晚上,所有和张强有过接触的人!特别是当时在场的领班、服务员!还有,她眼神一厉,查清楚张强背后有没有人指使!他一个看场打手,哪来的胆子单枪匹马勒索我五百万他那个嚣张的律师,是谁在付钱
明白!小杨立刻记录,眼神坚定。
一道道指令清晰、冷酷、高效地从林晚口中发出。她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在瞬间完成了排兵布阵,目标明确——反击!毁灭性的反击!
会议室里刚才的凝重和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战意和高效运转的紧张感。键盘敲击声、纸张翻动声、低声而快速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
程野依旧坐在原位,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他看着林晚冷静发号施令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份掌控一切的冰冷锋芒,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以为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将两人都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以为她会被拖垮,会被迫妥协。
他甚至做好了牺牲自己、承担一切的准备。
可她没有。
她非但没有被击倒,反而在瞬间亮出了最锋利的爪牙,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冷酷而强大的姿态,悍然发起了反攻!她要的不是自保,而是彻底的毁灭!毁灭那个伤害过她、如今又想敲诈勒索、毁掉他前程的恶魔!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林晚。
一种滚烫的、混杂着敬畏、震撼和一种奇异安全感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头顶,冲散了所有的恐惧和屈辱。他看着那个在会议桌前发光的、如同女王般的女人,只觉得喉咙发紧,眼眶发热。
就在这时,林晚布置完所有指令,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呆坐在角落的程野身上。
她的眼神依旧锐利,但那份冰冷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东西。
程野。她叫他的名字,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程野猛地回神,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挺直了脊背:在!
你的任务,林晚看着他,眼神如同淬火的利刃,回去,把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一切,所有细节,包括你看到短信时的感受,冲出去时的想法,动手时的状态,还有,她微微停顿,目光在他紧握的拳头上停留了一瞬,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给我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地写下来。写三份。一份交给罗律师,一份交给我的法务,一份自己留着。
她不是在商量,是在下达命令。
写……写下来程野有些茫然。
对。林晚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你为自己辩护的最有力武器。你的真实感受,你的情绪状态,在法庭上,在舆论场上,比你苍白无力的辩解更有力量。我要看到你的愤怒,你的恐惧,你的……后悔。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你的决心。写清楚,为什么动手。
程野的心跳再次加速。他明白了。她不仅要打垮敌人,还要在废墟之上,为他搭建起一道防御的堡垒!她在教他,如何在这场风暴中,为自己发声,为自己战斗!
是!程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充满了力量。他眼中破碎的光芒重新凝聚,变得无比坚定。
林晚不再看他,转向罗森:罗律,后续就辛苦您了。我要张强,身败名裂,牢狱加身。我要他那个律师,为今天的言论付出代价。
放心。罗森眼中闪烁着老辣的光芒,这场仗,赢定了。
会议结束。律师们和助理小杨迅速离开,投入到各自的战场。
巨大的会议室里,瞬间只剩下林晚和程野两人。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光洁的会议桌上,映出一片刺目的白。刚才那场硝烟弥漫的战前部署带来的喧嚣和紧张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程野依旧坐在原位,身体绷得笔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会议桌光滑的木质边缘。他脑子里还在轰鸣着林晚刚才那番冷酷而强大的宣言,以及她最后交代给他的任务。写下来……写清楚自己的愤怒、恐惧、后悔和……决心他从未如此赤裸地剖析过自己的内心,尤其是在她面前。这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羞耻的暴露感,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被信任、被纳入她作战计划的悸动。
林晚没有立刻起身。她靠在高背椅里,微微闭着眼睛,修长的手指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那份强撑的、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冷静和强势,在独处的瞬间,似乎泄露出了一丝缝隙。浓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从她挺直的脊背下渗透出来,在阳光里无所遁形。
程野看着她的侧影,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和紧闭的眼睫下淡淡的青影,心头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他冲动地站起身,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笨拙。
晚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的沙哑,你……是不是很累我……我去给你倒杯水他说着,目光急切地在会议桌上搜寻着水壶或水杯。
林晚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直直地看向他。
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让程野的动作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像一个做错了事被发现的孩子,脸上瞬间涨红,眼神慌乱地躲闪开,嘴唇嚅嗫着:对……对不起……我……
他刚才那点被信任的悸动瞬间被巨大的局促和懊恼取代。他又忘了分寸。这里是严肃的律所会议室,不是她的公寓厨房。他怎么敢……怎么敢在她思考的时候贸然打扰还说着倒水这种幼稚的话
林晚看着他瞬间变得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样子,眼中那丝被打扰的不悦,似乎被另一种极淡的情绪冲散了一些。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会议桌另一头放着的瓶装水和纸杯。
程野如蒙大赦,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过去,手忙脚乱地拧开瓶盖,倒了满满一杯水。因为紧张,水还洒出来几滴在桌面上。他顾不上去擦,双手捧着那杯水,小心翼翼地走回来,隔着宽大的会议桌,微微弯着腰,将水杯轻轻放在林晚面前光滑的桌面上。
晚……晚姐,水……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头垂得很低,不敢再看她。
林晚的目光在那杯水上停留了一秒,水面因为他的紧张而微微晃动着涟漪。她没有去碰那杯水,只是重新靠回椅背,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繁华冰冷的城市森林,声音听不出情绪:
下午没课
程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有,宏观经济学,下午两点。他老实回答。
让司机送你去学校。林晚的声音依旧平淡,该上课上课。写东西的事,晚上回去做。
程野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我……我去上课
现在这种时候网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打人视频和包养丑闻,学校论坛估计都炸了锅了!他回去上课面对那些或鄙夷、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这怎么可能
不然呢林晚终于转过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审视,学不上了前途不要了等着被开除学籍
可是……学校那边……程野的声音艰涩。他几乎可以想象系主任那张严肃的脸和教导处冰冷的传唤通知。
学校那边,我会处理。林晚的语气极其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解决一个学校的质疑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只需要记住,你现在最重要的身份,是江城大学经管系的学生程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自乱阵脚。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依旧缠着创可贴的右手关节上,补充了一句,手上的伤,去校医院处理一下,开个证明。
程野张了张嘴,看着林晚那双平静无波、仿佛掌控着一切的眼睛,所有反驳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股奇异的暖流混合着酸涩,猛地冲上他的鼻尖。她……她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候,竟然还在想着他的学业还在想着为他处理学校的麻烦甚至……连他手上的伤都注意到了
晚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眶有些发热,谢谢……
林晚没有再回应。她似乎已经交代完毕,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侧脸在阳光下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仿佛刚才那几句安排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程野站在原地,看着沐浴在阳光里却显得格外孤寂冷硬的侧影,看着那杯放在她面前、兀自晃动着细小涟漪的水,心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敬畏,感激,心疼,还有一种……想要靠近却又被无形壁垒阻挡的无力感。
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最终只是对着她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放轻脚步,离开了这间空旷而压抑的会议室。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
会议室里,彻底只剩下林晚一人。
阳光依旧灿烂,窗外车水马龙。
她静静地坐着,许久,才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了一下那杯早已不再晃动的、温凉的水杯壁。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她端起杯子,凑到唇边,极其缓慢地、抿了一小口。
水是温的。
流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润泽。
她放下杯子,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淬火的寒铁。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冷硬:
是我。让江城大学经管系的王主任接电话。
江城大学,秋日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透过高大的梧桐枝叶,在校园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书本和青春的气息,本该是宁静而充满活力的午后。
然而,当程野的身影出现在通往经管学院主楼的小路上时,这份宁静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被打破。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从四面八方聚焦过来。那些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打量、有赤裸裸的鄙夷、有猎奇的兴奋、也有复杂的同情和躲闪。窃窃私语声如同细密的潮水,迅速蔓延开来,汇聚成嗡嗡的背景音,将他紧紧包围。
看!就是他!视频里打人那个!
就是被那个女总裁包养的吧啧啧,没想到真人看着还挺干净……
听说把人鼻梁骨都打断了下手真狠啊!
视频都上热搜了!‘暴力狂大学生’!学校怎么还不开除他
嘘……小声点!他看过来了!
程野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挺直了脊背,下颌线绷得死紧,双手插在裤兜里,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像带着倒刺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他的皮肤上,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感。那些窃窃私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他最脆弱的神经。
暴力狂……包养……开除……
林晚那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自乱阵脚在脑海里回响,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强行束缚着他体内翻腾的怒意和想要逃离的本能。他强迫自己抬起眼,目光平视前方,不去看那些或恶意或探究的眼睛,迈开脚步,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
就在这时,前方教学楼的玻璃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一个穿着米白色针织开衫、长发及肩的女生走了出来,怀里抱着几本书。是李薇,经管系的学生会副主席,也是程野班上的班长。她气质温婉,平时待人接物都很有分寸,在同学中人缘很好。
她显然也看到了程野,脚步猛地停住,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担忧、犹豫、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她的目光飞快地在程野脸上扫过,又迅速移开,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书,身体微微侧了侧,似乎想避开正面相遇,却又碍于狭窄的门廊,显得有些进退维谷。
周围的议论声在这一刻诡异地降低了一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即将发生的狭路相逢上,带着看好戏的期待。
程野的脚步没有停。他看着李薇那明显想要避开的态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李薇是他为数不多在系里关系还算不错的同学,甚至……他曾隐约感觉到过对方的好感。如今,连她也……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混合着冰冷的失望,瞬间涌上心头。但他依旧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下颌绷得更紧,眼神沉了下去。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
哟!这不是咱们经管系的‘风云人物’程大少吗一个带着明显嘲讽和恶意的声音,如同破锣般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声音来自程野侧后方。一个穿着花哨潮牌T恤、头发染成夸张奶奶灰的男生,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他叫赵明,是系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家里有点小钱,平时就爱拉帮结派、惹是生非,对程野这种靠奖学金和打工维持学业的学霸一直带着莫名的敌意和嫉妒。此刻,他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鄙夷。
赵明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同样打扮流里流气的男生,一个个都抱着胳膊,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痞笑。
怎么着被金主放出来遛弯了赵明走到程野面前,故意挡住他的去路,歪着头,用极其下流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程野,声音拔高,生怕周围的人听不见,啧啧啧,看看这小白脸,难怪能傍上富婆呢!就是不知道……伺候得舒不舒服啊他身后立刻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声。
哄笑声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程野的耳膜,也扎进周围每一个旁观者的心里。李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抱着书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她飞快地低下头,脚步慌乱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彻底拉开了和程野的距离,仿佛他身上带着致命的瘟疫。
周围那些原本只是窃窃私语的目光,此刻也变得赤裸裸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看戏的兴奋。赵明的挑衅,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空气中弥漫的恶意。
程野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插在裤兜里的手瞬间握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一股狂暴的怒意如同岩浆般直冲头顶,烧得他眼前发黑!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赵明那令人作呕的污言秽语!
揍他!
像揍张强那样!
用拳头砸烂那张恶心的嘴!
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诱惑,疯狂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林晚冰冷锐利的眼神、罗森律师关于轻伤二级的警告、还有那句别自乱阵脚……像一道道冰冷的枷锁,死死拖拽着他即将失控的身体!不能动手!绝对不能!这一拳下去,就真的完了!他会被钉死在暴力狂的耻辱柱上,会被学校开除,会彻底毁掉林晚为他争取的一切!
理智与暴怒在他体内疯狂撕扯!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的青筋暴起,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看着赵明那张写满恶毒和挑衅的脸,牙齿死死咬住,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
赵明看着程野那副极力忍耐、双眼通红却不敢动手的样子,更加得意了。他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程野身上,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一下程野!
哑巴了被金主调教得这么乖了问你话呢!伺候富婆的活儿,累不累啊他的声音充满了恶毒的羞辱,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程野脸上。
就在这时!
哗啦——!
一杯冰冷黏腻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泼在了程野的头上和脸上!
是奶茶!
加了大量珍珠和椰果的、半冰的奶茶!
褐色的液体瞬间浇透了他额前的黑发,顺着他的脸颊、脖颈、衣领狼狈地流淌下来。黏糊糊的珍珠和椰果粘在头发上、脸上、甚至钻进衣领里,带来一阵冰冷滑腻的恶心触感!刺鼻的甜腻香精味瞬间将他包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赵明和他那群跟班都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动手!
泼奶茶的是一个站在赵明斜后方、染着黄毛的瘦高男生,他手里还捏着一个空了的奶茶杯,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和兴奋的潮红。他迎着程野瞬间看过来的、如同受伤野兽般凶狠赤红的眼神,非但不惧,反而梗着脖子叫嚣:看什么看!人渣!打人的暴力狂!滚出我们学校!别脏了地儿!
冰凉的奶茶顺着发梢滴落,滑过滚烫的脸颊,带来一种强烈的、令人作呕的黏腻感。程野的身体在巨大的冲击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断!
屈辱!
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屈辱!
像无数只冰冷的毒虫,瞬间爬满了他的四肢百骸,啃噬着他的尊严和理智!
他猛地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奶茶!黏糊糊的珍珠被他粗暴地甩开,在光滑的地面上留下几道难看的污迹。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濒临爆发的凶狠,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寒冰,死死地、一寸寸地扫过赵明那张错愕又幸灾乐祸的脸,最后定格在那个黄毛男生身上。
那眼神里的暴戾和毁灭欲,让黄毛男生嚣张的气焰瞬间一滞,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掠过一丝慌乱。
你……程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再说一遍他往前逼近一步,浑身散发着一种实质性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危险气息!刚才被强行压制的暴怒,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混合着泼天的屈辱,形成一股毁灭性的力量!
你……你想干什么黄毛男生被他逼近的气势吓得又退了一步,声音带着明显的色厉内荏,打……打人犯法!我们都录着呢!他慌忙举起手机,屏幕果然亮着,显然一直在录像。
周围也有人反应过来,纷纷举起了手机,镜头贪婪地对准了浑身狼狈、眼神却凶狠如狼的程野。
就在这千钧一发、程野的拳头几乎要砸出去的瞬间!
程野!
一个带着哭腔的、焦急的女声猛地响起!
是李薇!
她不知何时冲到了前面,张开双臂,用一种近乎笨拙却异常坚决的姿态,挡在了程野和那个黄毛男生之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体甚至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程野!别冲动!李薇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目光恳切地看着程野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睛,动手你就真的完了!想想后果!想想林总……想想她为你做的!
林总两个字,如同两盆冰水,兜头浇在程野几乎被怒火烧穿的理智上!
林晚……
她冰冷锐利的眼神……
她为他在律所运筹帷幄……
她告诉他别自乱阵脚……
她为他处理学校的麻烦……
如果他在这里挥出这一拳,那他之前所有的忍耐、林晚所有的努力、罗律师所有的辩护……都将化为乌有!他将彻底坐实暴力狂的罪名!他将亲手毁掉她为他争取的那一线生机!
想想她为你做的!李薇带着哭腔的恳求再次响起,像一根救命稻草。
程野那已经蓄满力量、即将挥出的拳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攥住,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手臂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克制而剧烈地颤抖着,额角暴起的青筋突突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他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的血腥味更加浓重,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那个举着手机、一脸后怕却依旧强装镇定的黄毛男生,又扫过周围那些举着手机、如同秃鹫般等待着拍摄暴力现场的同学,最后,目光落在挡在他面前、身体微微发抖却依旧坚持的李薇脸上。
屈辱如同冰冷的毒液,依旧在他血管里奔流,几乎要将他冻僵、毒死。
但比屈辱更强大的,是一种被撕裂般的痛苦和一种……不能辜负的沉重。
他不能动手。
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那个此刻正在风暴中心、为他披荆斩棘的女人。
呵……程野突然扯动嘴角,发出一声极其沙哑、冰冷、带着无尽嘲讽的嗤笑。那笑声不大,却像一把钝刀刮过所有人的耳膜。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那只停在半空、颤抖不已的拳头。然后,他抬起那只沾满了黏腻奶茶的手,看也没看,直接粗暴地、用力地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
黏糊糊的珍珠被抹开,褐色的液体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狼狈不堪的污迹,让他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狰狞而决绝。
他不再看任何人,包括挡在身前的李薇,也包括那个吓傻了的黄毛和幸灾乐祸的赵明。他的目光越过人群,如同穿透了所有喧嚣和恶意,直直地投向教学楼那扇敞开的玻璃大门。
然后,在无数道目光和手机镜头的聚焦下,在浑身狼狈、散发着甜腻香精和冰冷屈辱气息的状态下,程野挺直了那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抬起脚,一步,一步,无比坚定地、朝着教学楼的大门走去!
他的步伐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荆棘之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他无视了顺着头发滴落的奶茶,无视了脸上黏腻的污迹,无视了周围所有的窃窃私语和闪烁的镜头。
目标明确:教室。
他要去上课。
像个战士一样,站着走进去!
冰冷的奶茶黏腻地附着在皮肤和发丝上,甜腻香精混合着屈辱的味道,如同恶毒的烙印。程野挺着僵硬的脊背,一步一步,穿过教学楼玻璃门投下的冰冷光带,踏入空旷的走廊。身后,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和嗡嗡的议论声,仿佛被厚重的玻璃门隔绝,却又像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没有回头。目光平视前方,空洞地聚焦在走廊尽头模糊的光点。脚步沉重,每一步都踏在尊严的废墟上,留下无声的裂痕。脸上、脖颈上黏腻的触感挥之不去,像无数只嘲笑的手在抚摸。他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间空置的阶梯教室,推门进去,反手落锁。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世界。
空旷的巨大教室,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回响。日光灯管发出惨白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寂。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终于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刚才强行压制的屈辱、愤怒、冰冷彻骨的失望,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瞬间将他吞噬!
操!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带着血腥气和撕裂般的痛苦!
他猛地扬起拳头,不是砸向别人,而是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贴着瓷砖的墙壁上!
砰!
沉闷的巨响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指骨瞬间传来钻心的剧痛,皮肤破裂,鲜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染红了白色的墙砖,也染红了他本就沾着奶茶污渍的指关节。旧伤未愈,新伤叠加。
可这肉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心口那被撕裂、被践踏的万分之一!
他像一头彻底被困住的、绝望的野兽,额头死死抵着冰冷刺骨的墙壁,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蜷缩、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哽咽。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最后一道堤坝,混杂着脸上的奶茶污迹,汹涌地冲出眼眶,滚落下来。
不是为了赵明的羞辱。
不是为了黄毛的奶茶。
甚至不是为了那些鄙夷的目光。
是为了李薇。
那个曾经对他笑靥如花、眼神里带着朦胧好感的班长。
那个在关键时刻,用身体挡在他面前,喊出想想林总为你做的的人。
却也是那个,在他最需要一丝温度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退避、划清界限的人。
她那瞬间煞白的脸,那躲闪的眼神,那慌乱侧身拉开距离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最后一点对正常校园生活的幻想。
原来,他早已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在所有人眼中,他程野,只是一个被富婆包养的、暴力伤人的、需要被唾弃和隔离的异类。
呵呵……呵呵呵……
带着泪的、破碎而冰冷的笑声,从他抵着墙壁的喉咙里溢出,充满了自嘲和绝望。
巨大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在教室门后的阴影里,将头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
手机,在死寂的空气中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在空旷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程野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像被惊扰的受伤动物,警惕地抬起头,布满血丝、泪水未干的眼睛死死盯着裤兜里震动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不是林晚,也不是助理小杨。
是李薇。
这个名字,此刻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他血淋淋的伤口。
他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名字,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刚才被划清界限的冰冷刺痛,有她挺身而出时的震惊和一丝微弱感激,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看透狼狈后的羞耻和抗拒。他不想接。不想让她听到自己此刻狼狈的哽咽,更不想再面对那种复杂的、带着怜悯的眼神。
震动固执地持续着,仿佛不达目的不罢休。
最终,程野用沾着血和奶茶污渍的手,颤抖地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却没有说话。只有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了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李薇同样带着一丝不稳的呼吸声,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愧疚。
程野你……你在哪你没事吧
……
刚才……对不起。李薇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艰难,赵明他们……太过分了。还有王鹏(那个黄毛),我已经骂过他了!他……
不用道歉。程野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冰冷地打断她,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不关你的事。我没事。
他极力想维持平静,尾音却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李薇似乎被他冰冷的语气噎住,过了一会儿,才用一种更轻、更快的语气说道:你……你别太难过。网上那些……都是乱说的!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那个视频……肯定是张强那个坏人先威胁林总的!你才……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林总她……真的很厉害。我看新闻了,她反击得好漂亮!那个张强肯定完蛋了!
李薇的语气带着一种试图安慰的急切,甚至带着一丝对林晚的崇拜。但听在程野耳中,却如同火上浇油。
所以呢程野的声音更冷了,带着一种尖锐的嘲讽,所以林总厉害,她反击了,张强要完蛋了,我就没事了我就不是‘暴力狂’、不是‘被包养的小白脸’了他猛地提高音量,压抑的怒火和委屈如同岩浆般喷发出来,李薇!你刚才躲开的时候,心里是这么想的吗!周围那些拿手机拍我、骂我‘人渣’、让我‘滚出学校’的人,是这么想的吗!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只剩下李薇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
程野胸口剧烈起伏,眼眶再次发热,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和失望:谢谢你刚才……挡那一下。真的。但……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渣,我的事,不用你管。也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说完,不等李薇任何回应,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程野握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将手机狠狠摔在旁边的地上!塑料外壳撞击瓷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屏幕瞬间碎裂出蛛网般的裂痕。
他抱着头,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巨大的疲惫感和无处宣泄的愤怒、屈辱,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嗡嗡嗡……
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竟然再次顽强地震动起来!屏幕碎裂的纹路下,来电显示的名字顽强地闪烁着——
林晚。
这个名字,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强光,瞬间刺穿了程野周身的黑暗和绝望!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震动的手机,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所有的自怜、愤怒、委屈,在瞬间被一种更强大的情绪取代——恐慌。
她知道了
她知道他在学校里被人泼奶茶了
她知道他又差点失控了
她……是不是对他彻底失望了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一把抓起那碎裂的手机,指尖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屏幕尖锐的裂痕边缘刺破了指腹也浑然不觉。
他用力划开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喉咙发紧,声音干涩而颤抖,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晚姐
电话那头,林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冷静,带着她惯有的、金属般的质感,听不出任何情绪。
在哪
只有两个字。没有质问,没有安慰,只有冰冷的询问。
教……教学楼……空教室……程野的声音依旧不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后怕。
十分钟后,西门停车场。车牌号发你手机。林晚的声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地交代完,甚至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声音不对。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忙音再次响起。
程野握着手机,听着那冰冷的忙音,整个人却如同虚脱般,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额头上冷汗涔涔,刚才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暴怒和绝望,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回了深渊。
她没问。
她没骂。
她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失望。
只是告诉他:十分钟后,停车场。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委屈和莫名安心的情绪,如同暖流般猛地冲上他的鼻尖,眼眶瞬间再次酸涩发胀。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将残留的泪痕和奶茶污迹混在一起,在脸上抹开一片更狼狈的狼藉。
他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走到教室角落的洗手池旁。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他俯下身,将头整个埋进冰冷的水流里!
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冻得他一个激灵!黏腻的奶茶、咸涩的泪水、屈辱的味道……在冰冷的水流冲刷下,似乎暂时被剥离。他用力搓洗着脸颊、脖颈、头发,动作近乎粗暴,仿佛要将那层被泼上的污秽连同内心的屈辱一起洗刷干净!
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湿漉漉、苍白如纸的脸。额前的黑发滴着水珠,凌乱地贴在额角。眼眶通红,眼底布满了血丝,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被逼到绝境后的清醒和决绝。
他脱下那件被奶茶浸透、已经变得黏腻冰冷的灰色T恤(林晚给他的那件),露出年轻而结实的上半身。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皮肤,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他毫不在意,就着冰冷的水流,用力搓洗着沾满污渍的上衣,指关节上刚凝固的伤口再次裂开,丝丝缕缕的鲜红混入污浊的水流。
他拧干湿透的上衣,也不管还在滴水,胡乱地套回身上。冰冷的湿布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大脑更加清醒。
他捡起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看也没看上面李薇可能发来的信息或未接来电,直接塞进口袋。然后,他走到教室门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
走廊里依旧空旷,但远处似乎有隐隐的议论声传来。他没有犹豫,挺直了那被冰冷水流浇灌过、暂时压下了颤抖的脊背,迈开脚步,朝着西门的方向走去。
脚步不再沉重。
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像一头舔舐完伤口、重新亮出獠牙的孤狼。
西门停车场,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静静停靠在角落。司机老陈站在车旁,看到程野远远走来,一身狼狈,湿透的上衣紧贴着身体,头发还在滴水,脸上带着未干的狼狈痕迹,眼神却异常沉静锐利,老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什么也没问,只是恭敬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程野弯腰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和寒意。车厢内温暖而安静,弥漫着林晚惯用的冷冽木质香氛。
林晚就坐在他旁边。
她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气场凛冽。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膝上摊开的平板电脑屏幕上,修长的手指正快速滑动着页面。侧脸的线条在车内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专注。
程野浑身湿冷,狼狈不堪地坐在真皮座椅上,与身边那个一丝不苟、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女人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他像个闯入禁地的、浑身泥泞的野孩子,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她,也怕自己身上的寒气和水汽沾染到她昂贵的衣物。
晚姐……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和小心翼翼。
林晚滑动屏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从他湿漉漉、凌乱滴水的黑发,扫过他苍白脸上未干的狼狈痕迹,掠过他湿透紧贴胸膛的灰色T恤,最后定格在他放在膝盖上、指关节红肿破皮、隐隐渗着血丝的右手上。
她的眼神深邃如寒潭,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任何疑问或责备。只是那样平静地、审视地、将他此刻所有的狼狈和伤痕尽收眼底。
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在程野身上,让他刚刚挺直的脊背又有些僵硬。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受伤的手,想解释什么,却在她那无声的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程野被那冰冷的审视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时,林晚的目光终于从他身上移开,重新落回平板屏幕上。她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然后,将平板电脑递了过来,屏幕正对着程野。
看。
只有一个字,命令式。
程野有些茫然地接过平板。
屏幕上,赫然是江城大学校内论坛的页面。一个被管理员置顶、标红加粗的帖子标题,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伤了他的视网膜——
【实名举报!经管系程野(学号XXXXXXXX)道德败坏、暴力伤人、长期被校外富商包养!请求校方严肃处理!开除学籍!】
发帖人ID:明察秋毫(实名认证:赵明)。
帖子正文洋洋洒洒,极尽污蔑之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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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出了程野在发布会后台打人的视频截图,配文暴力狂当众行凶,致人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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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出了几张模糊的、程野从林晚公寓地下车库出来的偷拍照片(显然是有人蹲守拍的),配文多次夜宿金主香闺,包养关系实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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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晦地暗示程野学业成绩优异是靠特殊关系和金钱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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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以一副正义凛然的口吻,强烈要求学校清理门户,维护校园纯洁风气,并@了学校教务处、学生处和校长信箱。
帖子下面的评论区,早已被水军和不明真相或被煽动的学生占领:
【卧槽!实锤了!这种人渣还不开除留着过年】
【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藏污纳垢之所!支持赵明!】
【怪不得平时独来独往,原来是攀上高枝了!呸!】
【视频里打人太狠了!这种人留在学校就是定时炸弹!开除!】
【@江城大学
出来干活了!别装死!】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程野的眼里,心里!比刚才泼在脸上的奶茶更冰冷!更屈辱!更恶毒!
赵明!这个混蛋!他竟然敢!竟然敢实名发帖!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想彻底把他钉死在学校耻辱柱上,彻底毁掉他的学业和未来!
一股比刚才在走廊里更狂暴的怒意猛地冲上程野的头顶!烧得他眼前发黑!他握着平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指关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渗出,染红了冰冷的屏幕边缘!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开除学籍……
赵明想毁了他!彻底毁了他!
就在程野的理智再次被愤怒烧穿,几乎要将手中的平板捏碎时——
往下翻。林晚冰冷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程野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力向下滑动页面。
帖子下面,紧跟着一个同样被管理员置顶、标红加粗的新回复!
发帖人ID:云端法务(官方认证:云端科技集团有限公司
法务部)。
回复内容极其简短,却字字千钧,带着法律文书特有的冰冷锋芒:
【关于用户明察秋毫(实名:赵明)发布不实信息、恶意诽谤我司员工程野先生一事的严正声明及律师函】
声明内容:
1.
辟谣定性:直指赵明发布内容严重失实,构成对程野先生名誉权的恶意诽谤,及对我司声誉的诋毁。
2.
证据陈列:明确表示已固定相关证据(包括但不限于该帖内容、后台数据、相关偷拍照片来源等)。
3.
法律追责:已委托XX律师事务所(罗阎王所在的顶级律所)正式启动法律程序,将对赵明及其背后可能的指使者追究民事及刑事(若构成诽谤罪)法律责任。
4.
要求:限赵明本人及论坛管理员在收到律师函(附件已上传)24小时内删除全部不实信息,并在论坛置顶位置公开道歉。逾期将采取进一步法律措施,绝不姑息。
5.
警告:
任何转载、传播不实信息者,均可能承担连带法律责任。
声明的最后,附上了盖着鲜红律师事务所印章和云端科技公章的律师函扫描件,以及罗森律师那极具威慑力的签名!
这则声明,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在评论区炸开了锅!画风突变!
【卧槽!云端法务!官方下场了!】
【律师函!还是罗阎王律所的!赵明踢到铁板了!】
【我就说事情没那么简单!程野打人肯定有原因!】
【赵明平时就爱惹是生非,这次栽了吧!活该!】
【快看!刚才那些骂得欢的水军呢怎么没声了】
【支持维权!网络不是法外之地!】
【@明察秋毫
出来走两步删帖道歉吧!】
舆论瞬间逆转!刚才还甚嚣尘上的污蔑和叫嚣,在盖着鲜红印章的律师函面前,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对赵明的嘲讽和对云端法务雷霆手段的惊叹!
程野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则措辞强硬、锋芒毕露的声明,盯着那鲜红的印章和罗森的名字,握着平板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击和……铺天盖地的酸涩!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他被人泼奶茶,知道他被人堵在走廊羞辱,知道他被人实名发帖污蔑、要求开除……
她甚至没有问他一句,就直接动用了公司的法务部,动用了罗阎王,用最直接、最冷酷、也最有效的方式,为他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法律屏障!为他荡平了眼前的污秽!
原来……她让他该做什么做什么,不是放任他被欺凌,而是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为他亮出了最锋利的剑!
滚烫的液体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这一次,不再是屈辱的泪水,而是混杂着巨大委屈、被庇护的安心、以及一种近乎窒息的酸涩和感激的洪流!他用力咬住嘴唇,却依旧无法抑制喉咙里溢出的、破碎的哽咽。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泪水汹涌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身旁的林晚。
林晚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侧脸对着他,目光似乎落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精致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法务声明,不过是随手处理掉的一封垃圾邮件。
只有程野,离得如此之近,才能看到她放在身侧、隐藏在阴影里的那只手,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快得如同错觉。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车子平稳行驶的声音,和程野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沉重的呼吸与细微的哽咽。
林晚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只是在她目光所及的窗外,城市冰冷的霓虹飞速倒退,映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