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记忆只能维持24小时,却记住了周叙白二十年。
>五岁时他递来草莓牛奶:明天你就不记得我了。
>七岁他在她掌心写名字:周叙白,你的竹马。
>十八岁毕业礼,她攥着他衣角小声问:你是谁
>他笑着翻开泛黄笔记本:第1027次自我介绍——
>周叙白,从幼儿园替你背锅到博士论文答辩的倒霉蛋。
>樱花落在最后一页,那里夹着枚钻戒。
>嫁给我,林晚。
>这样你每天忘记的丈夫……都会重新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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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斜斜地切进高三(七)班的玻璃窗,在堆满习题册的课桌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粉笔灰在光柱里无声地浮沉,像一场细密的、永远落不到地面的雪。林晚猛地眨了眨眼,视线从讲台上唾沫横飞讲解导数压轴题的数学老师脸上移开,茫然地扫过四周。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在光晕里有些模糊,带着一种奇异的陌生感。她的心脏毫无预兆地急坠下去,手心瞬间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这是哪里这些盯着黑板、奋笔疾书的人……是谁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飞快地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下的草稿纸,指尖用力到发白,纸张发出细微的呻吟。就在这时,一股清冽而熟悉的薄荷气息,带着一点点干净的肥皂味道,悄然拂过鼻端,奇迹般地抚平了她骤然紧绷的神经。她几乎是立刻循着那气息转过头。
邻座的男生侧脸线条干净利落,正专注地低头在桌下写着什么,笔尖在纸页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温柔的阴影。林晚的目光落在他指间那支深蓝色的中性笔上,笔身随着他书写的节奏,习惯性地在修长的手指间灵活地转着圈。这动作……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模糊却令人心安的涟漪。
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一种奇异的笃定感压过了方才的惊惶。虽然还是想不起他的名字,想不起这是哪一堂课,但那个转笔的动作,那缕薄荷的气息,像黑暗里唯一清晰的航标。
她微微倾身,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喂…这题,老师讲到哪里了
男生书写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极轻微地朝她这边侧了侧头,同样压低声音:复合函数求导,嵌套了两层。他说话时,气息温热地拂过她的耳廓。接着,他放在桌下的左手,极其自然地伸过来,轻轻覆在她依旧攥紧草稿纸的右手上,带着安抚的意味,指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极快地、安抚性地按了两下,随即又迅速收回,继续写着他的东西。
那瞬间的触碰,短暂得像幻觉,却带着滚烫的暖意,瞬间驱散了她指间的冰冷。林晚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刚刚被触碰过的手背上,仿佛那里还残留着那一点转瞬即逝的温热。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重新投向黑板,试图抓住老师口中那些跳跃的数学符号。粉笔灰还在阳光里无声地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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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碎片有时会毫无预兆地浮现,如同沉船在幽暗深海里短暂地显露出模糊的轮廓。这一次,跃入脑海的是刺目的阳光,混合着一种甜腻到发齁的奶香气。
五岁。空气里蒸腾着初夏特有的、带着青草被晒焦味道的热浪。小花园的滑梯被晒得滚烫,小小的林晚固执地站在滑梯顶端,拒绝下来,小脸皱成一团,泪痕混着汗水在脸颊上画出几道滑稽的痕迹。她死死抱着滑梯冰凉的金属扶手,嘴里反复念叨着几个破碎的音节:…妈妈…不…不是…这里…
几个稍大些的孩子在底下不耐烦地跺脚。林晚,你妈早走啦!快下来!
就是,胆小就别玩滑梯!
混乱的指责声和刺眼的阳光搅在一起,让她头昏脑涨,胃里一阵翻腾。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挤开了那几个孩子,几步就爬上了滑梯。是个小男孩,眼睛很亮,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他有点费力地挨着她在狭窄的平台上坐下,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小盒插着吸管的草莓牛奶。粉色的包装纸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喏,给你。他的声音带着点稚气的清亮,把牛奶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汗湿的小手里,冰冰的,喝了就不难受了。
塑料盒壁果然沁着凉意,瞬间驱散了掌心的燥热。林晚迟疑地含着吸管吸了一小口,冰凉的、甜丝丝的液体滑过喉咙,奇迹般地压下了胃里的翻搅。她慢慢安静下来,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小男孩看着她,忽然很认真地开口,语气像个严肃的小大人:我叫周叙白。我妈妈说,你…你生病了,睡一觉就会忘记好多事。明天你肯定又不记得我啦。
他顿了顿,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没有害怕,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笨拙的认真,不过没关系,我会记住你的,林晚。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沾着泪珠的睫毛,我叫周叙白。你要记住哦,周——叙——白。
阳光落在他认真的小脸上,那三个字带着草莓牛奶的甜香,第一次刻进了林晚一片混沌的记忆荒漠里。虽然明天依旧会荒芜,但此刻,这名字是唯一的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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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
又是那支深蓝色中性笔熟悉的摩擦声,将林晚从五岁那粘稠的阳光和草莓香气里拽了出来。她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正趴在课桌上,脸下压着的物理练习册被口水洇湿了一小片。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值日生懒洋洋擦着黑板的背影。夕阳的金辉涂满了半间教室。
她有些茫然地坐直身体,目光习惯性地投向身侧。周叙白还在,低着头,专注地在摊开的一本厚厚的硬壳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那本子看起来很旧了,深棕色的牛皮封面边缘已经磨得发白,显出柔软的毛边,四个角都用深色的胶带仔细地加固过,像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带着累累的伤痕。
林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小白,我刚刚梦到幼儿园了。
周叙白书写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看她,夕阳在他眼中跳跃着暖金色的光点,嘴角很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哦梦到什么了
他放下笔,身体微微朝她这边侧过来,带着一种倾听的专注。
滑梯…好大的太阳…还有…林晚努力回忆着梦里的碎片,…草莓牛奶好甜。
嗯,周叙白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了然的笑意。他重新拿起笔,翻开那本厚重的笔记本,笔尖在纸页上流畅地移动,发出细密而规律的沙沙声。林晚好奇地探过头去看。
纸页有些泛黄,上面是周叙白从小到大的笔迹演变。最初几页是歪歪扭扭的、用拼音夹杂着错别字的稚嫩记录,旁边还画着拙劣的简笔画——一个小女孩抱着滑梯哭,一个小男孩递出牛奶盒。随着日期向后翻,字迹逐渐变得工整、挺拔,记录的内容也丰富起来:某年某月某日,林晚记住了新同桌的名字(虽然只维持了一天);某次春游,她指着樱花树问这是什么花,他答了五遍;昨天数学小测,她解出了那道全班只有三个人做对的难题,兴奋地拍了他的手臂一下……每一页都标注着清晰的日期,像一部无声却无比详尽的纪录片。
最新一页的日期是今天。周叙白正写下最后一行字:
6月3日,晴。下午物理课,林晚睡着,流口水弄湿了练习册第27页。梦见幼儿园滑梯和草莓牛奶。醒来时眼神茫然,但叫了我的名字。
林晚的目光掠过那些字句,落在自己口水洇湿的物理练习册上,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她看着周叙白合上那本厚厚的记忆银行,动作熟稔地塞进他那个同样磨损得厉害的深蓝色书包里。那本子,像一个沉默而忠诚的守护者,替她打捞着所有注定沉没的碎片。
走了,回家。周叙白背上书包,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一部分夕阳的光线,在她身上投下安全的阴影。
林晚收拾好书包,跟在他身侧走出空荡荡的教室。走廊里回荡着他们两人的脚步声。走到楼梯拐角的公告栏时,林晚的目光被一张色彩鲜艳的海报吸引了。
毕业晚会她停下脚步,念出海报上醒目的标题,下面用小字标注着时间和地点——本周五晚,学校礼堂。她转过头,看向周叙白,眼神里带着一丝初生的好奇和不确定,我们要毕业了
周叙白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他侧过头,看着林晚在夕阳余晖里显得有些朦胧的脸。光线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她眼中那份对毕业这个词本身的陌生感,像一根细小的针,极其轻微地刺了他一下。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种早已融入骨血的平静包容。
嗯,要毕业了。他点点头,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仿佛她只是问了一句明天天气如何。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替她理了理肩上书包带滑落的带子,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校服外套的布料,周五晚上,礼堂。我们的节目单,排得还挺靠前。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俩的。
我们俩林晚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那点初生的好奇里掺入了一丝惊讶,什么节目
周叙白的嘴角弯得更深了些,夕阳的金色落进他眼底,漾开一片温煦的光。秘密。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语气轻松,然后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走了,回家再想。今晚我妈炖了你喜欢的玉米排骨汤。
他率先迈下楼梯,背影挺拔而可靠。林晚站在原地,又看了一眼那张喧嚣热闹的毕业晚会海报,海报上那些模糊的笑脸和飞扬的青春色彩,对她而言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然而,前方周叙白的身影,却清晰得像一道刻痕。她不再犹豫,小跑几步追了上去,和他并肩走下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楼梯。至于毕业晚会……有他在旁边,似乎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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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穹顶下,无数细小的尘埃在舞台追光灯的光柱里飞舞,如同宇宙初开时混沌的星云。空气里混杂着定型发胶的甜香、廉价香水味,以及年轻身体散发出的蓬勃热气,酿成一种独属于毕业时刻的、躁动而微醺的氛围。震耳的音乐终于在一个夸张的鼓点后戛然而止,台下爆发出掀翻屋顶的尖叫和掌声。
林晚站在舞台侧幕的阴影里,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像要从喉咙口跳出来。额角渗出的汗水滑过鬓角,带来一丝痒意。刚才那支舞,她和周叙白是毫无疑问的焦点。每一个默契的旋转,每一次精准的托举,每一次眼神的交汇,都点燃了台下更大的欢呼浪潮。身体的记忆是如此顽固,每一个节拍都像刻进了骨髓,牵引着她的动作,让她在激烈的律动中完全忘记了那个如影随形的24小时魔咒。
她大口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下意识地侧头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周叙白就在她身边,同样呼吸微促,额发被汗水浸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舞台炫目的灯光在他侧脸上流转,勾勒出少年人初长成的清晰轮廓。他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底还残留着未褪尽的表演时的光芒,像暗夜里骤然划过的流星,璀璨得惊人。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嘴角向上扬起一个极小的、心照不宣的弧度,然后朝她伸出了手。
那只手,指节分明,掌心向上,带着汗湿的光泽,稳稳地悬在半空,像一个无声的邀请,也像一个坚不可摧的承诺。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混杂着巨大喜悦、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某种更深沉、更滚烫的情绪,像涨潮的海水般瞬间淹没了她。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放进他宽大的掌心。他的手指立刻收拢,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那掌心传来的温度,滚烫而有力,瞬间驱散了后台阴影里的微凉。他牵着她,在台下依旧澎湃的声浪和头顶纷乱晃动的光柱中,稳稳地走下舞台侧面的台阶,穿过兴奋拥抱、笑闹成一团的同学,走向相对安静的后台出口。
夜风带着凉意,从敞开的侧门涌进来,吹拂在汗湿的皮肤上,激起一阵舒适的凉意。礼堂里喧嚣的声浪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走廊里只亮着几盏昏黄的壁灯,光线幽暗。周叙白松开了她的手,快步走到走廊尽头一个储物柜前,弯腰从里面拿出她的水杯和毛巾。
林晚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受着心跳渐渐平复。刚才舞台上那种灵魂出窍般的投入感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和随之而来的……空洞。夜风穿过走廊,吹动她额前濡湿的发丝,带来一丝寒意。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几步之外周叙白的背影上。他正拧开她的水杯盖子,低头仔细检查着水温。
那个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高大、熟悉、可靠,是此刻混乱世界里唯一的锚点。可就在这一片疲惫与安宁的间隙里,那如约而至的、熟悉的恐慌感,如同深海的暗流,无声无息地再次漫涌上来,冰冷地攫住了她的心脏。眼前这个人的名字,他的身份,他和她之间所有深刻的联结……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抹去,只留下一片刺眼的白茫。
你……林晚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试图抓住一点什么,……你是谁
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在这安静的走廊里清晰地回荡开。
周叙白拿着水杯和毛巾的动作,瞬间凝固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冻结。昏黄的灯光在他挺直的背脊上投下静止不动的影子。那背影僵硬了足足有两三秒钟,像一尊骤然冷却的雕像。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脸上没有惊愕,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那是一种林晚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近乎凝固的平静。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早已预知的钝痛,是二十年如一日沉淀下来的、近乎悲壮的温柔,还有一种磐石般的沉静。那眼神穿过昏暗的光线,直直地落在她茫然而无助的脸上。
他什么也没问。没有又不记得了的无奈,没有我是周叙白啊的急切。他只是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回到她面前。距离很近,林晚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属于舞台的淡淡脂粉气息,和他本身那种干净的、令人心安的薄荷皂香混合在一起。
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然后,他空着的那只手,伸向了自己那个磨损严重的深蓝色帆布书包。拉链被拉开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异常清晰。他的手探进去,摸索着,然后,拿出了那本她无数次见过、却从未真正理解其全部意义的、厚厚硬壳的牛皮笔记本。
封面的牛皮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边缘的磨损和四角加固的胶带,无声诉说着时光的重量。周叙白的手指拂过封面,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他翻开笔记本。书页发出特有的、年代久远的窸窣声。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只给她看最新的记录,而是径直翻到了最前面。
昏黄的灯光下,那最初几页稚嫩歪扭的字迹和涂鸦般的简笔画,清晰地映入林晚的眼帘——哭泣的小女孩,递出牛奶盒的小男孩,旁边是歪歪扭扭的拼音和错别字:林晚今天又忘了我。我给她草莓牛奶。她说甜。我叫周叙白。……今天在操场教她写我名字。在她手心写了好多遍周叙白。她笑,手心痒。
周叙白的手指稳稳地托着厚重的笔记本,一页,一页,极其缓慢地翻动着。纸张在指尖下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岁月本身在低语。每一页都承载着时光的重量,字迹从稚嫩到工整再到如今的行云流水。密密麻麻的日期和记录,像无数细小的星辰,汇聚成一条无声流淌的银河:
10月15日,阴。林晚记住了新转来的音乐老师姓李,维持了八小时。放学时又忘了,问我‘那个弹钢琴的阿姨是谁’。
5月2日,雨。春游。她指着樱花树问了五次‘这是什么花’。我答了五次。最后一次,她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看了很久。
12月31日,雪。跨年晚会。她偷偷在我课本里塞了张纸条,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和‘新年快乐’。第二天早上,她对着纸条问我:‘这是谁画的好丑。’
3月8日,晴。她第一次解出那道物理竞赛题,兴奋地抓住我的手臂摇晃。手臂上被她指甲掐出的印子,三天才消。
……
林晚的目光黏着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上,指尖微微颤抖。那些被她遗忘的、属于林晚的瞬间,那些细小的快乐、微弱的闪光、瞬间的悸动……原来都被另一个人如此郑重地、一笔一划地收藏着,妥帖地安放在这厚厚的册页里,如同最虔诚的守墓人,看守着一座注定会被风沙掩埋的花园。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变得一片模糊滚烫。
周叙白终于翻到了最后,最新的一页。那上面的墨迹甚至还未完全干透,清晰地记录着今晚:
6月X日,毕业晚会。舞台追光很烫。双人舞,她是全场焦点。指尖的温度透过汗湿的掌心传来。后台走廊,灯光昏暗。她问:你是谁
他的手指停留在这一行字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未干的墨迹。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林晚眼中弥漫的水汽,深深地看进她的眼底。那眼神里,没有控诉,没有疲惫,只有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隧道后的、沉淀下来的、近乎澄澈的温柔。嘴角,甚至缓缓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第1027次自我介绍——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穿透了林晚耳中嗡嗡的鸣响,清晰地落在她心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调侃的轻松,周叙白。
他顿了顿,那抹笑意在唇边加深了些,眼底的光芒温柔而坚定。
那个从幼儿园替你背黑锅,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小学帮你抄作业被罚站,中学替你挡情书结果被教导主任训话,
他数着,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历尽千帆后的豁达,再到今天,陪你跳完这支毕业舞……然后被你第1027次忘记的——
他微微歪了歪头,眼神清亮,映着走廊昏黄的灯光和她泪眼朦胧的样子。
——倒霉蛋。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晚的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她紧紧交握的双手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这时,周叙白的手再次探进了书包里。
这次,他拿出的不是笔,而是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方盒。盒子在他宽大的掌心里,显得格外精巧。他拇指轻轻一拨,盒盖应声弹开。
礼堂侧门外,恰好有一阵初夏的夜风打着旋儿吹来,卷过走廊。几片柔软的、粉白色的樱花花瓣,不知从礼堂外哪棵树上被风摘下,轻盈地穿过敞开的门扉,乘着微凉的气流,打着旋儿,飘进了这条寂静的走廊。其中一片,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周叙白手中摊开的、那本厚重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
花瓣静静地躺在墨迹未干的她问:你是谁那一行字旁边,粉白柔嫩,如同一个轻柔的句点,又像一个无声的惊叹号。
周叙白的目光从飘落的花瓣上抬起,重新落回林晚泪水涟涟的脸上。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盛满了二十年光阴淬炼出的、沉甸甸的、足以将一切遗忘都温柔覆盖的深情。他左手稳稳地托着那本摊开的、承载了他们共同却又独属于他一人的岁月的笔记本,右手则稳稳地举着那个打开的丝绒方盒。
盒子里,一枚设计简洁的钻戒安静地躺在深蓝的绒布上,细碎的钻石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星辰般细碎而坚定的光芒。
夜风穿过走廊,带着樱花的淡香,拂动着林晚颊边濡湿的发丝,也吹动了周叙白额前汗湿的碎发。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林晚,
他唤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熟稔和珍重,嫁给我。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煽情的铺垫。他的目光沉静而灼热,穿透她眼中的泪雾,直抵灵魂深处那片被遗忘反复冲刷的荒原。
这样,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一切惊涛骇浪的温柔力量,像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未来图景,你每天忘记的丈夫……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加深了,如同晨曦刺破长夜。
……都会重新爱上你。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安静下来。礼堂内残余的喧嚣、走廊外风吹树叶的沙响、远处城市模糊的嗡鸣……一切声音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他低沉的话语在她空茫一片的心谷里反复撞击、回荡。
嫁给我,林晚。
他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温柔坚定。
林晚的视线完全被泪水模糊,眼前只剩下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和那枚在丝绒盒子里静静闪烁的星辰。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那本摊开的厚重笔记本,最后一行墨迹未干的字迹旁,那片小小的、柔软的樱花花瓣,像一个无声的见证者。
二十年的时光碎片,那些被遗忘的拥抱、分享的糖果、并肩走过的无数个清晨与黄昏、舞台追光灯下的汗水与心跳、每一次清零后他递来的草莓牛奶、写满掌心的名字、还有此刻眼前这双盛满星海与时光的眼睛……无数个瞬间如同被解冻的河流,汹涌地冲破记忆的闸门,并非以清晰的画面,而是以一股庞大、混沌、却无比灼热的情感洪流,瞬间将她淹没。
那是一种超越了具体记忆的、来自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确认。
泪水更加汹涌地滚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的震撼与汹涌的爱意。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被滚烫的情绪堵得严严实实。她只能用力地、用力地点头,像要把这二十年所有的亏欠、所有的感激、所有的爱,都倾注在这一个动作里。点一下,再点一下,泪水随着动作飞溅。
周叙白眼底最后一丝紧绷的线条,在她点头的瞬间,如同春冰般彻底融化。那温柔的笑意,终于毫无保留地在他整张脸上绽放开来,灿烂得如同破开乌云的朝阳。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微凉的戒指,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托起她微微颤抖的左手。
冰凉的金属圈触碰到她无名指的指尖,带着承诺的重量,缓缓地、稳稳地推至指根。尺寸完美契合,仿佛天生就该在那里。
戒指落定的刹那,周叙白猛地合上那本厚重的笔记本,将它连同那个空了的丝绒盒子,随意地丢在脚边的地上。那沉闷的落地声,像是一个旧时代的彻底终结。下一秒,他张开双臂,带着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再也无法抑制的激动,将她整个人紧紧地、深深地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收得那样紧,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紧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林晚的脸颊被迫埋在他带着汗意和淡淡薄荷皂香的胸膛上,耳边是他如擂鼓般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地撞击着她的耳膜,比舞台上任何鼓点都要震撼。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
林晚…阿晚…他一遍遍低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每一个音节都滚烫地熨帖在她心上。
林晚在他怀中,终于找回了一丝力气。她抬起泪痕遍布的脸,在朦胧的视线里,努力地想要看清他的样子。她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挤出破碎而嘶哑的气音,带着一种刚刚学会说话般的生涩和固执:
周…叙…白…
她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神圣的咒语。
然后,她抬起刚刚戴上戒指的左手,冰凉的戒圈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微光。她将这只手,连同另一只手,一起紧紧地、紧紧地环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回抱住他,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把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胸膛,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人心安的、混合着汗水与薄荷的气息,泪水汹涌地濡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周叙白…她再次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这一次,声音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而巨大的依赖,…我好像…真的…又爱上你了。
声音闷在他的怀里,有些模糊,却无比清晰地传递着那颗被遗忘反复冲刷、却依旧在每一次轮回里为他重新跳动的心。
周叙白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他低下头,滚烫的唇印在她散发着洗发水清香的发顶,一个长久的、带着无尽怜惜与郑重承诺的吻。走廊外,夜风渐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更多的樱花花瓣乘着风旋舞着飘落进来,有几片调皮地落在他们紧紧相拥的身影上,落在脚边那本静静躺着的、封面磨损的旧笔记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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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子摊开的地方,恰好是贴着樱花书签的那一页。书签旁,是周叙白刚劲有力的字迹,记录着多年前某个春日:
3月28日,晴。植物园。她指着那棵开得最好的樱花树,仰头问我:‘小白,它明年还会开这么好吗’
我答:‘会。只要根还在,每年都会开,一年比一年好。’
而在这行旧日记录的上方,在那片飘落的新鲜花瓣旁边,笔记本崭新的一页已然翻开。空白的纸页,等待着书写新的故事。
扉页上,不知何时,被谁用钢笔添上了一行新的标题,墨迹早已干透,融入岁月的肌理:
《周叙白与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