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后十年,我是皇帝的青梅,是他年少心头的白月光。
夺嫡艰险,我曾替他饮下毒酒,他曾为我挡下飞箭。
他登基那日,叫我不必跪拜,对我伸出手,说:绾绾,来夫君身边。
可他忽然带回了一个很像我的人。
那个女人笑着说我老了,夺走了我的夫君,打砸了我的寝宫。
她问我:你不生气吗
我说:没事,快死了。
我的夫君快死了。
1
凤鸾寒心
凤鸾宫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苏绾绾心头的寒意。十年了,她与萧远琛相识于微末,彼时他是备受冷落的皇子,她是将门虎女。她为他于宫宴上饮下毒酒,他为她在战场上挡过致命飞箭。登基那日,他执她之手,于万民之前许诺朕的身边,永生永世,唯有苏绾绾一人。言犹在耳,可他从北境带回的那个女子——白月霜,却像一根尖刺,扎得她鲜血淋漓。
宫中流言早已如野草般疯长,一字一句,都像淬了毒的针,透过宫墙,扎进苏绾绾的耳中:听闻那白月霜,容貌酷似皇后娘娘年轻之时!皇上这几日都宿在长乐宫,赏赐流水似的送进去呢!
苏绾绾支着额,指尖冰凉。当年夺嫡何其惨烈,魏太后之子九皇子萧景琰败亡,那位深居简出的太后,因此对萧远琛和她——以及她身后代表的镇北大将军府,恨之入骨。难道,这白月霜便是她新的棋子
娘娘,白月霜带到。殿外内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宣。苏绾绾端坐凤位,敛去所有情绪。
白月霜被两个宫女引着进来,一身桃红宫装,料子是上好的,穿在她身上却有几分不合时宜的俗艳。她跪下请安,那姿势却不怎么标准,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四下打量,从雕梁画栋看到苏绾绾身上的凤袍,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向往。
抬起头来。苏绾绾淡淡开口。
白月霜闻言,不仅抬了头,还往前挪了挪,脸上堆着自以为甜美的笑:皇后娘娘,您这凤鸾宫可真大。不过皇上说了,更喜欢我住的长乐宫,说那儿离他近。
苏绾绾尚未开口,白月霜又自顾自道:皇上还说,这宫里最好的东西都该是我的。娘娘,您看,这凤位坐着是何滋味皇上也允了我,说往后这位置……
放肆!苏绾绾身边的掌事宫女玉竹厉声喝止。
白月霜被吓了一跳,随即梗着脖子,带着几分天真的残忍,直视苏绾绾:娘娘,您别生气。皇上说我年轻,像十七八岁的您。可您细看看,您眼角都有细纹了,真是老了。
这蠢样,确实像极了苏绾绾不谙世事时的莽撞,却更激起了苏绾绾心底翻涌的怒火与一丝说不清的悲哀。她竟不知,自己在萧远琛心中,已是能被如此轻易取代的旧人。
苏绾绾眼神陡然一寒,只一个眼神,她身侧的内侍小德子已心领神会,上前一步,一脚踹在白月霜腿窝。白月霜哎哟一声,不受控制地跪趴在地。
掌嘴三十。苏绾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敢!白月霜尖叫起来,发髻散乱,钗环落了一地,皇上说我是他的心尖尖!你们敢动我,皇上不会放过你们的!
苏绾绾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冷声道:本宫还是大齐的皇后呢!小德子,堵上她的嘴,打。
啪!啪!清脆的掌掴声在殿内响起。
刚打了不到十下,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住手!萧远琛一身明黄常服,快步踏入,俊朗的眉宇间尽是怒火与焦灼。他看也未看苏绾绾一眼,径直冲向白月霜,一把将哭得梨花带雨的她打横抱起。
月霜,月霜你怎么样他语气是苏绾绾从未听过的急切。
白月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皇上……皇后娘娘她……她打我……
萧远琛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小德子和周围的宫人,疾言厉色:谁准你们动手的!皇后不懂事,你们也跟着胡闹!朕的人也是你们能动的他一脚踹在小德子心口,小德子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
自始至终,萧远琛没有给苏绾绾一个眼神,仿佛她只是殿内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他抱着白月霜,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飘散在空气中:皇后,你好自为之。
那背影决绝,一如当年他雨夜中执意为她披上唯一的外氅,抱着高烧的她说绾绾别怕,朕在时的坚定。
萧远琛转身的瞬间,苏绾绾强撑的镇定轰然崩塌。她身形微晃,玉竹连忙扶住她。
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是他,在寒风刺骨的冬夜,将她冰冷的双脚揣入怀中取暖;是他,在她痛失爱女、了无生趣时,笨拙地学着民间戏法,脸上涂着滑稽的油彩,扮作龙马逗她一笑;还是他,在她生辰那日,亲手为她描绘的《十里红妆图》,画中是他与她,还有他们未曾长大的女儿……书房的废纸篓里,曾有无数张写满了她与女儿名字的宣纸,字迹或狂放或温柔,皆是他的亲笔。
如今,这一切的温柔与缱绻,竟悉数给了那个叫白月霜的女子。
苏绾绾只觉喉间一阵腥甜,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如千钧:萧远琛,你当真变了心
2
慈宁风波
凤鸾宫的余波未平,慈宁宫的懿旨便到了,指名要皇后苏绾绾过去叙话。玉竹替苏绾绾理着鬓发,眉宇间拢着担忧:娘娘,太后这时候传召,怕是……
苏绾绾对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还能如何无非是想看看本宫的笑话,顺便敲打敲打。她扶着玉竹的手起身,语气平静无波,走吧,去会会这老妖婆,看她今日又能唱出什么新戏码。
慈宁宫一如既往的沉闷压抑,魏太后高坐主位,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眼底那抹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灾乐祸却怎么也藏不住。她身旁特意空着一个绣墩,显然是留给某位贵客的。
苏绾绾依足了礼数,刚刚请了安,殿外便传来内侍略显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白贵人驾到——
话音未落,萧远琛已携着白月霜一同步入殿内。白月霜今日换了一身水红色撒花宫装,愈发衬得她肌肤胜雪,头上的赤金嵌红宝步摇晃得人眼花,见了太后,娇怯怯地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礼,便自然而然地依偎在萧远琛身旁,目光扫过苏绾绾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与得意。
魏太后一见白月霜,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声音也比平日里温和了三分:哎哟,这就是月霜姑娘吧果然是钟灵毓秀,难怪皇上这般疼爱。快,到哀家身边来坐。她热情地拉过白月霜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那个空着的绣墩上,随即转向苏绾绾,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提点:皇后啊,你瞧瞧月霜姑娘,这般娇俏水灵,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白月霜得了太后这般明显的撑腰,更是有些飘飘然,她嘟着粉润的唇,转向苏绾绾,声音嗲得能掐出水来:皇后娘娘,您昨日在凤鸾宫好大的威风,不问青红皂白就命人掌掴月霜。皇上虽然心疼我,可太后娘娘说了,这宫里啊,凡事都得讲个规矩。您打了月霜,总得给月霜一个说法,给月霜道个歉,这事儿才算过去,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她说完,还得意地瞥了一眼萧远琛,仿佛在等着他为自己做主。
苏绾绾的目光从白月霜那张写满恃宠而骄的蠢脸上移开,静静地看着萧远琛。她等着他开口,等着他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哪怕只是为了帝后的体面,也会出言维护她一二。
然而,萧远琛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宫人。他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冰棱般砸在苏绾绾心上:皇后,给月霜道歉。
皇后。
不是绾绾,不是梓童,而是冰冷生疏、带着君臣之分的皇后。
这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另一个女人,让她低头。苏绾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了。魏太后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容越发深了,几乎要咧到耳根。
苏绾绾忽然笑了,笑声清越,却如同腊月寒风刮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好啊,道歉。
她应得如此干脆,白月霜脸上的得意更盛,连魏太后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仿佛已经看到苏绾绾屈辱低头的模样。
苏绾绾转向白月霜,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既然皇上和太后都觉得本宫该道歉……她话音未落,身影快如闪电,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啪!又是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比昨日在凤鸾宫那一下更狠,结结实实地甩在白月霜另一边娇嫩的脸颊上!
啊!白月霜尖叫一声,捂着脸,头上的步摇哗啦一声散了一地,整个人几乎要从绣墩上栽倒下去。
苏绾绾看也不看她脸上迅速浮起的五指印,美眸中寒光一闪,直接抬脚便踹向白月霜心口。这一脚又快又狠,眼看就要踹个结实,萧远琛脸色骤变,猛地探身出手,险险抓住了苏绾绾的脚踝,力道之大,让她未能尽全力。即便如此,那余劲也让白月霜痛呼一声,狼狈地跌坐在地,发髻歪斜,哭得梨花带雨。
苏绾绾!萧远琛怒喝出声,抓着她脚踝的手青筋暴起。
萧远琛!苏绾绾用力甩开他的手,杏眼圆睁,积压在心口的怒火与屈辱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你让我道歉好!我道歉!我为方才又打了她一巴掌,又踹了她一脚道歉!我错了!我错在下手不够重,没能让她立刻闭嘴!现在,你满意了吗太后娘娘,您也满意了吗!她字字铿锵,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利箭,直指人心。
萧远琛显然被苏绾绾这番近乎撒泼的行径和振聋发聩的质问给震住了,俊朗的面容上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怒意更盛。他胸膛剧烈起伏,正要开口厉声斥责,却突然脸色一白,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那咳嗽声又急又促,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明黄的袖口紧紧掩住唇,但苏绾绾眼尖,还是瞥见了他收回手时,指缝间一抹刺目的殷红。
血
萧远琛迅速将手拢入袖中,仿佛想掩盖什么,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与咳嗽,脸色却透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皇后,你……你太放肆了!
他再也顾不上维持什么帝王仪态,也顾不上安抚魏太后,一把拉起地上哭哭啼啼、惊魂未定的白月霜,几乎是拖着她一般,脚步匆促地狼狈离开了慈宁宫,连给太后请辞都忘了。
魏太后脸上的得意笑容彻底僵住了,有些错愕地看着皇帝仓皇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殿中一脸冷傲不屈的苏绾绾,眼神变幻莫测。
苏绾绾站在原地,方才满腔的怒火与不甘,此刻却因那一抹转瞬即逝的血色,以及萧远琛那不同寻常的虚弱,而被冲淡了些许。她蹙起秀眉,心头那股被背叛的尖锐痛楚之下,悄然升起一丝莫名的疑惑与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动。他……方才是咳血了为何会如此
3
蚀骨真相
慈宁宫的风波过后,萧远琛仓皇离去的背影,以及他袖口那一抹未及掩饰的殷红,如同一块巨石投入苏绾绾本已翻腾不休的心湖,激起更深的疑虑。
回到凤鸾宫,屏退众人,只留下心腹玉竹和翠微。苏绾绾端坐榻上,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方才殿上的怒火与不甘,此刻已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翠微,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你立刻去一趟太医院,找到张院判。用尽一切法子,本宫要知道皇上确切的身体状况,一个字都不能错。
翠微是苏绾绾从镇北大将军府带来的,不仅忠心,更是机敏过人。她福了福身,应道:奴婢明白。只是张院判素来口风紧,怕是不易撬开他的嘴。
苏绾绾眼神一冷:告诉他,他若敢隐瞒半句,他全家老小的性命,便捏在本宫手里。本宫要知道的,是真相。
翠微心中一凛,再不多言:奴婢遵命。
翠微离去后,殿内一时静默。玉竹看着苏绾绾紧蹙的眉头,担忧道:娘娘,您是怀疑皇上的身体……
苏绾绾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萧远琛的每一个反常举动,每一句伤人的话,此刻都在她脑中反复回放。若真是变心,何至于咳血那不正常的苍白,不似作伪。
不知过了多久,翠微脚步匆匆地返回,神色比去时更加沉重。她屏退殿内所有宫人,才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字条,双手奉上:娘娘,张院判……他说了。
苏绾绾接过,指尖微颤。展开字条,寥寥数行字迹因书写者的急迫而略显凌乱,却字字如针,扎进她的眼中,刺入心底。
圣上……身中‘蚀骨寒’之奇毒。此毒阴狠,潜伏已久,非一朝一夕所致。毒性已渗入脏腑,近日急发,药石恐难回天……陛下……陛下至多,不过一年光景。
一年……光景。
苏绾绾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眼前骤然发黑,身子晃了晃,若非玉竹眼疾手快扶住,几乎栽倒。
娘娘!玉竹声音带着哭腔。
苏绾绾摆了摆手,强撑着站稳,目光死死盯住字条末尾,张院判用极淡的墨迹添上的一句附注:此毒非宫中寻常之物,能于陛下饮食中长年累月不动声色投毒,且有此动机者,屈指可数……
不必明说,苏绾绾已然通透。魏太后!那个对萧远琛恨之入骨,对她和苏家同样欲除之而后快的女人!
蚀骨寒……她曾在孤本医案中见过,中毒者初时与常人无异,待毒性蔓延,便会畏寒、咳血,直至油尽灯枯。何其歹毒!
一瞬间,所有谜团都有了答案。
萧远琛的薄情寡义,他对白月霜的圣眷优渥,他在慈宁宫中那句冰冷的皇后,给月霜道歉……原来,全都是假的!
他不是不爱了,他是用这种最极端、最伤人的方式,将她远远推开!他自知命不久矣,是怕她在他身后肝肠寸断,宁愿她此刻恨他入骨,也好过日后形单影只,沉湎于回忆无法自拔。
那所谓的北境巡视,哪里是游山玩水,分明是去寻访名医!而那个白月霜,那个容貌与她年轻时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不过是他精心挑选的道具,一个让他这出移情别恋的戏码更逼真,也让她更死心的替身!
想起白月霜那副恃宠而骄、恨不得将凤位即刻抢过去的蠢样,苏绾绾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嘲。真是可笑,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还在那儿做着母仪天下的美梦。
萧远琛!这个傻子!天底下最无可救药的傻子!
苏绾绾只觉心口骤然一空,剧痛袭来,仿佛最重要的东西被强行剥离,连呼吸都带着撕裂感。那日他在慈宁宫强抑的咳嗽,那苍白的面容,那句你太放肆了背后深藏的痛楚与无奈……她竟迟钝至此,未能早些察觉!
魏太后!又是她!苏绾绾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苏绾绾却猛地抬手拭去,她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萧远琛用性命演的这出戏,她若此刻崩溃,岂非让他所有苦心付诸东流
她要演下去,陪他一起。
但,绝不仅仅是演戏。
她让玉竹和翠微守在殿外,独自一人走向了长乐宫。
那是萧远琛赐给白月霜的宫殿,如今却空无一人。殿内陈设依旧精致华美,处处透着新贵的气息。苏绾绾环视四周,仿佛能看见萧远琛是如何压抑着内心的苦楚,亲手为这场骗局添砖加瓦。
再也克制不住,她蹲下身,先是无声饮泣,继而放声痛哭。哭他的痴傻,哭他们的命运多舛,哭那过往十年的深情如今竟要以这种方式收场。
哭到力竭,她却忽然笑了,从低低的抽噎变成压抑的轻笑,最后竟是有些癫狂的大笑,笑声中尽是悲凉与锥心的疼。
萧远琛啊萧远琛……你这个傻瓜……你以为这样,我苏绾绾就会恨你入骨,另觅良人,从此快活无忧了吗她扶着冰冷的玉石栏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泪痕未干的脸上,眼神却一点点变得清明而锐利,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你太小看我苏绾绾了!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魏太后,你以为你得逞了吗我苏绾绾,绝不会让你如愿!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心底涌出,支撑着她几乎要垮掉的身体。
傻瓜,你的深情,我懂了。只是这代价,太惨烈。苏绾绾轻声低语,眼中是化不开的痛惜与决绝,你放心,我不仅要演下去,我还要救你。若天不容你,那我便先送那些害你之人下地狱!
尤其是魏太后,她要让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至于那颗棋子白月霜,苏绾绾唇边泛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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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凤鸾宫变
凤鸾宫的烛火摇曳,映着苏绾绾愈发清瘦的脸庞。自那日长乐宫痛哭过后,她便如换了个人。往日眉宇间的郁结与哀伤被一种沉静的冷漠取代,见了萧远琛,不再有期盼,也不再有质问,只是淡淡地行礼,淡淡地应答,仿佛他真是那薄情寡义的君王,而她,是那死了心的皇后。
萧远琛看在眼里,心头像是被钝刀反复切割。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可当苏绾绾真的对他视若无睹,甚至刻意避开与他同处一室时,那份成功的喜悦尚未升起,便被更深的痛楚淹没。夜深人静,他常常独自坐在长乐宫,对着满室的奢华,想着凤鸾宫那盏或许早已熄灭的灯,心口便是一阵接一阵的闷痛,咳嗽也愈发控制不住,只是强压着,不愿人知。病情因这日夜的煎熬,竟比张院判预料的还要快了几分。
苏绾绾自然察觉了他的变化。她表面上对萧远琛不闻不问,私下里却让翠微将太医院送来的药方悄悄记下,再对照自己从孤本医案中寻得的古方,调整药膳,试图减缓蚀骨寒的毒性。她知晓这毒霸道,解毒非一日之功,眼下只能尽力拖延。同时,她也加紧了对魏太后宫中的监视,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目。
凤鸾宫窗边的小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些平日不常见的药材,偶尔飘散出的极细微的、与殿内惯用熏香截然不同的草药气味,起初并未引起萧远琛的注意。伺候他汤药的小德子曾无意中提及,近来从凤鸾宫送去太医院废弃药渣的宫人,似乎比往日更谨慎些,倒出来的药渣,也与他日常所饮的方子,有那么一丝难以言说的细微出入。萧远琛听了,心中一动,却未动声色。
再后来,他数次偶遇苏绾绾,她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只是在他转身离去时,他总感觉背后那道目光复杂难辨,不似怨怼,反倒带着几分他看不懂的沉郁与坚韧。尤其是那次他故意在她面前提起北境风光,说起寻访到一位女神医,白月霜的顽疾或有转机时,苏绾绾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端着茶盏的手指也微微收紧。这些蛛丝马迹串联起来,让萧远琛心头那层迷雾渐渐散去。他的绾绾,何等聪慧,将门虎女,心思玲珑,又岂是寻常后宫女子可比如今他这拙劣的戏码,真能瞒过她
终于,在一次早朝过后,萧远琛只觉眼前发黑,喉间腥甜上涌,还未回到寝殿便昏倒在地。消息传到凤鸾宫,苏绾绾正拿着一本医书出神,闻言手中书卷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她顾不得玉竹的惊呼,提着裙摆便冲了出去,直奔萧远琛的寝殿。
都给本宫滚出去!苏绾绾遣散了所有宫人,包括白月霜——那女人正哭哭啼啼地守在床边,见了苏绾绾,还想摆出几分新宠的架子,却被苏绾绾一个冰冷的眼神吓得噤了声,不甘不愿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苏绾绾看着床上双目紧闭,面色灰败的萧远琛,强撑的冷静瞬间瓦解。她扑到床边,颤抖着握住他冰凉的手,泪水汹涌而出:萧远琛……你怎么这么傻……你就这么想我恨你吗……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低语,满是痛惜与无助。
萧远琛其实并未完全昏迷,只是混沌中听不真切,但那句你怎么这么傻却清晰地钻入耳中,像一根针,刺破了他混沌的意识。他费力地睁开一丝眼缝,模糊中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伏在床沿,肩头微微耸动。是她……绾绾。他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苏绾绾似有所觉,猛地抬头,见他眼皮微动,慌忙拭去泪痕,瞬间又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只是声音还带着未褪的沙哑:皇上醒了臣妾见您龙体不适,特来看看。既然无大碍,臣妾便不打扰皇上歇息了。说罢,竟真的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远琛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心中却不似往日那般绝望。他朦胧中听见的那些话,还有她方才一闪而过的慌乱,都让他更加确定,她并非真的对他冷漠。她只是在掩饰,在配合他演戏。只是,她到底知道了多少是不是连他的病……也一清二楚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紧,迫切地想要证实。
苏绾绾回到凤鸾宫,便觉一阵反胃,扶着门框干呕起来。玉竹和翠微大惊失色,连忙扶她坐下。娘娘,您这是……
苏绾绾摆摆手,心中却咯噔一下。这段时日,她时常觉得困乏,饮食也有些反常,原以为是忧思过甚,如今想来……
几日后,萧远琛身体稍愈,却故意寻了个由头,将苏绾绾召至御书房,言语间诸多挑剔,甚至提及要晋白月霜为妃之事。他想逼她,逼出她的真实情绪,看看她究竟知道了多少,尤其是关于他的病情。
苏绾绾强忍着心中的刺痛与翻涌的恶心,冷言冷语地与他争辩。萧远琛见她这般冥顽不灵,心中怒火与痛楚交织,语气便也重了几分。
就在此时,苏绾绾脸色一白,再也忍不住,捂着嘴便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萧远琛所有的怒火瞬间消散,他盯着苏绾绾,眼神锐利:你怎么了
苏绾绾还未开口,一旁侍立的小德子已是人精,忙道:奴才这就去请张院判!
张院判很快便到,一番请脉,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起身,对着萧远琛和苏绾绾,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与惊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砰——萧远琛手中的狼毫笔应声落地,墨汁在明黄的奏折上晕开一团刺目的痕迹。他猛地站起身,直直地看着苏绾绾,眼中先是全然的不可置信,随即被巨大的狂喜席卷,那喜悦如同燎原的火,几乎要将他烧起来。可下一瞬,那火焰便被更汹涌的绝望与悔恨扑灭。孩子……他和绾绾的孩子!在他以为自己时日无多,费尽心机要将她推开的时候,上天却给了他这样一个……羁绊。
苏绾绾亦是怔在当场,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她和萧远琛的孩子。巨大的欢喜与突如其来的茫然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忘了言语。
萧远琛挥退了所有人,御书房内一时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他一步步走向苏绾绾,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看着她下意识护住小腹的动作,看着她脸上未褪的震惊与茫然,心中百感交集。
你……他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的,自然是他的病。
苏绾绾抬眸看他,眼神复杂,有痛,有怨,也有一丝如释重负。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轻声道:皇上这几日,咳得似乎比往日少了些。臣妾让翠微调整的药膳,看来还算有些用处。
一句话,已是默认。
萧远琛身形一晃,扶住了桌案。果然,她什么都知道。她一直在暗中照料他,却还要忍受他的冷落与背叛。
为何……他艰难地开口,为何不拆穿朕为何还要……受那些委屈
苏绾绾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的湿意:皇上费尽心思演这出戏,臣妾若是不配合,岂非辜负了皇上的一番‘苦心’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更多的却是压抑的痛楚,只是臣妾没想到,皇上竟连……连臣妾有了身孕,都想借着这疏离,一并瞒过去不成若非今日臣妾身子不适,皇上是不是打算等臣妾自己发现,再看着臣妾独自承受这份‘惊喜’
这话里带着明显的怨气,她并非不知萧远琛的初衷,只是想到若非意外,他或许会让她在孤寂中发现自己怀孕,那份心酸让她难以释怀。
朕……萧远琛语塞。他原以为自己将她推开,她便能在他走后少些伤心,却忘了,她腹中已有了他们的骨肉。他这番作为,对她,对孩子,何其残忍!他确实没想过她会这么快有孕,更没想过要在这种情况下让她知道。
他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她的手,苏绾绾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皇上不必如此。她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疏离,臣妾能理解皇上的用意。只是这法子,未免太伤人了些。她顿了顿,看向他,那白月霜……皇上当真觉得,她能取代臣妾,安抚太后,稳固前朝后宫
萧远琛心中一痛,他知道,她在意的不是白月霜本身,而是他这份移情别恋的姿态。
绾绾……他低声道,朕从未想过要任何人取代你。白月霜,不过是朕……朕情急之下,寻来的一个幌子。
幌子苏绾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个能让皇上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了她,让臣妾颜面尽失的幌子一个能让皇上夜夜宿在长乐宫,赏赐流水般送去的幌子她每说一句,萧远琛的脸色便更白一分。
是朕的错。萧远琛终于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悔恨,朕以为,让你恨朕,总好过让你日后……日后为朕伤心。朕怕,怕朕走后,你……
所以皇上就选择先让臣妾肝肠寸断苏绾绾打断他,眼中泪光闪动,萧远琛,你可知你在慈宁宫说出那句‘皇后,给月霜道歉’时,臣妾的心有多痛你可知你抱着她离开,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臣妾时,臣妾有多绝望
这些日子积压的委屈与不甘,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萧远琛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如刀绞。他上前,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将她揽入怀中,声音哽咽:对不起……绾绾,对不起……是朕混账,是朕愚不可及……朕以为是在保护你,却不知伤你最深……
苏绾绾在他怀中先是僵硬,随即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哭他的痴傻,哭她的委屈,也哭他们这来之不易的孩子。
许久,哭声渐歇。苏绾绾推开他少许,红着眼圈,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萧远琛连忙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朕发誓,再也不会了。
苏绾绾吸了吸鼻子,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故作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哼,谅你也不敢了!再有下次,我……我就带着孩子回镇北大将军府,让你一辈子都见不着!
萧远琛闻言,非但没怕,反而眼中漫上温柔的笑意,他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痕,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不会有下次了。朕会好好活着,陪着你,陪着我们的孩子,看他长大,看他娶妻生子……朕还要看着你,做这大齐最尊贵的皇后,一生一世。
苏绾绾听着他这番话,心头最后那点郁气也散了,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却还是板着脸道:这可是你说的。日后若是再犯,看我怎么收拾你!
悉听皇后处置。萧远琛握紧她的手,眼中尽是失而复得的珍惜与疼爱。窗外的阳光透过格扇照进来,驱散了御书房内多日的阴霾,也照亮了两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
5
御书房惊变
御书房内,暖阳斜照,萧远琛与苏绾绾并肩而立,方才的激荡情绪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与沉静。窗外偶有雀鸟啼啭,殿内却静得能听见彼此心跳。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朕的萧远琛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病体未愈的痕迹,也是卸下伪装后的真实。
苏绾绾抬眸,望进他深邃的眼底,那里不再有刻意的冰冷,只有化不开的疼惜与后怕。从慈宁宫你咳血那一刻起。她没有隐瞒,你护着白月霜的样子太急切,太不像你。还有你离开时,那不正常的虚弱,都让臣妾起了疑。
萧远琛轻轻握住她的手,触手微凉,却让他心安。是朕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苏绾绾摇摇头,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微用力: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魏太后狼子野心,她既然敢对你下‘蚀骨寒’,就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
萧远琛颔首,面色凝重:朕已让张院判全力研制解药,只是此毒阴狠,非一朝一夕可解。这些日子,朕故意疏远你,抬举白月霜,也是想麻痹魏太后,让她以为朕真的被美色所惑,放松警惕。
白月霜……苏绾绾蹙眉,她当真只是你寻来的幌子臣妾看她那副模样,倒像是真心想取而代之。
萧远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拉着苏绾绾在软榻上坐下,这才缓缓道出一段秘辛:白月霜,原名江映月。她的妹妹江暖,三年前……他顿了顿,似有些不忍,江暖容貌与你年轻时有七八分相似,被当时还是九皇子的萧景琰看中,意图强纳。江暖性子刚烈,宁死不从。后来……魏太后为了离间苏家与皇室,也为了替萧景琰扫清障碍,便设计害死了江暖,并将此事嫁祸给了你和镇北大将军府,说是苏家善妒,容不下与皇后容貌相似之人。
苏绾绾心头一震,她想起当年确实有过一段流言,说她仗着家世跋扈,害死了一个无辜宫女,只是当时萧远琛将此事压下,她也未曾深究,未料到背后竟有如此龌龊的勾当。
江映月侥幸逃脱,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寻找复仇的机会。萧远琛继续说道,朕在北境查访魏太后党羽时,无意中得知了她的存在。她武艺不弱,又与你有几分相似,且对魏太后恨之入骨。朕便与她做了交易,让她入宫,扮作白月霜,一来是迷惑魏太后,让她以为朕真的移情别恋;二来,她也是朕安插在魏太后身边的一枚棋子,关键时刻,能给我们意想不到的助力。
苏绾绾这才恍然,难怪那白月霜初见时眼神复杂,既有对凤位的贪婪,也有一丝她当时未曾察觉的隐忍。原来,那贪婪也是演给外人看的。她看向萧远琛:所以,你在凤鸾宫和慈宁宫那般维护她,都是做戏
萧远琛点头,眼中带着歉意:朕知道那样会伤你的心,但若不做得逼真些,如何能骗过魏太后那只老狐狸她疑心极重,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江映月入宫后,朕已暗中将当年江暖之死的真相告知于她,她如今对你并无恶意,反而因你有孕,更多了几分保护之意,毕竟,我们的孩子,是她复仇的希望之一。
苏绾绾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被欺瞒的气恼,也有对萧远琛良苦用心的理解,更有对那江家姐妹不幸遭遇的唏嘘。她轻叹一声:原来如此。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
萧远琛眼中精光一闪:朕会继续‘独宠’白月霜,让她有更多机会接近魏太后。你则依旧扮演‘失意’皇后,暗中调动你的人手,收集魏太后及其党羽的罪证,尤其是他们意图谋反的证据。朕在朝中也会逐步削弱魏太后的势力。
正说着,小德子在殿外通报:启禀皇上,白贵人求见。
萧远琛与苏绾绾对视一眼,苏绾绾立刻敛去所有情绪,恢复了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起身道:既然皇上有贵客,臣妾便不打扰了。说罢,便要离去。
萧远琛却拉住她,在她耳边低语:演戏要全套。随即扬声道:宣。
白月霜,不,应该说是江映月,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艳丽宫装,见了萧远琛,屈膝行礼,声音娇媚:皇上,臣妾听说您今日身子不适,特意炖了参汤给您补补。她眼波流转,瞥见一旁的苏绾绾,故作惊讶道:哎呀,皇后娘娘也在。臣妾不知娘娘在此,打扰了。那语气中的得意与挑衅,恰到好处。
苏绾绾冷哼一声,并不看她,只对萧远琛淡淡道:皇上好生歇着,臣妾告退。
萧远琛却道:皇后留下。朕有些乏了,正好月霜炖了汤,皇后也一起尝尝,给月霜些指点。
江映月立刻会意,笑道:是啊,皇后娘娘经验丰富,臣妾这手艺,还望娘娘不吝赐教。她亲自盛了汤,先递给萧远琛,又递给苏绾绾,动作间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苏绾绾接过汤碗,指尖触及温热的碗壁,心中暗叹这江映月也是个中翘楚,演起戏来滴水不漏。她浅尝一口,面无表情:味道尚可,只是火候差了些,参味未曾尽出。往后用心些便是。
多谢皇后娘娘指点,臣妾记下了。江映月垂首应道,那乖巧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以为她对皇后心悦诚服。
萧远琛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心中安定不少。待苏绾绾离去后,江映月才敛去笑容,神色凝重地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香囊:皇上,这是臣妾按您吩咐,寻来的‘忘忧香’。此香初闻无异,久用则会使人心神不宁,夜不成寐,甚至出现幻觉。太后近来召臣妾去的次数愈发频繁,臣妾已寻机将此香料混入她常用的熏香之中。
萧远琛接过香囊,细细端详:很好。你行事务必小心,切不可被她察觉。
江映月点头:臣妾明白。只是,太后身边有个姓秦的嬷嬷,是她的心腹,十分警觉,臣妾几次想在她饮食中动手脚,都未能成功。
不急。萧远琛道,让她心神不宁,判断失据,便是第一步。绾绾那边,已在设法策反太后身边的人。双管齐下,不怕她不上钩。
接下来的日子,宫中表面依旧是白贵人圣眷正浓,皇后娘娘备受冷落的景象。萧远琛时常宿在长乐宫,赏赐流水般送去,引得后宫怨声载道,却也让慈宁宫那位愈发得意。
江映月不负所望,将恃宠而骄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她时常去慈宁宫请安,言语间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萧远琛对她的迷恋,以及对年老色衰的苏绾绾的厌弃。魏太后听得心花怒放,对江映月也越发亲近,时常拉着她的手说些体己话,浑然不觉自己寝殿内的熏香,早已换了味道。
渐渐地,魏太后开始觉得夜里睡不安稳,时常做些光怪陆离的噩梦,白日里也有些精神恍惚。她对着镜子,总觉得镜中的自己苍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也深了。有时,她甚至会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她耳边低语,说些九皇子萧景琰死不瞑目的话。
嬷嬷,哀家最近总是心神不宁,你说,是不是景琰他……他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魏太后抚着额角,对秦嬷嬷道。
秦嬷嬷心中也有些打鼓,却不敢表露:太后娘娘定是思虑过甚了。九殿下吉人天相,早已往生极乐,娘娘莫要多想。
而此时,苏绾绾在凤鸾宫内,也接到了翠微从宫外递来的密报。镇北大将军府的旧部,已查到魏太后与其母家魏国公暗中往来,信件中提及待时机成熟,当另立新君,以慰景琰在天之灵,甚至还提到了一个年仅七岁的魏氏远房侄孙的名字。
另立新君好大的胆子!苏绾绾将密信拍在桌上,眼中寒光一闪。
与此同时,一名慈宁宫的小太监,在苏绾绾暗中授意下,开始无意中向魏太后透露一些宫闱秘闻。
太后娘娘,奴才听说……皇上最近龙体欠安,太医院的药都加重了剂量呢。
太后娘娘,奴才还听说,皇上私下里曾对白贵人提及,说皇后娘娘毕竟是镇北大将军之女,根基深厚,轻易动不得,只能先冷落着,徐徐图之。
这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真真假假,不断传入魏太后耳中。她本就因忘忧香而心神不宁,听到萧远琛龙体欠安、药量加重,更是心中暗喜,只觉自己的蚀骨寒果然厉害,那小皇帝怕是时日无多了。至于他宠爱那个白月霜,魏太后只当他是病昏了头,临死前糊涂行事,反而嗤笑不已,正好,也让苏绾绾那贱人好好尝尝被冷落的滋味。皇后动不得哼,等皇帝一死,一个失了势的皇后,还不是任由哀家拿捏届时,扶持哀家的侄孙上位,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魏太后的野心,如雨后春笋般疯长起来。她开始更加频繁地召见母家的人,商议大事,行事也比往日更加张扬,仿佛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已然唾手可得。
凤鸾宫内,苏绾绾听着玉竹的回报,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很好,鱼儿……开始咬钩了。她轻轻抚上尚不明显的小腹,眼神却无比坚定。为了这个孩子,为了萧远琛,也为了所有被魏太后残害的无辜之人,这场仗,她必须赢,且要赢得漂亮。
6
慈宁宫伏诛
慈宁宫的灯火,近日常常彻夜不熄。魏太后眼下的乌青愈发明显,却被她精心敷上的厚粉所掩盖。那忘忧香与江映月时时吹来的耳边风,让她坚信萧远琛已是强弩之末,离死不远。
皇上咳血了太医怎么说魏太后呷了口参茶,状似关切地问着前来请安的江映月。
江映月掩着帕子,眼中是恰到好处的忧虑与一丝藏不住的窃喜:回太后娘娘,太医说皇上……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这几日,皇上连进食都困难,精神也越发不济,嘴里总念叨着些胡话,还说……还说皇后娘娘不敬长辈,要废了她呢。
魏太后闻言,嘴角那抹抑制不住的笑意几乎要裂开:哦他当真如此说
千真万确。皇上还说,等他……万一有个不好,这后宫,乃至这大齐,都得仰仗太后娘娘您主持大局,切莫让苏家那等外戚专权。江映月垂下眼,声音带着几分真诚。
秦嬷嬷在一旁听着,也附和道:太后娘娘,白贵人所言甚是。如今朝中大臣也多有议论,皆言皇上龙体堪忧,国不可一日无主啊。
魏太后放下茶盏,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好,好啊!哀家那苦命的景琰,总算可以瞑目了!她猛地起身,传哀家懿旨,命魏国公即刻进宫,哀家有要事相商!
是夜,月黑风高,慈宁宫偏殿内,烛影摇晃。魏太后高坐主位,下手处是她的兄长魏国公,以及几位心腹大臣,正唾沫横飞地商议着逼宫的细节,以及如何拥立魏太后那个年仅七岁的远房侄孙为新帝。
待那小子龙袍加身,太后娘娘您便可垂帘听政,我等皆是开国功臣!魏国公抚着胡须,满脸红光。
哈哈哈,说得好!届时,苏家满门,一个都别想活!魏太后眼中迸出怨毒的光芒,仿佛已看到苏绾绾跪地求饶的惨状。
就在他们举杯预祝大功告成之际,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母后好兴致,竟在此处宴饮。朕怎么不知,母后何时有了这般大的权力,可以私召外臣,商议废立君主之事
清朗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远琛一身明黄常服,面色虽仍有些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哪里有半分病入膏肓的模样!他身侧,苏绾绾凤眸含煞,款步而入,身后跟着一队手持利刃的禁军。
哐当——魏国公手中的酒杯失手落地,酒水洒了一地。
皇……皇上你……你不是……魏太后惊得从座位上弹起,指着萧远琛,语无伦次。
萧远琛冷笑一声:朕不是什么不是快死了,好让你和你这群乱臣贼子,顺利谋夺朕的江山吗
苏绾绾上前一步,手中展开一卷帛书:魏氏,你指使宫人对皇上下‘蚀骨寒’之毒,意图弑君;勾结外戚魏国公,豢养私兵,图谋不轨;更欲废黜当今圣上,另立幼主,其心可诛!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帛书上,不仅有太医院关于蚀骨寒的详细记录,还有魏太后与魏国公往来的密信拓印,甚至有几名被策反的慈宁宫内侍的画押供词。
不!这不是真的!是你们陷害哀家!魏太后尖叫起来,发髻散乱,状若疯妇,萧远琛,你根本不是先帝的亲骨肉!你是那个贱婢所生的野种!哀家要揭发你!哀家要……
堵上她的嘴!萧远琛厉声喝道,眼中没有丝毫波澜。这种污蔑之词,他早已听过无数遍。
魏国公等人见大势已去,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皇上饶命!臣等都是被太后蛊惑,一时糊涂啊!
是啊皇上!太后还说,要将皇后娘娘腹中的龙胎也一并除去,免留后患!一个大臣为了活命,立刻出卖了魏太后。
苏绾绾闻言,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看向魏太后的眼神更是冰冷刺骨。
萧远琛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终落在魏太后身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魏氏,你处心积虑,毒害朕躬,意图颠覆大齐江山,桩桩罪行,罄竹难书。朕念你曾为先帝之后,赐你鸩酒一杯,全你最后体面。其余逆党,一律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魏太后被两名禁军死死按住,口中呜咽不止,眼中充满了绝望与怨毒。
三日后,冷宫深处。
魏太后被废去尊号,一身囚服,形容枯槁。她面前,摆放着一杯色泽诡异的酒。
江映月一身素服,手捧着一个褪色的布老虎,缓步走到她面前。
魏氏,你可还认得这个江映月声音颤抖,眼中是刻骨的恨意,这是我妹妹阿暖最心爱之物。当年,你为了给萧景琰铺路,为了离间帝后,便设计害死了她,还想将脏水泼到皇后娘娘身上!你可知,阿暖死前,是如何绝望地呼喊着姐姐
魏太后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被恐惧取代。
苏绾绾立于一旁,冷冷地看着她:魏氏,你害镇北大将军府忠魂,害我孩儿险些不保,更害皇上身中奇毒,险些丧命。你可知,你让多少人为你陪葬今日,便是你的报应。
我没有错……我都是为了景琰……你们这些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魏太后发出最后的嘶吼。
苏绾绾不再看她,转身对身后的内侍道:行刑。
内侍上前,强行将鸩酒灌入魏太后口中。她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殿外,天光微亮。苏绾绾走出冷宫,萧远琛已在门外等候。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
都结束了。萧远琛轻声道。
苏绾绾点点头,倚在他肩头,看着初升的朝阳,眼中终于有了一丝释然。只是,未来的路,依旧漫长。他们要守护的,不仅仅是彼此,还有腹中那个小小的生命,以及这历经风雨的大齐江山。
不远处,小德子正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清理什么东西,一个不小心,一个小太监捧着的木盆翻了,里面一些魏太后宫中搜出来的瓶瓶罐罐滚落一地,其中一个玉瓶滚到萧远琛脚边,上面还贴着忘忧香的字样。
萧远琛弯腰拾起,与苏绾绾对视一眼,两人嘴角都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这出戏,总算是落幕了。
7
凤鸾归隐
魏太后伏诛,慈宁宫的阴霾一扫而空,凤鸾宫内却一日比一日沉寂。萧远琛的身体,如强弩之末,纵有张院判和苏绾绾费尽心力调养,也难挽颓势。蚀骨寒早已深入骨髓,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
他多数时候都陷在昏睡之中,清醒的片刻,便只是痴痴地望着苏绾绾。
苏绾绾的腹部已高高隆起,行动略显笨拙,却依旧衣不解带地守在他榻前,亲自喂药喂水。
这日,萧远琛难得精神了些,他拉着苏绾绾的手,枯瘦的指节用力到泛白。他看着她明显隆起的小腹,眼中是化不开的眷恋与遗憾。
绾绾……他声音轻飘飘的,像随时会散去,我们的孩子……朕想了许久……便叫承启,继承的承,启发的启……好不好
苏绾绾俯下身,将脸颊贴在他微凉的手背上,声音有些哽咽:好,都听皇上的。承启,他一定会是个好孩子,像他的父皇一样。
萧远琛虚弱地笑了,眼中却闪过一丝光彩:他……他会是个好皇帝……比朕……强……你要……好好教导他……说到最后,声音已几不可闻。
苏绾绾忍着泪,用力点头:臣妾遵旨。皇上放心,臣妾会护着他,教导他,让他成为大齐的明君。
他目光眷恋地描摹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
秋意渐浓,苏绾绾临盆在即。这日黄昏,残阳如血,映照着宫闱。萧远琛的呼吸愈发微弱。
他忽然睁开眼,回光返照般,紧紧抓住苏绾绾的手,眼中是无尽的爱恋与不舍。
绾绾……他喉间发出破碎的音节,嘴唇翕动,苏绾绾凑近了,才听清那几个字。
绾绾……等我……跑马……
那是他们年少时,他第一次带她去皇家马场,她骑术不精,他便牵着马,一步步带着她,笑着说以后要陪她跑遍这万里江山。
苏绾绾用力点头,泪水却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砸在他手背上。
他看着她,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缓缓黯淡下去,嘴角却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手,无力地垂落。
帝星陨落。
苏绾绾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殿内宫人跪了一地,啜泣声被死死压抑着。
这一夜,她未曾合眼,泪已流干。天将破晓时,腹中传来一阵剧痛。
国丧与皇子诞生的双重冲击,让整个大齐都笼罩在一片复杂的气氛中。
苏绾绾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诞下了皇子,萧承启。
她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那小小的婴孩,便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处理萧远琛的后事,稳定朝局。
皇上宾天,新帝年幼,国不可一日无主。产后不过三日,苏绾绾面色苍白,却目光坚定地坐在垂帘之后,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幼帝萧承启在襁褓中被抱上龙椅,懵懂无知。
朝中那些蠢蠢欲动的残余势力,以及部分自持功高、想趁机揽权的外戚,见新帝只是个奶娃娃,皇后又是个刚生产的妇人,便开始试探。
早朝之上,几位老臣倚老卖老,言语间对苏绾绾这位太后颇有不敬,甚至隐隐提出要从宗室中另选贤能辅政。
苏绾绾端坐帘后,静静听着。待他们说完,才幽幽开口:镇北大将军府,为大齐戍边数代,忠心日月可鉴。本宫父兄,皆为国捐躯。如今,诸位大人是觉得,本宫苏绾绾,连同我苏家满门忠烈,都护不住这大齐江山,护不住先帝唯一的血脉么
她顿了顿,声音骤然转冷:还是说,诸位大人觉得,先帝尸骨未寒,便可以欺本宫孤儿寡母,另有所图
几句话,不带一个脏字,却让那几个老臣冷汗涔涔。
随即,苏绾绾命人呈上几分密折,皆是这些老臣暗中勾结,意图架空皇权的罪证。
来人,苏绾绾语气平静,将这几位‘忠心为国’的大人,请去大理寺喝茶。本宫倒要看看,他们还有多少‘忠言’未曾献上。
雷霆手段,干净利落。朝堂为之一肃。
自此,苏绾绾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将那些宵小之辈一一清除,牢牢稳固了朝局,也为年幼的萧承启撑起了一片安稳的天空。
江映月在魏太后伏诛后,便向苏绾绾请辞。她没有要任何封赏,只求能为妹妹江暖立一座衣冠冢,此后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苏绾绾允了,并赐下一笔金银,让她下半生无忧。
岁月如梭,一晃十数年。
萧承启已是初具帝王风范的翩翩少年,聪慧果敢,颇有乃父之风。
苏绾绾依旧住在长乐宫。这里,曾是萧远琛为了演戏而独宠白月霜的地方,却也是他生命最后时光的居所。宫中那座他亲手为她搭建,说要挂满夜明珠的秋千架,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只是夜明珠终究未曾挂满。
苏绾绾时常独自坐在秋千上,轻轻晃着。风吹过,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温暖的怀抱,听见他在耳边低语:绾绾,来夫君身边。
她会闭上眼,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母后。萧承启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声音温润。
苏绾绾睁开眼,看着已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眼中满是慈爱与欣慰:启儿,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回母后,儿臣已习完太傅布置的策论。萧承启恭敬道,只是儿臣不解,父皇当年为何要扮作‘龙马’逗母后开心
这是苏绾绾讲给他听的,关于他父皇的诸多往事之一。
苏绾绾笑了,眼中闪着细碎的光:因为你的父皇,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是一位盖世英雄,也是一位……深情的夫君。
待萧承启亲政那日,苏绾绾将传国玉玺交到他手中,看着他从容自信地接受百官朝拜,心中百感交集。
她选择了归隐凤鸾宫,不再过问朝政,只每日礼佛诵经,颐养天年。
她知道,萧远琛在等她。
萧远琛,这一世你为我倾尽所有,护我周全。待我将承启辅佐成一代明君,待我完成你我的约定,百年之后,我便去寻你。
她抬手,轻轻抚过腕间那枚他当年赠予的、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玉镯。
下一次跑马,换我等你。
万里江山,她替他守住了。
他们的孩子,她替他养大了。
只是那场迟了太久的跑马之约,不知何时才能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