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纤歌用他那略带沙哑,又故作深沉的语调,吐出这两个字时,整个玉满楼大堂,再次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
蓦然?
众人细细品味着这个名字,再联想到那首词的最后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竟觉得……无比贴切!
是啊,那份寻觅千百度的执着,那份于喧嚣中偶得的惊喜与宁静,不就是一种“蓦然”间的心境转换吗?
这个名字,不似《元夕》那般点明时节,也不似《灯会》那般描绘场景,却直指本心,更添了几分悠远与禅意。
“《蓦然》……”柳如烟轻声重复了一遍,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凝视着陈纤歌,眼底的欣赏之色更浓了几分,“以心境为名,不落俗套,又与词意暗合。公子之巧思,当真令人叹服。”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风拂过冰湖,漾起层层涟漪,让周围的灯火都仿佛明亮了几分:“《蓦然》,好名字。”
得了柳如烟的再次肯定,台下更是无人再有异议。
“《蓦然》!好!此名甚好!”
“既有‘蓦然回首’之意,又点出了那份顿悟之感,妙哉!”
“这位公子不仅词写得绝,连这取名都如此不凡!”
赞誉之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更多了几分对陈纤歌“巧思”的钦佩。
陈纤歌站在台上,听着柳如烟那句“好名字”,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还好还好,蒙混过关了!他刚才真是紧张得手心都湿了,生怕这位仙子姐姐追问一句“公子这词牌是何名堂”,那他可就真要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去世”了。
他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高人风范”,对着柳如烟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赞扬,心里却在疯狂盘算:魁首也定了,名字也取了,那……那十两银子的事儿……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就在他琢磨着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提醒一下主办方“免单”这件大事时,那主持雅集的中年男子已经满面春风地走上了高台。
他先是对着陈纤歌深深一揖,态度比之前恭敬了何止十倍:“这位公子,不,这位先生!先生大才,石破天惊!今夜玉满楼雅集,得先生此篇《蓦然》,实乃蓬荜生辉,满堂生色!老朽……老朽代表玉满楼,谢过先生!”
陈纤歌被他这声“先生”叫得一哆嗦,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先生?我才十五啊大哥!不过,他转念一想,达者为师嘛,自己这首“王炸”一出,被尊称一声“先生”,好像……也不算太离谱?
他干咳两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客气了。”
中年男子笑容满面,从旁边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托盘,托盘上用红绸覆盖着,隐约可见下面物件的轮廓。
“先生此篇《蓦然》,技压群雄,夺得今夜雅集魁首,当之无愧!”他高声宣布,然后揭开了托盘上的红绸。
只见托盘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柄象牙骨的折扇。扇面洁白,尚未题字,但那温润的光泽和精致的雕工,已显出其不凡的价值。
“此乃新科状元郎王修远王大人,亲手所制白玉柄乌木扇,扇面留白,只待魁首题名!”中年男子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带着几分得意,“按照雅集规矩,此扇将由状元公亲自为先生的《蓦然》题跋落款,以彰先生文采!”
状元题扇!
台下又是一阵惊叹。这彩头,分量十足!能得新科状元亲笔题名的折扇,这不仅是荣耀,更是身份的象征,日后在文人圈子里行走,那可是倍有面子的事情。
陈纤歌看着那折扇,死鱼眼眨了眨。嗯,看起来还挺值钱的。不过,他现在更关心的是……
中年男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其二,按照雅集告示,凡夺魁者,今夜在本楼的一切消费……”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目光在陈纤歌和台下众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才朗声道:“皆由本楼承担,分文不取!”
“哗——!”
这话一出,台下立刻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和羡慕的议论。
“免单了!这位小先生运气真好!”
“何止是运气!这是凭真本事赢来的!”
“十两银子啊!就这么一首词的功夫,值了!”
陈纤歌听到“分文不取”四个字,那双死鱼眼瞬间亮了起来,虽然只有一刹那,但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成了!真的免单了!
他感觉自己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那感觉,比上辈子期末考试最后一门交卷还要舒坦!他甚至有种冲动,想当场表演一个“咸鱼翻身”,再来一段“社会摇”以示庆祝。
当然,理智告诉他,现在必须维持“高人”的人设,不能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狂喜,对着中年男子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地说道:“有劳了。”那模样,仿佛免掉的不是十两银子,而是十文铜钱。
中年男子见他如此淡定,心中更是暗暗称奇,对这位“陈先生”的敬佩又多了几分。他将折扇恭敬地递给陈纤歌:“先生请收好。待过几日,状元公题好字,自会派人送到先生府上。”
陈纤歌接过折扇,入手微凉,质感极佳。他随手把玩了一下,便递给了不知何时已经挤到台边的农灵若:“师姐,帮我拿着。”
农灵若还沉浸在自家师弟“一鸣惊人”的巨大震撼中,闻言下意识地接过折扇,小脸依旧红扑扑的,看着陈纤歌的眼神,亮得像淬了星光。
中年男子见状,又笑着说道:“这。
这乐声,不同于之前的丝竹管弦,它更加空灵,更加纯净,带着一种超脱凡俗的韵味,瞬间便将大堂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喧嚣也涤荡干净。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沉浸在这仿佛来自九天的仙乐之中。
陈纤歌听着这音乐,那双死鱼眼也难得地睁大了几分。这……这配乐,有点东西啊!比他上辈子听过的那些所谓“古风音乐”高级多了,意境十足!
就在众人心神俱醉之际,高台上方,那原本悬挂着琉璃宫灯的穹顶之处,忽然起了变化。只见穹顶中央,一朵巨大的、用无数层半透明的五色彩纱堆叠而成的莲花,缓缓旋转着绽放开来。
而在那莲花花蕊之中,一道纤细的人影,若隐若现。
“快看!上面!”有人失声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上望去!
只见那彩莲之中,一道身影,身着与方才淡紫烟罗裙截然不同的舞衣,正缓缓垂下一根几乎细不可见的五彩丝绦。那舞衣,薄如蝉翼,色泽流转,仿佛是用月光和云霞织就。
随着丝绦的缓缓下降,那身影也如同失去了重量一般,从高高的穹顶之上,飘然而落!
她不是跳下来的,也不是滑下来的,而是真正的——飘!
仿佛九天仙女,乘风而降!
她的身体舒展,长长的水袖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裙摆飞扬,如同绽放的花朵。那根细细的五彩丝绦,仿佛只是她与天空连接的一缕念想,她身体的平衡与姿态,更多是依靠自身惊人的控制力和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啊……”台下响起一片整齐划一的、被极致美丽所震撼的抽气声。
陈纤歌站在二楼,看得也是目瞪口呆,手里的折扇差点掉在地上。
卧槽!这……这是人类能做到的动作?!
没有威亚!没有特效!就凭一根看起来随时会断掉的细丝带,从至少三层楼高的地方飘下来,还能保持如此优雅绝美的姿态?!
这哪里是飞天舞?这简直是反重力表演啊!
他那双死鱼眼,此刻瞪得比铜铃还圆,里面充满了科学无法解释的震惊。
柳如烟!
此刻在高台之上,在半空中翩跹起舞的,正是柳如烟!
她换上了一身更加华丽飘逸的舞衣,脸上似乎也略施薄粉,眉心一点嫣红的花钿,让她那原本清冷的面容,多添了几分神性的妩媚。
她的动作,时而舒展如流云,时而旋转如急风,时而轻盈如飞燕,时而凝定如处子。那根五彩丝绦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随着她的舞姿,缠绕、飞旋、散开,如同彩虹随身,霞光缭绕。
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指尖的动作,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韵味。那不是单纯的舞蹈技巧,更像是一种情感的抒发,一种意境的展现。
她舞的,仿佛是敦煌壁画上走下来的飞天,带着悲悯,带着慈爱,带着对人世的眷恋,又带着即将回归天阙的飘然。
仙乐缥缈,灯火迷离。
柳如烟就在这半空之中,在这方寸舞台之上,舞出了一片盛世的瑰丽与空灵。
台下,早已是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言语,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们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半空中如同谪仙临尘的身影牢牢吸引。
农灵若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眼中充满了泪水,那泪水不是悲伤,而是被极致的美所感动的,纯粹的泪水。
就连陈纤歌,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此刻也完全忘记了吐槽,忘记了计算,忘记了那十两银子。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看着那道身影在空中翩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也被那舞姿牵引着,飞向了那片缥缈的仙境。
这一刻,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农灵若会说,圣上见了这飞天舞,都赞不绝口。
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长安的夜,因为这飞天一舞,而臻至绝顶的绮丽与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