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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明昭归来的时间,比云霞仙子预想的还要早一些。
紫宸殿,慈恒仙尊居所。
殿门外,六个身着月白色道袍的道童,横七八竖地瘫倒在青石板上,陷入沉沉昏睡。
春风轻柔,撩动着殿前悬挂的铜铃。铜铃相互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响。
清脆的声响悠悠然在空气中飘荡,日光倾斜,给地面铺上了一层碎金,光影斑驳,铜铃的影子映在地面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然而,这一切动静,却未能惊扰到这些道童分毫。他们呼吸均匀,胸脯随着呼吸规律起伏,睡得无比香甜,连隋明昭无声无息地出现都毫无察觉,依旧酣睡正酣。
隋明昭衣袂在风中微动,他目光扫过昏睡的道童。恰在此时,两扇原本紧闭着的巍峨庄严的殿门,无声地缓缓向两侧开启。
隋明昭径直走进。
与外面的阳光明媚不同,殿内显得昏暗很多。墙壁上高悬着的烛台上,幽绿色的灵火被刻意塑造成民间烛火的模样,明明灭灭,摇曳不定,将隋明昭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殿内中央位置,一位老者席地而坐。
他满头银丝杂乱,脸上的皮肤松弛地耷拉着,整个人散发着暮年迟暮的气息。
“你来了。”与他过分苍老的面容截然相反,老人的声音尤为清朗,音色纯净,听上去像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声音。
老人语气平淡,似乎对隋明昭的到来并不意外。
隋明昭神色平静,目光落在老者身上,在那满头银丝上短暂停留了几秒。他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动作行云流水般坐了下来,“慈恒。”
慈恒仙尊站了起来。
倘若此时有旁人在场,目光定会在这位身形佝偻、一步一颤的老者身上多注意几分,他满脸皱纹,皮肤松弛得如同老树的树皮,双手瘦骨嶙峋,青筋如同枯藤般盘绕在上面,每挪动一步,那瘦长的手指便会不自觉地抽搐。
谁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位老态龙钟的老者,曾是修真界以一敌百、叱咤风云的慈恒仙尊。
慈恒仙尊脚步迟缓地朝着殿首的座位挪动,不过短短六七步的距离,他却走得异常艰难,一步一挪间,身形都在剧烈颤抖。
隋明昭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神色未变,顿了一下,语气平静,笃定道:“你修炼又出岔子了。”
“还是老问题。”好不容易挪到了座位上,慈恒仙尊累得气喘吁吁,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简短地应了声,便颤巍巍地从袖袋中掏出一瓶丹药。
尽管气息急促而紊乱,慈恒仙尊还是强撑着,双手将瓶口对准嘴唇,一仰头,瓶中的丹药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滚落进他口中,眨眼间,整瓶丹药便被他吞咽殆尽
。
服用丹药完丹药后的慈恒仙尊,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不再气喘吁吁。他抬眸望向隋明昭,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说道:“不说这个了,你那小徒弟呢?怎么不带来给我瞧瞧。”
“瞧什么?”隋明昭嗤笑,“你这样子我还怕吓着我那宝贝徒弟。”
提起黎渊,隋明昭就不免想起刚刚临行前的场景。
他强行把小徒弟留在云霄宫,小家伙那愤愤不平的眼神里满是不甘和佯装的委屈,水汪汪的漂亮眼眸里写满无声的控诉,好似一只被主人狠心抛下的猫崽……
如今回想起来,隋明昭心里都不禁泛起层层涟漪。
他微妙地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异样。
慈恒仙尊没注意到隋明昭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情愫。听闻那句“宝贝徒弟”的瞬间,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僵在座位上,片刻后,才机械般缓缓转头,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隋明昭,好像他才是程就好,”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丝丝关切,又补充道:“只是别太苦了自己。”
隋明昭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慈恒仙尊苦涩地笑了笑,“我知道,我说的你都知道,我就不啰嗦了。”
慈恒仙尊恳切道:“有空带你那小徒弟来看看我吧,好歹我也是他名义上的‘师祖’。”
说着,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略显凌乱的头发,神色有些不好意思,补充道:“要来之前,你传音告诉我一声,我保证,绝对不会像现在这副吓人的模样见你家小徒弟。”
隋明昭偏过头,视线落在慈恒仙尊身上,短暂对视后,他轻轻颔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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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霄宫。
黎渊心情烦闷,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揪着窗台上绿植的叶子,一片又一片,翠绿的叶片在他指尖被粗暴地碾碎。浓稠的汁水溅出,瞬间润湿了他莹白如玉的肌肤。汁水裹挟着植物独有的清新气息,顺着隐秘的指缝缓缓淌落。
黎渊心烦意乱,一把扯过旁边的窗帘,动作粗野,他攥住窗帘一角,在手上匆匆擦拭了两下。待他松开手,原本平整的窗帘已然变得凌乱不堪,褶皱被拉扯得七扭八歪,还沾上了星星点点翠绿的汁水痕迹。
“哟,这是怎么了?”一道熟悉又温和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自黎渊身后悄然响起。
黎渊猛地转过头,动作快得衣角都带了翻飞的弧度,抬眼,撞进一双盛满笑意的眼眸里。
隋明昭笑意盈盈地望着徒弟,抬步走近,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染上翠绿汁水的窗帘上,顿了顿,旋即视线重新转向徒弟,又好笑又无奈,道:“这又是跟谁学的?拿我窗帘撒气?”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尾音上扬,话音里充斥着丝丝笑意,明显不是责怪的语气。
黎渊神色一窘,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不自在地扭过头去,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那窗帘上斑驳的翠绿汁水痕迹,在素净底色的衬托下格外扎眼,好似在彰显他方才的罪证。黎渊目光触及,心脏猛地一缩,一种没来由的尴尬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他微微别开视线,薄唇轻启,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念了一个洁净术的法诀。
霎时,法诀生效,窗帘洁净如新。
“干净了。”黎渊绷着张脸转头。
“嗯,看到了。”隋明昭忍着笑意,打量着恢复洁净的窗帘,煞有介事地点头,一本正经夸奖道:“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弟,孺子可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黎渊:“…………”
迟早他要剥下对方那张讨嫌的脸皮!
从魔域归来,隋明昭便将他留在云霄宫内。现如今,整个天极宗无人知晓他们师徒二人已经回来,黎渊满心疑惑,猜不透师尊的想法。这和他预想中完全不同,归宗就算不大张旗鼓,也没必要这般偷偷摸摸吧?
此外,黎渊可没忘记,在魔域,隋明昭明确表示是要带他回来拜见慈恒仙尊,然而抵达天极宗后,隋明昭却只字不提之前的话语,径直把他安置在云霄宫自己的寝殿内,还在寝殿周围设下了重重禁制。黎渊尝试了多种办法,都无法突破禁制离开,这禁制严密到,哪怕仅有一墙之隔的黎渊自己的寝殿,他都回不去。
黎渊满心气闷,却毫无办法,只能被困在隋明昭的寝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