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司年终晚会的喧嚣像一层黏腻的膜,裹着香水、食物与酒精的混合气味,沉沉地压下来。
徐一城缩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转着一只空酒杯。
同事的嬉笑浪头般拍打着耳膜,砸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满溢的嘈杂,让他只想逃离。
十点刚过。够了。他放下杯子,几乎是落荒而逃地拨开人群,冲向宴会厅厚重的大门。冷风猛地灌入领口,激得他一哆嗦,也带走了几分眩晕。
电梯下行,数字在冰冷的镜面上跳动。走出旋转门,深冬的寒气如冰水兜头浇下。他拉高衣领,正要快步穿过空旷的广场,视线却被不远处路灯下一个身影绊住了。
那人裹着米白长羽绒服,围巾拉得极高,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正仰望着写字楼高层的灯火。夜风拂动她散落的几缕发丝。
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顾晓茜
身影转过来,围巾滑落,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那双熟悉的眼睛,带着猝不及防的惊讶。徐一城
声音穿过清冷的空气,带着一丝迟疑。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被压缩成短短一瞬。毕业时她说各自珍重时微红的眼眶,不受控制地闪回。
好巧。徐一城走近几步,声音有点干涩。太近了,能看清她被冷风吹红的鼻尖,羽绒服领口露出的浅咖色旧毛衣——她喜欢的款式。
是啊,真巧。顾晓茜弯了弯眼睛,惊讶褪去,换上旧友重逢的、带着距离感的温和笑意。你们公司年会
嗯,太吵,溜出来透口气。他指指身后的大楼,等人
她摇头,下巴朝广场对面亮着暖黄灯光的店抬了抬：刚加完班,饿得慌,想去买点吃的。
我也正想找个地方坐会儿。他顿了顿,一起我请客,当夜宵
顾晓茜似乎犹豫了一秒。徐一城的心跟着悬起。随即,她点头,笑意真切了几分：好啊,不客气了。好久没敲你竹杠了。
推开玻璃门,暖气和咖啡烘焙的香气扑面而来。店里人很少。
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巨大的落地玻璃隔开了外面的寒冷与喧嚣。
点单近乎沉默。徐一城要了热美式,顾晓茜点了三明治和热牛奶。
等待的间隙,空气里浮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两年杳无音信的空白横亘其间。
最近…怎么样徐一城率先打破沉默,目光探寻着她脸上的痕迹。似乎瘦了些,眼底有倦色,但眼睛依旧清亮。
顾晓茜捧着热牛奶,指尖汲取着杯壁的暖意。老样子,忙。你呢她抬眼,语气随意,看你样子,混得不错
还行,瞎忙。他端起咖啡,热气模糊了表情,工作,吃饭,睡觉,三点一线。他顿了顿,像闲聊般提起,前两天还被我妈念叨,嫌我老大不小了,连个女朋友都带不回去。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刻意。他喝口咖啡掩饰,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她脸上,带着探寻。
顾晓茜低头咬了口三明治,动作顿住。
她抬起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深潭,有什么情绪飞快掠过,快得抓不住。她慢慢咽下食物,拿起牛奶杯,吸管轻轻搅动。
然后,她吸了一口牛奶,唇边沾上一点奶沫。没擦,目光坦然地迎上他：真巧。她嘴角牵起一个很淡的弧度,像自嘲,又像陈述一个事实,分开这两年,我也一直单着。
徐一城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收紧。杯壁的温度压不住心底骤然翻涌的复杂情绪——释然惊讶还是…一丝隐秘的庆幸
他垂眼,看着杯中深褐的液体,喉结滚动了一下。
再抬眼时,已恢复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有什么悄然松动。是吗他轻轻应道,语气平淡,那…是挺巧的。
窗外的夜色浓重。暖黄的灯光笼罩着他们。那句我也单着,悄然戳开了隔阂的小小缺口。
沉默再次降临,空气里漂浮的不再是尴尬,而是一种微妙的、带着试探的平静。
他们吃着东西,视线偶尔短暂交汇,又迅速移开,像两只在初融冰面上小心翼翼试探的鸟。
谁也没再提单身。徐一城问起工作,顾晓茜抱怨了几句甲方难缠,末了又笑笑说习惯了。徐一城也简单说了项目。
聊的都是无关痛痒的日常,语气平和,像普通老同学寒暄。
但那些刻意绕开的过往,心照不宣的留白,无声弥漫在对话的间隙。
挂钟指针滑过十一点。顾晓茜杯中的牛奶见底。她擦掉嘴角的奶沫,站起身裹好围巾：不早了,明天还有早会,得回去赶PPT。
嗯。徐一城也站起来,帮你叫车
不用,住得不远,走回去醒醒神。她摆摆手拒绝。
两人走到店门口。推开玻璃门,寒气袭来。顾晓茜缩了缩脖子：走了,徐一城。
好。他点头,看着她走下台阶,汇入广场清冷的夜色。背影很快变小,融入远处街灯的光晕。
直到身影消失,徐一城才缓缓收回目光。寒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他站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屏幕解锁,指尖在通讯录上滑动,最终停在一个沉寂许久的名字上——顾晓茜。
指尖悬停,犹豫几秒。最终,他按灭屏幕,将手机揣回口袋。
指尖残留着咖啡杯的余温,那句我也一直单着,却在心底反复回荡,带着奇异而扰人心绪的重量。
他吐出一口白气,裹紧大衣,转身走向打车点。城市的霓虹闪烁,映着他独自的身影,寂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复苏。
2、
周末,徐一城驱车逃离城市的喧嚣。
车窗外灰蒙蒙的景象逐渐被冬日光秃的田野取代。
清冽的寒风灌入车窗,带着泥土和枯草的气息,吹散了他积压一周的烦躁,以及那份由顾晓茜带来的心绪不宁。
在城郊一个能远眺水库的小山坡旁,他停下车。
冷风瞬间包裹全身。他深吸一口气,靠在冰冷的车门上,望着灰蓝色水面泛起的细碎冷光,几只水鸟低掠而过。开阔萧索的景致让心绪沉淀了一些。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徐一城下意识回头。
几步开外,顾晓茜站在那里。米白色短款羽绒服,牛仔裤,短靴,头发随意扎着马尾,几缕碎发贴在脸颊。她手里拿着手机,脸上带着明显的意外。
徐一城她眨了眨眼。
顾晓茜徐一城站直身体,同样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在家闷,出来走走透气。她收起手机,走近,目光投向水库,你呢散心
嗯,城里太闹。两人并排望向水面。沉默几秒,徐一城侧头：开车来的
顾晓茜摇头,下巴示意山坡下的公交站牌：坐公交。
徐一城看去。郊区班次稀少,寒风毫无遮挡,吹得她脸颊和鼻尖泛红。
这里风大,等车麻烦。他拉开副驾车门,语气自然,送你回去顺路回城。
顾晓茜嘴唇动了动,似想拒绝,一阵猛风刮来,她缩着脖子把脸埋进衣领。看了眼冷清的站牌,又看了看敞开的车门,最终点头：那…谢谢了。
客气。徐一城等她坐好,关上车门。
车内暖气驱散寒意,弥漫开淡淡的皂角混着清冷空气的味道。
车子汇入回城车流,起初的沉默有些微妙,广播轻音乐是唯一的背景音。
工作还那么忙徐一城找了个话题。
嗯,年底一堆事儿。顾晓茜看着窗外,你呢项目收尾了
差不多了,熬了几个通宵,喘口气。他手指轻敲方向盘,所以出来放风。
难怪气色还行,她侧脸看他,带着调侃,没被熬成干尸。
徐一城失笑：承蒙夸奖。
话题打开,气氛轻松不少。
他们聊起郊区农家菜、城里拥挤的网红书店、大学里古怪教授养的猫。
零碎轻松的闲聊冲淡了重逢的生涩。
顾晓茜说话时嘴角带笑,眼睛微弯。徐一城从后视镜瞥见,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车子驶入市区高楼森林。在一个路口,顾晓茜报了个离小区不远的路名：放那儿就行,里面路窄。
徐一城依言停下。顾晓茜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冷风涌入。谢谢啦,徐司机。她笑着摆手,回头请你喝咖啡。
行,记下了。他看着她关上车门,身影消失在拐角。
引擎重新轰鸣,汇入车流。车里那点暖意似乎残留着,但看着窗外川流的城市,徐一城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空落。他摇摇头,归结为散心被打断。一次偶遇而已。
然而,生活似乎热衷于制造这种偶遇。
几天后中午,徐一城被会议拖住错过饭点。揉着太阳穴走出公司大楼,准备去便利店买三明治。刚出旋转门,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
顾晓茜站在公司斜对面新开的轻食店门口,拎着打包纸袋,低头看手机。烟灰色呢子大衣衬得人很精神。
徐一城脚步顿住。隔着马路,他看着她。郊外之后,公司楼下是巧合他还没想好如何反应,顾晓茜却像感应到目光,抬起了头。
视线交汇。她愣了一下,随即绽开笑容,朝他挥了挥纸袋。
徐一城只能穿过马路。
徐一城好巧！她笑容明媚,也来觅食
刚开完会。他目光扫过袋子,这家味道怎样
还不错,沙拉新鲜。她扬了扬袋子,在隔壁楼谈事,刚结束,顺便打包。
隔壁楼徐一城知道那栋楼有不少小公司。
对啊,给客户送资料。她理所当然地指了指方向,就那边入口。
徐一城看了一眼,心里的疑惑似乎找到了解释。工作顺路。
那你快回吧,饭该凉了。
嗯,拜拜！她笑着点头,转身轻快地走向地铁口。
徐一城站在原地,看她汇入人流消失。
他转头看看轻食店招牌,又看看自己公司的大楼。郊外,公司楼下……两次偶遇画面交替。他抿唇压下心头那丝说不清的情绪,走向便利店。巧合大概吧。
但这个巧合似乎过于频繁。
又过了一周多,徐一城因项目数据问题加班。走出大楼时,天已黑透,华灯初上
他朝地铁站走,刚过十字路口,眼角余光捕捉到公交站牌下跺脚取暖的身影——米白羽绒服,熟悉的轮廓。
徐一城脚步慢下。顾晓茜也看到他,脸上露出无奈的笑。
又加班他走过去。站牌灯光下,她鼻尖冻得通红。
嗯,刚结束。她搓着手,公交晚点快二十分钟,冻死了。
去哪儿我送你。徐一城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怔了一下。太自然了。
顾晓茜抬眼看他,昏暗光线下眼睛格外亮。一阵冷风卷过,她瑟缩了一下。
不麻烦吗声音被风吹散。
顺路。他言简意赅,拿出车钥匙,车在前面。
她没再推辞。
坐进车里,暖气包裹,她才舒了口气。徐一城没再问你怎么在这儿。车子汇入夜流。他专注看路,但眼角余光无法忽略旁边的人。她脱下外套,浅色毛衣下,低头专注回着信息,屏幕光映着安静的侧脸。
车厢安静,只有引擎低鸣和空调风声。徐一城握着方向盘,皮革温润的触感清晰。心底关于巧合的疑问,悄然上浮。一次巧,两次巧,三次呢一次比一次更近。
郊外是意外,公司楼下算顺路。可这次,在他加班的夜晚,他公司附近回家的公交站……
是她总在附近活动还是……
徐一城的心跳在静谧中漏了一拍。他强迫自己看向前方红灯,踩下刹车。车子停下。他忍不住侧头看向顾晓茜。
她似乎回完信息,收起手机,望向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车窗倒影里,她眼神放空,褪去了干练和客套,显出一种带着疲惫的柔软。
徐一城喉咙发紧。他想问,为什么总能遇见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期待这些偶遇但话到嘴边,被莫名的怯意堵回。他害怕否定的答案,害怕打破这微妙暧昧的平衡。
最终,他什么也没问。绿灯亮起,松开刹车,车子前行。车厢里的沉默不再纯粹,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张力,悬在两人之间,悬而未发。
3、
周五下班前,徐一城手机震动。部门小群,王胖子吆喝：城哥！晚上老地方撸串新项目批了,提前庆祝！必须来！
群里附和声一片。徐一城有点累,想回家瘫着。但王胖子他们是熬过项目的核心兄弟,不去说不过去。他敲了个行。
刚发完,手机又震。顾晓茜私聊：一个歪头小狗的无辜表情包。
徐一城眉梢微动。这段时间联系变得频繁自然：分享云彩照片、吐槽段子,或没头没尾的表情包。他嘴角带笑,回了个问号。
顾晓茜回复快：晚上有空我搞定了,突然想吃火锅。
徐一城看看群里刷屏的邀请,指尖在手机边缘摩挲。几乎没犹豫,他切回小群：临时有事,今晚去不了,下次我请！
群里顿时见色忘友表情包刷屏。他没理会,切回顾晓茜：有。哪家
她发来城西一家川味火锅定位。这家六点半
好。他回复,接你
不用,走过去十分钟。她回了个OK手势。
徐一城靠向椅背,舒了口气。抉择的瞬间带来奇异轻松感。比起烧烤摊烟熏火燎,他更期待和她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期待清晰而明确。
六点二十五分,徐一城推开火锅店门。热浪裹挟牛油花椒香,人声鼎沸。
靠窗位置,顾晓茜脱了外套搭椅背,米白高领羊绒衫,低头看手机,暖黄灯光勾勒柔和侧脸。
他拉开椅子坐下。点了吗
她抬头,眼睛亮了一下：没,等你点。我负责吃。推过菜单。
徐一城熟练点锅底（鸳鸯锅,记得她不太能吃辣但爱尝鲜）,勾选她以前爱吃的毛肚、黄喉、虾滑和素菜。服务生离开,方桌旁只剩两人。火锅蒸腾的雾气间,气氛微静。
今天…心情不太好徐一城试探。她抬头时笑着,眼底却压着东西,不如平时明亮。
顾晓茜拿茶杯的手一顿,扯出笑：这么明显低头喝茶,热气模糊表情,家里打了个电话。
徐一城没追问,安静等。
她沉默几秒,摩挲茶杯壁,声音低下去：我妈…又提那事。说我快三十了,隔壁谁谁二胎了,我还对象没影儿…她身体不好,总担心。扯扯嘴角,笑容勉强,听着烦,挂了。
徐一城心被轻刺一下。咖啡厅那句轻描淡写的我也单着,此刻才窥见水面下的暗涌。
老一辈操心。别太往心里去。他斟酌宽慰。
嗯。她应声,抬头努力明朗笑容,不提了,扫兴。锅开了！吃！
红油沸腾。徐一城烫好毛肚夹给她。顾晓茜埋头吃,鼻尖沁汗,辣得嘴唇红润,吸气。聊公司趣闻行业八卦,语气轻松。徐一城配合,夹菜倒饮料。看她辣眯眼又继续吃的样子,阴霾似被热气驱散。
吃到一半,顾晓茜桌边手机屏亮。她随意一瞥,脸色瞬间沉下。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划开,眉头紧蹙,盯屏幕十几秒,嘴唇抿成直线。
怎么了徐一城问。
她没答,手指用力戳屏回复,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轻响。端起啤酒杯仰头灌一大口,动作烦躁。
没事。放下杯子,杯底磕响。抹嘴角啤酒沫,语气硬邦邦,工作破事,烦人。
徐一城看着。轻松气氛荡然无存。她眼神阴郁更重,夹杂压抑的愤怒委屈。显然不止工作破事。
要帮忙吗
不用。拒绝得很快,声音冲。随即意识到,深吸气放缓声音,真不用。自己能处理。说完又拿起酒杯,灌得更猛。
徐一城沉默烫菜,看她一杯接一杯喝。气氛沉闷压抑。顾晓茜话少,眼神迷离。不再动筷,撑下巴盯翻滚红油发呆,偶尔灌酒。脸颊红晕明显,眼神失焦。
别喝了。徐一城伸手,轻轻按住她伸向酒杯的手。手很凉,指尖微颤。
顾晓茜像被烫到猛地抽回手,醉眼朦胧看他,眼神受伤小动物般茫然无助。张嘴想说什么,只打了个小酒嗝。
徐一城…含糊叫他,声音浓重鼻音醉意。身体晃,坐不稳。
徐一城叹气,起身坐到她旁边空位,扶住她肩：醉了。送你回去。
顾晓茜像没听见,脑袋一歪,软软靠他肩上。额头抵颈窝,温热带酒气的呼吸喷皮肤上。
含糊嘟囔,又轻又碎：凭什么啊…都逼我…工作烦死了…我妈…说…再嫁不出去…就…断绝关系…
声音带浓重哭腔,滚烫液体毫无预兆涌出,瞬间浸湿他肩头毛衣,灼热一片。我…哪里不好了…徐一城…你告诉我…
徐一城身体僵住。肩上湿意耳畔破碎哭诉,像钝刀子捅进心窝,闷疼。扶肩的手收紧,另一只手迟疑轻落她因哭泣颤抖的背上,笨拙拍着。
没有…你很好…声音低沉沙哑艰涩。不知还能说什么。怀里人滚烫脆弱,哭得像受尽委屈的孩子。平日独立倔强包裹的脆弱,在酒精情绪下毫无保留。
他维持姿势,任她靠着哭。火锅店喧嚣成遥远背景。清晰感受她身体颤抖,滚烫眼泪,低语里沉重的家庭压力和委屈。我也单着背后的重量,真真切切砸在心上。
哭声渐弱,成压抑抽噎,最后只剩均匀沉重呼吸。她靠他肩上睡去,眉头紧锁,泪痕未干。
徐一城小心扶她,买单结账。半扶半抱走出火锅店。冬夜冷风一吹,她瑟缩未醒。安置副驾,系好安全带。歪头睡沉。
车子夜行。路灯光线明明灭灭掠过她熟睡的脸。卸下所有防备,安静疲惫。眼泪哭诉像不真实梦境,但肩头湿冷泪痕提醒着沉重真实。
到她租住公寓楼下。停好车,轻拍醒。顾晓茜迷糊睁眼,眼神涣散。
到了。徐一城解安全带。
嗯…谢谢…含糊应着,摸索开车门。
徐一城不放心,下车绕过去扶她站稳。自己能上去
能…她站稳揉眼,试图清醒。抬头看公寓楼,又转头看他,眼神清明了些,仍带浓重醉意和复杂情绪。张嘴欲言。夜风吹动额前碎发。
徐一城心提起。话在嘴边：别听你妈的,你很好。别给自己压力。甚至——或许,他们可以试试
顾晓茜看了他几秒,最终垂眼睑低语：我上去了。你开车…小心点。声音沙哑倦极。
说完,没再看他,转身摇晃走向单元门,开门,身影消失门禁后。
徐一城原地站着,看冰冷金属门合拢,楼道灯亮起熄灭。夜风刺骨。肩上湿冷处更冷。他抬手无意识碰了碰。指尖冰凉。
未出口的话沉甸甸压回心底。他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引擎声夜寂突兀。车子驶离小区,汇入车流。城市灯火窗外流淌。心却像遗落在弥漫火锅味泪水的夜,空落,失向。
自那晚,顾晓茜人间蒸发。
信息石沉大海。分享链接,无回。隔两天问项目后续,无动静。又几天：最近很忙
屏幕孤零零绿色气泡。
拨一次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再拨,关机。
失落感藤蔓缠绕收紧。她靠肩哭泣的滚烫眼泪灼热呼吸,睡梦紧锁眉头,最后欲言又止转身背影…画面反复闪现。他烦躁扔开手机。办公室明亮灯光下,却觉冷。
她怎么了醉酒失态躲他那条信息有麻烦母亲更大压力
猜测盘旋,无回应。徐一城第一次清晰意识,他和顾晓茜的联系,脆弱得经不起一场醉酒眼泪。他失去她的踪迹,靠近途径。郊外、公司楼下、公交站偶遇的她,像冬日短暂虚幻暖梦。
4、
失落感如阴霾笼罩徐一城。工作间隙,他总点开沉寂的对话框,看那孤零零的绿色气泡发呆。顾晓茜三个字,像悬在心上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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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手机震动。他立刻抓起——徐倩倩。不是顾晓茜。刚燃起的微小火苗熄灭,疲惫更深。喂,倩倩声音沙哑。
哥！徐倩倩元气十足,明天我生日！晚上六点,‘时光小筑’,别迟到！蛋糕订好了！
徐一城这才想起妹妹生日,心绪不宁差点忘了。知道了,忘不了。礼物备好了。
真的什么她追问。
明天见分晓。他卖关子。
切！小气！她不满哼哼,话锋一转,试探道,对了哥…我能多带个朋友吗
顾晓茜姐。聊得可好了,她周末有空。
顾晓茜心跳漏拍,手指收紧。她有空了愿意来联系倩倩了
对啊！徐倩倩浑然不觉,前几天看她朋友圈吐槽加班,聊起来。我说生日,她说有空来庆生。人超好！哥,行吗
徐一城深吸气,强迫冷静。…她有空就行。人多热闹。
Yeah！哥最好了！明晚六点,不见不散！电话欢快挂断。
徐一城放下手机。顾晓茜会来。这名字像石子投入死水,搅乱沉淀的失落。紧张、期待、忐忑翻涌。明天会怎样尴尬疏离若无其事
周六傍晚,时光小筑包间热闹。徐倩倩被朋友簇拥,蛋糕菜肴满桌。徐一城靠边坐,心不在焉应付旁人话题,目光频扫门口。
六点十分。徐倩倩吹蜡切蛋糕。徐一城看着妹妹笑脸,期待沉为失望。她不来了终究回避
门被轻推。浅咖色羊毛大衣身影带着寒气出现。
对不起！堵车来晚了！顾晓茜声音歉意,脸颊微红。她走向徐倩倩：倩倩,生日快乐！抱歉。
晓茜姐！不晚！徐倩倩开心迎上接礼物。
目光聚焦。徐一城看着她。淡妆,柔顺长发,得体微笑,与徐倩倩寒暄,眼神明亮从容,全无醉酒脆弱痕迹。失联像他一人幻觉。
她目光扫过,落在他身上。平静,无尴尬疏离,一丝淡如普通朋友的笑意,轻轻点头。
这平静比回避更显距离。他只能微颔回应。
顾晓茜被徐倩倩拉坐旁边,融入谈笑。徐一城如局外人。看她侧头听徐倩倩说话,偶尔笑眼弯弯。常态恢复,肩头哭泣、车内沉睡、消失无踪的她,似未存在。
聚会近九点散场。徐倩倩被朋友簇拥去KTV。顾晓茜婉拒：有点累,先回。
让哥送你！徐倩倩不容分说将徐一城推来,眼神闪烁,哥！顺路！保证安全！
徐一城未及开口,顾晓茜道：不用麻烦,打车……
哎呀不麻烦！顺路！徐倩倩推她至徐一城身边,交给你了哥！拜拜晓茜姐！拉朋友一溜烟跑。
喧闹散尽,餐厅门口只剩两人。冬夜寒风吹卷落叶。
走吧。徐一城打破沉默,声音干涩,车在那边。
顾晓茜看他一眼,未再拒：嗯。
车子夜行。车内比来时更沉默。徐一城专注前路,余光捕捉她的安静。她靠椅背,侧头望窗外流光,脸上聚会笑容褪去,只剩淡淡挥之不去的疲惫,眉宇笼着薄薄难化愁绪。这神情,瞬间勾回火锅店那晚。
最近…还很忙徐一城试探开口,小心翼翼。
顾晓茜像惊醒,缓缓转头,目光空茫落他脸上,停顿几秒,轻摇头：还好。声音轻飘。
又是拒人千里的还好。徐一城握方向盘手指收紧。失联隔阂如无形墙。许多话堵在喉间：为何不回信那晚发生了什么是否躲他…看着她疏离疲惫侧脸,一字难出。
车过十字路口,红灯。徐一城踩刹停稳。深吸气,似下决心,转头直视顾晓茜。
顾晓茜。他叫名字,声音低沉认真。
她微怔,迎上目光。
那晚…徐一城艰难开口,寻措辞,你喝多…后来联系不上…我…顿住,看她眼中映出的紧张担忧。
顾晓茜静静看他,眼神复杂变幻。红灯倒计时无声跳动：10…9…8…
徐一城以为她仍沉默,她却轻声开口打断：明天…有空吗
他愣住。
我想…去个地方。她声音很轻,带不易察觉恳求,目光却异常坚定,陪我去,行吗
绿灯亮。后车喇叭催促。徐一城猛地回神,松刹启动。
好。回答无犹豫。声音不大,尘埃落定般坚定。无论去哪,背负什么,此刻他只想抓住这靠近机会。
周日,冬日暖阳。徐一城按定位,开车至城南老旧公交总站接她。轻便羽绒服运动鞋,小背包,素面朝天如远足。
车一路南行,市区繁华渐被平房枯黄田野取代。顾晓茜坐副驾,望窗外熟悉景致倒退,眼神放空。
去哪儿徐一城忍不住问。
她沉默片刻,轻声：去我外婆以前住的地方。
徐一城意外。知她是外婆带大,但外婆高中去世,她少提。
车停荒凉城乡结合部。低矮破败平房区,多空置,墙画拆字。枯草寒风中摇,光秃老树伸展枝桠。萧条废弃气息弥漫。
就是这里。顾晓茜推门下车,站路边望荒芜景象,眼神怔忡。
徐一城跟至身边。寒风卷尘土枯叶。
顾晓茜未语,缓步向前,停一棵高大光秃槐树下。树干粗壮斑驳。她伸手轻抚粗糙树皮,缓慢轻柔,如抚久别亲人。
小时候,她终于开口,声音轻飘,外婆在这树下教我背唐诗,讲故事。夏天树荫大,凉快。仰头看枯枝分割灰蓝天,阳光透枝桠投脸上细碎光斑。爸妈忙,一年见不了几次。外婆是我的全部。
语气平静如叙他人事。徐一城站身侧,清晰感受平静下汹涌暗流。安静听。
外婆没念书,但懂好多故事,《白蛇传》,《孟姜女》…嘴角勾起淡含怀念弧度,她说,女孩子要明事理,心气高,不能让人看低。手指无意识摩挲树皮。她走时突然。我住校,赶回…没见最后一面。
声音哽住,停顿许久。寒风卷额前碎发。
后来,这里说要拆,拖拉没动静,彻底荒了。环顾断壁残垣枯草,眼神浓寂寥,有时心里特别空难受,就想回来看看。虽然…什么都没了。
低头看水泥地缝顽强钻出的枯草。我妈…也挺难。忽然转话题,声低,爸走得早,她一人拉扯我。没文化,盼我好,盼我按她认为稳妥路走…嫁人,生子,安稳。她觉得那样对我好,对得起外婆。
徐一城心被无形手攥紧。看她单薄背影冬景荒芜中萧索。终于明白：母亲压力沉重何来,倔强独立何来,那晚泪中委屈外,更有逝去亲情思念与无处安放孤独。
外婆若在,徐一城轻声打破沉默,走至她并肩望老槐树,一定最愿你开心自在,按自己心意活。
顾晓茜猛地转头看他。眼圈泛红,眼底氤氲水光阳光下晶莹。似欲言,唇动了动,最终用力抿紧,转回望沉默老树。
阳光穿稀疏枝桠,脸上投明明灭灭光影。徐一城未再言,静静陪站。承载童年温暖与失去的荒芜地,沉默老槐树下,呼啸寒风似不再刺骨。无声理解与难言疼惜心底弥漫,沉甸,带奇异温度。隔阂坚冰,似于萧瑟冬景中,无声融化一角。
5、
日子似乎重回轨道,但轨道上的列车已不同。
自郊外荒地倾诉后,徐一城与顾晓茜联系复归频繁自然。微信对话框活跃,分享吐槽,偶约晚餐。徐一城感觉她放松了些,笑容多了真切。隔阂坚冰未全消,至少裂开通行缝隙。
但这微妙平衡未能持久。
近来几次联系,徐一城明显察觉顾晓茜回复迟缓心不在焉。信息常隔大半天才得简短嗯或好。约饭十有八九婉拒：加班、赶工、太累想休息。语气客气疏离,刻意拉开距离。
起初,徐一城当她工作确到紧要关头。直到周五晚,他应酬结束路过顾晓茜公司写字楼。九点左右,不算太晚。他下意识抬头望她公司楼层——一片漆黑,仅零星窗口亮灯,早过集体加班时间。
心头掠过疑惑。他鬼使神差停车,走进大厅。保安无聊刷手机。
师傅,十八楼‘启航文化’都下班了徐一城随口问。
保安抬眼看他：启航那个广告公司早下了！最近那层灯关得可早,好像没啥活儿了。
没啥活儿了心猛地一沉。那她频繁的加班、赶工……是骗他为什么被刻意回避的凉意顺脊椎爬升。
他翻出手机,对话框停在昨天中午,他邀周末看展,她回：这周末可能不行,要赶方案,下次吧:(
盯着那小小哭脸表情,指尖悬屏良久。最终,他什么也没发,收起手机,转身离开灯火通明却冰冷的大厅。
被欺骗疏远的感觉不好受。徐一城憋着无名火,混杂失落不解。他不想掉价追问为何躲我,但这回避如刺扎心。工作也不顺,项目数据出岔,被上司敲打。郁闷积至顶点。
下午,他正对屏幕烦躁数字,手机响。顾晓茜。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他愣住。这是她这段时间首次主动来电。憋闷与隐秘期待瞬间交织。他拿起手机走到茶水间角落接听。
喂声音刻意平静。
徐一城…听筒传来她极力压抑的疲惫紧绷,带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你说。心提起。她状态很糟。
那头沉默几秒,只余急促呼吸。然后,她似鼓足勇气,语速飞快：我…我辞职了。今天刚办离职。
辞职徐一城彻底愣住。消息太突然。脑中闪过保安话——没啥活儿了。难道不是没活儿,而是……她出事了
怎么回事语气严肃急切,发生什么了上次见面还好好的经理又刁难你想起她提过的苛刻上司。
不是！她立刻否认,声音陡然拔高,近崩溃尖锐,你别问了行不行！没事！就是…不想干了！没意思！语气抗拒烦躁。
顾晓茜！徐一城也提高声音,连日憋闷被蒙蔽的烦躁瞬间点燃,什么叫没事没事你会突然辞职没事你之前一直躲我加班赶工顾晓茜,你当我是傻子吗
他越说越气,语气冲起来：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告不告无所谓
电话那头死寂。只余自己粗重呼吸,和她压抑细微的吸气声。
仿佛一世纪之久,顾晓茜声音才再次响起,冰冷淬寒,字字带棱角砸来：
告诉你告诉你有何用徐一城,你能替我解决什么让刁难客户消失让甩锅经理良心发现还是让我妈别一天三个电话催婚
声音激动发抖：是！我辞职了！被逼走的！工作失误呵…那点失误算个屁！他们看我好欺负！没背景！我认栽！行了吧！
猛吸一口气,声音带浓重鼻音,强忍委屈愤怒：告诉你除了让你烦,还能怎样徐一城,我的事,自己扛！用不着你操心！
顾晓茜！我不是这意思…徐一城急欲解释。
嘟嘟嘟——
回应他的,只剩冰冷急促忙音。
徐一城握手机僵立。茶水间窗缝灌入冷风,透心凉。耳边回响那句尖锐的用不着你操心！。他烦躁耙头发,一拳狠狠砸向旁边墙壁,指关节钝痛。
本意是关心,想知她发生什么,想分担。可说出口的,却成质问指责。那些憋在心里的话——担心被骗,担心受委屈,担心她扛不住……一句未能好好出口,反成伤人利刃。
她定更气。徐一城懊恼闭眼。辞职大事,她独自承受,甚至被戳穿前仍在隐瞒。而他,未能成依靠,反以最糟方式将她推远。
接下来日子,徐一城陷更深郁闷不解。他尝试发信息道歉,解释只是担心。石沉大海。他打电话,无一例外被挂断。她彻底关闭所有向他敞开的门,消失得比醉酒后更彻底。
徐一城首次清晰感受无力感。他站紧闭门前,明知她在内,或正历艰难,却连敲门机会也无。那份想靠近、想分担的心,被冰冷回避与尖锐话语挡回,淤积胸口,闷得发慌。
他不再尝试联系。上班下班,处理工作,同事聚餐,一切如常。只是偶在深夜,或路过那栋熟悉写字楼时,心口传来清晰沉闷钝痛。他不知她在哪,在做什么,是否找到新工作,是否还为不公离职难过。
她如投入心湖的石子,激涟漪后彻底沉底,留他独对圈圈扩散的失落波纹。
6、
徐一城的生活陷入焦灼平静。表面按部就班,内心却似文火慢烤。顾晓茜的彻底消失,如巨石压胸。
他不再主动联系,只是每天无数次点开沉寂的微信对话框,看那条孤零零的道歉信息和石沉大海的询问。
时间流逝,对话框始终停在他的绿色气泡上。
他旁敲侧击问妹妹徐倩倩。徐倩倩电话里一头雾水：晓茜姐没联系啊。哥你俩吵架了上次生日不是还好好的
徐一城含糊应付,心沉更深。
周末,他拒朋友邀约,在家烦躁整理书架。灰尘阳光中飞舞。手机突在茶几震动,嗡嗡声刺耳。
徐一城抓起手机。屏幕上名字让心脏骤缩——顾晓茜！
他深吸气,指尖带不易察觉颤抖,划开接听。喉头发干。
喂电话那头,顾晓茜声音传来。低哑,含难言疲惫,背景嘈杂人声模糊音乐,徐一城
是我。他稳心神,声音尽量平稳,在哪
在…城东‘旧时光’咖啡馆。她报名字,停顿,似斟酌词句,你…现在有空能不能…过来一趟
语气无之前的尖锐抗拒,反透深深倦怠,甚至一丝几不可察寻求依靠的软弱。徐一城心猛地揪紧。
好。无犹豫,马上到。等我。
挂电话,他抓车钥匙冲出。城东咖啡馆离住处不近,周末下午堵车。他握方向盘手心微汗,脑子乱糟。她主动找他在那电话之后遇麻烦还是…愿敞心扉
车停咖啡馆门口。老城区巷子深处店,门脸不大,木质招牌透岁月痕迹。推门,咖啡香爵士乐扑面。客人不少,多低声交谈看书。
徐一城目光快速扫过。靠窗最角落卡座,顾晓茜一人坐着。面前咖啡几乎未动。简单灰毛衣,发随意挽,几缕碎垂颊边。
她侧头望窗外窄巷偶过行人,眼神空洞迷茫,整个人似被无形沉重阴霾笼罩,散发与咖啡馆温暖闲适格格不入的孤寂脆弱。
徐一城心如被狠拧。快步过去,拉她对面试椅坐下。
顾晓茜似被惊动,缓缓转头。看到他,眼神波动一下,随即黯淡。牵嘴角欲挤笑,只扯出苦涩弧度。
来了。声音比电话更哑。
嗯。他看她憔悴脸色眼底青黑,喉发紧,怎么了出什么事问得轻,怕惊扰。
顾晓茜低头,手指无意识搅冷掉的咖啡,勺碰杯壁,发出轻微单调磕碰声。沉默蔓延。窗外阳光斜照,在她低垂眼睫投小片阴影。
许久,久到他以为她不再开口,她才用几乎听不见声音说：
我…失业快一个月了。她抬头看徐一城,眼神有种破罐破摔的平静,深处藏难掩难堪自嘲,简历投快一百份,面试十几家,没一个成。嫌空窗期长,压工资离谱…呵。
她扯出比哭难看笑容：徐一城,我现在…是彻头彻尾失败者了。
最后几字,轻飘,却带千钧重量砸徐一城心上。
原来如此！徐一城瞬间明白她之前回避、烦躁、所有反常根源！非故意疏远,非不信任,而是失业带来的巨大压力挫败羞耻,让她紧紧包裹自己！她不想让他见最狼狈样！
强烈酸涩心疼涌上喉。他看着眼前倔强挺直脊背,眼神却脆弱如碰即碎的女孩,憋心里的质问郁闷不解顷刻消散。代之排山倒海心疼与护她羽翼下的冲动。
他身体微前倾,隔小咖啡桌,目光灼灼锁她眼睛,语气前所未有郑重不容置疑：
顾晓茜,听着！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工作丢就丢,没什么大不了！不就一份工作找不到,先不找！我养你！
我养你三字,清晰有力吐出,砸安静空气。
顾晓茜身体猛颤！霍然抬头,眼瞬间睁大,难以置信看他。
那双原本黯淡空洞眸子,此刻似投入巨石,激起剧烈波澜。震惊、错愕、茫然……复杂情绪眼底翻滚交织,汇成近乎失神呆滞。
她呆呆看他,唇微张,一字不出。时间似凝固。咖啡馆音乐流淌,周围低语模糊,但这小小角落,空气似被抽干,只剩他那句掷地有声承诺与她眼中剧烈震荡眸光。
徐一城心跳飞快,血液奔涌。看她震惊样,以为被感动,怜惜保护欲热流胸腔激荡。
他伸手,欲握她放桌上微颤的手。
指尖即将触冰凉手背时——
顾晓茜如被烫,猛缩回手！
眼中呆滞瞬间褪去,代之以被冒犯的、受伤的、愤怒火焰！火焰烧得眼通红,几乎喷薄。
你养我声音陡然拔高,带尖锐冰冷嘲讽,如碎玻璃刮耳膜,徐一城,你凭什么
她猛起身,动作太大撞椅子发出刺耳摩擦。周围几桌客人惊动,投好奇目光。
顾晓茜浑然不觉。
她居高临下看坐着的徐一城,胸口剧烈起伏,眼圈红得吓人,泪倔强眼眶打转。声音因激动愤怒而颤,却异常清晰,字字如刀：
是！我现在没工作！找不到！丢脸！但这跟你何干我需要你可怜需要你施舍声音带哭腔,又充满决绝,徐一城,收起你自以为是英雄主义！我顾晓茜再落魄,也用不着你来‘养’！
说完,她看也不看他瞬间煞白的脸,抓起椅背外套桌上手机,转身就走。脚步踉跄却坚决,如受伤急逃陷阱小兽,冲出咖啡馆门,消失窄巷。
徐一城僵原地,如瞬间冰封雕像。伸手尴尬悬半空。那句你凭什么和用不着你来养！如两记响亮耳光,狠扇脸上,火辣辣疼。
咖啡馆恢复平静。舒缓音乐,低低交谈。但他觉世界死寂。缓缓收手握拳,指甲深陷掌心,痛感清晰。
他看对面那杯冷透未动咖啡,杯沿似残留她指痕。巨大失落难堪如冰冷潮水,瞬间淹没。他以为的拯救,在她眼,是居高临下施舍怜悯他以为的承诺,在她心,成刺伤自尊利刃
徐一城颓然靠椅背,闭眼。咖啡馆温暖灯光落身,他只觉刺骨寒冷。这一次,他似彻底将她推开。以最糟、最伤人方式。
7、
咖啡馆不欢而散后,徐一城如被抽干力气。
不再联系顾晓茜,强迫自己不想她。日子机械重复：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偶在深夜惊醒或路过熟悉街角,顾晓茜燃着愤怒火焰的通红双眼和那句你凭什么便不受控跳出,狠刺一下。
他懊悔,更多不解。一片真心想拉她一把,为何换来激烈抗拒伤害自尊倔强还是…她从未将他放心上这念头令他更烦躁。
低气压持续近一周,手机日历提醒突兀跳出——大学母校110周年校庆。
徐一城盯着提醒恍惚。
时间真快。想起班长老周群内组织校庆日返校聚聚,重温青春。他当时心不在焉应了,差点忘。
去吗犹豫。热闹场合似不合他心情。转念一想,回去看看或能摆脱郁闷。他最终给老周发信息确认参加。
校庆日,晴好。深秋暖阳洒校园。梧桐叶金黄飘落。穿学位服拍照的毕业生,返校校友,欢声笑语,青春气息扑面。
徐一城独行林荫道,看熟悉建筑年轻脸庞,心底郁结似被生机冲淡些许。按老周地址,找到聚餐小餐厅包间。
推门,喧闹声浪食物香气涌出。包间已坐不少当年同班。几年未见,有人发福,有人精干,但笑闹绰号一出,时光倒流。
城哥！稀客！老周眼尖,大笑熊抱,以为你小子发达不屑理我们了！
滚蛋！徐一城笑着捶他一拳,被簇拥坐下。气氛热烈,互侃当年糗事,询问近况。他努力融入,暂抛烦心事。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包间门再开。
抱歉！来晚了！清亮女声响起。
徐一城端酒杯的手猛僵。这声音…他条件反射般抬头。
顾晓茜站门口。米白羊绒大衣,浅灰围巾,脸带歉意笑,颊被风吹微红。她的出现让包间瞬间安静,随即爆更大起哄。
顾大美女！
晓茜！可算来了！
罚酒！
顾晓茜被簇拥入内,目光扫过众人,自然看到主位附近的徐一城。视线空中短暂交汇一瞬。她脸上笑容似凝固零点一秒,随即恢复自然移开,如未见他。
徐一城心似被狠撞。她怎会来老周也通知了为何无人告知握酒杯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咖啡馆冲突后首次见面。她的刻意无视,如细针扎心口闷痛。
顾晓茜坐徐一城斜对面,隔几人。脱大衣,内里浅咖色毛衣,衬得温婉。她笑与旁座女同学聊,偶抿饮料,侧脸柔和。似全不受他存在影响。
徐一城无法平静。目光总不由自主飘向她,看她言笑晏晏,不甘失落翻搅。她状态不错,比咖啡馆好太多。找到工作了还是…已彻底放下他
聚餐近尾声,有人提议逛校园重温旧梦。众人响应,闹哄哄起身外走。徐一城故意落后,看顾晓茜与女同学走前。
刚出餐厅几步,一高大身影带惊喜声侧方快步来,目标明确拦顾晓茜面前。
晓茜真是你！
来人深色西装,金丝边眼镜,斯文儒雅,脸带毫不掩饰惊喜笑容。
徐一城脚步瞬间钉原地！无名火噌窜顶！谢新！隔壁系才子,当年疯狂追求顾晓茜,沸沸扬扬！他怎在！
顾晓茜显意外,看谢新,脸上笑容淡,客气疏离点头：谢新好巧。
不是巧！特意打听你们班聚会！谢新笑容满面,语气热络,几年不见,一点没变,还那么漂亮！目光灼灼欣赏,听说还在做广告我公司正好有项目找创意策划,有兴趣聊聊他边说边自然拿手机,加个微信方便联系！
周围同学停步,目光在谢新、顾晓茜及后面脸色铁青的徐一城间逡巡,气氛顿微妙。皆知谢新当年追势多猛,亦知徐顾二人过往。
顾晓茜微蹙眉,似想拒。谢新却已调出微信二维码,手机屏几乎递她面前,热情难拒。
徐一城站人群外围,看谢新殷勤备至样,看那志得意满笑脸,看那黏顾晓茜身上的眼…强烈酸涩怒意如失控洪水,冲垮所有理智！
他猛拨开挡前两同学,几步跨至顾顾二人间！动作带风！
谢新！徐一城声音冰冷,含毫不掩饰敌意警告,如巨石砸微妙空气,晓茜现在没空！
他高大身影压迫横亘二人间,目光如刀锋刺向谢新,似被侵领地雄狮。空气瞬间凝固！众人屏息惊愕看这突来火药场面。
谢新脸上笑容僵住,镜后眼闪错愕恼怒。未料徐一城如此直接具攻击性介入。他扶眼镜,语气转冷：徐一城我跟晓茜说话,与你何干刻意加重晓茜,带挑衅。
有无关系,轮不到你说。徐一城寸步不让,下颌绷紧,眼神凶狠。火药味浓欲爆。
此时,一只微凉柔软的手,轻轻却无比坚定地握住了徐一城垂身侧紧握成拳的手！
徐一城浑身猛震！如电流窜遍！他愕然低头。
是顾晓茜。她不知何时已至他身边。仰脸看他,眼神清澈明亮,含奇异安抚力。对他轻不可察摇头。
然后,在徐一城震惊目光中,在谢新错愕注视下,在众同学屏息围观中——
顾晓茜踮起脚尖。
她柔软手臂环他脖颈,微用力将他高大身体拉低一点。温软带淡馨香的唇,毫不犹豫轻轻印上他嘴唇！
短暂清晰一吻。
时间似静止。
阳光穿金黄梧桐叶,洒斑驳光点。微风拂,卷落叶。周围死寂,唯落叶摩地微响。
徐一城大脑空白。所有愤怒醋意不甘,在那温软触感贴来瞬间,炸粉碎！只剩唇瓣清晰灼热的柔软,与她近在咫尺的坚定光芒眼眸。
顾晓茜很快退开,脚尖落回。脸颊染动人绯红,眼神清亮,坦然看脸色极难看的谢新,声音不大却清晰回荡林荫道,含不容置疑宣告：
谢新,看清楚。她握徐一城的手紧了紧,十指相扣,举至二人面前,这才是我男朋友,徐一城。
8、
那个短暂却石破天惊的吻,如深水炸弹在徐一城胸腔掀起滔天巨浪,余波不息。唇上残留的温软清晰触感,她踮脚时专注坚定的眼神,以及当众宣告这是我男朋友的声音……每一细节脑中反复回放。
那宣告,归属,在醋意挑衅前毫不犹豫的选择。徐一城心若泡温热蜜糖,满足雀跃。猜疑失落争吵的阴霾,被这一吻一句宣告彻底驱散。
校庆聚餐结束,徐一城几乎飘着送顾晓茜回家。车停小区门口,熄火。车内无灯仅仪表盘幽微光。两人未立刻下车。全新、带甜蜜悸动的沉默弥漫狭小空间。
徐一城侧头看副驾上的顾晓茜。昏暗光线,侧脸轮廓柔和,颊红晕未褪尽。他喉结滚动,伸手小心翼翼试探覆上她放腿上的手。
顾晓茜手指微蜷,未抽开。
徐一城心跳更快。他慢慢、一根根将自己手指挤进她指缝,最终十指紧扣。她指微凉,他掌心滚烫。肌肤相贴瞬间,两人皆轻颤。
晓茜…声音低哑,含不自知的温柔珍重,刚才…谢谢你。
顾晓茜转头看他。昏暗光线下,眼亮如星辰,清晰映他影子。她未言,只唇角微弯,露出极浅却极甜笑容。如黑暗中悄然绽放的昙花。
一切尽在不言。
自那日起,徐顾关系进入全新阶段。隔在二人间薄纱彻底掀开,代以恋人特有的亲密甜蜜。每日早安晚安,工作间隙电话粥,下班后约饭看电影压马路。
徐一城发现,恋爱中的顾晓茜褪去防备倔强,会为他冷笑话笑前仰后合,过马路时紧抓他手臂,寒夜将冰凉手塞进他大衣口袋取暖。
她不再是带刺独扛的顾晓茜,而是会依赖撒娇流露小女儿情态的真实恋人。
徐一城沉溺甜蜜,恨不能向世界宣告。他带她参加朋友聚会,大方介绍：我女朋友,顾晓茜。看她被接纳喜欢,心盈满足。
甜蜜持续近一月。周五晚,徐一城加班刚到家,门铃响。开门,门外站一背巨大登山包风尘仆仆年轻人,咧嘴笑露白牙：哥！Surprise！
一搏徐一城又惊又喜,怎么来了不提前说！门外是南方读研的弟弟徐一搏。
项目提前搞定,放几天假,看你呗！徐一搏卸下重包丢地,换鞋探头探脑
哥,你一人没金屋藏娇
徐一城笑着捶他一拳：胡扯！拎包入内,吃饭没想吃什么
饿死！飞机餐难吃！徐一搏瘫沙发,随便,哥你定！
兄弟小区附近安静餐馆。徐一搏兴致讲学校趣事项目见闻。徐一城听着,看弟弟年轻飞扬脸,心中念头愈强。他喝茶放杯,看徐一搏,语气含郑重与不易察期待：
一搏,说个事。
嗯徐一搏夹菜含糊应。
我…交女朋友了。徐一城说,嘴角不自带上笑意。
噗——咳咳咳！徐一搏猛呛,咳脸通红。顺过气瞪大眼看哥,如听天方夜谭
哥！真假铁树开花哪路神仙收你快说！
徐一城被他夸张反应逗笑：少贫！她叫顾晓茜,我大学同学。
大学同学旧情复燃啊哥！徐一搏更来劲,凑近八卦,照片！快！有没瞻仰未来嫂子芳容！
徐一城拿手机,翻出偷拍顾晓茜咖啡馆看书侧影。她安静专注,阳光透窗洒身,镀柔和光晕。
哇！哥！可以啊！徐一搏只看一眼夸张竖拇指,气质美女！难怪拿下我哥！何时带回家见爸妈老妈知道非乐疯！她念叨你人生大事我耳朵起茧！
带回家见父母徐一搏话如闪电点亮徐一城心底盘旋念头。是,关系稳定,该带她见父母了。他几乎能想象母亲见她的惊喜。他看着照片里顾晓茜柔和侧脸,心涌热流。
嗯…是该见了。他点头,心有计划。
次日周六,徐一城约顾晓茜城郊新开湿地公园散步。冬日公园萧瑟美。两人牵手沿木栈道慢行,阳光暖身。
徐一城酝酿一路,终在开阔观景平台停步。他转身面对顾晓茜,手自然搭她肩,目光温柔郑重。
晓茜,开口,声音含不易察紧张,更多期待,下周末,跟我回家一趟我爸妈…想见你。
他清晰看到,顾晓茜脸上原本轻松惬意笑容,话音落下瞬间凝固。如按暂停键。
眼中光芒速黯,代以混杂慌乱抗拒深深忧虑的复杂情绪。她几乎立刻垂眼睑,避开他期待目光。
下周末…吗声音发紧迟疑,会不会…太突然
徐一城心微沉,搭肩手无意识收紧：不突然。一搏回来正好见。我爸妈一直想见你。他试图轻松语气,放心,他们人好,不为难你。
顾晓茜仍低头,手指无意识绞羽绒服衣角,指节用力微白。沉默蔓延,唯风过芦苇沙沙声。
许久,她才似鼓足勇气抬头。脸色苍白,眼盛挣扎近乎恳求脆弱。
徐一城…叫他名字,声轻含浓重不安,我…我没准备好。
为什么心彻底沉下,声音带焦躁不被理解委屈,我们在一起不好吗我爸妈只想见见你认识下…
我知道！我知道叔叔阿姨人好！顾晓茜急切打断,眼圈微红,可我妈妈那边…我还没跟她说过我们…声低含深重无力,你没见过她…她…太强势…控制欲特别强…
她深吸气似汲取勇气：她要知道…一定反对…闹…想方设法拆散…她看徐一城,眼露真实恐惧,徐一城,我真不敢想她知道会做什么…她…真会拿户口本砸你！
最后句,又快又急带哭腔,如被逼绝境小兽。
徐一城看她眼中真切恐惧抗拒,看提到母亲微颤身体,所有期待雀跃瞬间被冰水浇灭。搭肩手无力垂落。
他理解她对母亲忌惮,记得她外婆要心气高的话。可当忌惮如此直接沉重横亘间,成阻挡带她回家理由时,强烈失落不甘如藤蔓缠心。
他以为关系已稳固,可共面困难。看来在她心,母亲压力仍是难逾鸿沟。
所以…声音发涩含难掩受伤,就因怕你妈反对,我们一直…藏着掖着
顾晓茜猛抬头,看他眼中清晰失落受伤,唇翕动几下欲解释,最终只用力咬下唇,重低头,肩微塌,人笼巨大无助愧疚中。
阳光暖洒两人身,金黄芦苇风中摇曳。但此刻,开阔观景台上两人,心却似隔一片冰冷荒原。
9、
顾晓茜的退缩如细刺,扎在徐一城心底最软处。失落真实,不甘亦然。他理解她对母亲的恐惧,那沉重他亲见感受。可理解归理解,当这恐惧成阻碍关系更进一步的理由时,憋闷无力感如影随形。
日子似回轨道,甜蜜依旧,但徐一城能觉顾晓茜心压事。每他无意提家庭父母话题,她总有瞬僵硬沉默,随即岔开。他不再主提带她回家,只默默藏好失落。他不想加压,但那份欲被家人认可、欲与她光明正大一起的渴望,如野草心疯长。
周末,徐一城照例开车回父母家。刚进门,听客厅传来母亲爽朗笑声与一熟悉苍老声音。
奶奶他意外。奶奶住城郊老宅,平时少进城。
哟！一城回啦！徐奶奶坐沙发与徐母聊天,见孙子笑眯眼招手,快过来,奶奶看瘦没！
徐一城笑着坐。徐奶奶拉他手打量：嗯,气色还行,就是看着有心事工作累
没,奶奶,挺好。他忙否认。
徐母端水果笑：妈,别瞎操心。一城好着呢。对了,她转向徐一城,语气神秘期待,上次一搏说你有女朋友了叫…顾晓茜怎不带回给妈看
又来了。徐一城心苦笑,面持平静：妈,她工作也忙,过段吧。
再忙也得见公婆啊徐母嗔怪,藏着掖着干嘛奶奶也在,正好见见！热情看徐奶奶。
徐奶奶本乐呵听着,闻顾晓茜名,笑容微顿。浑浊却清明眼看向徐一城,带不易察探寻：顾晓茜哪家姑娘名儿秀气。
我大学同学,奶奶。徐一城解释,家南边的。
哦…徐奶奶若有所思点头,未追问,眼神多些东西。
午饭后,徐一城陪奶奶小区散步晒太阳。冬日暖阳。徐奶奶走慢,他耐心搀扶。
一城啊,徐奶奶忽开口,声温和,跟奶奶说说,那顾姑娘…人怎样
徐一城未料奶奶问此。他想,嘴角不自带上温柔笑意：她…挺好。独立,有主见,工作认真,就是…有时倔,事喜自己扛。
倔好,倔点不吃亏。徐奶奶点头,似忆起什么,眼神悠远,奶奶年轻时,也有特别要好姐妹,也姓顾,那性子,也倔得很,认定事,九牛拉不回。
徐一城听着,未在意,当老人怀旧。
对了,徐奶奶停步,从随身旧布包小心摸出厚封面磨损旧相册,你爸前阵收拾老宅,翻出老照片。你妈让我带来给你看。
她翻相册,指张泛黄黑白照。
照片上两年轻女孩,穿朴素碎花布衫,梳乌黑油亮麻花辫,站爬满藤蔓四合院门前,笑灿烂青春。
喏,左是奶奶。徐奶奶指圆脸笑眼弯女孩,语气怀念,右是我顾家妹子,顾秀莲。我俩打小一四合院长大,亲姐妹似的。
徐一城凑近看。照虽泛黄模糊,仍见两女孩清秀眉眼。顾秀莲瓜子脸,眼大,笑容温婉。
后来啊,徐奶奶叹气,指轻抚照上顾秀莲脸,她家搬走,说回南方老家…那会儿通讯不便,慢慢断联系…算算日子,六十多年没见…也不知她…还在不在…声含浓浓怅惘。
徐一城看照上笑容温婉女子,心唏嘘。那年代,一别或一生。
对了,徐奶奶似突想起,抬头目光灼灼看徐一城,你手机…有那顾姑娘照吗给奶奶看
徐一城意外,仍依言拿手机,翻顾晓茜朋友圈近期工作照。她穿职业装,对镜头浅笑,眼明亮自信。
递手机给奶奶。
徐奶奶接过,凑近眯眼细看屏幕照。初时平静,带长辈看晚辈慈祥。
然看着看着,脸色渐变！
浑浊眼猛睁大,死死盯屏幕,唇微颤！拿手机手始不受控发抖！
这…这…声抖不成样,充难以置信震惊,秀莲…秀莲！她猛抬头,急切看徐一城,眼盛巨大惊愕近乎失态激动,一城！这姑娘！她…她叫什么名！
徐一城被奶奶剧烈反应吓,忙扶她微晃身体：奶奶！别激动！她叫顾晓茜！怎么了
顾晓茜…顾晓茜…徐奶奶喃念名,眼仍死死盯屏幕,似欲把脸刻心。她大口喘气,胸口起伏,声带哭腔又含失而复得狂喜,像…太像了！眼！鼻！这下巴弧度…天！简直…跟秀莲年轻时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
她猛抓徐一城手臂,力大惊人：一城！快！快告奶奶！她外婆叫什么！是不是叫顾秀莲！
徐一城彻底懵！脑子混乱！像顾秀莲顾晓茜外婆怎可能！他力忆顾晓茜偶提外婆只言片语…她外婆…似真姓顾叫什么晓茜说过…叫…秀…秀什么
一模糊名猛闪脑海！顾晓茜郊外荒地老槐树倾诉思念时,提过外婆名！
秀…秀莲他不确定吐两字。
顾秀莲！徐奶奶声陡然拔高带破音尖锐！皱纹脸瞬老泪纵横！巨大喜悦难以置信冲击令她几站立不稳,全靠徐一城扶！
是她！定是她！我秀莲妹子啊！徐奶奶激动语无伦次,紧攥徐一城胳膊,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六十年…六十年…没想…没想她孙女…竟和一城…她看手机屏顾晓茜照,又哭又笑,泪止淌。
巨大震惊后,难以言喻狂喜席卷徐一城！他看激动不能自已奶奶,看手机里顾晓茜明媚笑脸,一不可思议却清晰念头脑海炸开——晓茜外婆,竟是奶奶失散六十年闺中密友顾秀莲！
缘分！天大的缘分！
奶奶！别太激动！小心身体！徐一城又惊又喜,安抚泣不成声奶奶,心涌巨大激动期待。他几能想象顾晓茜知此消息表情！
他扶奶奶旁长椅坐,让她平复情绪。然后拿手机,指因激动微颤,拨通顾晓茜电话。
电话响几声接起。顾晓茜声带刚醒慵懒：喂徐一城
晓茜！徐一城声因激动发紧,现在在家吗能…现在出来趟有件非常重要事！必须马上见你！
电话那头顾晓茜似被他急切语气惊醒：现在出什么事你慢慢说。
电话说不清！见面说！真非常重要！他语气斩钉截铁,在家等,马上去接你！
挂电话,徐一城看抹泪却脸漾巨大喜悦奶奶,深吸气：奶奶,您先回家休息平复。我马上去接晓茜！带她来见您！
他飞奔开车,心跳快似嗓眼蹦出。车疾驰向顾晓茜公寓。窗外街景飞退,徐一城握方向盘手心全汗。他不知顾晓茜听消息何反应,但他知,横亘他们间、关于她母亲的最大障碍,或…将因这跨越六十年重逢,烟消云散！
10、
车子在顾晓茜公寓楼下急刹。徐一城推门冲出,跑进单元楼。电梯缓慢,他转身冲向楼梯,三步并作两步。
砰砰砰！急促敲门声。
门立刻拉开。顾晓茜站门口,被电话语气吓到,只套厚实米白家居服,发凌乱,脸带睡意担忧。
徐一城到底怎么了她看他气喘吁吁额角冒汗,心提嗓眼。
徐一城喘粗气,一把抓住她手腕,眼亮惊人,声因激动微颤：晓茜！跟我走！见奶奶！现在！立刻！
见…奶奶现在顾晓茜懵了,被他拽踉跄,徐一城你疯了我没准备！头发没梳！衣服没换！而且…你妈…
她慌乱抗拒,眼神本能闪过恐惧。
别管了！徐一城不由分说,半抱着她进电梯,相信我！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语气不容置疑兴奋急切。
顾晓茜一头雾水心慌意乱,被塞进车。车疾驰向徐家。一路追问,徐一城只神秘兴奋答：到了就知道！保证惊喜！
车驶入小区。徐一城停好车,拉忐忑不安甚至想逃的顾晓茜,半拖半抱带至家门口。
门铃按响。
门瞬间拉开。门口站着眼睛红肿却满脸激动喜悦的徐奶奶！系着围裙。
徐奶奶目光越过孙子,直接、紧紧锁定顾晓茜的脸！
顾晓茜如被强穿透目光攫住。那眼神含巨大震惊、难以置信狂喜、深切怀念、失而复得激动！炽热专注令她浑身僵立。
像…太像了…徐奶奶唇剧烈颤抖喃语,浑浊泪再涌。她颤巍巍伸手,似想触她脸又怕惊扰。
顾晓茜吓到,下意识往徐一城身后缩,求助看他。
徐一城忙扶激动欲坠奶奶,声温柔急切：奶奶！别吓她！您看！他快速翻出手机里泛黄黑白老照片,指顾晓茜,再看晓茜！是不是
徐奶奶颤抖手接手机,看照片上年轻温婉顾秀莲,看眼前亭亭玉立神韵依稀的顾晓茜,泪更凶。
孩子…徐奶奶哽咽,一把抓住顾晓茜冰凉手紧攥手心,力大惊人含失而复得珍重,你外婆…是不是叫顾秀莲是不是
顾晓茜彻底惊呆！茫然看激动落泪老人,看激动徐一城,脑空白下意识点头：是…我外婆…叫顾秀莲…
秀莲啊！我的秀莲妹子啊！徐奶奶得肯定答复,放声大哭如委屈孩子,紧抓顾晓茜手不放,六十年…奶奶找你外婆六十年啊…没想…老天爷开眼…把她孙女…送我孙子身边了…
她边哭边语无伦次讲四合院童年,爬树摘枣、挨罚、分享心事…细节清晰如昨
巨大震惊如潮冲击顾晓茜心防。听遥远陌生故事,看照片外婆温婉熟悉笑容,看眼前泣不成声如孩子的徐奶奶…奇异血脉相连温暖酸楚瞬间击中她心。
原来…外婆口中北方大院长大姐妹,是徐一城奶奶！这跨越六十年情谊,竟以此方式,后代身上重连！
徐母闻声出厨房,见此景听徐一城简述,震惊无言,随即巨大惊喜,忙招呼僵立顾晓茜进屋。
那天下午,徐家盈满温情激动。徐奶奶拉顾晓茜手,似有说不完话,翻旧相册指每张照片讲与顾秀莲过往,眼盛浓化不开追忆慈爱。顾晓茜静听,看照片外婆年轻模样,听未闻往事,心弦思念被温柔拨动,眼眶发热。
徐母热情万分,嘘寒问暖,眼中喜爱满意满溢。徐一城口中有点凶未来婆婆形象,瞬被眼前温柔慈祥阿姨取代。顾晓茜心紧张不安,于徐奶奶泪与徐母温柔中,点点融化。
徐一城坐一旁,看奶奶絮叨,看母亲笑不拢嘴,看顾晓茜震惊僵硬渐放松、眼露真切感动温暖…心见家长失落阴霾彻底烟消,代以巨大圆满幸福。
傍晚,徐一城送顾晓茜回家。车停公寓楼下。顾晓茜未急下车。车厢静,唯暖气轻送风声。
她侧头看驾驶座徐一城。路灯柔光透窗洒他轮廓分明侧脸。她忽伸手,轻覆他握方向盘手背。
徐一城微怔转头。
顾晓茜眼在昏暗光线下亮晶晶,似盛碎星。颊带未褪尽红晕,唇角弯前所未有释然温柔弧度。
徐一城,声轻却清晰,带尘埃落定平静一丝不易察羞涩,明天…来我家吧。
徐一城心猛跳！巨大惊喜席卷！他反握她微凉手,指尖激动微颤：真的你…跟你妈说了
顾晓茜摇头,唇角笑意加深,眼异常坚定：没说。但…不重要了。她看他,目光坦然温柔,有奶奶在,有你在…我可面对她了。声更轻却不容置疑,而且…是时候了。
徐一城看她眼中卸重担笃定光芒。握她手,感指尖微凉坚定,暖流涌遍。他倾身,在她光洁额头印下轻柔珍重一吻。
好。低声应,声盈满幸福,明天,我接你。
次日,徐一城精心准备。着正式西装,发一丝不苟,提精挑礼物,心前所未有紧张期待。接上顾晓茜。
她特意打扮,优雅米白大衣,精致淡妆,温婉动人。坐副驾,朝他笑,眼平静含破釜沉舟勇气。
车驶向顾母小区。近目的地,徐一城反紧张,手心冒汗。忍不住瞥顾晓茜。
顾晓茜似察觉他紧张,轻握他手。别怕,声轻带安抚力,有我在。
车停老旧小区楼下。顾晓茜带徐一城上楼。站熟悉防盗门前,深吸气,拿钥匙。
门开。
穿深紫毛衣、盘发、神情严肃中年女人现门口,正是顾母周芳。她看顾晓茜面无表,目光扫到身后高大挺拔提礼物的徐一城时,眉瞬拧,眼锐利如刀上下审视。
客厅气氛凝滞。周芳坐主位沙发,腰背挺直,目光审视施压。徐一城坐侧面沙发,力持镇定礼貌介绍：阿姨好,我是徐一城,晓茜的…
男朋友周芳冷声打断,声无温,晓茜从未提过。
妈…顾晓茜欲开口。
周芳抬手制止,目光钉徐一城：小徐工作家况父母房车年薪连串问题冰雹般砸来,咄咄逼人。
徐一城早有准备,不卑不亢一一答。
周芳听着面无变,眼神审视更重。当徐一城提父母奶奶时,她眉几不可察一皱。
你奶奶周芳语气带丝异样,她…身体好
奶奶硬朗。徐一城捕捉异样,心一动抛重弹,奶奶说,她和晓茜外婆顾秀莲女士,是六十多年前北京四合院一起长大好姐妹。前几奶奶见晓茜照片,一眼认出。
什么！周芳严肃表情瞬间崩裂！她猛直身,眼瞪溜圆难以置信看徐一城,又猛转向顾晓茜,你奶奶认识我妈！
顾晓茜惊,忙点头：真的,妈！徐奶奶有和外婆年轻时合影！她们…是最好的朋友！
周芳如遭雷击僵原地。脸上震惊错愕难以置信交变,终所有凌厉审视如潮褪去,代难言复杂情绪。
她缓缓靠回沙发背,眼神放空似陷久远回忆。许久,长长无声叹气,再看徐一城眼神,审视犹在,冰冷敌意悄然消,多一丝复杂难辨。
后续谈话,气氛虽非热络,周芳态度明显软化。不再问尖锐问题,甚至问起徐奶奶身体,语气含不易察觉关切。顾晓茜悬心,重重落回。她知,母亲心最坚固防线,因外婆跨时空情谊,悄然打开。
从顾家出,天色已晚。冬夜清冽,星光点点。徐一城牵顾晓茜手,走寂静小区。无声流淌劫后余生轻松巨大喜悦。
至顾晓茜楼下,徐一城停步。转身面对她。路灯光线勾勒她柔美轮廓,眼亮如星辰,清晰映他影子。
晓茜,徐一城开口,声低沉温柔带不易察紧张。他松开她手,在顾晓茜疑惑目光中,缓缓单膝跪地。
从西装内袋小心取出深蓝丝绒小方盒。打开盒盖,一枚设计简洁光芒璀璨钻戒静卧黑天鹅绒上,路灯下折射夺目光彩。
顾晓茜眼瞬睁大,难以置信捂嘴！心跳骤停！
徐一城抬头仰望她,目光前所未有虔诚郑重浓烈爱意。一字一句清晰问：
顾晓茜,嫁给我,好吗
夜风轻拂。时间似静止。顾晓茜看眼前单膝跪地男人,看他手中闪耀承诺光芒戒指,看他盛满星光期待眼…过往所有波折误会挣扎退缩…皆化此刻心底汹涌澎湃幸福暖流。
泪毫无预兆涌上,模糊视线。她用力点头,一下,又一下,喉哽咽难言,只伸出手,将那只带微颤手指,坚定伸向徐一城,伸向象征一生承诺星光。
徐一城屏息,小心无比珍重将戒指套她左手无名指。尺寸完美契合。冰凉金属触感,带滚烫温度,瞬间烙进彼此生命。
他起身,将喜极而泣顾晓茜紧拥入怀。冬夜寒冷被炽热体温驱散。星光头顶无声闪烁,见证此刻尘埃落定。
无名指上,戒指折射细碎坚定光芒,如同紧握双手,指向未来共同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