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
直到他十年后在微信上发来一句:
知夏,还记得我吗
那一刻,我才明白,有些名字,就算从通讯录里消失了,也从未在心里淡去。
1
晚风归人
北京的初秋,总是裹着一股不动声色的冷意。
林知夏挤在10号线的车厢里,双手紧紧抱着帆布包,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手机在包里不停震动,她侧身避开一个戴着耳机的男生,艰难地挪出包里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丈夫的微信:
今晚临时开会,不用等我吃饭。
她盯着那句话愣了两秒,默默锁了屏。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七次了。
下班回家的路一成不变,换乘、走路、上楼、进门,像一张事先设计好的模板,生活在那上面一遍遍复印,每一张都一样,每一张都越来越淡。
楼道里昏黄的灯泡摇晃着,电梯贴着新换的物业公告。林知夏踩着高跟鞋,低头打开门。屋子一如既往的干净整齐,甚至有点冷清。她换下外套,进厨房热了一碗汤,没胃口,喝了两口又放下。
窗外的风吹动窗帘,她拉上玻璃门,坐回沙发。手机屏幕上,一条新消息跳进了大学时期的老同学群。
高珩回国了,听说这次是常驻。
她的指尖顿了一下,心跳仿佛在那瞬间被无形按停。
高珩这个名字,已经十年没在她生活里出现过了。可只一秒,它便像闯入静止水面的石子,激起漪涟不止的波纹。
她本能地退出群聊,却没关掉屏幕。那条消息,像钉子一样钉在屏幕中央,擦不掉,也看不淡。
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翻出一个旧钱包。已经泛旧的皮革边角卷起,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它。夹层中,一张照片静静躺着,是大学时期的毕业合影,她与高珩站在最左边,阳光洒在他的眉眼,她偏着头笑,影子落在他的肩膀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留着这张照片。
那天毕业聚餐后,高珩说了句:我送你回去吧。她摇了摇头,说:我一个人可以。
那年她没去送他,也没来得及说再见。
如今他回来了,十年过去,他还记得什么
林知夏合上钱包,站在窗前望着城市的夜。楼下行人匆匆,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又很快被别的车顶替。
她忽然有些冷,不是风吹的,是那种旧梦将醒前的温差感。
手机再次震动,她拿起看,是一个陌生的好友请求:
高珩:知夏,还记得我吗
她没有点同意,指尖停在屏幕上,屏息凝神地盯了许久,最后悄然锁了屏。窗外风又起,吹得那张旧照片从书桌边缘滑落,落在了她脚边。
照片背面,模糊的墨迹上,依稀还看得出两个字的尾音——再见。
2
晚饭后的见面邀请
林知夏盯着那条好友请求,几秒钟后点了通过。
没有寒暄,没有问候,对话框的第一条消息就跳了出来。
我下周三到望京出差,顺便看看老同学。你有空吗
她盯着这句话,脑中一片空白。
十年没见,第一句不是问好,也不是解释,只是像平常人见面那样一句顺便看看,仿佛过去所有的牵绊都可以被简化为顺便两个字。
她盯着那句话,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很清楚自己在这段对话中没什么筹码,十年的沉默不可能只是单纯的遗忘,也许是有意的克制。可不管是哪种,高珩都不是那个该轻易回来的名字。
她没有回。
第二天早上,她依旧准时地出现在公司,例会、跟客户对接、项目沟通,每一项都尽职尽责。下班后,她站在地铁口,犹豫了一下,没有走往回家的方向,而是去了家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她不喜欢咖啡,却喜欢这个地方的窗子,落地、通透,可以看到街对面不断走过的人,像一部无声电影。
她点了杯热美式,手机放在桌上。
十分钟后,屏幕亮起——
知夏,还在北京吗
又是一条来自高珩的消息。
她下意识地想关掉,却又鬼使神差地打字:在。
有空见一面吗我有些话想当面说。
她盯着这句话,忽然觉得有些荒唐。如果真有话要说,十年时间难道还不够如果真的在乎,那年毕业后为何连一通电话都没有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需要见面说的
她很快收到回复。
有些事,晚说总比不说好。
林知夏手指微微收紧,杯中的热美式散着苦味,她没回。
但三天后,还是赴了约。
他们约在西坝河的一家清酒小馆,位置不远,餐厅装修风格和记忆中那家老店如出一辙——木质拉门、昏黄吊灯、墙上挂着一排排手写菜单。
林知夏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他。
十年没见,高珩变了。他不再是那个穿着牛仔裤、背着画板的少年,而是剪着利落短发、穿着深蓝衬衫的男人。
他站起来,对她笑,眼角微微起了细纹。
你瘦了。
她拉开椅子坐下,你也变了。
是啊。他点头,语气平静,时间会改很多东西。
他们沉默了一下。
菜上得很慢,气氛也有些尴尬。高珩一边倒酒,一边问她: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她没多解释,也不想多说。
工作呢
还可以,做项目管理,和数据打交道。
结婚了吗
她顿了下,结了,五年了。
高珩的眼神动了动,垂下视线,祝你幸福。
她想了想,忽然有点好笑:你呢
我
这些年,你去哪了
去了很多地方,一开始在波士顿,后来去新加坡,再后来做点自己的项目,回来是因为公司想进国内市场,我来谈合作。
她点点头,看上去过得不错。
高珩摇头:不算吧,有些事不是赚了钱就能补的。
她想问他到底想补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
知夏。他忽然看着她,你那年毕业前写给我的信,我其实收到了。
林知夏一震,指尖下意识地扣住桌边,你看了
没有。我到现在都没拆。他笑得有点苦涩,太迟了。那时候我回国晚了一天,你已经走了。
那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她抬眼看他,眼神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冷静,你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我这些年一直想问一句,如果我早点回来,我们会不会不一样。
林知夏怔住了。
那一刻,她感觉有人猛地拉开了她心里那扇旧窗,许久不动的尘土在空气中翻飞,她被那些残留的情绪呛得说不出话。
良久,她才开口: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走得太远,我也走得太久。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是时间能拉回来的。
高珩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里的光慢慢暗了下去。
那顿饭吃得不快也不慢。离开餐厅时已是晚上九点,街边的槐树在风里轻轻晃着,洒下斑驳的影子。
林知夏低头看手机,丈夫发来消息:今晚回来吗
她指尖停顿了两秒,打字回:马上。
高珩把她送到地铁口,站在路边没有离开。
知夏。
她转身。
他低声说:那张照片你还留着吗我们站在操场边那张。
她没说话,转身走进地铁闸口。
身后,高珩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她低头,手指在包里轻轻触到那张泛黄的照片,像是确认了什么,又像是,永远放下了什么。
3
雨夜里的对照
深夜的地铁站,空气中夹着一股潮湿的冷意。
林知夏坐在车厢末端的位置,靠着玻璃窗,一路沉默。车厢里的人不多,大多数低头看手机,偶尔有轻微的咳嗽声飘过来。她的手机安静得不像平时,丈夫没有发来任何消息,仿佛早已习惯了她的缺席。
她回想起晚上的那场见面,脑子里像被反复打磨的玻璃,光滑、冰冷、刺眼。
她明明已经告诉自己,不会动摇,不会越界,不会把自己推回过去那种情绪里。可真正面对高珩时,哪怕只是坐着说话,也觉得自己像一张纸,被十年的风吹得薄如蝉翼,随时会被撕碎。
她不是不动心,她只是知道,动了心,日子更难过。
回到家已近午夜,屋里只亮着客厅的一盏落地灯,许致远不在。茶几上放着一碗汤和一张便签:
熬夜别空腹,记得热一下。——致远
林知夏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无措。她不记得上一次许致远这样细心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去年,也许更久以前。
她热了汤,喝了一口,味道平淡得几乎没放盐,却让她心头一阵酸。
洗完澡躺在床上时,她翻开手机,看到高珩发来的消息:今晚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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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回。
但那张合照,她依旧没有丢。
那天以后,高珩没再主动联系她,林知夏也开始努力将自己重新拉回轨道。她把更多时间用在工作上,晚上回家尽量早,跟许致远主动聊些日常,哪怕他大多时候只是点头或嗯一声。
但她清楚,这段婚姻里,温度的缺失早已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填补的。
周五下午,她接到闺蜜周瑜的电话。
下班出来喝一杯我刚被上司骂了,想找个人骂回来。
林知夏笑了笑:你骂我也不还嘴那种
你最好别还,姐今天情绪不稳定。
晚上七点,两人坐在三里屯一家日式居酒屋角落。周瑜喝了两杯清酒后开始吐槽工作,又说起了感情,你知道我前男友昨天跟我说什么吗说他看我朋友圈觉得我过得太好了,问我是不是还想复合。
你回他了
我让他去死。
林知夏笑出了声:果然你才是活得通透的人。
周瑜盯着她:你才是活得小心翼翼的那个。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问你一句,你心里还有他,对吧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搅动杯中的冰块。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做错事,周瑜盯着她的眼睛,但不代表你没想过。
林知夏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赤裸。她太了解她了,连犹豫的细微停顿都看得清楚。
有时候我觉得我根本就不是在活自己的人生,她轻声说,我是小心翼翼地扮演一个‘稳定妻子’的样子。可这个角色,好像越来越不像我了。
周瑜没有接话,只是替她倒满了一杯酒,两人一饮而尽。
晚上十点多,两人告别,她步行回家。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在夜风中簌簌作响,灯光从枝叶缝隙中洒下来,一地斑驳。
拐过小巷口,林知夏忽然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高珩。
他站在她家楼下,穿着深灰色风衣,手里拿着一袋东西。
你怎么在这她走近问。
我刚从三里屯开完会回来,顺路。他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你不是以前很喜欢这家店的芝士蛋糕吗刚好看到,就买了一块。
她看着那袋子,没有接。
你现在是在干嘛她问,声音平静。
回忆。他说,和你站在一起的回忆太少了,我想多留一点。
她低头笑了笑,转身准备走,却听他轻声说:我知道我现在的出现让你难受,我也知道你已经有了你的生活。但知夏,我不是来破坏什么的,我只是想确认,我的遗憾,是不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她顿住脚步。
夜风吹动她的发梢,她站在风里,像被困在一道难解的选择题中。
高珩走近一步,将那块芝士蛋糕递到她手上。
你可以不回我,但别丢下这个。他说,你曾说它是你最喜欢的味道。
林知夏低头看了看那纸袋,终究还是伸手接过。她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转身,只是站在那里,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已经来不及参与她现在生活的人。
风继续吹,像极了那个年少时的雨夜。那时她站在校门口,他撑着伞朝她走来,她没有跟他走;而今晚,他站在她楼下,她也没有让他进来。
但他走了。
而她站在原地,手里那袋芝士蛋糕,传来淡淡的奶香,像是某种错过多年又无法彻底舍弃的味道。
4
合照背后的字
林知夏打开家门的时候,时间刚过午夜。
屋子安静得出奇。她把芝士蛋糕放进冰箱,换下外套,径直走进卧室,房间里灯光昏黄,许致远靠在床头看书,戴着眼镜,手里捧着的是《商业战略决策》。他的世界里一向只有这类清冷的逻辑题,情感的边角,他从不主动触碰。
她在卫生间简单洗漱后躺上床,侧身面对他。
还没睡
许致远合上书,等你。
这三个字像是某种突如其来的柔情,但落在林知夏耳朵里,却像一颗慢慢融化的冰块,凉得她后背发直。
加班了他问。
她点头,和周瑜一起吃了点东西。
喝酒了
嗯,一点。
他没有再问。
卧室里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风吹得百叶窗哗啦响。林知夏觉得闷得厉害,起身关窗。回到床上时,许致远忽然开口:这周日你妈说想让我们过去一趟。
她又开始催孩子的事了
他没有否认,只是点头。
林知夏叹了口气,致远,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有没有孩子。
许致远转头看她,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你觉得是什么
她直视他,我们之间,好像已经很久没说真心话了。
这不就是我们现在在做的事吗他说得平淡。
不,你说话的时候,像在处理工作。
许致远沉默了。
你知道我今天下班回家,在楼下遇见谁了吗她声音很轻,却像在试图打破什么。
他看着她,没有回答。
高珩。她说出名字的时候,明显感到他的身体一紧。
许致远摘下眼镜,放在床头,靠在枕上,你们见面了
他来找我,说是顺路。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问,只是盯着天花板。
我没让他上楼。她补了一句。
我相信你。他说。
这四个字听起来该是安慰,却莫名让林知夏心底生出一丝委屈。
她想说点什么,又咽了下去。她知道许致远是个干净利落的人,从不多问,从不控制,从不猜忌,可也正是这种温吞的信任,让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被放逐在一段感情的边缘,仿佛只要不出错,就可以永远这样维持下去,哪怕早已形同陌路。
我们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过真正的亲密她低声问。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你总是太安静,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苦笑:那你有想过问吗
我以为你不想说。
这一晚,他们谁也没再说话。灯关掉后,床垫中间那一小段空隙像一条裂缝,安静地提醒着他们,彼此早已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周六清晨,林知夏一个人收拾书房,无意中拉开抽屉,看到那本旧相册。
她翻到那张合照——大学时期的阳光下,她和高珩靠在操场边,笑得无忧无虑。他的手挡着光影,落在她肩上。
她把照片翻过来,背后那行模糊的墨迹又一次映入眼帘。她以为那是自己写的,可仔细看,那行字迹明显不是她的笔迹。
毕业快乐。希望你一直笑得像今天一样。
下面还有一排用铅笔淡淡写着的字,几乎看不清,但她慢慢凑近,终于辨认出来。
如果你愿意,我想跟你一起走。
林知夏指尖发颤。她记得,这张照片是高珩寄回来的,那时候她已经开始实习,两人联系断断续续,最后彻底失联。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张普通的合照,却没想到,原来他早就说过了——只是她当年没看到,或者看到了,却没读懂。
她靠在书架前坐下,阳光透过窗帘洒在照片上,那些年少时模糊的情绪,忽然像潮水般涌上来。
她想起他站在她楼下时说的那句话:
我只是想确认,我的遗憾,是不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手机在此时响了一声。
是高珩。
知夏,明天下午两点,红梅路旧书店见一面吧。我把你那封信带上了。
5
未寄出的信
红梅路旧书店藏在一条不显眼的小巷子里,门面窄,门口的风铃因风作响,一声接一声,仿佛在提醒路过的人:别忘了,你曾经来过。
林知夏站在门口的时候,心跳得有些快。她很久没来这里了,从大学毕业后,她甚至连这条巷子都刻意避开。
她推门而入,书店内依旧是熟悉的陈设,木质书架整整齐齐,书的味道混着岁月的尘埃扑面而来。阳光从高处的天窗落下,将整间屋子笼在柔和的光影中。
高珩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白衬衫,手里捧着一本旧诗集。他抬头,看到她,眼里闪过一瞬的亮光。
你来了。他说。
林知夏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高珩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
这是你那年写给我的信,信封背面写着‘毕业那天交给他’,是你室友给我的。
林知夏接过来,封口已经泛黄,边角轻微卷起,纸张上的字迹依旧熟悉——那是她的笔迹。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轻轻撕开封口。
里面是她用蓝色墨水写的信,字一行行整齐,笔触间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情绪。
高珩,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应该是我们已经说了再见。我没敢当面说这些,因为我知道我一说,就会哭。你总是那样温柔又冷静,我不想在你面前掉眼泪。你说你要走,去更好的地方,我很羡慕,也很害怕。我怕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也怕我会一直等。其实我想说,我喜欢你,从大一开始就喜欢你了……
林知夏读到这儿,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信纸。她已经不记得当年自己写这封信时的心情了,只知道现在读来,每一字一句都像是在掀开一层早已结痂的伤口,里面的温度,居然还在。
我那时候,真的想回来看你。高珩开口,但我航班临时改签,等我到的时候,你已经离开学校了。
我记得。她点头,我在等你。
我以为你会再联系我。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
他们相视而笑,却都笑得有些苦。
你知道那段时间我为什么没敢再联系你吗高珩问。
为什么
因为我怕你过得不好。我一想到你可能在咬牙坚持、自己扛着一切,我就愧疚。可如果你过得很好,我又不想再打扰你。
林知夏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我们就这样错过了。
我一直在想,人生是不是早该有一扇门,可以推开、可以走回去,哪怕只一次。他看着她,声音低沉,你有没有后悔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窗外。
书店外,一只橘猫跳上窗台,眯着眼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阳光洒在猫身上,暖得让人恍惚。
我后悔。她终于说,我后悔那年没有鼓起勇气把这封信交给你。
高珩安静地看着她,眼神不带任何埋怨,只有一种漫长岁月后终于归位的温柔。
那你现在呢他问,还后悔什么
林知夏垂下眼睫,我不确定。
你爱他吗他问得直接,却没有半点试探。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爱过。
现在呢
她没回答。
高珩笑了一下,我明白了。
他们之间沉默下来,只听得见风铃轻响和远处街头传来的叫卖声。
知夏,他顿了一下,如果你现在单身,我会毫不犹豫地追你。
林知夏抬眼看他,那一瞬间她看见了他眼里的认真与坚定,不是少年时的意气,而是成年人的笃定。
可你知道我不是。
我知道。他点头,但我想你也知道,我不是来抢走你,我只是想亲手把那封信还给你,然后,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这十年,我没有忘记过你。
林知夏喉咙发紧,眼底酸意漫起。
我不奢望你现在做出任何选择,高珩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还在。
她点了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午后的阳光慢慢往西斜去,书店里的光线也随着时间变化而变得温柔。
林知夏站起身,收好信纸,对高珩说:我该回去了。
他没挽留,只是起身陪她走到门口。
你还会来这里吗她问。
如果你在,我就来。
她笑了笑,轻声说:那就看缘分。
风铃响了一声,她走出书店,阳光洒在她的发间,她回头看了一眼,他站在门内,像是那年夏天从未离开的少年。
她低头走进阳光深处,手机在此刻亮了一下。
是许致远发来的消息:晚上早点回家,我做了你爱吃的番茄牛腩。
6
裂缝之中
回到家时,屋里弥漫着浓郁的番茄牛腩香味。
林知夏脱下风衣,进门那一刻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一如既往地熟悉,熟悉到让她感到一种突兀的陌生感。厨房传来细微的锅铲碰撞声,她走过去,许致远正低头将炖好的牛腩装入碗中,神色专注。
你回来啦。他抬头,语气温和。
嗯。她换上拖鞋,洗了手,在餐桌边坐下。
许致远将热腾腾的牛腩端到她面前,你今天没加班
见了个老同学。她没多解释。
那信还在吗他忽然问。
林知夏怔住,抬起头,什么
你写给高珩的那封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依旧平静,但手上动作停了两秒,你大学时写的那封。
她的喉咙一紧,你怎么知道
你那天出门,抽屉没关严。我看到照片,也看到了信。
林知夏垂下眼睫,没解释,也无从解释。厨房的灯在她头顶晃着,照得她有些眩晕。
我没有看信的内容。许致远又补了一句,但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最近心里在想什么。
致远……她轻声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婚姻像一座没有灯光的房子他看着她,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你在里面摸索,我在里面走路,但我们都看不见彼此。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我不知道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许致远坐到她对面,像是在谈一个冷静的合作方案,可能是从我们决定推迟要孩子开始,也可能是从你开始频繁加班、我开始把电脑搬进卧室的那个晚上。
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林知夏轻声说,我也一直在逃避。
那现在你想怎么办
他问得太直接,直接到林知夏没法立刻回应。
她低头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番茄牛腩,心里忽然泛起一种疲惫。
致远,我们是不是……太安静了
你希望我们吵一架
不。她摇头,我只是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对话。
许致远看着她,眼神有些动摇。
你爱他吗他忽然问。
林知夏身体轻轻一震,你想听实话吗
他点头。
我不知道。她回答。
这个答案像是一根针,扎进了空气里,刺破了所有他们之间虚构的安稳。
我不会再问第二次。许致远站起身,声音低了几个分贝,但我想说一件事。
林知夏抬起头,看见他眼底浮现出一种深藏已久的情绪。
你不是我见过最热烈的人。他说,你一直克制、平衡、体面,可是知夏,人是不能一直活在体面里的。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
你想离开我吗他问。
我不知道。她依旧是这个回答。
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想等那个男人开口。
林知夏心头一紧,像是被戳中某处最软弱的神经。
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他。她说,即使没有他,我们也早就裂开了。
可你从来没想过补。
因为我太累了。她终于说出这句,我累到连修复都不知道从哪开始。
空气沉默下来,只有碗中汤的热气在慢慢散尽。
许致远忽然站起来,进了卧室,几分钟后,他拿出一只旅行箱。
你不是不知道去哪,只是一直等我先离开。他说,现在你不用选了。
她猛地起身,你要干嘛
我搬出去,给你时间。他边说边关上箱子,也给我时间。
致远……
别说了。他走到门口,回头望着她,我不怪你,我也不怪他。我只是,终于承认,我们都过得不快乐。
门关上的那一刻,林知夏呆站在原地,心里像塌了一角。她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可眼泪却在一瞬间涌了上来。
厨房的灯还亮着,桌上那碗番茄牛腩已经凉了。
她坐下,低头吃了一口,味道咸淡适中,却全然无味。
半小时后,手机响了一声。
是高珩发来的:
知夏,我订了后天飞新加坡的票。最后一个晚上,能见你吗
7
再见知夏
林知夏没有立刻回复高珩的消息。
她坐在沙发上,灯没开,屋子里只剩窗外路灯投进来的一片橙光。整栋楼仿佛沉睡了,只有她睁着眼,和黑夜对峙。
许致远走后,家里变得异常安静。没有键盘敲击声,没有晚归的门响,也没有早上厨房里那一杯例行泡好的黑咖啡。冰箱里还剩下一整锅番茄牛腩,她吃了一碗,其余倒进密封盒,塞进了冷藏室,一如她多年来惯用的处理方式:先放起来,以后再说。
她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她也没想过,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竟真的搅乱了她原本以为稳固的生活。
屏幕上的那条消息依旧停在那儿——最后一个晚上,能见你吗
她犹豫良久,指尖停留在输入框上,最终打出了一句话:
地址发我。
晚上七点,她来到约定的地方。
是旧城区一家不大的酒馆,门口挂着低垂的灯笼,雨水顺着檐角滴落,砸在青石地面上。她撑伞走进去,一眼便看见高珩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穿着灰色毛呢外套,桌上放着两杯酒和一盘炒花生。
他抬头,冲她笑。
你还是来了。
你还是点了酒。她坐下,扫了一眼桌面,以前不是不喝酒的吗
人是会变的。他说,尤其在没办法回头的时候。
林知夏没有接话,接过他推来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味很烈,辣得她咽下时有些发苦。
你真的要走了她问。
嗯,合约谈妥了,周一入职。他答得轻松,仿佛只是在说一场平常的短途出差。
你回来,是为了我吗她没绕弯,直接问。
高珩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
可你什么都没做。
我怕做多了你会更难。他苦笑,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不能硬插进去。
所以你只是来确认她目光平静,确认我是不是还在原地等你
不是。他看着她,眼神诚恳,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忘,也不后悔。
林知夏听着,指尖摩挲着酒杯边沿。空气中弥漫着酒气、雨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悸动。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今天说我还爱你,你会留下吗
高珩看着她,久久没有开口,最后却轻轻摇了头。
不会。
她眼中划过一丝错愕。
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他说,是因为我不想你为我留下。你离婚不是为了我,你也不该是为了我才决定什么。你该是为了你自己。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林知夏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之间,不是爱得不够,而是回来的不是时候。
高珩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是一张车票。
这是我第一次出国那天的火车票,我一直留着。你送我到站口那天,说‘你一定会忘了我’。其实你刚转身,我就哭了。
林知夏接过那张已经发黄的票,票面上还有当年他用水笔圈起来的两个字——知夏。
她低头笑了笑,眼角却不知何时湿了。
高珩。她抬眼看他,声音轻得像落雨,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样子吗
他没有说话。
你是我一直想回去的那个梦。她顿了顿,可是我现在不想做梦了。
他点头,我知道。
雨越下越大,窗外模糊成一片。屋内暖黄灯光洒在两人之间,像一场没有高潮的戏剧落幕,静默却有力。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她问。
他笑,这个城市不大,你不想见,我就见不到;你想见,我随时出现。
她举杯,轻轻碰了下他杯沿。
再见。
他没有回再见,只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记得更久一点,再久一点。
那晚他们没有再说别的,只是并肩走出酒馆,他帮她打着伞,走在昏黄雨巷中,一直把她送到出租车门口。
车窗关上的时候,她看见他在雨中站着,没撑伞,眉眼间的少年气不再,只有属于成年人的温和和克制。
她想起那封信的最后一句:
如果你愿意,我想跟你一起走。
她那时没回;而现在,她终于明白了答案——
她想走的那条路,从来都不是跟着谁走,而是自己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