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诉讼材料还带着打印机滚烫的余温,一股微涩的油墨味混在中央空调冷冽的气流里,直往鼻腔里钻。林晚挺直了背脊。脚下的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又孤零零的回响。这条通往会议室的走廊,此刻显得格外漫长而空旷。
林晚
旁边带她熟悉环境的HR主管王姐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别紧张,沈律师看着冷,做事最讲规矩。新人嘛,跟着好好学就行。
林晚勉强扯出一个笑。讲规矩是啊,沈聿那个人,最讲规矩了。
七年前他规划好的未来里,每一步都清晰无比,偏偏她成了那个唯一不讲规矩的意外,亲手撕碎了那张蓝图,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会议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门无声地滑开,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长条形会议桌尽头的主位空着,无形的压力却已经弥漫开来。
林晚的目光瞬间就被那个空位牢牢攫住,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肋骨。
下一秒,门再次滑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外面走廊里更冷冽的空气。深灰色的高定西装一丝不苟地贴合着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袖口处露出半截雪白的衬衫和一枚简约冷硬的铂金袖扣。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却仿佛踏在了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上。
林晚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似乎在倒流,耳膜嗡嗡作响,视野里只剩下那张脸。时间残忍地在他身上雕琢出更深刻的轮廓,褪去了少年气的柔软,只留下刀锋般的冷峻和属于上位者的沉凝威压。鼻梁依旧高挺,薄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唯有那双眼睛……那双曾盛满她倒影、映着星河与笑意的眼睛,此刻像结了冰的深潭,寒光凛冽,不带一丝温度地扫视全场。
他的目光掠过她,没有任何停顿,径直走向主位,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流畅而冷硬。
开始吧。
沈聿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像冰层下的暗流,听不出任何情绪。他随手翻开面前的文件夹,金属笔夹在冷光灯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
好的,沈律。
坐在他下手的一位资深律师连忙应声,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一个并购案的进展。
林晚僵在门边,王姐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她才猛地惊醒地挪到会议桌最末端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她极力垂着眼,盯着自己面前空白的记事本,却感觉那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在她低垂的头顶盘旋。每一次他开口,那低沉平缓的声线,都像冰锥,一下下凿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会议的内容在她耳边模糊成一片嗡嗡的杂音。
世界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隔绝开,只剩下主位上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和他身上那股疏离而强大的冷意,无声地压迫着她。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道的声音,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闷响。
不知过了多久。会议进行到某个需要新助理参与的环节。
新助理
沈聿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毫无波澜的调子,却精准地指向了她,材料。
林晚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直直撞进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那里面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如同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物件。
她手忙脚乱地拿起桌面上那份早已准备好的诉讼材料,指尖冰凉发麻。站起身,绕过半个会议桌向他走去。
走到他身侧,她能闻到他身上极其淡雅的雪松气息,那是他惯用的香水,曾是她无比熟悉的味道,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
她微微倾身,双手将文件递过去。
沈聿没有立刻伸手去接。他只是抬眸,目光从文件缓缓移到她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穿透力。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然后,他才伸出右手。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手背。那触感冰凉,不带一丝活人的暖意,像寒冬腊月里碰到的金属门把手。林晚触电般猛地缩回手,那份文件差点脱手滑落。
沈聿稳稳地接住了文件。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肌肤接触从未发生。他垂下眼睑,修长的手指翻开文件扉页,薄唇微启,吐出的字眼清晰而冰冷:
林晚
他念出她的名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和确认,像在鉴定一件物品的真伪,新助理
是……是的,沈律师。
林晚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发紧,细微地发着颤。
沈聿几不可察地扯了一下唇角,那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个冰冷的嘲讽。他没再说话,视线落回文件上,仿佛她这个人连同她的回答,都瞬间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会议终于结束,众人鱼贯而出。林晚几乎是逃离一般最后一个冲出会议室,背后那道视线似乎还黏着在她身上。
茶水间里,几个妆容精致的女同事正围在一起低声说笑。
林晚端着空杯子刚走近,那说笑声便戛然而止,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哟,新助理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裙、留着利落短发的女律师率先开口,她叫陈薇,是沈聿团队的核心成员之一,第一天直面沈大律师的‘绝对零度’,感觉怎么样她刻意加重了绝对零度四个字,引来旁边几人一阵心照不宣的低笑。
林晚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马克杯壁硌着掌心。
她努力扯出一个平静的表情:还好,沈律师很专业。
专业陈薇挑眉,端起自己的咖啡杯,慢悠悠地搅动着小勺,勺子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他那哪是专业,那是对你特别‘关照’吧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林晚略显苍白的脸上逡巡,沈律可是出了名的对事不对人,今天看你的眼神……她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调子,啧,我们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旁边一个稍年轻的助理小声接口,带着点八卦的兴奋:薇姐,你说……沈律会不会是认出林晚姐了毕竟名字一样,长相也……
闭嘴!陈薇瞪了她一眼,语气却并不严厉,反而带着点纵容的意味,瞎猜什么。她重新看向林晚,笑容带着点看好戏的促狭,不过林晚,作为过来人,友情提醒你一句。沈律师最讨厌的就是公私不分、能力不足还心思不纯的人。在他手下当助理,尤其是你这种‘空降’的……她上下扫了林晚一眼,眼神里的评估意味十足,能撑过试用期,都算你本事大。大家说是不是
几个女同事交换着眼神,纷纷点头附和,眼神里的轻慢和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
可不是嘛,上一个哭着走的那个,才坚持了三天
沈律的标准,啧啧,地狱级难度。
我看啊,有人要打破最快被开除记录了。
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像细密的针,扎在林晚的皮肤上。一股巨大的难堪和孤立无援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将那些刺耳的笑声和议论甩在身后。
回到自己那个狭窄逼仄的临时工位,林晚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外面开放办公区可能投来的视线,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情绪和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爸爸两个字。林晚盯着那个名字,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震动固执地持续着,嗡嗡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催促。
七年前那个混乱而绝望的夜晚瞬间涌入脑海。
父亲那张因愤怒和酒精而扭曲涨红的脸,声嘶力竭的咆哮:你敢跟他走林晚!你跟他走,就永远别认我这个爸!我会毁了他!我说到做到!他那个法律系高材生我让他连毕业证都拿不到!你信不信!
桌上廉价的玻璃杯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碎裂的声响刺破了她的耳膜,也彻底粉碎了她对未来的所有幻想。
最终,在手机震动快要结束的那一刻,林晚猛地掐断了电话。屏幕暗了下去,像她此刻沉入谷底的心。
她不能接,至少现在不能。她需要这份工作,需要这个安身立命的机会,需要……离那个人近一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这个念头卑微得让她自己都感到心酸。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脑屏幕上堆积如山的卷宗扫描件上。
沈聿冰冷的目光,同事的嘲讽,父亲的威胁……所有纷乱的杂音都被她强行屏蔽。
然而,平静只是暂时的假象。几天后,一场巨大的危机毫无征兆地降临。
林晚负责扫描归档并初步整理一份标的额巨大的并购案核心文件。这案子关系到律所一个极其重要的长期客户。她反复核对过清单,确认所有文件都清晰无误地扫描上传到了律所内部的加密系统,并做了标注。可就在项目组第二天准备向客户做关键汇报的前夕,风暴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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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
陈薇的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屋顶,她举着自己的平板电脑,脸色铁青地冲到林晚的工位前,屏幕上赫然显示着那份并购案文件中的一页关键股权协议扫描件,你看看!这上面是什么!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凑近一看,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那份至关重要的协议签名页上,本该是客户清晰签名的地方,竟然被一个极其醒目的、歪歪扭扭的、极其幼稚的涂鸦覆盖了!那涂鸦看起来像个拙劣的鬼脸,张牙舞爪,充满了恶意和嘲讽!
这……这不可能!
林晚失声叫道,脸色煞白,我扫描的时候明明是完好的!系统里……
系统里
陈薇厉声打断她,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现在系统里显示的就是这个!原始纸质文件呢沈律让你扫描完立刻归档,你放哪里了!
林晚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记得清清楚楚,扫描完成后,她按照流程将那份纸质文件放进了标有待归档的文件筐里,就放在档案室门口那个公共区域的文件车上!她跌跌撞撞地冲向那个角落,文件筐里空空如也!
找不到了是吧
陈薇抱着手臂,冷笑连连,声音足以让整个开放办公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林晚,你真是好本事!这么重要的文件,扫描弄出这种低级笑话,原始文件还给你弄丢了!你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卧底吗还是觉得沈律对你太‘客气’了我看你怎么收场!等着卷铺盖滚蛋吧!
周围的同事纷纷围拢过来,看着陈薇平板上的涂鸦,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充满了惊疑、指责和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意味。
林晚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像被扒光了衣服丢在聚光灯下,百口莫辩。巨大的恐慌和冤屈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一个低沉冰冷、足以冻结空气的声音:怎么回事
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迅速向两边退开。
沈聿站在那里,西装笔挺,脸色沉凝如水,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他的目光掠过陈薇平板上的涂鸦,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最后定格在林晚惨白如纸的脸上。
陈薇立刻迎上去,语速飞快地告状:沈律!您看!林晚负责扫描归档的K&G并购案核心文件,扫描件被恶意涂改,原始文件现在也找不到了!明天就要向客户汇报,这简直是重大事故!肯定是她工作严重失误,甚至……
原始文件在我办公室。
沈聿冷冷地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陈薇。林晚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沈聿。
沈聿的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地扫过陈薇,然后落在林晚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冰冷中似乎又压抑着一丝别的什么。扫描件的问题,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冰珠落地,去调取昨天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档案室门口及扫描仪区域的监控录像。现在。
他的指令简洁而有力,瞬间扭转了局面。陈薇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还想说什么,却被沈聿一个冰冷的眼神慑住,不甘地闭上了嘴。
负责IT的同事很快调来了监控。高清画面在会议室的屏幕上播放出来。时间轴清晰地推进到昨天下午三点十五分:林晚仔细地将扫描好的那份纸质文件放入待归档文件筐,转身离开。几分钟后,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画面边缘。那人戴着口罩和帽子,刻意压低了头,但身形和走路的姿态……林晚的心猛地揪紧!是陈薇!只见陈薇迅速靠近文件车,左右张望了一下,飞快地从筐里抽走了那份K&G并购案的文件,塞进自己随身的大托特包里。紧接着,画面切换到扫描仪区域附近的另一个摄像头,时间显示为三点半左右:陈薇独自一人操作着扫描仪,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她正在扫描那份文件!扫描完成后,她对着电脑屏幕操作了一番,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然后迅速删除了本地记录,匆匆离开。
铁证如山!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陈薇身上。她的脸由青转红,再由红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陈薇,
沈聿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解释。
不……不是我!沈律!是……是林晚陷害我!
陈薇猛地指向林晚,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眼神疯狂,是她!她故意让我去拿文件的!是她让我改的!
哦
沈聿微微挑眉,眼神锐利如刀,监控显示,林晚离开后,是你主动靠近文件车拿走的文件。扫描仪操作记录里,也只有你的权限登录和操作痕迹。你告诉我,
他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陈薇踉跄后退,她怎么‘陷害’你用意念操控你的行为
陈薇被噎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任何狡辩的话。
她精心策划的嫁祸,在沈聿冷静而高效的追查下,如同阳光下脆弱的肥皂泡,瞬间破灭。
收拾你的东西。
沈聿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宣判了她的结局,立刻离开盛和。法务部会处理后续事宜。
陈薇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崩溃地哭嚎起来,很快被人事部的人带离了现场。
一场闹剧尘埃落定。
同事们看向林晚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充满了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林晚站在那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她看着沈聿冷峻的侧脸,他刚才那雷霆万钧的手段,那句原始文件在我办公室……难道他从一开始就察觉了异常还是说……他一直都在暗中……看着她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微弱的暖流交织着涌了上来。
危机解除,但工作还要继续。
为了赶在明天汇报前重新整理好所有材料,林晚主动留下来加班。偌大的办公区只剩下她一个人,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起身去档案室查找一份补充材料。档案室在楼层最深处,高大的金属档案柜如同沉默的巨人,排排矗立,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特有的陈旧气味。林晚刚找到需要的文件盒,还没来得及抽出,身后咔哒一声轻响。
档案室厚重的金属门,被关上了。
林晚心头一跳,猛地转身。
沈聿就站在门边,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唯一的出口。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挺括的白色衬衫,领口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一点凌厉的锁骨线条。
他没有系领带,那根深蓝色的丝质领带此刻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脖子上,透着一股危险的慵懒和……疲惫暖黄色的顶灯落在他脸上,柔和了白日里那份刀锋般的冷峻,却也让他眼底深藏的某些东西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那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只剩下档案室特有的干燥纸张气息和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冷香,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沉沉地笼罩下来。
林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抵在了冰冷的档案柜上,退无可退。她攥紧了手中的文件盒边缘,指尖冰凉。
沈聿一步步走近,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压迫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跳上。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如同猎人锁定了无处可逃的猎物。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停下。
林晚,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磨砺般的质感,像砂纸刮过她的神经,危机解除了,嗯
他微微俯身,强烈的男性气息混合着雪松的清冷瞬间将她包围。
林晚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眼睫,以及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阴翳。
现在,
他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额发,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了。
林晚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声音因为紧张而发紧,带着一丝强装的镇定:沈律师,现在是工作时间,而且这里是办公室。我们……应该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
沈聿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下一秒,他猛地抬手!
不是对她,而是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力道,一把扯松了挂在他颈间的领带!那根深蓝色的丝质领带被他粗暴地扯开,随意地甩在旁边的档案柜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个动作充满了野性和侵略性,瞬间打破了所有属于沈律师的冷静自持的伪装。
他再次逼近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没有缝隙。
林晚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热意,和他身上那股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他低下头,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惊雷一样在她耳边炸开,每一个字都带着七年前积压的沉痛和此刻翻滚的戾气好。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那现在,我们来谈私事——
档案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无限放大,只剩下两人沉重交错的呼吸声。
沈聿最后那句低沉而饱含戾气的谈私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晚的心口,激得她浑身一颤。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七年的时光,七年的隔阂,七年的委屈和思念,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强装的冷静和防线。
谈私事
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尖锐和长久压抑的痛楚,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沈聿!你想谈什么私事!谈七年前我为什么像个懦夫一样不告而别谈我为什么连一句分手都不敢当面跟你说!
她用力推开他抵在档案柜上的手臂,力道之大,连自己都踉跄了一下。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却越抹越多,声音哽咽着,充满了绝望的自嘲:对!是我甩了你!是我林晚对不起你沈大律师!是我活该!我活该这七年没有一天睡过好觉!我活该看到你就像老鼠见了猫!我活该……
为什么
沈聿猛地打断她失控的控诉,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那双紧盯着她的眼睛里,冰层彻底碎裂,暴露出底下翻腾的赤红岩浆,那是压抑了整整七年的痛苦、不解和愤怒,林晚!告诉我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说服自己,这七年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笑话的理由!
他双手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强迫她直视自己,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你林大小姐终于觉得,我沈聿配不上你了!
肩膀传来的剧痛让林晚倒抽一口冷气,却也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痛苦,看着他眼底从未消失的爱与恨交织的痕迹,她筑起的心墙轰然倒塌。
配不上
她喃喃地重复着,泪水流得更凶,却带着一种近乎凄凉的惨笑,沈聿,是你太耀眼了……耀眼到,我父亲觉得你是我奔向光明最大的绊脚石!
她闭上眼,七年前那个绝望的雨夜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父亲那张因暴怒和酒精而扭曲的脸,砸碎的玻璃杯,声嘶力竭的咆哮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荡:
【‘你敢跟他走林晚!你跟他走,就永远别认我这个爸!我会毁了他!我说到做到!他那个法律系高材生我让他连毕业证都拿不到!你信不信!’】
他查到了你的一切……你的学业,你引以为傲的奖学金,你为了接济家里而做的所有兼职……他手眼通天,他说要毁了你……
林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他真做得出来!我知道他真做得出来!沈聿,你那么努力才走到今天……我怎么能……我怎么能看着你因为我,前途尽毁,被打回原形
她睁开泪眼朦胧的双眼,绝望地看着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跑了……像个懦夫一样跑了……因为只有我消失,彻底离开你的世界,他才会觉得‘惩罚’够了,才会放过你……沈聿,这就是你要的‘理由’!够了吗!
最后三个字,她用尽力气嘶吼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疲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档案室里只剩下林晚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沈聿抓着她肩膀的手,力道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只是僵硬地停留在那里。他脸上的暴怒、戾气、质问……所有的激烈情绪都凝固了,然后像退潮般迅速褪去,只剩下茫然和难以置信。
他深邃的眼底,只剩下被惊涛骇浪冲刷过后的狼藉和一片深不见底的痛楚。
他死死地盯着林晚布满泪痕的脸,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他恨了七年、怨了七年、百思不得其解的分手理由,原来是这样一座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脊梁的大山。
原来,她不是放弃了他。
原来,她是在用自己的离开,笨拙地、绝望地……试图保护他。
原来,这七年的分离和怨恨,都建立在一个如此沉重而荒谬的牺牲之上。
呵……
一声极其压抑的苦涩和自嘲的短促笑声,打破了死寂。沈聿缓缓地松开了她的肩膀。他的身体似乎微微晃了一下,向后退了小半步,靠在了冰冷的档案柜上,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他抬起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手指微微颤抖。
再放下手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颠覆后的荒芜。他看着林晚,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后浑浊的海面,翻涌着后知后觉的心疼、迟来的理解,以及那从未熄灭、此刻却更加汹涌的爱意。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林晚以为时间已经停止。
窗外的霓虹光影在他脸上无声地流淌,切割出明暗交错的轮廓。
终于,他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小心翼翼的确认:
所以……这七年,
他艰难地寻找着措辞,每一个字都异常沉重,你是因为这个
林晚用力地点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
沈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了七年的浊气全部排出。
他站直了身体,高大的身影再次将她笼罩,但这一次,那压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而坚定的力量。
他伸出手,这一次,动作不再是粗暴的禁锢,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温热的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轻轻拂过她冰凉潮湿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拭去那不断滚落的泪珠。他的指腹有些粗糙,划过肌肤的触感,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驱散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林晚的身体在他温柔的触碰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积压了七年的委屈、恐惧、思念,如同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更汹涌的泪水决堤而出。
她再也支撑不住,像一只在暴风雨中折断了翅膀的鸟,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没有预想中冰冷的档案柜。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将她整个人密不透风地拥进了一个温暖而宽阔的怀抱里。
沈聿将她用力地按在自己胸前,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弥补那错失的七年光阴。
他的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林晚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感受到他同样急促的心跳,感受到他喉结压抑的滚动,甚至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从胸腔深处传来,带着细微的震颤和浓得化不开的疼惜:
傻晚晚……
他叹息般地低语,那声暌违七年的亲昵称呼,瞬间击溃了林晚最后的心防,你怎么这么傻……
林晚的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属于他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洗发水味道,将她彻底包围。
紧绷了七年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让她全身脱力,只能紧紧地抓住他后背的衬衫布料,像个迷路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沈聿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拥抱着她,大手一下下,无比珍重而轻柔地拍抚着她单薄颤抖的脊背。
仿佛在无声地承诺: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结束了。那些沉重的枷锁,由他来斩断。
档案室里,只有她压抑的哭泣声和他沉稳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七年分离后,第一个真实而温暖的音符。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车流如织。
盛和律所顶层,那间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独立办公室内,却流淌着一种与窗外喧嚣截然不同的静谧与暖意。
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将城市的浮华尽收眼底,也映出室内相拥的身影。林晚靠在沈聿宽厚的胸膛上,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而令人安心的气息,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那些积压了七年的惊惶与冰冷,正一点一滴地被这真实的温暖驱散。沈聿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手臂环着她的腰,力道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着,仿佛要将过去七年的空白,用此刻无声的陪伴慢慢填满。
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支样式有些老旧的深蓝色钢笔。笔身沉稳,笔帽顶端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磨砂质感的黑曜石。
那是林晚在大二那年,省吃俭用了整整一个学期,才买得起的一份生日礼物。她记得当时沈聿接过笔时,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瞬间亮起的光彩,和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时,掌心滚烫的温度。
它还在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沙哑和难以置信的惊喜,微微从他怀中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支笔上。
沈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他松开环着她的手臂,探身过去,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拿起那支笔。钢笔在他指间被把玩着,动作熟稔而珍视。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笔身上,眼神深邃而柔和,这些年,签过无数文件,起草过无数诉状,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向她,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将人溺毙,只有握着它的时候,才觉得……落笔心安。
落笔心安四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晚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她想起七年前自己将这支笔塞到他手里时,笨拙而真诚的话:沈聿,以后你用它打赢的所有官司,都有我一份功劳哦!
原来,他一直记得。
原来,这支笔早已不是一件物品,而是她未曾真正离开的证明。
沈聿看着她眼中涌动的情绪,忽然将钢笔翻转,轻轻放进了她的掌心。微凉的金属笔身贴上她温热的皮肤,带着他指尖残留的温度。
聘礼。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抬头撞进他深邃而专注的眼眸里。
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再无丝毫冰封的痕迹,只剩下失而复得的珍视和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七年的时光洪流仿佛在这一刻倒转、凝滞,最终沉淀为此刻眼底最纯粹的光亮。
窗外的万家灯火如同流淌的星河,映照在她含笑的眼底,熠熠生辉。
她握紧了掌心那支承载了太多时光与心意的旧钢笔,指尖感受到那熟悉的纹路,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她微微踮起脚尖,迎向他专注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无比明媚、足以点亮整个夜空的弧度,清晰而坚定地回应:
嫁妆。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聿眼底最后一丝克制的波澜彻底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出的、足以焚尽一切的光亮。
他低笑一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带着尘埃落定的满足。
随即,他俯下身,用一个迟到了七年的、温柔而虔诚的吻,郑重地落下了属于他们崭新未来的第一个印记。
窗外,城市的灯火无声流淌,汇聚成一片温暖的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