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十一日
陈旭给余年打电话,询问:
何时毕业归家,今天端午你都没回来,六月一日老姨领孩子来玩,咱们一起去莲花岛。
余年思索片刻,承诺明早坐最早的一班车回家。
当晚她和朋友吃完饭在19:00左右到家,因为临时决定回家,连夜收拾行李。
万般不舍,此一别不知何时相见,一夜未眠。
翌日天亮,夏季的天总是那么早亮,晨时还是有些凉,望着生活了四年的城市,余年万般感慨,照了一张景色。
配文案:分别总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成长痛。
余年临行时大部分行李都邮寄走了,最后带走的就是一个黄色的行李箱,身背着深咖色挎包。
头发也是昨晚现让室友帮染的,以前的发尾是紫色的,这次是红色,挺上色。
一宿没睡的自己,没有一丝疲惫,直奔车站。
其实余年半夜肚子就饿了,但着急回家也没有吃个早饭。
在车上又饿又困,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路上陈旭和老姨相继发消息询问到哪了。
落地打车回家,家里只有老姨,老姨拉着余年絮絮叨叨了很多,说着问余年
你看见你大舅啥样了吗
没有
谷贤华便掏出手机给余年看。
妈呀,怎么瘦成这样了咋一看以为是我姥爷,这腿也有毛病了
哪天回去看看,想看看你们。还念叨陈州三个月没回来了。
眯一会,陈旭就领着弟弟妹妹来了。
看见孩子的第一刻,余年笑道:这谁家的小黑孩啊转头问老姨谷贤华:
之前不透白透白的吗,咋这么黑了
陈旭也笑道:对啊,之前不可白了吗咋这么黑呢还能唔回来了吗
谷贤华一边给孩子梳头一边埋怨道:孩子淘加上学校总上操,这一春秋没少在外面耍。
转头又问余年:这次就算毕业了不回去了
余年笑道:嗯呐,就等毕业证下来找工作了。
那哪天回家看看你大舅吧,你大舅说想你们了,尤其陈州,念叨着都三个月没见到了,哪天咱们几个一起回去……
一行人说说闹闹,五个人打了两辆车过去。
余年领着孩子先行坐车离开,网上找个黄牛票价五个人175,便宜80。
早上八点钟,落地C城的时候天气还比较凉,余年穿的是长袖,到莲花岛的时候正值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
谷贤华让四个孩子站一起拍张照,树荫下三大一小,余年的红头发格外扎眼。
进去了里面没什么意思,余年四处看了看,一些复古的玩意,有一圈48的骆驼。
陈旭转头问小孩:骑不骑骆驼
小孩捂着鼻子答道:不要,好臭啊。
转头看见复古社一行五人进去了。
这都我小时候见过的,你俩是不是没见过。
陈旭指着复古社里面的鸡笼、缝纫机什么的,余年和陈州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这些复古的东西。
余年笑道:这谁会不知道啊,我小时候也见过。
陈州说:家里之前不也一堆吗。
陈旭看着一个大型机器,左拍拍右看看,疑惑道:这是什么
余年看这个有些眼熟,回答道:好像是小时候大道放的电影的那个。
这时谷贤华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着陌生的号码询问陈旭:3187是谁的号啊
陈旭摇了摇头,可能打错了
谷贤华没有在管,可手机响了又响。
这人到底是谁啊,一直打电话。
那你就接呗,没准有急事。陈旭答道。
谷贤华抱着疑惑的眼神,缓缓向上接听。
什么
快别玩了,赶紧走!说完,谷贤华头也不回的往回走。
余年等人一脸懵逼,但听着哽咽的声音也知道家里出事了。
他咋这么虎呢怎么这么虎啊!
余年转头看向陈州,陈旭追着老姨询问怎么了,转头让余年通知自己母亲。
余年给父亲打了个电话,挂断后发微信向其表明可能是喝农药了,让其委婉告知母亲。
谷贤华沉浸在悲痛中,哭泣个不停,转头走到检票处,陈州询问出口在哪。
工作人员让转头直走,陈旭表明家里有事,通融一下。
谷贤华早已经泣不成声,余年陈旭二人分别打车,边等边安抚摇摇欲坠的谷贤华。
望着这车一时半会还不来,陈旭眉眼中的担忧都要溢出来了。
旁边的小孩还不知什么情况,嘟囔了一句什么话,立刻被余年堵住嘴。
余年打的车先过来了,陈旭决定她和谷贤华先行离开,直奔老家。
余年领着弟弟妹妹,去找父母。
路上发微信询问陈旭,陈旭说老姨一直在哭,也简单说明了情况。
匆忙回家收拾行李,将其脸上的妆胡乱擦掉,首饰统统摘掉,换上黑色衬衫,带点水和手纸匆匆出门了。
一路车上谷贤芝抽泣不停,余年一直安抚开解。
肯定是手术不成功,那个医院就是不行……
早知道我就早点送钱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最后一面了。
病早点治,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余年一边递纸一边安抚她喝点水。
问题不在你,人家自己想开了,做那个就是准备好了。
人要是命不该绝,咋的也被发现了,就是命数到了,自己也想开了,做这个决定就想好了。
谷贤芝一直自责,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外流,丝毫没听出来余年的话外音。
那瘦的,一个大男人90来斤,哪一天肯定不能跟大医院比,这手术就是没手术好,就这手术的事,要不不能这样……
余年蹙眉,给她擦眼泪,意有所指道:问题根本不在病,在脖子。
谷贤芝还在哭泣:早点拿钱就好了,你大舅在家烧了一个月,啥病不得烧严重了,之前在大医院都调理好了,非得转去小医院……
余年一直轻哄她,这时陈旭给开车的男人打来了电话,询问到哪了。
男人回答还有半个点就到。
男人默不作声的抽烟,瞅一眼副驾的男孩,将烟盒扔给他。
想抽就抽吧。
男孩也没推脱,点了起来。
过了不大一会,陈旭给谷贤芝打电话。
我们马上到。
你大舅还有没有活气你让他挺住。我马上就回去了。
我问你大舅……还有没有活气
没有活气了
没有……活气了
余年低头看向自己静音的手机,陈旭的未接来电有5条。
谷贤芝挂了电话,泪如雨下。
像是得不到糖果的孩子一样,嘴紧紧抿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等四人赶到,走进那个仓库,看着周围围着地下躺着的男人,谷贤芝哇地一声跪倒在男人的旁边。
她颤颤巍巍地伸手将黄布摘下来,旁边人要拦着,谷河说让他大姑看一眼。
余年在旁边看着底下的男人,与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悬殊,男人皮肤黝黑,本就不算高颧骨凸显出来,眼睛和嘴都大大的张着。
旁边的亲戚赶紧催到抬出去抬出去,谷贤芝要扑过去在看却别人拦着,谷河也喊道:
抬走抬走!
谷贤芝赶紧追了出去,余年还没等去追,就有人在他前面晕过去了。
低头一看,是她舅妈,旁边是她姐,她伸手去帮她姐拉,奈何女人实在是太重,周围人喊着掐人中,余年狠狠的嗯了一下,女人缓缓苏醒,旁边有很多亲戚围绕,余年也不在凑合直接绕过去找她妈。
乱哄哄的,大家帮忙抬着放进棺材,谷河亲自抬的。
余年的姥爷看见大姑娘回来,相拥而泣。
其他老爷子对谷贤芝说:你大哥想找你妈,进你妈那里。
但他是属于横死的。不能进。
你大哥就念叨着埋在她妈旁边。
余年近视眼,从远处望去,姥爷次着大牙,眼睛都看不见,不知道的以为在大笑。
近看眼睛早已经睁不开,整个眼眶到颧骨都是红的,像是把血都哭出来了。
余年现在回想起来,有些记不清了。
回过神来已经头戴孝布,站在棺材旁边,听着白事司仪喊道:
一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余杭等人是女子,只需要鞠躬。
谷河跪在棺材前,听着司仪喊
一杯酒敬天,一杯酒敬地,一杯酒敬父亲。
谷河一遍一遍的倒酒。
最后谷河爬过去,肥胖的身躯显得有些滑稽,给他爸把酒倒上。
听着司仪念叨着,手里掐着黄色的纸铜钱,喊完一扬,黄钱缓慢地飘下来,在余年眼中一切都慢了下来。
纸钱不停的需要人烧,一沓一沓的,火光烤着众人。
棺材前摆的是一个小灵堂,照片是没生病前照的,那时候的样子,是余年记忆中的样子。
陆续来来往往了很多人,谷贤芝一遍遍地哭泣,三姐妹都不好受。
最难受的莫过于当事人的父亲,一遍遍拿着苍老的手重重的拍打自己的脑袋。
由于年事已高,动作迟缓,显得有些滑稽。
为什么不是我,都赖我,我这腿不好,走路慢悠悠的。
都赖我啊~都赖我!
要是死的人是我就好了。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我怎么活啊。
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不扎我们心吗
大家一遍遍交代着,阴阳先生说五点到七点点葬,老爷子不想那么早,拼命地哭,最后的最后,也只能七点了。
余年和陈州被叫去推姥爷回去,大舅帮忙看着推,进不去打算让姐弟二人扶着,一起身轮椅湿了。
你尿裤子了大爷
随即回头跟另一大爷说:大爷尿了,你给他换个裤子。
余年交代陈州后去找她妈,看着她与大姑姥她们一起站在事发地点,旁边还有个余年不知道叫啥但熟悉的老头。
是这个绳子谷贤芝看着地上的拇指粗的白色麻绳,问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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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指着东南角梁上,沙哑的嗓子回答道:嗯哪,就在这挂到,你看着都没灰。
谷贤芝刚平复的心又在此时爆发,泪水淹没整个仓库,而那眼睛早已经连着脸蛋红肿了起来。
陈旭叫走余年,让上里屋写个字条,三十块钱,余年走进屋里,三个人坐在炕上,询问自己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两个对联就写好了。
出门将圆形的奠支起来,把名字用牙签别上,名字别在左边。
余年感觉身子已经有些疲惫,掏出手机一看已经3点了。
细节也有些记住不了,只觉得脚有些站不住了。
忙前忙后做了什么现在都记不住了。
余年进屋看看姥爷,姥爷被她们催着回去,半躺在角落里,两眼睁着望着天花板,死气沉沉的,旁边人就劝他,可谁也劝不过他心里的坎,自己边打自己边喃喃道:
我咋这么苦呢,我三十岁他妈死了,那孩子才10岁,15就出门打工,一辈子没享过福,我也没用……到头来还是我送他,怎么死的人不是我……
六点多的时候余年回去眯了一会,陈州过来叫的她,起身洗把脸,一滴泪没掉的脸上一脸衰样
此时已经八点多了,饭没赶上,余年不算特别饿。
差不多待到十点,大家都回去睡觉了,留下两个男人看着姥爷,其余男人轮流睡,不让香断。
一米五高的香就插在灵堂前。
凌晨两点多余年被吵醒。
一张炕上四个人,从左到右分别是谷贤华、陈旭、余年、谷贤芝。
沙发上是谷贤娟,是三姐妹中的老二。
老幺是谷贤华。
全村人都知道大哥咋死的,那他们两口子在能花能花多少……
余年迷迷糊糊地听他们说,很多话都记不清了,反正全是议论这个事的,有埋怨、有心疼。
大哥听能手术眼里都有光了……
就是那手术不行,本来都不达标的,那肝腹水都没调理好……非要手术……一开膛全是水。老幺卷着被,眼睛红红着。
我在医院的时候,那大哥也没说要出院,谷河就说出院,我当时也一脸懵逼,我也不懂啊,我寻思着就好了……谁知道回来就发烧。说话的是二妹。
那时候我回家大哥就发烧,手不成人样了,他跟我说阳了,我咋就信了呢……谷贤芝有絮絮叨叨道:
那天就给我打电话,就跟我说了老多了,说大哥那个钱让谷河还,都跟他说了,你大姑那钱你得还,我当时还像以前都说大哥还,这次咋就让谷河还了呢……
他在谷河那就想好了,不然就不能回来,就心思回来看看爸,过个节,大半夜非要回来,回来就念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坐爸的轮椅自己过去唠嗑……
他就心思好了,要不不能回来,过完节就走了,就怕他们来要债,大哥要脸……
那会我还心思呢,江惠夫妇还来了呢,我心思都欠那么多咋还来了,怪好的呢,结果我才知道是来讨债的,碰上葬礼都懵了……
说这个话的是陈旭。
就是为了陪陪爸,平时都吃不饭,哪天吃了一大碗面条,我还说呢,爱吃回来我给你买点……
那肚子像是扣个小锅,一问疼不疼就说不疼,那能不疼吗谷贤娟用手比划着一个圆圈。
陈旭说:这并不是一时半会的,早些时候就高血糖开始暴瘦,完了胰岛素也舍不得打。
谷贤芝听此话立即哭着:那大哥还拼死拼活的给他们挣钱呢,那时候被要钱身子不行还起早贪黑去铺柏油路,那晒的,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
那肯定是他们霍霍了,他俩在家能花多少,在死命花也就是吃点肘子啥的,这算大钱,在就大舅妈买买衣服,几十块钱的……谷贤娟说:
指定是谷河耍的,那会碰见六子,六子还说碰见谷河了,那六子是啥人,常年在赌场的……
听说打的挺大呢,一场就好几万,你啥条件跟人家玩,还装富二代啊瞅他今天穿的,还穿条小白裤……我看他爹死都没掉眼泪……
陈旭撇撇嘴:我看他还张了呢,都亲自去的,要一般人早都溃不成声了……
这是也三点了,陈旭去找陈州把他叫醒,而我们也开始穿衣服赶往目的地。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三点多打哈欠居然还有寒气。
老爷子哭啊,哭啊,眼睛都要哭瞎了。
三巡神,小辈们排着队,跟着走。
领头的人是谷河,肩扛着余年不知道叫什么树枝,那是他姥爷亲自盯着看他们砍下来的。
可能是一种好的祝福余年这样想的。
旁边的人拿着她大舅的灵牌,放在谷河的肩上。
土地放着牌子,上边写着什么她看不清,旁边放着酒和馒头,大家围着这块地方绕圈。
爸啊,渴了喝水,饿了吃米。
大哥啊,渴了喝水,饿了吃米。
大舅啊,渴了喝水,饿了吃米。
随着谷河的声音响起,大家一遍遍地喊,转了不知道几圈,蛇形走位反方向重复此动作。
余年突然被陈旭拉了过去,转头看三姐妹已经哭的不行了。
余年见此赶紧就近扶住她老姨,昨天哭了一天的人眼泪居然是流不尽的。
嘴里止不住地自言自语:我的好大哥啊……你怎么这么心狠啊这不是扎我们心吗
我的好大哥啊……
大哥啊……爸就你这一个儿子,还等你送终呢,你怎么……你怎么这么心狠啊……
哭着哭着呕了起来,余年连忙给拍背。
放心不下她妈,回头看她妈昨夜刚缓过来眼睛又开始肿了起来。
这才是一回神。
第二次回神也排起长长的队,余年抬头看向走过去的方向,太阳刚刚冒出了头,想着:夏季的太阳总是升的早,落得晚,像是从不停歇忙个不停,就像他的大舅,这一辈子除了睡觉就是干活,昼夜不停歇。
月亮还有星星作伴,你呢大舅。
二回神的时候,余年搀扶着谷贤芝,紧紧盯着她,她的嗓音似柳絮随风飘散
大哥,渴了喝水,饿了吃米。
周围此起彼伏的声音,都没有这一句话深深扎进余年的心。
她亦在此张开了嘴:大舅啊,渴了喝水,饿了吃米。
每一次的回神都深深扎进三姐妹的心。
回去的路上谷贤芝同样喃喃自语,她的嗓音沙哑,余年有些听不清,俯身贴过去,听道:
我大哥该多无助,多绝望啊,才这么决绝地走了……
多少钱我都拿,我都给你花,我的好大哥……
我有了五十五年的哥了,不能这样就没了。
再也没人给我打电话问我到哪了,问我吃啥了……
只要你回来,后续我都给你花,你回来啊……
余年鼻头一酸,眼泪再次打框,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她脑子也一片空白。
三回神之后就要下葬了。
又一遍凌迟着众人。
谷河扛着花,旁边的人把灵牌放在肩上,媳妇拿着盆,盆子里装着东西。
最后一遍
爸(哥、大舅、叔……)渴了喝水,饿了吃米。
男的下跪磕头,女的鞠躬。
谷河跪着,原本高大的身材在余年眼里也轰塌下来。
最后将马车纸人什么摆放好,纸人拉着马车,车上面房子什么的。
同属相的人拿起斧子砍在马腿中间,忽然谷贤娟把钱塞他兜里,那人连连往后躲,谷河也开始追着说道:
不要不好,着赶紧收着吧,你帮忙就得收着。
陈旭等人站在两米外,她向后面问:为啥要给钱啊
不知道是谁回答道:家里没人,外人帮忙的,这得给。
谷河站在凳子上,手指西南方向,旁边的叔说一句他念一句。
爸,走西南大道,灵光大街,三条大路走中间
爸,走西南大道,灵光大街,三条大路走中间
爸,走西南大道,灵光大街,三条大路走中间
中途坐车,末途坐船。
中途坐车,末途坐船。
中途坐车,末途坐船。
说完便把马车什么的烧了,男的下跪,女的鞠躬。
掌事的喊道:都回去,不许回头。
余年搂着母亲的肩膀往回走,走到半路谷贤芝呕了起来,生怕母亲出事连忙拍着哄回去。
就看见前方一片混乱,谷贤娟像疯了一般往灵台上冲被人拦了下来,像是得不到糖果的孩子满地打滚。
最后要关棺材,姥爷颤颤巍巍的要看,谷河叫人扶着他,在上边看了一眼,便被拽了下来。
给我儿嘴擦擦……
擦擦嘴……
大伙连忙搀扶给他拽走了。
这时谷家三姐妹也趁乱要上去看看,现场简直是水泄不通,就棺材两边有空,有人拼命进去不出来,外面人拼命要把他们拽出去。
谷贤芝也要上去看看他大哥最后一眼,可旁边的人拼命要把她拽走,一脚已经登上,余年也不管什么禁忌,只知道自己母亲要看,趁乱一胳膊肘怼开旁边人,双手扶住母亲的腰,谷河见状也开口道:
让我大姑看一眼。
眼瞅着要伸手去摸,连忙喊道:看完了拽走……
男性长辈们不知道喊的第几遍出来了,谷贤娟还要上去看,被余年等人推拉着出来了。
一排人站着,硬生生的憋着气。
爸,你躲天钉。
长辈指挥着,这一年谷河28。
大家跟着喊:哥(舅)你躲天钉
爸,你躲西钉。
哥(舅)你躲西钉
爸,你躲东钉
哥,(舅)你躲东钉。
两条一米宽的绳子把棺材高高挂起,最后那个长笑着的男人说话的男人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谷贤娟在后面扒着车,众人掰开她的手。
两条腿拼命的往外蹬,撒泼打滚,像个泼妇。
刚把她的手拔下来,谷贤芝又开始了,余年赶紧拉过来,谷贤芝走两步体力不支蹲下俩,两人一手挎一个,搀扶起来。
扶着谷贤芝的人回首跟余年说:你看你大舅妈又昏过去了,赶紧看看。
余年回头过去,大舅妈身边一堆人,想过自己爸说的是看她妈,转身一步并两步跟在她妈后面。
现场简直不能用混乱形容,现在想起来都跟一场梦。
最多送到村尾,再就不能过去了。
三姐妹直直站着,不想离开。
大家推嚷着,一步三回头,余年一直将人拉回大舅家的门口,望眼欲穿,看着渐行渐远的大车,和远处鼓起来的坟包。
话都说不明白,泪眼先砸向地面。
原来人的眼泪也是能哭干的。
七点准时下葬。
谷贤芝就坐门口远远望着,也不回屋里,大家劝啊
你是老大,你得坚强起来,你看看你爸去。
什么也没听进去,就是呆呆的坐着,看远处的小坟包。
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又到屋门口又要掉眼泪,赶忙停住脚步,不敢进去让自己爸看见。
余年只好拉着她在旁边收礼的桌子坐下来。
那时就在一大看好了,不嫩个去那个地方就好了。
余年说:不是病的事,就算治好了,饥荒也给他压垮了。
可谷贤芝就沉迷于自己悲伤中,疯狂把责任揽身上,一个劲地钻牛角尖。
旁边的亲戚劝:早死早享福了,活着也是受罪。
余年也说道:这死……
意识到什么余年便哑口了,一张口又是上吊,怎么说也不对,边闭嘴了。
旁边的舅妈(另一个舅妈)说道:你劝劝你妈。
余年好话赖话说尽了,谷贤芝终于回屋里了。
父女二人对视无言,唯有两行清泪。
谷贤华也在屋里,大家都沉默着。
后来老爷子出去了,让陈州帮看着。
这是一个长者说话了:其实也能进你妈那,毕竟古代是指大家族一堆儿子,要是藏里面别人觉得不好,你们家就这一个……
那现在挖呢……
老者摇摇头,旁边谷贤娟说道:这不顾及谷河俩孩子吗而且我妈那边的地土随即散土,水一冲就散了,这还是我哥后填的,距离河就三米,棺材下去了,水一冲就把棺材流出来了。
等过两年,老爷子没了,一堆迁过去……
八点了,大家忙乎完进屋叫吃饭去了。
三姐妹不能去,余年本想着也不差这一顿了不吃了,老姨父进屋和自己妈也劝,便和着陈旭走了。
一到地方,饿着的肚子再也撑不住,维持着体面默默的疯狂的往嘴里吃。
我是真饿了余年心心思,吃差不多大家也都散了,
每盘菜几乎都空了,大家都忙乎一晚,谁也没闲着。
我大舅也是十里八方有名的热心肠,最后来的人也就这七桌。
给她们打包了饭菜,大家吃完走的走,散的散。
打包的饭拿着烫我的腿,可我还是觉得外面的空气异常寒冷。
最后打包的饭菜随着时间也凉掉了。
四个人还躺在炕上,整个屋子弥漫着浓郁悲伤。
陈旭和余年把饭放厨房,叫他们过去吃,谁也没动。
大家躺着聊天,这时候大舅妈来了。
坐在椅子上,肥胖的身躯填满整个空间,精致的卷发,翘着二郎腿,说着说着嗓子也哑了:你放心吧,你大哥说了就放心不下他爸,咋的我也不能走,就算走也得把老头伺候走。
我也在你们家呆了三十年,你大哥走前还说呢,着对不起我,连累我了,说最放心不下他爸,知道我心软就嘴硬……
嗯呐,就拜托你了,到时候冬天我买煤你就帮忙烧烧,麻烦你了,大嫂。谷贤芝说道。
我肯定照顾,要是生病了实在没钱了那就得你们凑凑,我家这样了拿不出来钱。
二人没吱声,谷贤芝点头说好。
没多久谷贤华孩子打电话,叫车回去,孩子今年八岁。
下午两点叫车,车来了,陈旭和余年去找谷贤芝。
结果被告知和姥爷去村尾观望呢。
他们说:告诉他姥爷了,去对孩子不好。
陈旭说:把轮椅先收起来了吧。
回到家没一会余年的爸爸也回来了,谷贤芝复盘。
她看着不如让我妈看着,我都怕她看着活不长。陈旭说道。
哎呀,她看不长,顶多20天,这回C城呆两周,那回呆两天,净听她扯。余年他爸一挥手说完,转身去厨房做饭,给二人腾出空间。
那能咋整,她这一冬肯定不能走,她都说了……谷贤芝坐在床边半躺着呆呆道。
就她那嘴,说话贼难听的。陈旭鄙疑道。
你大舅还说呢,二娟家来钱冲,我就不行啊,这孩子要是你和陈州似的,说点好话,谁能不借。
我那时候在一大的时候就去好了,我直接给钱交上,他也拿不走……
害,大姨,你那时候也跟我老姨滞气,完了谷河说话也那样……
你老姨把你大舅地钱都扣回去了,你大舅说借给他,那是你大舅买地钱啊,转头让我借……
谷河也是那样的,咋说的,借不借一句话,是不是什么后果都能承担还要我口供,多不是人……
怎么这么狠心,说出院就出院啊。谷贤芝的泪跟流不光一样。
陈旭叹口气,说道:那时候在家烧一个月,就上小诊所打消炎针,后来挺不住了,还是我大舅自己要求去的勿国。
那勿国就不行,都明明不达标就手术,你大哥非让手术,说调理得什么时候是个头。能下手术台都算你大舅命硬。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小时候:你大舅从小就皮,没享过福,没娶那个好媳妇,生出这么个孩子,来讨债的。就做错一件事,就不该娶你舅妈,你王随大舅非得领他去看,给他介绍……
之前刚没好多久,就去铺柏油路,起早贪黑的,挣钱给他们花了,自己一份不留,给她们挣多少钱了,为了这么点的钱把你大舅活生生陀寺额。
陈旭也感慨:我去看我大舅都可怜,那会跟我说贷款下来给大舅留一万,大舅看病。
这谷河这两年回来就要钱,张口就几十万,这还骗你大舅说做工程,用啥包地啊,嘴里没实话,装什么富二代,老老实实的。
一回来就说要钱买房子,这房子到底有没有啊谷贤芝问道。
哪有啊,那咋大舅病着问他他还说有呢,说把票子给他看看,这还说放那找不到了。
他说买房子你大舅二话不说抬钱,连江惠夫妇的钱都借出来了,你说江惠是啥人,你说我大哥是不是也很厉害,就谷河那样三天两头要钱,你大舅还能抬100多万呢。
说着说着又开始哭了,嗓子沙哑到:
就这样的人,谁提都是好人,最后跟爸说啥,他跟你姥爷说:我借不到钱了,谁也不借给我了,我看不了病了,我是真没招了。
陈旭也感慨,安抚着她大姨:
死了到享福,活着还得干活,这病能不能整好了谁也不知道,母子俩没一句实话,有这么个儿子咋的也活不长了,压力给他压的喘不过来气了。
我妈跟我老姨都劝,房子一定别给他们,但老头咋做谁也拦不住……
这咱们走的时候还去市里买摩托车了,天都没黑就着急给她妈买摩托车了。
陈旭最后悄悄和谷贤华说道:后悔给我大舅打电话了,不然不能……随后也闭嘴,二人沉默。
六月三日。
余年一早起来去店里帮忙,谷贤华的状态还是不好,坦言道:我一闭眼全是你大舅,笑么呵的问我到哪了,想吃啥,我说吃啥他就给我做,那个房子我呆都呆不了。
我错了,那时候就直接在一大直接手术好了,人家那都是正经医院。没准手术完就好了。我跟你爸当时都想把他那链子买了,都问好价钱了,700块……
谷贤芝继续道:当时你王随大舅都想拿钱了,你二姨在打工处说你大舅跑了,赶忙打车要钱,现去医院拿着被一宿宿躺着。你大舅能不心寒吗
我错了,当时我就让他们一家借一万,大伙催你哥也不敢动,完了我再跟他们说他不还我还好了……
晚上,余年在家擦完地他们回来了。
谷贤华像是看开了似的,开始规划。
我那时候问随多少,他没吱声,我心思那我就不问了,我自己随你们爱说啥说啥。余年他爸说道。
那可是自己大哥的孩子,再怎么混也是自家人啊,怎么能说那话呢……
我不好的时候,大哥再怎么也帮我了,我不能这时候眼睁着不管,咋们咋的也给找份工作。
余年他爸撇撇嘴,没说话。
谷贤华越说越激动,眼泪又掉了下来,跟余年说:你说我大哥死了我都没帮啥忙,我大哥死前还说呢,没人帮他就我这个大妹子分批拿了三万三,让他儿子还,那两口子见我都说大姑你放心我指定慢慢还。他媳妇还说呢:谷河不还我还。
他俩就是不会说话,哪有他们说的那么混,买摩托车也是没有车,她妈都五十来岁了。自己没发运回去,他们没走赶紧去买摩托车,也没心思要脸了,都这样了……
你就说吧,咋们不好的时候都踩着咋们,当时没钱的时候说咱家孩子不懂事,这有钱了说哪哪都好,这就是给我大哥拖死的……
我大哥死前还惦记那一万,那买地的一万,说借给他,那三儿都说自己做不了住,再说了二娟非得追着去要钱吗大哥都啥样了,这好的时候捧着你,不好的时候自己人都踩着你……到死前我大哥还跟谷河说就你大姑分批借我三万三啊
人家王随他们都要借钱了……你自己人都磕碜你亲侄子,那外人不更踩着……
转头继续跟余年说着:那时候你哥把家里的棚子都买了,还有机器都贱卖了,就卖600,多缺钱啊。原本都两千多的,都贱卖了,摩托车都被推走了。能管要么你大舅妈也五十多岁了,上街里买菜也不能走着吧……
余年他爸说道:你看你姐昨天说房子的时候,我说房子不能给她,一下子掉脸了。
那贷款也不能把你抓起来,那陈州就非得当兵吗三百六十行
行行出状元……
别说了……余年想张嘴说,但只说了一句便也没词了。
她知道她妈现在需要一个出口,谁也没有错,人都是自私的。
偷摸给谷贤华吃了两粒褪黑素,这件事告一段落。
晚上21:57
她爸来找她,没说几句坏话,余年就看一道红色身影,以为自己眼花,思索片刻就知道她妈醒了。
要不花着三五万我妈更愧疚,这还心思要是在一大看就好了……就当花钱买个心安了。
她爸有些不乐意:这孩子都把爹坑死了,你妈还要管,咱家也不是啥豪门,用啥管啊
别说了,我妈都醒了,我也不上学了用不着多少了,买个心安。要是我哥是那样的就帮起来也无妨,要不能……
余年把他爸撵出去了,屋里没多久传来争吵。
余年拉着她妈进自己屋里,母女二人聊天:
你大哥也孝顺,他自己爹死了能不心寒吗前一天你大舅要回去,说想你哥了,你哥没钱都回来了,走了你大舅还说:儿子以后少花点钱啊
这也是你大舅的儿子,他才多少啊,死了爹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我跟他说了少喝饮料,饮料对身体不好,那钱也不是好挣的,我说大姑给你买个摩托车,先送外卖,完了要是哪块门市好,大姑给你出钱……
我那时也不是没钱,直接交钱就好了,当时你二姨就在那块看着,你说我是还钱还是怎么……
带着水做的,要不不能死………
余年也掉泪了,哑着嗓子说道:其实都自欺欺人,人死了咋说的都有,我今早醒了我也在想,这根本不是什么难病,都在骗自己,说是命就该绝……
她们怎么这么心狠啊,大哥对我们姐四个都很仗义,要是换位一下,我大哥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钱不钱的人命要紧,她们咋忍心对你哥的,连个礼钱都不花,让外人咋看这几个姑的,就花个喇叭钱。
你爸说了礼钱咋的都得花,喇叭钱他都出,你二姨他们说平摊,最后我三她们一,我花3000他们一人一千,那你二姨这一千还没给我呢。
我大哥对我不差,我结婚后烧火做饭,炕老热了,我大哥来了,知道我在城里睡惯了,让你爸把他家的钢管子拿走打个床,让我睡在床上……
余年两行清泪也滴落在床上,随着她妈一句一句的说,她也哭她妈也哭。
我得教教他,迷途的羔羊,为了我哥我也要最后帮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