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点三十七分,一股浓烈到发馊的尿骚味,从门缝底下钻进来,精准地钻进躺在客厅沙发王超的鼻孔。
他猛地睁开眼,不用看,肯定又是隔壁那个酒鬼老张,把他家门口当成了露天公厕。
王超躺着没动,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劣质水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深处隐隐的闷痛——
那是昨晚被老婆李梅推搡撞在桌角留下的纪念品。
争吵的原因还是钱。
小舅子李强要买房,首付差十二万八,李梅没跟他商量一个字,直接通知他,这钱,必须拿。
十年,他像条老黄牛一样埋头拉磨,一点点攒下的血汗钱,堆在那张薄薄的银行卡里,眼看就要被连根拔起。
王超起身来到门口,隔着冰冷的防盗门板,外面老张还在淅淅沥沥地放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王超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有把小锤子在里头疯狂敲打。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紧,最终只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张…张叔,麻烦您…下次,能不能…挪个地儿
回应他的,是老张含混不清的嘟囔和一个响亮的酒嗝,脚步声趿拉着,渐渐远去。
留下门外那滩湿漉漉的、散发着恶臭的印记,无声地嘲笑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尿骚和清晨凉意的空气呛得他肺管子生疼。
算了。他对自己说,忍忍就过去了,都是邻居,撕破脸皮不好看。
他熟练地找出拖把和水桶,开始麻木地擦拭门口那片狼藉。
冰水浸透了他廉价的拖鞋,寒意顺着脚底板直往上钻。
忙完一切王超刚要继续在客厅的沙发躺下,就听见卧室内妻子的电话声。
王超蹑手蹑脚来到卧室门口侧耳,里传来李梅刻意压低的电话声:…窝囊废的钱,不拿白不拿!留着给他下崽儿啊强子,姐跟你说,姐做主了,这钱,就是你的!
李梅似乎是听见客厅外的动静,连忙小声对电话那头说道:好了,姐不跟你说了,这窝囊废好像醒了。
挂断电话吼李梅朝卧室吼道:隔壁姓张的又尿门口了你赶紧处理好吧,我困了。说罢,李梅就将卧室灯熄灭。
王超叹了口气,回到客厅的沙发躺下。
……
办公室里,空气粘稠得化不开,王超坐在格子间最角落的位置,像个透明人。
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扭曲旋转,像一群蠕动的黑虫,啃噬着他的视线。
头痛更厉害了,那把小锤子变成了冲击钻,一下一下,凿得他眼前发黑。
王超!部门主管刘胖子油腻的声音像根鞭子抽过来,啪一声,一叠厚厚的文件摔在他桌上,震得键盘一跳。
你怎么搞的上个月的客户投诉汇总报告,数据全错了!害老子被大老板骂得狗血淋头!废物点心!今天下班前,给我重新做一份,做不完别想走!
王超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刘…刘主管,这报告…这报告不是我做的,是小张……
放屁!刘胖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肥硕的手指几乎戳到他鼻尖,不是你做的谁做的签名不是你签的白纸黑字!想推卸责任门儿都没有!废物就是废物,连个报告都整不明白!
王超张着嘴,喉咙像被一团滚烫的棉花死死堵住。
他想起来了,昨天快下班,小张一脸堆笑地跑过来,说家里有急事,求他帮忙在报告上代签一下名,说就签个名,内容他都核对好了。
他当时头痛欲裂,只想赶紧回家躺着,稀里糊涂就点了头。
我…我……辩解的话卡在喉咙里,被刘胖子那双鄙夷的小眼睛死死压了回去。
周围的同事都低着头,假装忙碌,没人看他一眼。只有对面的小张,嘴角飞快地撇了一下,又迅速埋进电脑屏幕后。
还愣着干什么等死啊干不完,明天就给我卷铺盖滚蛋!刘胖子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腆着肚子走了。
王超盯着那份沉甸甸的黑锅,指尖冰凉。他打开文档,那些数字和文字疯狂地跳动、扭曲、旋转,搅成一锅粘稠的糨糊。
头像是要裂开了。他用力掐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集中精神,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有那么几秒钟,屏幕上的内容完全消失了,只剩一片刺眼的白光。
他用力眨了眨眼,白光才褪去,文档又恢复了正常。
又是这样,最近这种短暂的空白越来越多,像被人突然掐断了电源,又猛地接上。
他甩甩头,拿起桌上冰冷的半杯隔夜茶,狠狠灌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必须撑住。为了那点微薄的薪水,为了那个早就没了温度的家。
……
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冰冷气息。
王超坐在冰凉的塑料椅上,背脊僵硬。
旁边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嘴角流着涎水,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王超的心跳得又快又乱。
王超一个戴着口罩、只露出淡漠眼睛的护士探出头喊。
他几乎是弹起来的,跟着护士走进诊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很年轻,表情严肃得像块铁板。
他翻看着一叠报告,又仔细看了王超刚拍的CT片子,眉头越拧越紧。
王先生,医生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根据你的描述,频繁的剧烈头痛,间歇性的意识空白,情绪波动异常,再结合你的脑部影像学检查结果……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穿透镜片,直刺王超眼底,情况不太乐观。我们高度怀疑是……重度精神分裂症,伴随多重人格障碍倾向。脑部有异常活动区域,符合器质性病变特征。
王超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的一切瞬间失去了焦点,医生的白大褂、桌上的笔筒、墙上的视力表……全都扭曲旋转起来。
重度…精神分裂多重人格器质性病变这些只在恐怖片里听过的词,此刻像冰锥一样扎进他的耳朵。
医…医生,是不是搞错了他声音干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就是最近…压力有点大,睡不好,头痛……
压力医生打断他,嘴角似乎向下撇了一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职业性的笃定,
王先生,讳疾忌医要不得。你刚才描述的短暂失忆,就是典型的精神分裂前兆!幻觉、妄想、人格解体……这些都可能接踵而至。你想想,有没有突然感觉不认识自己或者觉得身体被另一个人控制了有没有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医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催眠般的暗示力量,目光紧紧锁住王超的眼睛。
王超被他看得心头发毛。
不认识自己身体被控制他想起办公室里那片刺眼的白光,想起自己擦邻居尿渍时那种麻木的抽离感……
难道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医生的眼神像探照灯,把他心底那点模糊的恐惧无限放大。
我…我好像…是有时候…他嗫嚅着,声音越来越小,被巨大的恐惧淹没。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医生的逼视下变得脆弱不堪,像一块即将碎裂的玻璃。
医生拿起笔,在住院通知单上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语气不容置疑说道:
情况非常严重,必须立刻入院治疗!这是入院通知单,一周内,必须来办理手续!延误治疗,后果不堪设想,伤人伤己,甚至可能……
他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王超的脖颈。
一张轻飘飘的纸片被推到王超面前。
上面几个加粗的黑字——重度精神分裂症待查,建议强制入院治疗观察,下面盖着医院鲜红的印章,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那张纸,又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走出诊室的。走廊里那个流口水的病人还在呓语,那声音钻进耳朵里,带着诡异的共鸣。
重度精神病。多重人格。强制入院。
这几个词在他脑海里疯狂撞击、回响,最终汇聚成一个冰冷的事实:他疯了。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世界在他脚下旋转、倾斜,医院的墙壁似乎都向他压了过来。
……
下班高峰期的公交车,像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沙丁鱼罐头,弥漫着汗味、劣质香水味和食物混杂的浊气。
王超被挤在靠近后门的位置,随着车厢的每一次颠簸摇晃。他紧紧攥着口袋里的那张薄纸——他的精神病判决书。
指尖触到纸张冰凉的边缘,那感觉却像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他的神经。
头痛并未因离开医院而缓解,反而变本加厉。
每一次颠簸都像有根钢针在脑子里搅动。眼前的人影晃动,模糊成一片扭曲的光斑,耳边是各种嗡嗡的嘈杂,却又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医生的话毒蛇般在脑中盘旋:伤人伤己…后果不堪设想…
喂!后头那个穿灰夹克的!一个粗嘎、蛮横的声音像破锣般响起,刺破了车厢的沉闷。
王超迟钝地抬起头。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横肉的老头,拄着根油亮的黄杨木拐杖,正用那双浑浊却透着精明的三角眼瞪着他,下巴抬得老高,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没点眼力见儿没看见我这么大年纪站着起来!给我让座!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看戏的漠然或轻微的厌烦。
王超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习惯性的卑微和退让几乎要冲破喉咙,变成一句对不起,我这就……
然而,他屁股刚离开座椅不到一厘米,一股恶风猛地袭来!
啪!
又脆又响!
那根油亮的黄杨木拐杖,带着十足的力道,狠狠抽在王超的小腿骨上!
钻心的剧痛瞬间炸开,顺着神经直冲头顶,和他脑子里那根疯狂搅动的钢针撞在一起!
聋了还是瘫了磨蹭个屁!老头见他没有立刻滚开,更是怒不可遏,第二下拐杖带着风声,又朝他大腿抡了过来!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野兽濒死的嘶吼,毫无征兆地从王超喉咙深处炸裂出来!
那不是人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屈辱和某种彻底崩断的疯狂!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全车的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惊愕地看向声音的源头。
王超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最后一丝属于王超的怯懦和浑浊瞬间被烧成了灰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赤红、狂乱、完全非人的光芒!
像是地狱的熔岩冲破了地表!医生的话——伤人伤己…后果不堪设想…——此刻不再是恐惧的枷锁,反而像点燃了引信的炸药!
让座我让你麻辣隔壁!他狂吼着,声音嘶哑变形,整个人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兽,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暴戾,朝那老头扑了过去!
拳头!不再是办公室里唯唯诺诺的拳头,而是灌注了所有积压了三十多年的窝囊、愤怒、绝望的拳头!
带着风声,狠狠地砸向那张写满蛮横的老脸!
砰!
一声闷响!老头被打得一个趔趄,鼻血瞬间飙了出来,糊了半张脸,三角眼里全是惊骇和难以置信。
疯子!打人啦!快拉住他!有人尖叫。
报警!快报警!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乘客反应过来,慌忙扑上来,七手八脚地抱住王超的胳膊、勒住他的脖子,想把他拖开。
王超像一头落入陷阱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疯狂地挣扎、扭打、嘶吼,唾沫横飞,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捂着脸哀嚎的老头。
放开我!老子弄死他!弄死你们所有人!他胡乱地踢打、撕咬,混乱中,不知是谁的手肘撞到了他的口袋。
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轻飘飘地掉了出来,落在满是脚印的车厢地板上。
妈的!这疯子力气真大!一个死死抱着王超腰的男人喘着粗气骂。
别管了!先按住!等警察来!另一个勒着他脖子的吼道。
混乱中,一个离得近、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孩,被推搡着后退一步,脚下正好踩到那张纸。
她下意识地弯腰捡了起来,大概是想看看是什么重要东西。她皱着眉头,随手打开那张被踩了一个脚印的纸。
下一秒,她的动作僵住了。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急剧收缩,死死盯着纸上的内容。
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她像是被那张纸烫到了手,又像是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东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抽冷气声。
他…他…他……她抬起头,惊恐万状地望向那个还在几个男人压制下疯狂挣扎嘶吼的王超,手指抖得像风中落叶,指着王超,又指向那张纸,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瞬间压过了车厢里所有的嘈杂:
精神病!他是重度精神病!还有…还有人格分裂!要强制住院的!
什么!抱着王超腰的男人像被烙铁烫到,触电般猛地松开手,连退两步,撞在旁边的座椅上,脸色煞白。
勒着王超脖子的手臂也瞬间僵硬、松开。
整个车厢,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王超粗重的、野兽般的喘息声。
所有的目光,瞬间从惊愕、厌烦、愤怒,齐刷刷地转向了那张被女孩举着的纸,然后又齐刷刷地、带着无法形容的惊惧,聚焦到王超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闹事的疯子,而是在看一个随时会引爆的、行走的人形炸弹!一个拥有官方认证的、杀人都不用偿命的怪物!
刚才还嚣张跋扈、血流满面的老头,此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哀嚎声戛然而止。
他惊恐地看着王超那双赤红的、非人的眼睛,又看看那张盖着红章的纸,身体筛糠似的抖起来。
他捂着还在流血的鼻子,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往后缩,一直缩到车厢最角落,恨不得把自己嵌进铁皮里,再也不敢看王超一眼。
刚才还拼命拉扯王超的男人们,此刻也脸色惨白,触电般收回手,像避开瘟疫一样迅速后退,在王超周围硬生生空出了一圈真空地带。
没人敢再上前一步,没人敢再发出一点声音。空气凝固了,只剩下车轮摩擦地面的单调噪音和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沉重的呼吸声。
王超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像破风箱一样起伏。
他环视着四周。那一双双眼睛里的恐惧,是如此清晰,如此赤裸裸,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身上。
刚才还恨不得把他撕碎的人们,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拳头,上面还沾着一点那老头的鼻血。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感,伴随着一种扭曲的、报复性的快意,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全身。
原来…疯子的世界,是这样的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弯腰,从那个吓得几乎瘫软的眼镜女孩颤抖的手中,慢条斯理地抽回那张轻飘飘的纸。
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动作从容得像在整理一件珍宝。
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灰蒙蒙的城市。
混乱的头脑里,那根疯狂搅动的钢针,似乎…平息了一点。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宁静,包裹了他。
……
推开家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客厅里烟雾缭绕,茶几上堆满了瓜子壳和果皮。
李梅和她弟弟李强正凑在一起,头挨着头,对着李梅手里那张熟悉的蓝色银行卡指指点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贪婪。
那是王超存了十年的工资卡,每一分钱都浸着他的汗水和屈辱。
钱都在卡里了,等那窝囊废回来了就带你去银行取出来。李梅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一股当家做主的得意。
姐,你真是我亲姐!李强搓着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伸手就要去拿那张卡,这下我那房子的首付可算有着落了!姐夫这窝囊废,攒钱倒是挺能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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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抬起头。
王超站在玄关的阴影里,身上还带着外面凛冽的寒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像是两口枯井,空洞地映着客厅里这对姐弟贪婪的嘴脸。
李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习惯性的、居高临下的嫌恶取代。
她把手里的银行卡往茶几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像在拍一只苍蝇。
哟,还知道回来她翻了个白眼,声音尖刻,杵那儿当门神呢死气沉沉的,看着就晦气!强子等着用钱呢,磨蹭什么赶出门取钱去吧!
李强也站起身,双手插在裤兜里,晃悠着走到王超面前,嘴角挂着那抹标志性的、痞里痞气的笑,带着浓浓的嘲讽:
我说姐夫,你这人吧,本事不大,存钱倒挺勤快。怎么,还指望这点钱下崽儿啊别抠抠搜搜的了,痛快给我,算我借你的,啊
他伸出手,手指几乎要戳到王超的鼻尖,语气轻佻得像在打发叫花子,回头等我发达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根手指,带着烟味和油腻,悬在王超眼前。
办公室里刘胖子的手指,公交车上老头的拐杖,邻居老张的尿渍,李梅冰冷的眼神……所有被践踏、被剥夺、被无视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根轻佻的手指彻底点燃!
王超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枯井般的眼底,骤然爆开一团狂暴的火焰!那火焰烧尽了所有的怯懦和迟疑!
拿开你的狗爪子!一声炸雷般的咆哮,震得客厅吊灯都在晃动!
李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痞笑瞬间冻结,被惊愕取代。
王超一步跨前,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他猛地探手,不是去接李强的手,而是越过他,精准无比地一把抓向茶几!
李梅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你干什么!
啪!
王超的手已经死死攥住了那张蓝色的银行卡!冰冷的塑料卡片硌着他的掌心。
我的钱王超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和扭曲的笑意,他慢慢转过头,赤红的眼睛像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李强那张惊愕的脸上。
你踏马算什么东西也配借我的钱这钱,老子就是烧了,扔粪坑里沤肥,也轮不到你这蛀虫来拿!
王超!你反了天了!李梅反应过来,尖叫着扑上来,长长的指甲就朝王超脸上抓去,把卡给我!那是强子的钱!你这窝囊废敢……
王超猛地侧身避开,动作带着一种野兽般的敏捷,李梅抓了个空,踉跄了一下。
王超根本没看她,充血的眼睛只盯着李强,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想要来拿啊!
艹!给你脸了是吧李强被彻底激怒了,那点装出来的痞气瞬间被凶戾取代。
他仗着年轻力壮,低吼一声,攥紧拳头就朝王超的太阳穴狠狠砸了过来!老子今天让你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拳头带风!眼看就要砸实!
王超却没有躲。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拳头。在李强扑上来的瞬间,他猛地转身,像一头早就锁定猎物的豹子,两步就冲进了狭小的厨房!
呛啷——!
刺耳的金铁摩擦声撕裂了空气!
下一秒,王超已经旋风般冲了出来!他手里,赫然多了一把东西!
刀!厨房里那把最厚实、刃口磨得雪亮的斩骨刀!沉重的刀身在他手里闪着冰冷、嗜血的寒光!
来啊!王超狂吼一声,不退反进,迎着李强的拳头就撞了上去!
他根本没去格挡那砸向太阳穴的拳头,而是将手中的斩骨刀高高扬起,刀锋直指李强的面门!动作大开大合,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不是想要钱吗老子连命一块给你!要不要!嘶吼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暴虐!
李强的拳头硬生生僵在了距离王超太阳穴不到一寸的地方!
他脸上的凶戾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他看到了那把刀,更看到了王超那双眼睛——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
里面燃烧着地狱的火焰,没有任何理智,只有纯粹的、毁灭性的疯狂!
那眼神清楚地告诉他:这一刀,绝对会劈下来!毫不犹豫!
啊——!李强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变调的、非人的惨叫!
所有的凶狠荡然无存,他像见了鬼一样,猛地收拳,连滚带爬地向后疯狂退去,狼狈地撞在沙发腿上,一屁股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双腿间瞬间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刺鼻的尿臊味弥漫开来。
李梅的尖叫也卡在了喉咙里。
她呆呆地看着举着刀、状如疯魔的丈夫,又看看地上吓得失禁的弟弟,大脑一片空白。
那张平时写满刻薄和嫌弃的脸,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惊恐。
她甚至忘了去扶弟弟,只是下意识地、一步步往墙角缩。
王超胸口剧烈起伏,握着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看都没看地上的李强,血红的眼珠缓缓转向缩在墙角的李梅。
那眼神冰冷、陌生,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物件。
李梅被他看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超突然笑了,无声地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笑容扭曲而诡异。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不是挥刀,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在公交车上证明他身份的纸。
他看也不看,手臂一扬,将那张折叠的纸狠狠摔向李梅的脸!
纸片在空中散开,像一只垂死的白色蝴蝶,啪地一下,正好拍在李梅惊恐的脸上,然后滑落在地。
鲜红的医院印章和那行刺目的诊断结论——重度精神分裂症待查,建议强制入院治疗观察——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李梅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张纸,当看清上面的字时,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
极度的恐惧让她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
她终于明白了丈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从何而来!不是反抗,是彻底的疯了!是个有执照的疯子!
滚!王超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磨过生铁,斩骨刀的刀尖微微抬起,指向门口。
带着你这宝贝弟弟,给老子滚出去!再敢踏进这门一步……
他顿了顿,刀锋在空中虚虚一劈,发出令人牙酸的破空声,老子就拿你们俩,试试这刀快不快!
李梅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扑到瘫软的李强身边,使出吃奶的力气,连拖带拽地把浑身瘫软、尿湿了裤子的弟弟往门口扯。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王超,更不敢去看地上那张恐怖的诊断书。
防盗门被重重摔上,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点声音。
屋子里死寂一片,只剩下浓烈的烟味、尿臊味,和王超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他依旧举着那把沉重的斩骨刀,刀尖微微颤抖。刚才那股狂暴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空洞和冰冷。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张盖着红章的纸。李梅看清它时那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恐惧眼神,再次刺痛了他。
她怕的是这张纸代表的疯子,而不是他的病。十年夫妻,抵不过一张诊断书带来的威胁。万念俱灰不,那感觉比灰烬更冷,更沉。
……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楼道里声控灯早就坏了,只有窗外远处高楼上几点惨淡的霓虹光晕渗进来,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王超没开灯。
他像一尊冰冷的石雕,蜷在客厅沙发最深的阴影里。
那把沉重的斩骨刀,就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冰冷的金属在昏暗里泛着幽微的光。
口袋里那张轻飘飘的纸,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烫着他的腿。
门外,熟悉的、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拖沓着,带着醉酒者特有的踉跄和含混的嘟囔。
钥匙在锁孔里粗暴地捅了几下,没捅开,接着是含混的咒骂:艹…他妈的门…
然后,是布料摩擦的声音,拉链被拉开的刺耳声响。
来了。
王超在黑暗中无声地咧开嘴,露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笑容。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画面:老张解开裤裆,对着他早上刚刚擦洗干净的门板,准备再次留下他那恶心的记号。
那熟悉的、带着酒精发酵的尿骚味,仿佛已经提前钻了进来,和他口袋里那张纸的权威混合在一起,点燃了他眼底最后一点残余的暗火。
他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没有一丝犹豫,右手稳稳地握住了冰凉的刀柄。
沉重的金属质感瞬间传递到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音,走到门后。
外面,水流冲击门板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哗啦啦,带着醉汉特有的肆无忌惮。
就是现在!
王超猛地拧动门锁,向外狠狠一拉!
吱呀——!
生锈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门外,老张正背对着门,对着门板放水,醉醺醺的身体摇摇晃晃。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和光亮让他浑身一哆嗦,猛地扭过头,醉眼朦胧,脸上还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和被打断的恼怒:操…谁他妈…呃
他话没说完,眼前寒光一闪!
王超根本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就在老张扭头的瞬间,那把沉重的斩骨刀,带着王超全身的力量和压抑了一整天的、无处宣泄的暴戾,如同黑色的闪电,撕裂昏暗的楼道空气,狠狠地朝着老张的方向劈砍下去!刀锋破空,发出短促而致命的尖啸!
这一刀,没有任何警告,没有任何言语,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杀戮意图!目标,正是老张那颗摇晃着的脑袋!
妈呀——!
老张浑身的酒意瞬间被吓成了冷汗!极致的恐惧像冰水从头浇到脚,让他发出了这辈子最凄厉、最变调的惨叫!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顾不上裤子还半解着,像只被滚水烫到的蛤蟆,猛地向自己家门的方向狼狈扑倒!
沉重的身体咚地一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嗡!
斩骨刀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劈砍在老张家那扇老旧的、包着铁皮的门板上!
刀刃深深嵌入木头和铁皮里,发出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整扇门都在剧烈颤抖,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就差那么一点!
老张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往自家门口爬,尿液混合着冷汗糊了一身。
他惊恐万分地抬头,只看到王超站在门口的光影里,眼神空洞而疯狂,正用力拔着嵌在门板里的刀,刀身和铁皮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疯子!杀人了!救命啊!杀人了!老张连滚带爬地扑到自家门口,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门板,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老婆!开门!快开门啊!隔壁那疯子要杀我!报警!快报警啊!
王超终于拔出了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他没有追击,只是拖着刀,一步步走向老张家门口。
沉重的刀尖刮过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滋啦…滋啦…的刺耳噪音,在死寂的楼道里无限放大,如同死神的脚步声。
老张吓得魂飞魄散,疯狂地扭动门把手,防盗门在里面被反锁着,纹丝不动。
他绝望地拍打着,哭嚎着:开门啊!他过来了!他过来了!疯子!他有精神病!他砍死人不偿命的!
房门终于打开,老张迅速回到屋内后哐得一声将门带上。
王超站在门外抬起脚,不再是轻飘飘的抗议,而是灌注了全身的力量,朝着那扇紧闭的防盗门,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踹了上去!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擂鼓,在狭窄的楼道里疯狂回荡,震得墙壁都在呻吟。
每一脚都带着要将门板踹穿的狂暴力量。
别开门!老婆!他要杀人,我们快报警…老张蜷缩在门边,抵住大门,声音嘶哑语无伦次的对自己妻子说道。
他是个疯子!精神病!惹不起的!躲着点!躲着点就没事了!别惹他!千万别惹他啊!
他把自己平日里用来安慰王超、让他忍气吞声的那套说辞,此刻在极致的恐惧下,原封不动地、带着哭腔嘶吼了出来。
……
警笛的呜咽声由远及近,红蓝的光透过楼道窗户,在墙壁上疯狂闪烁。
王超停下了踹门的动作。
他微微喘着气,侧耳听着越来越近的警笛。脸上没有一丝惊慌,反而缓缓地、扭曲地扯开一个无声的笑容。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沾着木屑的斩骨刀,又摸了摸口袋里那张硬硬的纸片。
冰冷的触感,却带来一种滚烫的安心。
……
派出所调解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光线惨白刺眼。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消毒水、汗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尿臊味混合的怪异气息。
王超坐在一张硬邦邦的塑料椅上,微微垂着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那把作为凶器的斩骨刀早已被收走。
他面前的桌上,安静地躺着那张对折起来的医院诊断证明。
他右手食指的指腹,无意识地、一遍遍地在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片上缓缓摩挲着。
冰凉的纸张边缘,每一次摩擦都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上瘾的踏实感。
旁边隔着一张桌子,老张和他老婆坐在一起。
老张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惨白,裤裆处深色的尿渍虽然干了,但那股味道还在。
他老婆,一个身材干瘦、颧骨很高的中年女人,脸上则交织着后怕和一股难以压抑的怨毒,时不时剜王超一眼,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咒骂。
一个年轻警察拿着记录本坐在中间,眉头紧锁。
年长些的张警官站在一旁,双手抱胸,脸色凝重地听着老张夫妇情绪激动、添油加醋的控诉。
……警官!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老张老婆尖着嗓子,手指几乎要戳到王超鼻子上,这个疯子!大半夜的,拿着那么长的刀就砍人啊!要不是我家老张躲得快,脑袋都开瓢了!您看看!看看那门板!多深的印子!他就是想杀人!绝对的!这种危险分子,必须关起来!判刑!枪毙!
老张在一旁配合地点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哆嗦:是…是啊警官!太吓人了!他…他还踹我家门!您听听那动静,跟要拆房子似的!我…我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这么折腾啊!他就是个祸害!精神病!
年轻警察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
张警官的目光则转向一直沉默的王超,带着审视:王超他们说的,你有什么要解释的为什么持刀行凶还故意损毁他人财物
王超缓缓抬起头。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特的滞涩感,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空洞得吓人,直勾勾地看向张警官,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抽搐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像。
他没说话,只是停止了摩挲那张纸的动作。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伸出那只刚才还在摩挲纸张的手,动作缓慢而稳定地,将桌上那张折叠的诊断证明推到了桌子中央。
纸张在光滑的桌面上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停在张警官面前。
张警官疑惑地看了王超一眼,拿起那张纸,打开。
当他看清上面鲜红的印章和那行触目惊心的诊断结论时,眉头猛地一跳,脸色瞬间变得极其严肃。
他反复看了几遍,又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王超空洞的眼神和那微微抽搐的嘴角,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老张和他老婆也伸长了脖子想看,被张警官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张警官拿着那张纸,走到老张夫妇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
老张,还有这位大姐,情况…有点复杂。他把那张纸稍稍向老张展示了一下关键信息,声音压得更低。
你们看看这个。重度精神分裂症,器质性病变待查,医院下了强制入院通知的。
精…精神病!老张老婆倒抽一口冷气,脸上的怨毒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声音都变了调。
老张更是浑身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看向王超的眼神如同见了活鬼,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
张警官叹了口气,拍了拍老张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推心置腹的沉重:
老哥,大姐,听我一句劝。这种人,惹不起。法律上,他发病时伤人,甚至…那个啥…责任认定都麻烦得很!他马上就要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了,你们现在跟他较这个真,万一再把他刺激大发了……
他摇摇头,没把后面的话说完,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凑近老张夫妇,声音压得极低,语重心长: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跟一个脑子不清醒的疯子计较什么他横,你们躲着点不就完了你们是正常人,犯不着跟他硬碰硬!把自己搭进去,值当吗就当…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自认倒霉吧!这事儿,我看就调解算了。让他赔个门板钱,意思意思,赶紧把人送走,行不行
老张和他老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女人还想说什么,被老张死死拽住了胳膊。
老张看着张警官那严肃的表情,又偷偷瞄了一眼角落里低着头、眼神空洞的王超,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想起楼道里那雪亮的刀光和疯狂踹门的巨响,想起那句砍死人不偿命,想起自己刚才在门口哭喊的躲着点……
行…行吧…警官您说得对…老张的声音干涩发颤,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彻底认了怂,我们…我们听您的…调解…赔…赔个门板钱就行…其他的…算了…
他老婆嘴唇哆嗦着,最终也没敢再吱声,只是看着王超的眼神,恐惧更深了。
张警官松了口气,转向王超,语气公事公办:王超,损坏他人财物,赔偿是必须的。门板钱,该赔多少赔多少,有没有问题
王超依旧垂着头,过了好几秒,才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器。
那好,签个字,你们就可以走了。张警官把调解书推过去。
王超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微微颤抖。他盯着调解书上王超那两个打印出来的、方方正正的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用力地,在那两个字的旁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迹歪歪扭扭,力透纸背,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宣泄般的狠劲。
走出派出所冰冷的大门,凌晨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老张夫妇像躲瘟神一样,看都不敢再看王超一眼,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飞快钻进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王超站在空旷清冷的街边,抬头望着墨汁般浓黑的夜空。
口袋里那张纸的棱角硌着他,他慢慢地、慢慢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路过那个熟悉的、被他一刀劈出深痕、又被老张吐过无数次污物的楼道口时,他停下了脚步。
昏暗中,他盯着老张家那扇紧闭的、带着刀痕的防盗门。
嘴角,无声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然后,他抬起脚,不是回家,而是对着那扇门,又一次狠狠地踹了上去!
砰!
沉闷的巨响在死寂的凌晨格外刺耳。
门内瞬间传来老张老婆一声惊恐的尖叫:啊——!
王超充耳不闻。
他收回脚,像个完成了某种仪式的信徒,转身,平静地掏出钥匙,打开自己家的门,走了进去。
身后,只留下那扇被踹得嗡嗡作响的门,和门内压抑到极致的、恐惧的呜咽。
……
手机在裤兜里疯狂震动,嗡嗡声像一群愤怒的马蜂。王超没接。
他站在公司楼下那家油腻腻的早点铺子前,隔着蒙尘的玻璃窗,看着里面忙碌的老板和蒸笼上袅袅的白气。
喂!王超!死了还是聋了电话不接!
听筒里,刘胖子那标志性的、油腻又暴躁的吼声炸响,即使没开免提,也足以让旁边排队买包子的大妈侧目。
都他妈几点了还不滚来公司那份报告重做完了没有我告诉你,今天中午之前我看不到东西,你就给老子卷铺盖……
王超面无表情地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任由那咆哮在空气中徒劳地嘶吼。
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递进窗口。
老板,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没什么起伏,一份梅菜扣肉饭,加个煎蛋。打包。
好嘞!稍等!老板麻利地接过钱。
王超握着手机,里面刘胖子的咆哮还在继续:……废物!听见没有说话!哑巴了!还有,我警告你,今天迟到扣你全勤!这个月绩效你也别……
刘主管。王超终于把手机凑回耳边,打断了他。
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割断了电话那头的聒噪。
电话那头明显噎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窝囊废敢打断他。
报告,做好了。王超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
我带过去。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早点铺旁边那条通往肮脏公厕的小巷,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冰冷扭曲的弧度,小张让我给他带饭是吧行,我一起带。
不等刘胖子再咆哮,他直接掐断了电话。
忙音嘟嘟响起。
早点铺老板把打包好的梅菜扣肉饭递出来:您的饭,拿好!
王超接过那个印着好再来快餐的白色泡沫饭盒。盒盖边缘还透着温热。
他拎着饭盒,转身,没有走向公司大门,而是径直拐进了旁边那条飘散着浓烈氨水气味的小巷。
巷子深处,公厕的绿色铁门敞开着,里面的污秽气息扑面而来。
王超走了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只有苍蝇嗡嗡地飞舞。他走到最里面的隔间,反手关上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黑暗中,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惨白的光柱打在坑位肮脏的地面上。
他解开皮带,蹲了下去。肠胃因为昨晚的刺激和今晨的冰冷而翻搅着。
几分钟后,他站起身,系好裤子。目光落在被他放在旁边窗台上、散发着食物香气的泡沫饭盒上。
他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啪地一声掀开了盒盖。里面是油亮的梅菜扣肉,一个焦黄的煎蛋盖在上面。
王超面无表情地拿起旁边擦手用的、粗糙的草纸,垫在手上。然后,他弯腰,用手里的草纸,将坑位边缘那一小滩新鲜、黏稠、散发着恶臭的污物,小心翼翼地、一点不剩地刮了起来。
他走回窗台,将那团包裹着污物的草纸,直接摁进了那盒热气腾腾、油光发亮的梅菜扣肉里!用筷子用力搅拌了几下,让那金黄的油脂、深色的梅菜、焦黄的煎蛋和那不可名状的污物充分混合在一起。
直到再也看不出任何异常,他才重新盖上盒盖。
他拎起饭盒,走出公厕,巷口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垃圾的腐臭。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火焰,似乎燃烧得更幽暗了一些。
他整理了一下夹克领子,拎着那份加料的午餐,像往常一样,平静地走进了公司大楼。
……
推开部门玻璃门的那一刻,熟悉的、混合着廉价咖啡、汗味和打印机粉尘的空气涌来。
格子间里键盘噼啪作响,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一切都和过去无数个屈辱的日子没什么两样。
王超!你可算来了!小张那张堆满假笑的脸立刻凑了过来,目光精准地落在他手里的两个饭盒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理所当然。
哟,还给我带了够意思啊!他伸手就要来拿那个印着好再来的白色饭盒。
王超的手却微微向后一缩,避开了。
他的动作很自然,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只是看了小张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深不见底。
小张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随即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取代:嘿几个意思啊老王不就让你带个饭嘛,至于……
你的。王超没理他,直接把那个白色饭盒塞进小张怀里,力道不轻不重。
然后,他看也没看小张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拎着另一个饭盒,径直朝着最里面那间挂着主管室牌子的办公室走去。
背影挺直,脚步沉稳,和平时那个缩着肩膀、贴着墙根走路的王超判若两人。
小张抱着那盒热乎乎的饭,愣在原地,看着王超的背影,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旁边几个同事也投来诧异的目光。
王超走到主管室门口,没敲门。他直接拧动门把手,推门而入。
谁他妈让你……正对着电脑屏幕吞云吐雾的刘胖子听到动静,头也不抬就习惯性地开骂,可当他看清门口站着的是王超,尤其是王超脸上那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冷漠的平静时,骂声戛然而止。
他胖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小眼睛里射出凶狠的光:王超!你他妈耳朵塞驴毛了报告呢拿来!他粗短的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
王超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办公区的嘈杂。
他走到刘胖子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没有像往常那样低着头,而是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平静地直视着那双凶狠的小眼睛。
他把手里那份写着月度客户投诉汇总分析的文件夹,轻轻放在桌面上。
刘胖子一把抓过文件夹,粗暴地翻开,草草扫了几眼,眉头拧成了疙瘩,随即啪地一声把文件夹摔在桌上,唾沫星子横飞:
这他妈就是你做的狗屁不通!数据对上了吗分析呢深度呢糊弄鬼呢!重做!今天做不完,你……
刘主管。王超打断了他。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冰块掉进玻璃杯,瞬间压过了刘胖子的咆哮。
刘胖子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窝囊废敢连续两次打断他。
王超往前微微倾身,双手撑在刘胖子宽大的办公桌边缘,身体形成一个压迫性的前倾姿势。
他的脸凑近了一些,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黑,冰冷,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刘胖子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
报告,就这样了。王超的声音很稳,一字一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还有件事。我去年跟的那个‘天宇集团’的大单,还有前年‘宏达科技’那个项目,所有的项目提成,一共三万七千六百块。这个月底之前,
他顿了顿,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起一个细微的、令人心底发毛的弧度,一分不少,打我卡上。
什…什么!刘胖子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小眼睛瞪得溜圆,随即是滔天的怒火。
王超!你他妈失心疯了跟老子要钱还提成就你做的那些垃圾项目,没让你倒贴钱给公司就不错了!你……
刘德海。王超直接叫出了刘胖子的全名,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和穿透力。
听着。月底。三万七千六。一分钱都不能少。他撑在桌沿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不然……
他猛地直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在刘胖子惊愕的注视下,他手伸进夹克内袋,掏出了那张折叠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纸。
他没有展开,而是捏着它,手臂猛地一扬,像甩出一张致命的扑克牌!
啪!
那张纸不偏不倚,狠狠地、带着风,直接拍在了刘胖子那张油腻的胖脸上!纸角甚至在他肥厚的脸颊上刮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老子就带着这把刀,王超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嘶哑、冰冷,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他另一只手猛地拍在自己腰间,眼神瞬间变得狂暴而混乱,死死锁定刘胖子骤然收缩的瞳孔。
去你家!去你儿子放学的那条路!去你老婆跳广场舞的公园!我他妈让你看看,一个‘重度精神病’发起疯来,能有多热闹!看看这玩意儿,到底能不能给我换一张‘免死金牌’!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唾沫星子喷了刘胖子一脸!
刘胖子被那纸拍脸的动作和这突如其来的、充满血腥味的威胁彻底震懵了!
他下意识地抓住那张从脸上滑落的纸,低头一看——鲜红的印章,刺目的诊断结论——重度精神分裂症待查,建议强制入院治疗观察!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精…精神病!刘胖子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肥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昂贵的老板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看向王超的眼神,不再是愤怒和鄙夷,而是瞬间被一种无法言喻的、面对绝对未知危险的巨大恐惧所取代!
那眼神里的疯狂和暴虐,绝不是装的!他手里有证!他是疯子!一个随时可能捅人的疯子!
你…你…你别乱来!刘胖子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双手死死抓住老板椅扶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钱…钱…我给!我给!月底!一定给!你…你冷静点!王超!老王!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就在这时——
呕——!呕哇——!!!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穿透了主管室并不太隔音的门板,在死寂的办公区轰然炸响!
紧接着是稀里哗啦东西被打翻的声音和一片惊恐的尖叫!
我操!小张!你怎么了!
我的天!吐…吐了!
什么东西!这饭…呕……!
外面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王超脸上的狂暴瞬间消失无踪,快得像退潮。
他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甚至对着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的刘胖子,极其缓慢地、露出了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嘲弄。
他不再看刘胖子一眼,仿佛对方已经是一具死物。
他整了整自己夹克的领口,动作从容得像刚开完一个无关紧要的会议,然后转身,平静地拉开了主管室的门。
门外,一片狼藉。
小张瘫坐在他的工位旁,脸色惨绿,吐得昏天黑地,秽物溅得到处都是。
那盒打开的梅菜扣肉饭翻倒在他脚边,油污和呕吐物混在一起,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恶臭。
周围的同事捂着鼻子惊恐地退开老远,有人也在干呕。
王超拎着自己的公文包,平静地穿过这片混乱。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滩污秽,扫过小张涕泪横流、痛苦扭曲的脸,扫过周围同事惊惧、厌恶、如同看瘟神一样的眼神……
当他的目光与那些惊惧的眼神相遇时,他脸上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那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最终变成了一种无声的、癫狂的大笑!
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嘴巴张得很大,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对深黑的眼珠里,跳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纯粹的、冰冷的快意光芒!
他就在这片狼藉和恶臭中,在这无声的、癫狂的笑容里,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像一尊从地狱归来的煞神,一步步,平稳地,走出了公司大门。身后,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
……
夕阳像一块冷却的烙铁,沉甸甸地压在灰蒙蒙的城市边缘,将王超的影子在狭窄的巷子里拉得很长、很长。
他走得很慢,皮鞋踩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发出单调的回响。
空气中飘散着晚饭的油烟味,还有垃圾堆隐约的酸腐。
他停下脚步,站在那扇熟悉的、带着一道狰狞刀痕的防盗门前。
老张家,门缝底下透出电视机的微弱噪音。
王超静静地站着,侧耳倾听了几秒。
里面只有电视的声音,没有其他动静。
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牵出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弧度。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抬起脚,对着那扇门——
砰!
用尽全力,狠狠地踹了上去!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黄昏楼道里炸开,震得墙壁嗡嗡作响!
门内瞬间死寂!电视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王超收回脚,歪着头,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几秒钟后,门内传来老张老婆那惊恐到变调、带着哭腔的尖叫:啊——!当家的!那疯子!那疯子又来了!
紧接着是老张含混不清、充满恐惧的咒骂和拖拽家具的刺耳摩擦声,像是在用什么东西死死顶住门板。
王超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扭曲而满足。他不再理会门内的鸡飞狗跳,转身,掏出钥匙,打开了自己家的门。
屋子里一片昏暗,还残留着昨夜的烟味和一种人去楼空的冰冷气息。
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客厅中央,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里。
柔软的布料包裹住身体,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极度疲惫和极致亢奋的感觉,如同冰与火的激流,冲刷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闭上眼。
公交车老头惊恐后退的脸,小舅子李强裤裆湿透的狼狈,刘胖子面如土色的颤抖,小张抱着垃圾桶狂呕的惨状,老张夫妇门内的哭喊尖叫……还有口袋里那张纸带来的、令人颤栗的权威……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气味,都在脑海里疯狂闪回、碰撞、炸裂!
痛吗屈辱吗压抑吗都过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髓深处升腾起来的、近乎战栗的……爽!
一种打破所有规则、撕碎一切虚伪、将过往所有施加于己的屈辱十倍奉还的、毁灭性的快感!
这感觉如此强烈,如此陌生,像毒品一样瞬间麻痹了所有的痛苦神经,带来一种扭曲的、令人眩晕的极致愉悦。
原来,疯狂是这种感觉。原来,当个有执照的疯子,这么爽!
他摊开手脚,深深陷进沙发里,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满足的喟叹。
嘴角那抹冰冷的笑容,始终未曾散去。
就在这时——
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超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没有存名字、但有些眼熟的座机号码——是那家精神病医院的!
他盯着那串跳动的数字,眼神瞬间变得幽深。
他慢慢坐直身体,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停顿了几秒。
然后,他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缓缓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急促、带着明显歉意的女声,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您好,请问是王超先生吗这里是市精神卫生中心。非常抱歉打扰您!我们这边今天在整理病例档案时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昨天给您的那个诊断报告,和另一位重症患者的拿混了!
您的脑部CT显示只是轻度的焦虑状态,伴有神经衰弱导致的头痛和短暂性意识模糊,根本不是什么精神分裂和人格障碍!
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是我们的工作失误!给您造成了巨大的困扰!请您务必尽快来医院一趟,我们为您重新出具正确的诊断证明,并安排后续的……
女声还在急切地解释着,语气充满了惶恐和补救的意味。
王超静静地听着。
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着他半边脸,明暗不定。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没有震惊,没有愤怒,没有释然,也没有喜悦。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
等电话那头的女声终于告一段落,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王先生您在听吗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过来
王超缓缓地、无声地咧开了嘴。
他没有回答。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空荡荡的客厅中央。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窗户,在他脚边投下一道长长的、扭曲的暗影。
他伸出那只空着的手,五指张开,对着空气,做了一个极其缓慢、却又无比用力的——抓握的动作。仿佛要将什么东西,死死地攥在手心。
然后,他对着空气,对着那片虚无的黑暗,用一种低沉、嘶哑、却充满了某种奇异满足感的语调,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回应道:
错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似乎在屏息等待。
王超脸上的笑容彻底绽开,那笑容扭曲、冰冷,带着一种彻底沉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意。他对着手机话筒,也仿佛是对着整个冰冷的世界,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我看…没有错。
话音落下,他手指一动,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