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美好的灾星 > 第一章

弟弟三岁落海后,父母成了模范双亲。
邻居们羡慕他们每天接送我上学,给我买最贵的衣服。
可家里那张四人餐桌永远摆着弟弟的碗筷。
他们总在深夜对着弟弟照片说话,却记不得我明年高考。
直到我在弟弟旧手机里发现父母的秘密录音:要是那天没带女儿去海边就好了,弟弟就不会追着她跑...
高考那天我删掉所有复习资料,用弟弟账号给父母发了条消息:爸爸妈妈,把姐姐还给我吧。
当母亲歇斯底里砸烂弟弟遗像时,我轻声问:那你们为什么还要留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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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凶狠地砸在超市的蓝色塑料顶棚上,发出空洞而急促的鼓点,淹没了整个世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水泥和廉价蔬菜腐烂混合的闷浊气味。我站在收银台前,怀里抱着那袋沉甸甸的速冻水饺,指尖被冰得麻木,几乎感觉不到袋子的存在。
小然,还没走啊隔壁开小卖铺的李婶探头进来,嗓门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哟,这雨可真邪乎!你爸妈该来接了吧
话音未落,超市那扇被水汽模糊的玻璃门猛地被推开。父母的身影裹挟着一股湿冷的风和雨腥气冲了进来。父亲宽阔的肩膀几乎占满了狭窄的入口,雨水顺着他的黑色雨衣下摆滴落,在门口的水泥地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母亲紧随其后,她的脸被兜帽罩住大半,只露出一个绷紧的下颌线条。
然然!母亲的呼唤像一根骤然绷紧的弦,带着一种夸张的紧张,瞬间割裂了超市里原本沉闷的空气。她几步抢到我面前,冰凉的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我下一秒就要被这雨幕吞噬。吓死妈妈了!怎么不打电话淋着没有
她一边急切地发问,一边几乎是粗暴地把我怀里的饺子夺过去塞给父亲,然后从自己随身的大挎包里掏出一件崭新的、标签还没拆的明黄色儿童雨衣。那刺眼的荧光黄在超市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突兀。
快,穿上!新买的!专门挑了最亮的颜色,车灯一打老远就能看见!母亲不由分说地把雨衣往我身上套,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
那塑料雨衣摩擦着我校服外套的袖子,发出窸窸窣窣令人牙酸的声音。我僵硬地站着,像个橱窗里的假人模特,任由她摆布。那层薄薄的、带着化工气味的塑料膜紧贴上来,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像一层冰冷黏腻的茧,迅速裹紧了我十六岁的身体,将超市里浑浊的空气也一并封存进来,闷得人几乎无法呼吸。雨衣的帽子被母亲用力拉上,帽檐几乎压到我的眉毛,视野瞬间被框死在这一片令人窒息的明黄里。
父亲的手重重地落在我另一边肩膀上,那手掌宽厚有力,带着雨水的湿气和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意味。他几乎是半推半架地拥着我,像押送什么珍贵的易碎品,迅速转身,把我带离了灯光惨白的超市,一头扎进外面狂暴的风雨世界。
雨水被狂风卷着,斜斜地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雨衣明黄色的下摆在风里狂乱地翻飞、抽打我的腿。父亲搂得极紧,他的手臂像一道铁箍,勒得我肩胛骨生疼。每一步踩下去,脚下的积水都发出令人不安的噗嗤声。隔着那层薄薄的塑料雨衣,我清晰地感受到父亲身上传来的急促心跳和紧绷的肌肉——那不是保护,更像是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押解,要把我安全无误地押回那个名为家的堡垒。
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咔哒一声锁上,瞬间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风雨咆哮。玄关顶灯昏黄的光线倾泻下来,像一层粘稠的油,涂抹在冰冷的瓷砖上。家里很安静,只有客厅落地钟钟摆规律而沉闷的摆动声,咔哒、咔哒,精确地切割着凝固的空气。父母在门垫上用力跺着脚,甩掉鞋上的雨水,动作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我沉默地弯腰换鞋。眼角的余光掠过客厅那张宽大的原木餐桌。四把椅子,端正地摆着。属于弟弟的那一把,正对着我的方向。椅子上空无一人,但在那光洁的深色桌面上,属于他的位置,却永远摆着一副小小的、印着卡通小熊的蓝色塑料碗筷。碗里干干净净,筷子也摆放得一丝不苟,像一个小小的、沉默的祭坛。
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从脚底悄然蔓延上来。我直起身,脱下那件令人窒息的明黄雨衣,随手把它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那抹刺眼的黄色,在深色的木纹背景上,显得格外突兀而廉价。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和食物的香气。母亲正在里面忙碌,锅铲偶尔碰撞着锅壁。父亲则径直走向了客厅角落那个巨大的玻璃展示柜。他没有开大灯,只是摸索着打开了展示柜内部几盏小小的、昏黄的射灯。柔和的暖光倾泻而下,照亮了柜子中央那个精致的相框。
照片里,弟弟小哲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缺了两颗门牙的笑容天真无邪,仿佛拥有全世界的快乐。父亲佝偻着背,宽阔的背影在昏暗中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冰冷的玻璃相框边缘,仿佛在触摸照片里那柔软温热的小脸。他长久地凝视着,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人能懂的私密对话。整个客厅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无声的哀恸,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石像,皮肤隔着校服布料,依然能感受到刚才那件廉价雨衣残留的塑料薄膜般的冰冷触感。喉咙深处仿佛堵着一团浸透水的棉絮,沉重、湿冷,每一次试图吞咽都带来细微的刺痛。厨房里飘来的饭菜香气,本该勾起食欲,此刻却只让我胃里一阵阵发紧,泛起一种类似晕船般的恶心感。
然然,母亲的声音终于从厨房门口传来,带着一种刻意调整过的轻快,快,洗手吃饭了!
餐桌上很快摆上了三菜一汤,热气腾腾。我拉开属于我的那把椅子坐下,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对面那个空位和小哲的蓝色卡通碗筷。母亲给我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又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堆得像座小山。多吃点,学习累,得补充营养。她的声音很温和,眼神却像蒙着一层薄雾,焦点似乎落在我身上,又似乎穿透了我,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
父亲也坐下了,拿起筷子,却没怎么动自己碗里的饭菜。他沉默地扒了几口白饭,眼神时不时地飘向那个空着的座位和弟弟的碗筷,然后又移开,仿佛那视线烫人。
今天……在学校还好吧母亲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话题,打破了餐桌上黏稠的沉默。
嗯,还行。我低头看着碗里堆叠的饭菜,机械地应了一声。
天气不好,以后放学早点打电话,别让爸妈担心。父亲接口道,语气是陈述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知道了。我夹起一筷子青菜,味同嚼蜡。
短暂的交谈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几圈微弱的涟漪后,迅速消失无踪。餐厅里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咀嚼声,单调得令人窒息。父母的目光不再交汇,父亲盯着眼前的汤碗,仿佛里面藏着宇宙的奥秘。母亲则微微侧着头,视线越过我的肩膀,长久地、专注地凝视着客厅角落那个亮着昏黄小灯的展示柜。她的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虚幻的笑意,仿佛正隔着玻璃,与照片里那个永远三岁的孩子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冻。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剩下屋檐残留的雨水滴落在楼下空调外机上的声音,嗒…嗒…嗒…规律得像是某种倒计时。每一次滴落,都精准地敲打在我绷紧的神经末梢上。
胃里的那点食物沉甸甸的,像塞满了冰冷的铅块。我放下筷子,尽量让动作轻缓,不发出刺耳的声音。
爸,妈,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显得有些突兀,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明天……是高考。
空气似乎又凝固了一瞬。
父亲的目光终于从汤碗上抬起,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像是被一个完全陌生的词汇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两个字的分量。
哦,母亲应了一声,眼神依旧黏在客厅角落的展示柜上,像被磁石吸住了。她停顿了一下,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视线终于落在我脸上,但那焦点似乎依旧有些模糊。明天是……是高考啊。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恍然大悟,却空洞得没有任何实质内容,仿佛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日期。
嗯,明天开始。我重复道,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哦哦,母亲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个略显仓促的笑容,那……那今晚早点睡,休息好。考试……别紧张。她的叮嘱像背书一样流畅,却缺乏真实的关切,更像是在完成一项被提醒后才记起的义务。说完,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亮着灯的小柜子,仿佛那里才是她灵魂的锚点。
父亲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重新低下头,目光再次聚焦在他面前那碗早已凉透的汤里,仿佛那浑浊的液体里漂浮着他无法释怀的过往。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凿了一下,瞬间破开一个空洞。预想中的失望或者愤怒并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冰冷感,迅速从那个空洞里蔓延开来,冻结了四肢百骸。原来,连失望都是奢侈的。原来,他们真的可以忘记。
我沉默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瓷砖地面摩擦出短促刺耳的声响。
我吃饱了,回房间看书了。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身后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母亲再次响起的、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传到我耳中的絮语,温柔地飘向那个永远沉默的相框:小哲啊,你看姐姐多懂事,要高考了呢……
书房的门在我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低语和无声的凝视。我靠在冰凉的门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滞重的寒意。书桌上摊开的复习资料像一片片苍白的废墟,刺眼地提醒着明天的战役。可我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书桌角落那个不起眼的旧饼干盒上。
那是一个普通的铁皮盒子,边缘的漆皮有些剥落,露出暗沉的金属底色。是弟弟小哲以前用来装他那些宝贝玻璃弹珠的。他走后的这几年,家里关于他的东西,几乎都被父母精心擦拭、供奉在客厅那个巨大的玻璃神龛里,唯独这个不起眼的小盒子,不知何时被遗忘在了我房间书架的最顶层,落满了灰尘。
鬼使神差地,我踮起脚,把它够了下来。铁皮盒子入手冰凉,带着久未开启的滞涩感。我掀开盖子,一股淡淡的铁锈和旧纸张的混合气味逸散出来。里面没有弹珠,只有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几张褪色的卡通贴纸,一根断掉的蜡笔头,一个塑料小兵人……以及一部小小的、外壳磨得发白的蓝色儿童手机。
那是小哲三岁生日时,父亲买给他的玩具手机,只能存储几个预设号码和播放几首简单的儿歌。他当时宝贝得不得了,连睡觉都要攥在手里。
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我把它拿了出来,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塑料外壳。一个小小的电源键在侧面。我犹豫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忐忑,按了下去。
屏幕漆黑一片,毫无反应。
没电了。这念头刚闪过,我几乎是本能地拉开书桌抽屉,在里面翻找起来。抽屉深处躺着一个老旧的万能充,插头样式都显得过时。我把它翻出来,接上电源,又找出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型号老旧的充电接口,小心翼翼地接在了那部小小的蓝色手机上。
万能充上那代表充电的小红灯,微弱而固执地亮了起来。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粘稠而漫长。窗外彻底安静了,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车笛。书桌上的复习资料摊开着,上面的字迹像一群陌生的蚂蚁,爬不进我的脑海。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死死地盯在那个小小的充电红灯上。它微弱的光芒,在这沉寂的夜里,像一颗不祥的暗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那小红灯终于变成了稳定的绿色。
我拔下充电线,手指因为莫名的紧张而微微颤抖,再次按下了手机侧面的电源键。
屏幕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在黑暗中炸开,逼得我眯了一下眼睛。几秒钟后,一个极其简陋、色彩幼稚的卡通界面跳了出来,背景是蓝天白云和几只傻笑的卡通小鸭子。屏幕中央,一个方框闪烁着,提示输入四位数密码。
密码
我的心沉了一下。小哲才三岁,他能设什么密码父母的生日他自己的生日我尝试着输入了几个可能的数字组合:父母的结婚纪念日、家里的门牌号……屏幕上跳出一个红色的叉叉。
无效。
指尖悬在小小的数字键上,冰冷的塑料触感传来。鬼使神差地,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钻进脑海。我迟疑着,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预感,缓慢地按下了四个数字。
0901。
我的生日。
屏幕上的卡通小鸭子突然欢快地蹦跳起来,伴随着一阵走调的、音质粗糙的生日歌旋律。锁屏界面消失了,直接进入了手机简陋的主菜单。
成功了。竟然是我的生日。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热。三岁的弟弟,用他懵懂的、稚嫩的小手,把他最宝贝的玩具密码,设成了姐姐的生日。这个小小的、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的细节,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我早已麻木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而迟来的痛楚。
主菜单只有寥寥几个图标:【打电话】、【听歌】、【录音】、【照片】、【游戏】。
手指悬在屏幕上,微微颤抖。那个【录音】的图标,是一个小小的、黄色的卡通麦克风,此刻却像一个沉默的深渊入口,散发着不祥的诱惑。一种冰冷而尖锐的预感攫住了我,比刚才被遗忘高考的麻木更深沉,更黑暗。它像一条盘踞在心脏深处的毒蛇,此刻正缓缓昂起头,嘶嘶地吐着信子。
指尖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点向了那个黄色的麦克风图标。
屏幕跳转,进入一个极其简单的录音列表界面。里面只有孤零零的一条录音文件,文件名是系统自动生成的日期和时间戳。那个日期……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记忆的迷雾——正是小哲出事的那一天!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几乎要震碎我的耳膜。指尖的冰冷迅速蔓延到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我死死盯着那个日期,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冷的玻璃渣。
点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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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声音冷酷地在脑海里命令。
我颤抖着,点下了播放键。
滋啦……一阵尖锐刺耳的电波噪音猛地从手机小小的扬声器里爆发出来,像是信号不良时的干扰,又像是某种痛苦的嘶鸣前奏。这噪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惊悚,让我头皮瞬间炸开!
噪音持续了几秒,然后陡然消失,被一阵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啜泣声取代。是母亲的声音。
……怪我……都怪我……她的声音破碎不堪,被巨大的悲痛撕裂,要不是……要不是那天非要带着然然去海边……小哲……小哲就不会追着她跑……就不会……
她的哭声骤然拔高,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嚎啕,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绝望和刻骨的悔恨。背景里,是父亲沉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像一头濒死的兽。
录音并没有结束。短暂的沉默后,父亲嘶哑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浸透了冰冷的恨意:
是……是然然!她就在前面跑!她明知道弟弟那么小,腿脚不稳……她跑什么!她为什么不停下来!她……她就是个灾星!是她害死了小哲!
灾星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精准地烫在了我的灵魂上!
轰——!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只剩下父亲那句嘶吼在颅腔内疯狂震荡、回响,一遍又一遍,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将我仅存的、摇摇欲坠的认知彻底碾得粉碎!
灾星!
是我……害死了弟弟
巨大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桌面,指尖死死抠住边缘,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我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原来如此。
所有的宠爱,那些昂贵的衣服,风雨无阻的接送,那件刺眼的明黄雨衣……原来都是赎罪的枷锁!是困住我这个灾星的牢笼!餐桌对面那副永远空着的碗筷,深夜对照片的凝视……那根本不是爱,那是祭坛!而他们留着我,不是因为我是什么女儿,而是因为我是那场意外唯一的、活生生的祭品!是他们无处宣泄的痛苦和恨意唯一的靶子!
冰冷的恨意,像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刺穿了每一寸血肉。它们疯狂滋长,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取代了刚才的眩晕和恶心。我扶着桌沿,慢慢直起身,镜子碎片里映出自己惨白的脸,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神却空洞得可怕,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
书桌上,那本摊开的高考数学模拟卷,白色的纸张在台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我伸出手,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抓住那叠厚厚的复习资料。曾经视若珍宝、承载着唯一逃离希望的纸张,此刻在我手中,脆弱得如同枯叶。
嗤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我用尽全身力气,将一页纸狠狠撕成了两半!然后是下一页,再下一页……动作从最初的狂暴发泄,逐渐变得机械而冰冷。纸张碎裂的声音连绵不绝,像一场小型的、绝望的葬礼。雪白的纸片如同被撕碎的蝶翼,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覆盖了冰冷的地板,也覆盖了那部静静躺在桌面上的、屏幕已经暗下去的蓝色小手机。
撕碎最后一张纸,我停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声。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蓝色方块上,屏幕漆黑,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毒火,冰冷而清晰地浮现出来。
我重新拿起那部旧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点开了那个简陋的短信界面。收件人只有一个预设的名字:【爸爸】。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冰冷的塑料按键在指尖下发出细微的咔嗒声,每一个声响都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爸爸妈妈,把姐姐还给我吧。
——发件人:【小哲】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停顿了足足三秒。然后,带着一种将整个世界彻底推入深渊的决绝,重重地按了下去。
屏幕显示:发送成功。
我拔掉充电线,将那部小小的、冰冷的蓝色手机,像丢弃一件沾染了瘟疫的秽物,猛地塞回那个落满灰尘的铁皮饼干盒里。盖子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那微弱的光源。
做完这一切,身体里那股支撑着我的、近乎癫狂的力量瞬间抽空。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床沿,精疲力竭。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散落一地的、如同葬礼纸钱般的碎纸屑。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种沉入深海般的、冰冷的死寂。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心脏在空洞的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像一个苟延残喘的鼓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半个世纪那么长。客厅的方向,骤然传来一声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地上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巨响!
哐啷——!!!
紧接着,是母亲凄厉到变调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像濒死野兽的哀嚎,穿透厚重的房门,直直刺入我的耳膜:
小哲——!是小哲!他回来了!他显灵了!我的儿子啊——!!!
那声音里混杂着极致的狂喜、无法承受的悲痛和彻底崩溃的癫狂,像一把烧红的钝锯,反复拉扯着人的神经。
我撑着冰凉的地板,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双腿僵硬得像是灌了铅。走到门边,握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轻轻旋开。
客厅的景象如同一幅地狱的画卷骤然在眼前展开。
客厅中央,那个曾经供奉着弟弟照片的巨大玻璃展示柜,此刻已经彻底碎裂!尖锐的玻璃碎片如同冰雹般溅得到处都是,在顶灯惨白的光线下闪烁着狰狞的寒光。弟弟那张放大的、笑容灿烂的照片,连带着精美的相框,正被母亲死死地抱在怀里。她跪坐在满地的玻璃碴上,昂贵的丝绒睡袍被割破,膝盖和手掌被割裂的伤口渗出血迹,染红了照片的玻璃表面,也染红了她苍白的睡袍。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着那个冰冷的相框,布满泪痕的脸扭曲着,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呜咽,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
小哲……妈妈的小哲……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嘶哑破裂,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没看好你……妈妈该死啊……
父亲僵直地站在一片狼藉的边缘,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他高大的身躯此刻佝偻着,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一具空壳。他死死地盯着母亲怀里那张被鲜血染红的照片,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的眼神是彻底的空洞和茫然,像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里面所有的神采都熄灭了。刚才那声凄厉的尖叫和此刻妻子抱着染血遗像的疯魔景象,如同两道毁灭性的霹雳,将他彻底劈垮了。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玻璃粉尘的呛人气息,以及一种精神彻底崩溃后的、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
我静静地站在房门口,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冷眼看着这由我亲手点燃的地狱之火。所有的情绪——愤怒、悲伤、委屈——都被刚才那条信息彻底燃尽了,只剩下一种奇异的、近乎真空的平静,冰冷地流淌在四肢百骸。
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声突然拔高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峰,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钩子,瞬间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母兽护崽般的疯狂恨意和毁灭欲。
是你!是你!张安然!她尖利地嘶喊着,抱着染血的相框,竟然挣扎着要从满地玻璃碴上站起来,动作癫狂,完全不顾那些碎片更深地刺入她的皮肉,是你害死了我儿子!现在……现在连他死了你都不放过他!你连他的魂都要抢走!你这个灾星!扫把星!你怎么不去死啊——!!!
她的咒骂如同淬毒的匕首,带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父亲依旧僵在原地,眼神空洞,对妻子的疯狂指控毫无反应,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躯壳。
母亲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抱着那染血的相框,像抱着她仅存的世界。她踉跄着,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竟然朝着我扑了过来!眼神里是想要同归于尽的癫狂!
就在她即将扑到我面前,那染血的相框几乎要砸到我身上的瞬间,我开口了。
声音并不大,甚至称得上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像一片冰冷的雪花,轻轻地飘落在这片混乱灼热的炼狱之上。然而,这平静的声音却像带着某种诡异的魔力,瞬间冻结了母亲所有的动作和疯狂的嘶喊。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留着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母亲前扑的动作骤然僵住,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扭曲的雕像。怀里那染血的相框摇摇欲坠。她脸上疯狂扭曲的表情凝固了,眼里的滔天恨意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茫然和空洞。她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一直僵立如木偶的父亲,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轻飘飘的话狠狠抽了一鞭子。他那双空洞如死灰的眼睛,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最终,那沉重得如同石磨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保护,没有了刻意的忽视,也没有了刚才的茫然。那是一种……彻底被剥去了所有伪装和外壳后,赤裸裸的、无法言说的东西。混杂着深不见底的痛苦、迟来而沉重的茫然,还有一丝……被这句话骤然刺穿灵魂、鲜血淋漓暴露出来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正视过的真相。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母亲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声,和父亲那沉重得如同濒死的呼吸声。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残酷的光芒,映照着两张被彻底摧毁的、如同鬼魅般的面孔。
我静静地站在房门口,站在那片狼藉的边缘,像站在两个世界冰冷的交界线上。
这个家,终于彻底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