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他娶我,只为用我沈家嫡女的命给庶妹铺路。
如今我浑身湿透爬出浴桶,对着他嫣然一笑:夫君,我好像失忆了。
他以为我忘了血仇,安心筹备与庶妹私奔。
却不知我暗中收集他通敌的证据。
宫宴那夜,我当众揭穿他携庶妹私奔。
御林军围堵时,我亲手把匕首捅进他心口。
转身却撞进镇北将军怀里。
他擦着我染血的手指低语:当年救命之恩,今日终于能以身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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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冰冷,粘稠,带着池底淤泥令人作呕的腥气,蛮横地灌满了我的口鼻。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只是让更多浑浊的液体涌入喉咙,火烧火燎的窒息感像冰冷的铁箍,死死扼住我的脖颈,勒断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
肺腑在灼烧,视野被一片绝望的墨黑吞噬。
沈玉柔!陆明修!
这两个名字,带着刻骨的剧毒,在我意识沉沦前最后一丝缝隙里,爆发出无声的、泣血的诅咒,如同淬了剧毒的钢针,狠狠钉入我即将溃散的灵魂深处。
咳——咳咳咳!
一阵撕裂般的呛咳猛地将我拽回人间。
我剧烈地弓起身子,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翻搅出来,大口大口地呕出带着腥甜味的池水。喉咙和鼻腔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肺叶,痛得钻心。
视线模糊,眼前是一片刺目的、晃动的红。
红烛高烧,烛泪如血,沿着鎏金的烛台蜿蜒滴落。大红的喜帐沉沉低垂,绣着繁复富贵的鸳鸯并蒂莲纹样,帐角垂下的金丝流苏还在微微摇晃。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合欢香,甜腻得令人窒息,混杂着我身上湿透的嫁衣散发出的、冰冷的池水腥气。
我……没死
不,我明明死了。死在那个冰冷污秽的池塘里,被我的夫君陆明修,亲手按着头颅,一点点溺毙。临死前,他那张素来温润如玉的脸,在月光下扭曲如恶鬼,耳边是他附在我耳边的低语,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知微,别怪我。只有你死了,玉柔才能名正言顺地‘病愈’,以沈家嫡女的身份入宫伴驾……你沈家的门楣,总得有人撑着,不是吗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重生带来的茫然,烧得我四肢百骸都在剧痛!那池底的淤泥仿佛还粘在皮肤上,那窒息的绝望感如影随形!我猛地攥紧身下冰凉的锦缎被褥,指甲几乎要生生抠进那滑腻的丝缎里,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森森的白。
知微你……你醒了
一个熟悉到令我骨髓发寒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和紧绷。
陆明修!
他穿着一身同样刺目的新郎喜服,那鲜红的颜色此刻在我眼中,刺目得如同刚刚泼洒出的鲜血。他脸上惯有的温柔笑意有些僵硬,眼神深处藏着来不及完全敛去的狠戾和算计。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我的额头探探温度,那动作,虚伪得令人作呕。
就在他那只手即将碰到我湿冷额头的瞬间,我猛地侧头避开。
动作幅度之大,牵扯得我喉咙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引发新一轮剧烈的呛咳。
咳咳咳……我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身体蜷缩着,微微颤抖,如同暴风雨中被打湿羽翼的雏鸟。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锋利的冰刃,死死钉在他那张虚伪的脸上。
前世,就是这只手,沾着冰冷的池水,死死地、不容抗拒地将我的头颅按向死亡的深渊!
知微,你怎么了陆明修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眉头紧紧蹙起,那关切的表情在他脸上显得如此荒诞,是不是吓着了方才……方才你沐浴时不慎滑倒,跌入浴桶呛了水,幸好为夫发现及时……他的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柔和,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试图编织一个合理的谎言。
滑倒呛水
呵,好一个不慎!好一个幸好!
前世临死前那彻骨的冰冷和绝望,那灌满口鼻的腥臭池水,那被他死死按在池底时指甲在淤泥里抠出的深深沟壑……无数血腥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脑海。
痛!恨!怨毒!
每一寸血肉都在尖叫着要扑上去撕碎他!
但我不能。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混沌的头脑瞬间清明了一瞬。沈家!我身后还有整个沈家!陆明修此刻已是官身,而我初来乍到,手无寸铁。硬碰硬,除了赔上自己这条刚刚捡回来的命,只会连累父亲母亲,让沈家更快地坠入深渊,重蹈前世覆辙!
力量悬殊,时机未到。
我必须忍!像潜伏在暗影里的毒蛇,等待致命一击的机会。
剧烈的咳嗽稍稍平息,我缓缓抬起眼,脸上所有的惊惧、痛苦、滔天的恨意,在抬眸的瞬间,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空茫的、仿佛被巨大变故抽走了所有记忆的脆弱和懵懂。
我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在烛光下微微颤动。目光缓缓扫过满室刺目的红,扫过陆明修那张写满虚伪关切的脸,最后定格在他身上那件同样刺目的新郎喜服上。
夫……夫君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惊醒的迷茫,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缓慢和迟疑。
陆明修明显一怔,眼中掠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
我微微歪了歪头,眼神空洞地在他脸上逡巡,仿佛在辨认一个全然陌生的路人。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纯粹而困惑的神情,像初生的婴儿第一次睁开眼打量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你……是谁我轻声问,声音飘忽得如同风中残烛,这里……是哪里我微微瑟缩了一下肩膀,湿透的嫁衣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配合着我此刻茫然无措的表情,将一个骤然失忆、面对陌生环境惊恐不安的新嫁娘,演绎得惟妙惟肖。
陆明修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惊愕、怀疑、审视……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飞快地轮转。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那双桃花眼里惯有的温柔假象此刻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冰冷的探究,像是毒蛇在评估眼前的猎物是否真的失去了威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还有我压抑在喉咙深处细微的、带着水音的喘息。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良久,久到连空气都仿佛要冻结。陆明修紧绷的肩线,终于极其缓慢地、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分。
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庆幸和某种残酷算计的幽光,极快地从他眼底深处掠过,快得如同错觉。他脸上的肌肉重新调整,又堆砌起那种温润如玉、足以迷惑世人的假笑,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知微,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动作显得自然了许多,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怜惜,轻轻拂开我脸颊上湿漉漉黏着的发丝,指尖有意无意地触碰到我冰冷刺骨的皮肤,我是你的夫君,陆明修啊。他的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令人作呕的虚伪暖意,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方才沐浴时受了惊吓,怕是……有些迷糊了。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锁住我,莫怕,有我在。
夫君
陆明修
我茫然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仿佛在努力理解这两个词的含义。心底却在无声地冷笑。那拂过我脸颊的手指,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和试探,激起我皮肤上一阵细微的战栗,不是恐惧,而是被毒蛇触碰般的极度恶心。
大……喜之日我喃喃着,目光再次环视这满室令人窒息的红,带着一种孩童般纯然的无措,我……不记得了……声音低弱下去,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茫然无依,头好痛……
我适时地蹙起眉头,抬手抚上额角,身体软软地向后靠去,虚弱地闭上眼睛。湿透的嫁衣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颤抖的轮廓,像一片被风雨彻底摧残的残荷。
来人!陆明修提高了声音,对着门外喊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关切,少夫人受了惊吓,身子不适,快送干净的衣物和安神汤来!再去请回春堂的周大夫!快!他吩咐得有条不紊,俨然一个情深意重、为妻子忧心忡忡的好夫君。
门被推开,几个穿着沈家陪嫁服饰的丫鬟婆子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我前世的贴身大丫鬟春桃,一个面庞圆润、眼神却总带着几分闪烁的丫头。前世,正是她,在陆明修和沈玉柔的威逼利诱下,成了监视我的眼线,最终在我的汤药里动了手脚,让我虚弱得无力反抗那场意外的溺毙。
春桃端着铜盆和干净的衣物,脚步匆匆地走近床边,目光飞快地在我苍白湿漉的脸上扫过,又迅速瞥了一眼站在床边、神情担忧的陆明修,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和……心虚
小姐,您怎么样可吓死奴婢了!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连忙拧了热帕子想要替我擦拭。
别碰我!在她靠近的瞬间,我像是受惊的小兽,猛地瑟缩了一下,身体紧紧蜷起,双手下意识地护在身前,眼神惊惶地看向陆明修,带着全然的依赖和恐惧,夫君……她……她们是谁
我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对陌生人的不信任和对夫君的盲目依靠。
陆明修显然很满意我这种将他视为唯一依靠的反应。他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我紧绷的肩头(那触碰让我胃里一阵翻腾),温声安抚:莫怕,知微,这些都是你的贴身丫鬟,是来伺候你的。他转向春桃,语气带着主子的威严,眼神却隐含深意,春桃,好生伺候少夫人更衣用药。少夫人受了惊吓,神思恍惚,记不得事了,你们更要精心伺候,不得有半点怠慢闪失,更……不得胡言乱语,徒惹少夫人忧心,明白吗
是,是,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小心伺候!春桃被他那隐含警告的眼神看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恭敬地应声,再不敢轻易靠近。
陆明修又温言软语地安抚了我几句,大意是让我好生休息,万事有他。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算计,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满室虚假的温情和关切,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浓重的合欢香气。
我依旧维持着那副茫然无措、虚弱惊惧的姿态,任由春桃和其他丫鬟小心翼翼地替我擦拭、更衣。她们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再次惊吓到我。
小姐,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春桃一边替我系着干净寝衣的带子,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声音压得极低。
我茫然地抬起眼,眼神空洞地看着她,带着孩童般纯粹的不解:记得记得什么我微微歪着头,努力思索的样子,然后苦恼地皱起眉,头好痛……一想就痛……只记得……夫君……
我适时地露出一点羞涩和依赖。
春桃仔细观察着我的表情,似乎想从中找出一丝伪装的破绽。片刻,她眼底最后那点疑虑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如释重负的情绪,甚至还夹杂着一丝隐秘的……窃喜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这亲昵的动作让我几乎控制不住反手甩开的冲动),用一种近乎哄劝的语气说:小姐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伤了身子不好。有姑爷在呢,姑爷待您这样好,您安心养着就是。
待我好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懵懂地点点头,顺从地躺下,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冰冷杀意。
陆明修,沈玉柔,还有你们这些背主的奴才……
以为我沈知微真的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吗
好戏,才刚刚开场。
重活一世,这具身体似乎比前世更加敏锐。当陆明修自以为悄无声息地靠近我的房门时,那极其细微的、属于他衣袍摩擦的窸窣声,还有他刻意放轻却依旧显得突兀的呼吸声,便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清晰地荡开在我的感知里。
我闭着眼,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绵长,如同陷入沉睡。心,却在那一刻骤然收紧,冰冷而警惕。
他没有推门进来,只是停驻在门外。
隔着薄薄的门板,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必定是微微侧着头,屏住呼吸,用他那双看似多情实则冷酷的桃花眼,透过门缝或窗棂的间隙,死死地窥视着房内,观察着床榻上那个失忆的、毫无威胁的妻子。他在确认,确认他的猎物是否真的失去了利爪和獠牙,变成了他掌中一只可以随意揉捏的金丝雀。
门外那令人窒息的窥探持续了许久。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像是在冰面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直到那细微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气息的脚步声,终于缓缓离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依旧没有动,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直到确认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彻底远离,我才缓缓地、无声地睁开了眼睛。黑暗中,我的眸光冰冷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再无半分之前的茫然与懵懂。
陆明修信了。
他信了我精心编织的谎言,信了我这头暂时蛰伏的猛兽,已经拔去了爪牙,变成了他棋盘上一枚可以随意挪动、甚至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而这,正是我等待的契机。
白天,我是那个安静得近乎透明的失忆少夫人。遵照陆明修的好意,我几乎足不出户,整日待在布置得华丽却沉闷的新房里。春桃和另一个被陆明修安插进来的婆子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她们的目光如同黏腻的蛛网,时刻缠绕着我。
我表现得异常顺从。喝药时,眉头都不皱一下,任由那苦涩的、不知加了些什么东西的汤药滑入喉咙。吃饭时,也只挑些清淡的入口,吃得极少,胃口恹恹,一副被惊吓后精神萎靡、提不起兴致的模样。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坐在窗边,望着庭院里那几株开得有些颓败的玉兰,眼神放空,不言不语,仿佛灵魂真的被抽离,只留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陆明修偶尔会来。他穿着官袍,带着一身外面沾染的尘土气息,脸上总是恰到好处地挂着温存和担忧。他会坐在我对面,用那种能溺死人的温柔目光看着我,絮絮叨叨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衙门里的琐事,京城新开的绸缎庄,或者他为我特意寻来的安神香料。
他说话时,眼神却像毒蛇的信子,在我脸上逡巡,捕捉着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试探着我的记忆是否真的空白一片。
我安静地听着,偶尔在他刻意提到某些旧事时,茫然地抬眼,困惑地摇摇头,然后在他状似不经意地引导下,顺着他编造的美好过往懵懂地点头。像一个被操控的、精致的提线木偶。每一次扮演这无知顺从的角色,都像在吞咽带血的玻璃渣,五脏六腑都被割裂,痛得几乎痉挛。但我必须演下去,演得天衣无缝。
我的沉默和顺从,无疑极大地取悦了他。他眼底的戒备,随着我一次次茫然的回应,一点点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残忍的得意。他甚至开始在我面前,不再刻意掩饰他与沈玉柔那见不得光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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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柔妹妹前日托人送了信来,说她身子已大好,只是思念你得很。一次午后,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状似随意地提起,目光却紧紧锁着我,她总是这般心善,记挂着你的‘病情’。
沈玉柔!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尖叫!
我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一僵,指节瞬间泛白。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毁灭一切的恨意死死压制住。我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懵懂无知的神情,只是眼底恰到好处地浮现一丝困惑和……努力回忆的痛苦
玉柔……妹妹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紧紧蹙起,仿佛在脑海中艰难地搜寻着关于这个称呼的零星碎片,最终只是痛苦地、挫败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脆弱,想不起来……头好痛……
我抬手扶住额角,指尖微微颤抖。
陆明修看着我痛苦蹙眉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满意。他立刻换上心疼的表情,温声道:想不起来便罢了,莫要勉强自己。玉柔妹妹那边,自有为夫替你照应着,你安心养病便是。
那语气,俨然已将自己当做了沈玉柔理所当然的庇护者,而我,只是一个需要被照应的累赘。
照应
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底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烈焰。陆明修,沈玉柔,你们现在越是得意,将来摔得就会越惨!你们的每一分算计,每一句虚情假意,都在为你们自己挖掘着更深的坟墓!
白天,我是陆明修眼中那个无害的、失忆的傀儡。
而夜晚,当整座陆府都陷入沉寂,守夜的婆子靠在门外廊柱下发出沉闷鼾声时,真正的沈知微才悄然苏醒。
黑暗,成了我最好的掩护。
我悄无声息地坐起,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白日里被监视的憋闷和伪装带来的巨大消耗,此刻被一种冰冷的、亢奋的清醒所取代。复仇的火焰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提供着源源不绝的力量。
陆明修的书房,位于外院东厢,离我的新房有一段距离。前世作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甚少踏足那里,那是他处理公务和清修的禁地。如今想来,那所谓的禁地,不过是他藏污纳垢、谋划见不得人勾当的巢穴!
避开巡夜家丁那懒散敷衍的路线,对我来说并非难事。前世被困陆府,为了寻找一线生机,我早已将这里的路径和守卫的懈怠摸得一清二楚。贴着冰冷的墙壁,借着假山花木的阴影移动,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完美地掩盖了我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陆明修的书房,果然如我所料,并未上锁。他自大惯了,以为府中尽在掌控,以为我这个失忆的妻子毫无威胁。
轻轻推开一条门缝,闪身而入。浓重的墨香和一种独属于陆明修的、令人作呕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没有点灯,凭着记忆和对这间书房格局的模糊印象,在黑暗中摸索。书案、书架、博古架……指尖拂过冰冷的木料和冰凉的瓷器。前世临死前,陆明修得意忘形时曾漏过一句,他私通北狄的信物和密信,就藏在书房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
最危险也最安全……
我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书案旁那个巨大的、用来插画卷的青花瓷缸上。
它太普通,太显眼了,反而容易被忽略。我蹲下身,手指探入缸内冰冷粗糙的内壁,一寸寸摸索。指腹触到一处微小的、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凸起!心中猛地一跳!指尖用力一抠,一块活动的内衬木板被移开,露出里面一个扁平的、仅能容纳几页纸张的暗格!
指尖触及到冰凉的物体——几枚造型奇特的、非金非玉的令牌,上面刻着狰狞的狼头图腾!还有几封折叠整齐的信笺!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不是恐惧,而是巨大的、冰冷的兴奋!
我迅速抽出其中一封,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展开一角。那上面赫然是北狄的文字!虽然看不懂具体内容,但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极具象征意义的符号和那个丑陋的狼头印记,与我前世在父亲书房一本关于北狄的图志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另一封则是陆明修的笔迹,用的是汉文,内容隐晦,但提到边关布防、粮草转运等字眼,字里行间透着卑躬屈膝的谄媚和赤裸裸的背叛!
证据!这就是他通敌叛国、卖主求荣的铁证!
冰冷的令牌和信笺紧贴着我的肌肤,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都在颤抖,却带来一种近乎战栗的快意。陆明修,你的死期,不远了!
我将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暗格,小心复原好青花瓷缸的内衬,不留一丝痕迹。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融回沉沉的夜色里。
回到新房,重新躺回冰冷的被褥中。身体因为方才的冒险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提醒着我保持清醒。
陆明修和沈玉柔的私会,变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大胆。他们似乎真的认定我这个失忆的正室夫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威胁,成了聋子瞎子。
春桃成了他们最忠实的传声筒。
小姐,姑爷说今日要去城外的静心庵为小姐祈福,晚些时候才能回府呢。春桃一边替我梳头,一边状似无意地禀报,眼神却带着一丝窥探,观察着我的反应。
静心庵祈福
我望着铜镜中自己那张苍白茫然的脸,心底的冷笑几乎要冲破喉咙。静心庵的后山,有一处极为隐秘的枫林,那是前世陆明修和沈玉柔最爱的幽会之所!陆明修曾得意地对我炫耀过那地方的隐秘和风雅。
我依旧木然地望着镜子,眼神空洞,仿佛根本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春桃见我毫无反应,眼底的轻蔑和那丝隐秘的得意更浓了。
几天后,陆明修照例去衙门处理紧急公务。他前脚刚走,后脚,春桃便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紫檀木匣子。
小姐,她压低声音,脸上堆着刻意的笑,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讨好,这是姑爷特意吩咐,让奴婢交给您的。说是宫里流出来的上等血燕,最是滋补安神,让您每日炖了喝,好生将养身子。
特意吩咐血燕
我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那紫檀木匣子上。匣子本身价值不菲,雕工精细。然而,前世沈玉柔最喜欢用这种带着药香的匣子来装她那些害人的玩意儿!她说这样能掩盖药味。
一股熟悉的、带着甜腻腥气的味道,若有若无地从匣子的缝隙里逸散出来。
——醉梦散!
前世将我折磨得形销骨立、最终虚弱不堪以致被轻易溺毙的慢性毒药!就是这种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味道!它不会立刻致命,却能一点点侵蚀人的神智和体力,让人缠绵病榻,最终无声无息地病死。
好一个陆明修!好一个沈玉柔!好一个春桃!
他们连毒药都送得如此名正言顺,如此情深义重!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将我的理智焚烧殆尽!我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开来,尖锐的疼痛让我混乱的头脑瞬间清明。
不能发作!绝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暴怒。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受宠若惊的、带着点茫然和羞怯的笑容,看向春桃。
夫君……待我真好。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欢喜和依赖,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紫檀木匣子,这……很贵重吧替我……谢谢夫君。
我的指尖在匣子光滑的表面划过,仿佛真的在感受夫君的心意。
春桃看着我那副感恩戴德的蠢笨模样,眼底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她敷衍地应了一声:小姐放心,奴婢一定替您把话带到。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慢。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依旧抱着那匣子,如同抱着什么稀世珍宝,目光却空洞地望向窗外,不再言语。
春桃见状,撇了撇嘴,无声地退了出去。
直到房门关上,我才缓缓低下头,看着怀中这个承载着致命心意的匣子。嘴角,一点点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谢当然要谢。
我会用你们的血,好好感谢你们的厚赠!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里面果然整齐地码放着一片片色泽暗红、形如燕窝的东西,散发着更浓的药香和那丝令人作呕的腥甜。果然是醉梦散,伪装成了血燕的模样。
没有片刻犹豫,我端着那匣子,走到窗边。窗外是一个小小的天井,角落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陶瓮,里面种着几株半死不活的芭蕉,积着浅浅的雨水和腐烂的落叶。
我面无表情地将匣子里那些血燕尽数倒了进去。暗红的燕窝落入浑浊的泥水中,迅速被浸透、沉没,如同肮脏的秘密被淤泥吞噬。
做完这一切,我将空匣子随意地塞进妆台最底层的抽屉里,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和暗中的汹涌中滑过。陆明修依旧扮演着深情体贴的丈夫,沈玉柔的关怀也通过春桃源源不断地送来各种补品。每一次欣然接受,每一次懵懂无知的回应,都像是在心头剜肉。但我忍耐着,像一条在冰层下蛰伏的毒蛇,耐心地等待猎物彻底放松警惕,等待那足以将他们一击毙命的致命时刻。
终于,那个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看似平静的陆府激起了暗涌。
宫宴。
皇帝为庆贺镇北军大捷,将在三日后于宫中设宴,遍邀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
消息传来时,陆明修正在卧房中,装模作样地翻着一本诗集。他拿着那张烫金的宫宴请柬,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激动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期盼。他强压着兴奋,故作平静地对我说:知微,三日后宫中设宴,为夫身为翰林院侍讲,需得携家眷赴宴。只是你身子尚未大好,那等场合人多喧闹,恐于你休养不利……不如就在府中静养
我安静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枚棋子,眼神依旧空茫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听到他的话,我像是被惊醒般,缓缓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不解和……不易察觉的失落
宫宴我轻声重复,眼神有些茫然地落在陆明修手中的请柬上,那明晃晃的金色似乎刺了一下我的眼。随即,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受伤蝶翼般轻轻颤动,声音低弱下去,带着一种被排斥在外的委屈和自怜,夫君说得对……我这般模样,去了也是给夫君丢脸……
我微微偏过头,不再看他,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泄露出一丝落寞。
陆明修看着我这般懂事又自惭形秽的模样,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放松和一种即将摆脱累赘的轻松快意。他甚至罕见地走到我身边,伸手想拍拍我的肩以示安慰,却在快要碰到时又嫌恶地收了回去,只敷衍地说了句:知微最是明理。你安心在府中休养,为夫……去去就回。
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即将奔赴某种盛大期待的雀跃。
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轻快。
我依旧维持着那副低落的姿态,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我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所有的委屈和落寞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冽和一丝嗜血的讥诮。
去去就回
陆明修,只怕你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宫宴前夜,陆府的气氛透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下人们被陆明修严令约束,不得随意走动。整个内院,安静得如同坟墓。
我独自坐在窗边,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燃烧着幽冷的鬼火,穿透沉沉夜色,望向皇城的方向。
寅时刚过,万籁俱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陆府后花园的角门悄无声息地闪出,迅速融入浓稠的夜色里。那人身形矫健,动作迅捷,显然是训练有素。虽然穿着夜行衣,但那刻意放轻却依旧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女子特有的轻盈步伐,还有那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的、属于春桃的侧脸轮廓——瞬间点燃了我心中早已准备好的引线!
来了!
我猛地从窗边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白日里那副病弱茫然的姿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属于沈家嫡女的冷厉与决绝。
没有半分迟疑,我迅速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便于行动的深青色窄袖劲装。长发利落地挽成一个最简单的圆髻,用一根乌木簪固定。脸上未施脂粉,苍白得如同寒玉,唯有眼神锐利如刀锋。
推开房门,夜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扑面而来。守夜的婆子歪在廊柱下,睡得死沉,鼾声如雷。陆明修大概以为胜券在握,连这最后的监视都松懈了。
我如同暗夜中的狸猫,轻盈地掠过庭院,熟门熟路地避开巡夜家丁那敷衍的路线,从陆府西侧一处早已被我暗中弄松的矮墙翻了出去。冰冷的砖石磨过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让我更加清醒。
墙外,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早已等候在约定好的巷口阴影里。车辕上坐着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仆,是我出嫁前父亲最信任的马夫忠叔,也是沈家埋在陆府外为数不多的、绝不会背叛的暗桩之一。前世我太过信任陆明修,从未动用过他们,直到死,忠叔都还在沈家的庄子上。
大小姐!看到我出现,忠叔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起激动和担忧的泪光,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哽咽。
忠叔,我跃上马车,声音冷冽如冰,快!去西郊枫林!抄最近的小路!要快!
是!忠叔没有半句废话,猛地一抖缰绳。老马嘶鸣一声,拉着小车,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仿佛敲响了陆明修和沈玉柔的丧钟!
马车在崎岖的小路上疾驰,颠簸得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舟。我紧紧抓住车窗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积压了两世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滔天恨意!
西郊枫林!那片被他们视为世外桃源、幽会圣地的枫林!
马车终于在一片茂密的、如同燃烧着火焰般的枫林边缘停下。天边已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给浓密的枫林投下诡异而斑斓的光影。
大小姐,到了!忠叔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我一把推开车门,跳下马车。清晨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枫叶特有的清冽香气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冷却我沸腾的血液。
忠叔,你立刻去京兆府报案!就说西郊枫林有可疑人物携带大量财物,形迹鬼祟,疑似北狄细作接头!要快!我语速极快,声音如同淬了冰,然后,立刻回府,无论发生什么,都当从未离开过!
大小姐,您……忠叔看着我孤身一人就要闯入那片幽深的枫林,眼中充满了担忧。
快去!我厉声打断他,眼神是不容置疑的决绝,按我说的做!这是命令!
忠叔看着我眼中那焚尽一切的火焰,最终狠狠一咬牙,猛地一甩马鞭:大小姐保重!马车调转方向,再次狂奔而去,扬起一路尘土。
我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转身,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像是索命的修罗,一头扎进了那片燃烧的、如同血海般的枫林!
枫林深处,比我想象的更加茂密幽深。火红的枫叶层层叠叠,遮蔽了天空,只漏下丝丝缕缕惨淡的晨光。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松软无声。
我屏住呼吸,将身体伏低,借着粗大树干的掩护,循着记忆中那条通往他们幽会凉亭的隐秘小径,无声而迅疾地潜行。前世陆明修曾醉酒后得意洋洋地向我描述过这条路的妙处。
越往深处走,空气似乎变得越加凝滞。一种混合着男女情动时的低喘、衣物摩擦的窸窣声,还有刻意压低的、带着兴奋和贪婪的交谈声,隐隐约约地从前方的枫叶屏障后传来,如同毒蛇的嘶鸣,钻入我的耳膜!
……玉柔,快些!天快亮了!马车就在林子外等着,只要出了西城门,就天高皇帝远了!
是陆明修的声音,带着情欲未退的沙哑和一种急不可耐的亢奋。
明修哥哥,你莫急嘛……人家舍不得这身新做的宫装呢……一个娇嗲得令人作呕的女声响起,带着刻意的喘息和矫揉造作的嗔怪,再说了,那蠢货沈知微当真半分都不记得了她那些嫁妆田产地契,可都拿到手了
放心!陆明修的声音充满了志得意满的狂妄,那蠢妇被我哄得团团转,早就签了转赠文书!如今沈家大半家财,尽在你我囊中!只等我们到了北狄,有那位大人庇护,再无人能奈我们何!待你生下孩儿,坐稳了位置,将来整个北境……
嘻嘻,明修哥哥最厉害了……那沈知微,怕是还在府里抱着她的空匣子做美梦呢……
沈玉柔!陆明修!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嫁妆!田产!地契!还有那卖国求荣、摇尾乞怜的丑态!
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般在我胸中爆发!烧得我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猛地从藏身的巨大枫树后闪身而出!
做美梦的,怕是你们这对狗男女!
冰冷彻骨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骤然撕裂了枫林清晨那淫靡而贪婪的私语!
前方不远处,那座小小的八角凉亭里,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猛地僵住!
陆明修正手忙脚乱地帮沈玉柔系着宫装那繁复的衣带,沈玉柔则拿着一面小巧的菱花镜,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他们身边,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硕大包裹,显然装满了他们卷走的金银细软和通敌的凭证!
听到我的声音,陆明修霍然回头,那张总是挂着温润假笑的脸,此刻因为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而扭曲变形,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他像是见了鬼一样,死死地盯着突然出现的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沈玉柔更是吓得尖叫一声,手中的菱花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那张精心描画、此刻却因惊惧而扭曲的脸,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惨白如纸,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颤抖地指着我:沈……沈知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她看向陆明修,眼神充满了惊疑和质问。
我一步步向他们逼近,脚步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如同催命符般的沙沙声。清晨冰冷的空气仿佛在我周身凝结,我的眼神如同万年寒冰,死死地钉在他们身上,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也残忍到极致的弧度。
我不是应该在府里,抱着你们送来的‘血燕’,等着被你们毒死,然后好让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拿着我沈家的钱财,去北狄逍遥快活,做你们卖国求荣、鸡犬升天的美梦,是吗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林间的寂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戳进他们的耳膜!
你……你没失忆!陆明修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找回一丝声音,那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被愚弄的狂怒和一种灭顶的恐慌,贱人!你一直在骗我!
骗你我冷笑,笑声在空旷的枫林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意,比起你们这对猪狗不如的东西,我这点手段,又算得了什么陆明修,沈玉柔,你们欠我的,欠沈家的,今日,该连本带利地还了!
拦住她!快拦住这个疯妇!陆明修彻底慌了神,一把将吓得几乎瘫软的沈玉柔推向我的方向,自己则猛地弯腰,想要去抓地上那两个沉重的包裹,准备夺路而逃!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咻——啪!
一支尖锐的鸣镝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骤然划破枫林的死寂,直冲天际!紧接着,远处传来一阵沉闷如雷、却又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和甲胄摩擦的金铁交鸣之声!那声音如同汹涌的潮水,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枫林的方向席卷而来!
大地仿佛都在微微震颤!
是御林军!忠叔报的信到了!
陆明修和沈玉柔的动作瞬间僵死!两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陆明修伸向包裹的手僵在半空,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深渊!
不……不可能……沈玉柔瘫软在地,失神地喃喃,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趁着他们被那惊天动地的声势震慑、心神失守的瞬间,我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动了!
目标,直指那个想要逃跑的陆明修!
我以惊人的速度欺身而近,右手闪电般探入宽大的袖袋之中!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包裹了指尖——那是一把早已备好的、刃口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精钢匕首!
陆明修!我的厉喝声如同惊雷,炸响在他耳边,受死!
陆明修惊骇欲绝地抬头,只看到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裹挟着刺骨的杀意扑面而来!他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格挡,但身体却因巨大的恐惧而变得僵硬迟滞!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清晰地回荡在骤然死寂下来的枫林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我手中的匕首,带着我积攒了两世的滔天恨意,带着前世溺毙时的冰冷窒息,带着沈家满门被算计的冤屈,精准无比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捅进了陆明修的心口!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瞬间喷溅而出!有几滴,甚至溅到了我冰冷的脸颊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温度。
陆明修脸上的表情瞬间定格。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的惊愕、难以置信、还有被死亡阴影攫住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那柄没入至柄的匕首,又艰难地抬起眼,死死地、怨毒地瞪着我。
你……贱……
他喉头滚动,只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身体便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软泥,带着那把匕首,沉重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砰地一声砸在铺满厚厚枫叶的地上,激起一片猩红的叶浪。
鲜血,如同泉涌,迅速从他心口的破洞处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金黄的落叶,也浸透了他那身为了私奔而特意换上的华贵锦袍,红得刺目,红得妖异。
他抽搐了几下,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最终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那双曾经欺骗了无数人的、看似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死寂。
枫林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沈玉柔那撕心裂肺、如同厉鬼般的尖叫,划破了凝固的空气:啊——!!!杀人了!沈知微杀人了!!
她瘫坐在陆明修还在汩汩冒血的尸体旁,浑身抖如筛糠,涕泪横流,精心梳好的发髻散乱不堪,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和蹭到的泥土,那身象征着她野心的宫装也沾满了泥泞和血迹,狼狈肮脏到了极点。她指着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索命的恶鬼。
杀人了我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状若疯癫的沈玉柔。脸上,甚至还残留着几滴属于陆明修的、尚未冷却的温热鲜血。我抬手,用指尖随意地抹去脸颊上那粘稠的液体,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平静。匕首的锋刃上,浓稠的血液正一滴滴坠落,砸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我看着她,嘴角缓缓勾起,那笑容冰冷而残忍,如同地狱红莲绽放。
我的好妹妹,我的声音异常轻柔,却比这深秋的晨风还要刺骨,别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沈玉柔的尖叫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的鸡,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惊恐地瞪着我手中那滴血的匕首,身体拼命地向后蜷缩,试图远离我,远离地上那具还在淌血的尸体。
就在这时!
轰隆隆——
沉重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瞬间逼近!伴随着甲胄铿锵碰撞的巨响,无数身着明光铠、手持长戟劲弩的御林军士兵,如同钢铁洪流般从枫林的四面八方涌了出来!锋利的兵刃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寒芒,瞬间将这片小小的凉亭围得水泄不通!浓重的杀伐之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为首的统领身材魁梧,面如寒铁,目光如电般扫过凉亭内血腥狼藉的景象——倒在血泊中断了气的陆明修,瘫软在地、失禁般抖个不停的沈玉柔,还有……手持染血匕首、面颊溅血、如同浴血罗刹般站在中央的我。
统领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和凝重,随即厉声喝道:奉旨捉拿通敌叛国要犯陆明修!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通敌……叛国瘫在地上的沈玉柔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泥土和血污,状若疯魔,她指着地上的陆明修尖叫,是他!是他通敌!与我无关!都是他逼我的!大人!我是无辜的!救救我!沈知微她疯了!她杀了朝廷命官!她是杀人凶手!
她语无伦次,试图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死去的陆明修和我的身上。
无辜我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沈玉柔的尖叫。迎着御林军统领审视的目光,我缓缓抬起手,指向地上那两个被陆明修和沈玉柔抛弃的、鼓鼓囊囊的包裹,声音冷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统领大人,我迎着他锐利的目光,毫无惧色,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包裹之内,除了这对狗男女卷走的我沈家财物,更有陆明修私通北狄、泄露边关军情的密信与信物!证据确凿!此女沈玉柔,乃我沈家庶女,与陆明修早有私情,狼狈为奸,合谋窃取我沈家机密与家财,更意图携带我朝机密叛逃北狄!至于地上这具尸体……
我的目光冰冷地扫过陆明修那死不瞑目的脸,声音里淬着万载寒冰:陆明修,身为朝廷命官,勾结外敌,卖国求荣,罪不容诛!方才他拒捕反抗,意图杀害我这个人证,被我情急之下,失手刺死!此乃……正当防卫!
最后四个字,我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沈玉柔发出凄厉的尖叫,挣扎着想要扑过来,却被旁边两名如狼似虎的御林军士兵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统领的目光在我脸上和我所指的包裹之间来回扫视,眼神锐利如刀。他沉默了片刻,猛地一挥手:搜!
立刻有几名士兵上前,粗暴地扯开那两个沉重的包裹。
哗啦!
包裹散开,里面的东西倾泻而出!
金锭银锭、珠宝首饰、田产地契文书……散落一地,在晨光下闪烁着诱人而罪恶的光芒。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夹杂在金银财帛之中的,那几枚刻着狰狞狼头图腾的北狄令牌!还有那几封被翻开的、用北狄文字和陆明修笔迹写就的密信!
铁证如山!
统领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眼中杀机毕露!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寒光一闪,冰冷的刀锋直指被士兵死死按在地上的沈玉柔!
贱妇!还有何话说!
不……不是我!是陆明修!是他逼我的!大人饶命!饶命啊!沈玉柔彻底崩溃了,在士兵的压制下徒劳地挣扎哭嚎,涕泪横流,丑态百出,再不见半分昔日装模作样的温婉柔弱。
统领厌恶地皱了皱眉,根本不再看她一眼,厉声下令:将此通敌叛国要犯同谋沈玉柔,押入天牢,听候陛下发落!清理现场,将陆明修尸身及所有罪证,一并带回!
遵命!士兵们轰然应诺,动作麻利地将哭嚎挣扎的沈玉柔如同拖死狗般拖走,开始清理现场的血迹和罪证。
凉亭内外,一片肃杀忙碌。
我站在原地,手中那柄染血的匕首依旧紧握着。陆明修的血顺着匕首的锋刃滑落,滴在我脚下的落叶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大仇得报的快意如同汹涌的浪潮,在胸中激荡冲刷,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的、几乎要将人抽空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
两世的血仇,终于在这一刻,以最惨烈、最直接的方式,亲手了结。
周围的士兵在处理尸首和罪证,铠甲摩擦声、低沉的命令声不绝于耳。我却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真空之中,周遭的一切喧嚣都变得模糊而遥远。眼前只有陆明修死前那双瞪大的、充满怨毒和惊骇的眼睛,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沈玉柔那撕心裂肺的哭嚎。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么
身体的力气仿佛随着那倾尽全力的一刺而流失殆尽,一股难以抗拒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脚步虚浮,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稳住身体……
就在身体踉跄着向后倒去的瞬间,后背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方宽阔、坚硬而温热的所在!
一股极其冷冽、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沉水香,瞬间将我包围。那气息强势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仿佛能驱散萦绕在我周身的所有血腥和寒意。
我一惊,猛地想要挣脱站直,手腕却被一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地扶住。那手掌宽厚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而易举地稳住了我虚软的身体。
同时,一个低沉醇厚、如同上好古琴拨动琴弦的男声,在我头顶极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惊涛的沉稳,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喟叹
别动。
那声音并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穿透了我混乱的感知。
我僵硬地、缓缓地抬起头。
撞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身玄色织金的麒麟王爵常服,在熹微的晨光中流转着内敛而尊贵的暗芒。视线再往上,是一张棱角分明、如同斧凿刀刻般的脸。肤色是久经沙场的古铜色,下颌线刚毅冷硬。鼻梁高挺,如同险峻的山脊。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深邃,沉静,如同蕴藏着无尽星海的夜空,又像是经历过无数风暴洗礼后归于沉寂的深海。此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沉沉地注视着我。他的目光,没有周围御林军士兵眼中的惊疑、探究或畏惧,也没有寻常男子看到我此刻浴血模样时该有的惊骇或嫌恶。
那目光极其复杂。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沉凝,一种仿佛穿透了漫长岁月的审视,还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极其深沉而克制的……怜惜
是他!
镇北将军,萧彻!那个前世如同流星般短暂划过我生命边缘、最终却因陆明修暗中构陷而战死沙场、背负污名的铁血将军!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片血腥的枫林里在这刚刚结束杀戮的修罗场中
无数的疑问瞬间冲上脑海,让我一时怔在原地,忘记了反应,只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那柄染血的匕首。
萧彻的目光,顺着我苍白染血的脸颊,缓缓下移,落在了我紧握着匕首、同样沾满了陆明修温热血液的右手上。
他的视线在那刺目的猩红上停留了一瞬。浓黑的剑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蹙起的纹路里,似乎蕴着某种沉痛的情绪。
紧接着,在我惊愕的目光中,他做了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动作。
他没有看我手中那柄足以证明我刚刚杀了一个朝廷命官的凶器,也没有看我脸上、手上那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未干的血迹。
他空着的左手,极其自然地探入自己玄色常服的袖袋中,取出了一方素净的、没有任何纹饰的白色丝帕。
然后,在周围所有御林军士兵震惊、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惶恐的目光注视下,在枫林清晨弥漫着血腥气的寂静里——
萧彻用他那双握惯了杀人刀剑、骨节分明的大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那只沾满粘稠血污、冰冷而僵硬的手。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慎重。
温热的掌心,带着薄茧的指腹,稳稳地包裹住我冰冷的手指,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暖流。那暖意顺着指尖的血液,一路逆流而上,冲撞着我被恨意和疲惫冻结的心房。
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我的手,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上沾染的尘埃。雪白的丝帕,轻柔地、仔细地,一点一点,拭去我指缝间、手背上那刺目的、属于陆明修的鲜血。
粘稠的血液在素白的丝帕上晕开,如同雪地里绽放的妖异红梅,刺目而诡异。
周围死寂一片。只有丝帕擦拭皮肤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还有枫叶被晨风吹拂的轻响。
我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几乎要将我灼伤的温度。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当最后一点明显的血迹被那方丝帕温柔地拭去,露出了我原本苍白的肤色时,萧彻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依旧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
然后,他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再次沉沉地望进我的眼底。距离如此之近,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翻涌的、如同风暴般激烈却又被强行压抑的复杂情绪。有痛楚,有庆幸,还有一种沉淀了太久太久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炽热。
他微微俯下身,靠近我的耳畔。
低沉醇厚的嗓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如同砂砾滚过心尖,裹挟着温热的气息,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送入我的耳中:
沈姑娘……
当年沈府后巷,蒙你幼时救命之恩,赠药裹伤……
萧彻……今日,终于能以身相许。
轰——!
如同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响!
幼时……沈府后巷……救命之恩……赠药裹伤……
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早已模糊的碎片,被这短短几个字猛地唤醒,带着刺目的光芒,瞬间冲破了前世今生的重重迷雾!
是……那个浑身浴血、倒在肮脏后巷泥泞里、眼神却依旧凶悍不屈如同受伤孤狼的……少年!
是他!
萧彻!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撞入他深邃的眼眸。那眼底,清晰地映着我此刻苍白染血、震惊失神的模样,也映着他自己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沉淀了十数载光阴的郑重与……承诺。
周遭兵戈的寒光,未散的血腥气,沈玉柔被拖走时残留的哭嚎余音,御林军士兵们屏住的呼吸……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褪色、远去。
天地间,只剩下他掌心传来的、滚烫而坚定的温度。
还有那句,穿越了漫长时光与生死轮回,终于抵达我耳边的低语。
这一世,血仇已报,而宿命的轨迹,似乎也在这一刻,悄然转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