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青梅跪着求我别拦她跟混混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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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生日的蜡烛刚吹灭,劣质奶油甜腻的气味还顽固地粘在空气里。我坐在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一块翘起的木皮,尖锐的木刺扎进指甲缝,带来一丝细微却清晰的痛。窗外,夏夜的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撕裂开来。
阿燃!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猛地撞破了这沉闷。苏晚晚像一阵失控的风,撞开我虚掩的房门冲了进来。她那张素来清秀的脸涨得通红,眼睛亮得惊人,手里死死攥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拉链都几乎要崩开。
我抬起头,血液一瞬间从四肢百骸倒流回心脏,又在下一秒冻成了冰渣子。这张脸……这张在十年后被镁光灯和精致妆容包裹,在亿万粉丝面前梨花带雨控诉我如何家暴囚禁她、毁掉她璀璨人生的脸,此刻就在眼前,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天真与狂热。
前世那个雨夜,冰冷的刀刃捅进身体时撕裂的剧痛,还有那十二下毫无人性的重复捅刺带来的麻木与绝望,如同跗骨之蛆,瞬间从记忆的深渊里咆哮着爬上来,死死扼住了我的咽喉。我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那个雨夜里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潮湿泥土的腥气。
阿燃!成了!龙哥答应带我走了!
苏晚晚根本没注意到我惨白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她冲到我跟前,几乎是语无伦次,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地拔高,就今晚!他……他说要带我去参加‘破瓜仪式’!就在城南那个废弃的汽修厂!龙哥说了,那是道上最神圣的成人礼,只有真心相爱的人才能一起见证!过了今晚,我就是他真正认定的人了!我们就自由了!
破瓜仪式。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前世,就是这四个字让我肝胆俱裂,让我不顾一切冲进那个弥漫着机油、劣质烟草和男性荷尔蒙汗臭的污秽之地。我看到她被几个混混按在铺满油污报纸的破轮胎上,那个叫龙哥的校霸狞笑着解裤腰带……我像疯了一样扑上去,用椅子砸破了龙哥的头,被其他混混围殴得鼻青脸肿,肋骨断了两根,最后几乎是凭着不要命的狠劲,才硬生生把她从那泥潭里拖了出来。我背着她,在瓢泼大雨里一步步走回家,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以为我救了她。
结果呢
十年后,她踩着我的家暴史和控制狂人设,在资本的包装下一飞冲天,成了高不可攀的顶流影后。在一次精心策划的直播访谈里,她对着镜头,泪水涟涟,用最无辜最破碎的声音,绘声绘色地描述我是如何在那个雨夜残忍地殴打她、囚禁她、剥夺了她追求真爱和自由的权利。她颠倒黑白,把我拼尽性命守护她的行为,扭曲成了恶魔的枷锁。她成功了。她的悲惨遭遇点燃了无数粉丝的怒火,也点燃了那个潜藏在我家楼下阴影里、手里攥着锋利水果刀的狂热信徒。
十二刀。刀刀见肉,刀刀透骨。
记忆里的剧痛和此刻苏晚晚脸上那不知死活、甚至带着献祭般神采的兴奋,剧烈地碰撞、撕扯。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前世积压的所有愤怒、被背叛的痛楚、濒死的恐惧,还有看着她在聚光灯下享受荣光而我却在泥泞里腐烂的不甘,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轰然炸开!那团名为理智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啪——!!!
一声极其清脆、极其响亮的耳光,毫无预兆地炸响在狭小的房间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苏晚晚被我这一记用尽全力、毫无保留的大鼻窦,扇得整个人猛地朝旁边趔趄出去。她脸上那狂热的红晕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被打懵了的、纸一样的惨白。左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清晰地浮现出一个五指山的轮廓。她那双刚才还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无法置信的茫然和惊骇,瞳孔涣散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她下意识地捂住迅速肿起的脸颊,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破瓜仪式
我的声音像是从冰窖最底层捞出来的,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淬了寒冰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死寂的空气里,见证真爱苏晚晚,你的脑子是不是被门夹过之后又让驴踢了
我向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前世被捅死前的绝望、被千万人唾骂的冤屈、那十二刀带来的冰冷触感……所有的恨意都沉淀下来,凝成眼底最深最沉的寒潭,足以将任何靠近的东西都冻成齑粉。
你想去当那群渣滓的公共厕所,是你的自由。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近乎残忍的弧度,但别在我面前放这种恶心屁,更别脏了我的手。
滚。
我伸出手指,冰冷地指向门口,指尖甚至没有一丝颤抖,现在就滚。去找你的龙哥,去参加你那狗屁的破瓜仪式。从今往后,你苏晚晚是死是活,是烂在阴沟里还是爬上哪个臭水沟的岸,都跟我林燃,没有一毛钱关系!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苏晚晚的耳朵里。她捂着脸,身体筛糠一样抖着,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屈辱、震惊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恐惧。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怨毒,有不解,但更多的是被当众剥光般的羞耻和狼狈。
林燃……你…你怎么能……
她声音破碎,带着哭腔,试图用那套前世让我心软的说辞,我是为了爱情啊!龙哥他对我……
滚!
我猛地暴喝一声,声音里蕴含的戾气让她剩下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噎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我眼神里的冰寒和厌弃浓烈得如同实质,像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再废话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从窗户扔出去省得你脏了我的地板!
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和彻底的冷漠,终于彻底击溃了苏晚晚。她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最终只剩下一种被彻底踩入尘埃的绝望和恨意。她猛地弯腰,捡起刚才因惊吓掉在地上的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然后捂着脸,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我的房门。老旧的门板在她身后砰地一声甩上,震得墙壁簌簌落下几缕灰尘。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气里还残留着她廉价洗发水的味道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泪水的咸涩。刚才那记耳光带来的短暂快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疲惫,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几乎要将我淹没。身体里那股支撑我挥出那一巴掌的狂暴力量瞬间抽空,双腿一软,我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结束了。
这一次,彻彻底底地结束了。那条名为苏晚晚的、捆绑了我前世所有悲苦命运的毒蛇,被我亲手斩断了。
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将天空染成一片模糊暧昧的紫红色。远处传来警笛尖锐的呼啸,划破夏夜黏稠的空气,由远及近,又呼啸着奔向未知的黑暗深处。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的闸门。
前世,就是在这个晚上。我拼死打跑龙哥那伙人,背着昏迷的苏晚晚在暴雨中艰难跋涉。我们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回到家门口时,刺眼的警灯闪烁,冰冷的手铐等着我。龙哥被我用椅子砸破了头,他那个有点小背景的爹不依不饶。苏晚晚吓傻了,语无伦次,根本无法替我作证。结果就是,我因故意伤害被拘留,档案上留下无法磨灭的污点。而苏晚晚,在父母的哀求和我前途尽毁的愧疚中,幡然醒悟,乖乖回了学校。
多么讽刺的幡然醒悟!
如今,警笛声再次响起,目标却截然不同。我走到窗边,撩开洗得发白的旧窗帘。楼下昏暗的路灯旁,警灯旋转着刺目的红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将一个挣扎叫骂的身影粗暴地塞进警车后座。那个身影,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和混乱的光影,我也一眼认出——正是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龙哥!他额角似乎有新鲜的血迹,头发凌乱,脸上再也没有了混混头子的嚣张,只剩下被当众揪住的恐慌和狼狈。
看来,没有我这个碍事的前男友搅局,苏晚晚顺利地跟着龙哥去了汽修厂。只是这破瓜仪式还没来得及开始,或者刚刚开始,就被正义的铁拳精准地砸碎了。不知道龙哥是被人举报聚众淫乱,还是他那点见不得光的道上生意恰好在这个倒霉的晚上翻了船。
因果报应,来得竟如此之快。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警车闪烁着红光,鸣笛远去,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楼下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议论声被夜晚的寂静吞噬。世界仿佛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有我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经历了极致的愤怒和冰寒之后,开始缓慢而沉重地搏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轻松感,伴随着刺骨的寒意,缓缓渗透四肢百骸。
苏晚晚,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地狱的风景,好好享受吧。
警笛的余音彻底消散在城市的背景噪音里,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过后,只剩下更深的沉寂。楼下看热闹的议论声也彻底消失了,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闹剧从未发生。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却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带着点工业废气味儿的城市夜风。
书桌上,那本摊开的物理习题册,油墨的味道混杂着劣质纸张的气息,固执地钻进鼻腔。前世,这本习题册最后沾满了我的血,被扔在雨夜的垃圾堆旁。而现在,它安安静静地躺在台灯昏黄的光晕下,页角微微卷曲,像一个等待拆封的命运盲盒。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粗糙的触感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重生了。我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命运的岔路口,回到了所有悲剧开始发酵的那个原点。
没有犹豫。没有一丝一毫对过去的留恋。我唰啦一声,将那本物理习题册合上,动作干脆利落。然后,我从书桌抽屉最深处,翻出一本边缘已经磨损得发毛的硬皮笔记本。翻开,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潦草的演算过程、零散的想法和一些关于电子元件、基础编程的笔记。这是前世被苏晚晚和她的璀璨人生彻底拖垮前,我偷偷坚持的一点微弱星火——我对计算机和网络技术近乎本能的痴迷。
前世,这点星火被现实的冰水彻底浇灭。为了负担苏晚晚后来昂贵的艺考费用、所谓的形象包装费,我放弃了顶尖大学的计算机专业,选了个能尽快赚钱的普通工科,毕业后一头扎进一家半死不活的小公司,像头蒙眼的驴,在格子间里耗尽青春,只为填补她那个永远填不满的名利窟窿。
而这一世……
我拿起笔,笔尖悬在笔记本新的一页上方,微微颤抖。不是犹豫,而是一种积蓄了太久力量、即将喷薄而出的兴奋。无数前世只存在于构想中、或者只停留在初级阶段的点子,那些关于数据压缩算法、关于早期互联网信息检索逻辑的优化、关于一个更简洁高效的操作系统内核的雏形……它们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熔岩,在我脑海中疯狂奔涌、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前世所有憋屈的浊气彻底呼出,将未来无限的可能性吸入肺腑。笔尖重重落下,在纸面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流畅而坚定。一行行复杂的公式、一串串精简的代码逻辑、一个个跳跃的灵感火花,如同拥有了生命般,争先恐后地从笔尖流淌而出。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映在玻璃上,变幻着光怪陆离的色彩。但此刻,它们不再是我前世眼中象征着苏晚晚璀璨星途的浮华背景板,而是变成了我手中这支笔、笔下这些符号所指向的那个庞大、未知却又充满无限生机的数字未来的序曲。
时间,在我沙沙的书写声中悄然流逝。台灯的光晕稳定地笼罩着书桌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世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以及我胸腔里那颗因为专注和前所未有的希望而沉稳跳动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楼道里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剧烈抽泣的脚步声,伴随着钥匙插入锁孔的慌乱声响,然后是隔壁房门被猛地打开又用力关上的巨响,砰的一声,震得我这边墙壁都微微发颤。
是苏晚晚。
她回来了。带着一身未完成的破瓜仪式的狼狈,带着被警察驱散的惊恐,带着被我那一记耳光扇碎的爱情幻想。
我手中的笔只是微微一顿,连半秒的迟疑都没有,便继续在纸上流畅地游走。隔壁隐约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有她父母压低嗓音、充满焦虑和责问的模糊对话。
晚晚!你这死丫头跑哪去了!警察都找到家里来了!说你去什么汽修厂……那地方是你能去的吗!
呜呜呜……妈……龙哥他……他被抓了……
什么龙哥虫哥!早就跟你说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远点!你……你脸怎么了谁打的!
哭声陡然拔高,充满了委屈和怨毒:……是林燃!是林燃那个疯子!他……他打我!他不让我去……他毁了我的幸福!呜呜呜……
林燃
苏父的声音带着惊疑,他怎么会打你他不是……
我不管!就是他!他恨我!他毁了我的一切!
苏晚晚歇斯底里的哭喊穿透了薄薄的墙壁,清晰地传了过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我恨死他了!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无声的嘲讽。恨苏晚晚,你的恨,在我这里,一文不值。它甚至比不上我笔下正在推演的一个算法边界条件重要。
我放下笔,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书写而有些僵硬的手指,然后拿起桌角那个屏幕碎裂、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廉价直板手机。手指在磨损严重的按键上精准地按下几个数字。
嘟……嘟……
几声忙音后,电话接通了。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有些疲惫的中年男声传来:喂哪位
张叔叔,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是林燃,苏晚晚的邻居。刚才在楼下看到警车,好像带走了一个叫龙哥的混混,苏晚晚似乎也刚从那边回来,情绪很激动,脸上……好像有伤。苏叔叔和阿姨很担心,你们最好多留意一下她,别让她再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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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冲击到了。张叔叔是苏晚晚家的远房亲戚,在附近街道办工作,为人还算正派。
……小龙汽修厂晚晚也……
张叔叔的声音陡然严肃起来,我知道了!谢谢你小林!我这就过去看看!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
嗯,应该的。
我淡淡应了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报警不。那太便宜他们了,也太容易把我自己牵扯进去。一个看似善意的提醒,足够让街道办的热心张叔叔去关心一下苏晚晚的近况了。当她那点破事被摆到街道办那些大妈大爷的茶余饭后谈资里,被街坊邻居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时,那种缓慢发酵的、无孔不入的社会性死亡,才是我送给她重生的第一份薄礼。
做完这一切,我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回笔记本上。隔壁的哭闹声、责骂声、张叔叔赶到后更显混乱的劝解声……这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再也无法穿透我为自己筑起的、专注而冰冷的壁垒。
笔尖再次落下,沙沙声重新成为这方小天地的唯一主旋律。那些跳跃的代码和公式,才是通往未来的唯一路径。至于苏晚晚和她那注定腐烂的人生不过是路边一滩散发着恶臭的污泥,不值得我多看一眼。
时间,是世界上最公平也是最残酷的法官。它无声地流淌,冲刷着一切浮华与污浊。当一个人选择沉沦,深渊便会以惊人的速度将其吞噬。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试卷油墨和压抑的躁动。高考倒计时的数字像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天天减少。
我的生活却简单得像一条笔直的轨道。家——学校——市图书馆那个免费开放、网速慢得可怜但足够我查阅资料的电子阅览室。三点一线,枯燥、机械,却充满了前世从未体会过的平静和……力量感。我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关注苏晚晚情绪、为她收拾烂摊子的保姆,所有的精力都如同被高度压缩的能量,精准地投注在课业和那个笔记本里疯狂生长的未来蓝图上。
偶尔,会在走廊尽头、开水房门口,或者放学时拥挤的校门口,与苏晚晚擦肩而过。每一次遇见,都像在看一场加速播放的默片,清晰地记录着她沉沦的轨迹。
最初几次,她看到我时,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被当众羞辱后的偏激。她会故意把头昂得高高的,用夸张的动作和身边几个同样打扮流里流气的女生大声说笑,试图证明她过得很好,证明我的抛弃是个错误。可惜,那厚重的、试图掩盖眼袋和憔悴的劣质粉底,还有那身紧绷得勒出赘肉、颜色俗艳的廉价衣裙,只让她看起来像个用力过猛的小丑。
渐渐地,那刻意的张扬消失了。她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麻木,像蒙了一层擦不掉的灰。脸色越来越差,眼下的乌青即使用再厚的粉也遮不住,身形也像被抽走了骨头,透着一股颓丧的虚浮。她身边那些姐妹换了一茬又一茬,面孔越来越陌生,眼神也越来越浑浊。她开始频繁地迟到、早退,甚至旷课。班主任找她谈过几次话,每次回来,她的脸色都更加阴沉,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最后一次在学校里见到她,是在一个阴沉的午后。她独自一人靠在教学楼后墙根潮湿的角落里抽烟,姿势笨拙而老练。劣质香烟刺鼻的味道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她瘦了很多,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的手腕细得可怜,锁骨像要戳破皮肤。头发枯黄毛躁,油腻地贴在额角。看到我路过,她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抖,烟灰簌簌落下。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用仇恨的眼神瞪我,只是飞快地低下头,把脸更深地埋进劣质烟草腾起的烟雾里,佝偻着背,像一只急于钻进地缝的老鼠。
那一刻,她身上最后一点属于十八岁少女的光,彻底熄灭了。
再后来,她就从学校里彻底消失了。像一滴水融入了浑浊的下水道,无声无息。据说是自愿退学。她那个本就对她失望透顶的家,在经历了汽修厂事件和接踵而至的流言蜚语后,似乎也彻底放弃了挣扎。偶尔在楼道里遇到她母亲,那个曾经还算体面的女人,如今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眼神躲闪,步履匆匆,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阳光炽烈得晃眼。走出考场,人潮汹涌,空气里充斥着解脱的喧嚣和对未来的迷茫。我随着人流走出校门,感受着久违的轻松。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我的视线。
学校对面那条狭窄、油腻的后巷口。苏晚晚穿着一条皱巴巴、领口发黄的碎花廉价连衣裙,肚子已经明显隆起,笨拙地顶在瘦弱的身体上,形成一种怪异而刺目的弧度。她手里拎着两个沉甸甸的、装着廉价蔬菜的塑料袋,脚步蹒跚。汗水浸湿了她额前油腻的刘海,一缕缕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她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磨破边的塑料凉鞋鞋尖,仿佛要用目光在那里烧出两个洞。巷子口几个染着黄毛、叼着烟的小混混对着她指指点点,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
哟!这不是龙嫂吗龙哥在里头吃牢饭,你这肚子倒是争气啊
争气有啥用龙哥那案子,没个十年八年出不来吧这小拖油瓶可咋整
嘿嘿,龙哥不在,兄弟们可以照顾照顾嫂子嘛……
污言秽语像脏水一样泼过去。苏晚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拎着袋子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反驳,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那突兀隆起的肚子里,像只受惊的鸵鸟,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一般地缩进了那条散发着馊味的阴暗小巷深处,消失不见。
我站在马路对面,炽热的阳光晒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巷口混混们的哄笑声还在隐隐传来,像苍蝇嗡嗡作响。前世那个在聚光灯下光芒万丈、颠倒众生、用眼泪将我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影后苏晚晚,与此刻巷子里那个卑微、臃肿、被生活碾入尘埃的侧影,在脑海中剧烈地重叠、撕扯,最终定格成一幅荒诞到令人窒息的讽刺画。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仿佛刚才看到的只是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转身,毫不犹豫地汇入喧闹的人潮,朝着市图书馆的方向走去。那里,有更重要的战场在等着我。高考结束,只是一个新的起点。属于林燃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蝉鸣聒噪的盛夏过去,梧桐叶染上金黄的初秋,最终被第一场寒霜覆盖。时间在埋头苦干中失去了刻度,只剩下笔记本上不断增厚的页数,和电脑屏幕上日益复杂精密的代码世界。
高考成绩放榜,我以极其优异的成绩被全国顶尖学府A大的计算机系录取。没有欢呼,没有庆祝,甚至没有通知那个早已形同陌路的家。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仿佛它本该如此。然后,我拿着那份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以及笔记本里那个耗费了无数心血、已经初具雏形的核心算法模型,敲开了A大科技园里一家刚成立不久、专注于数据压缩与传输技术的小公司——星火科技的大门。
接待我的是个三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男人,叫陈锋,是公司的创始人兼CTO。他起初对我这个拿着录取通知书、一脸学生气的毛头小子并没太在意,直到我打开笔记本,将那个命名为流火的算法模型的核心逻辑和几组实测数据推到他面前。
办公室里的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陈锋的目光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到扫过几行公式后的微怔,再到看到那几组远超当前主流技术压缩率和稳定性的数据时,眼神猛地锐利起来,像是沉睡的猎豹嗅到了猎物的气息。他猛地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然后死死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验证,嘴里念念有词,时而皱眉,时而恍然。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敲击键盘的声音和我平静的呼吸声。
啪!
陈锋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旁边的咖啡杯都跳了一下。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彩,直直地射向我,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小子!这……这玩意儿真是你自己搞出来的!没抄没借鉴
原创核心逻辑。
我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没有丝毫波澜,部分基础架构参考了开源社区,但核心优化和突破点,都在这里。
我点了点自己的笔记本。
天才!
陈锋霍然起身,绕过桌子,激动地来回踱步,双手用力地挥舞着,这思路……这效率!简直他娘的是个天才的想法!解决了几个关键瓶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加入星火!林燃!立刻!马上!技术入股!核心研发岗!条件你开!
没有繁复的谈判和试探。在真正颠覆性的技术潜力面前,一切虚招都是浪费时间。我成了星火科技最年轻的联合创始人兼首席架构师。录取通知书被我压在了箱底,A大计算机系的光环,远不如在这个风口浪尖的创业公司里亲手构建未来来得重要。我向学校申请了延迟入学,理由是在进行重要的科研实践。在这个鼓励创新的时代,校方很痛快地批了。
从此,我彻底搬离了那个承载着太多阴暗记忆的老旧小区。我的世界,只剩下星火科技那间24小时灯火通明的办公室、服务器机房里永不间断的低沉嗡鸣、以及一行行在深夜里跳跃着、如同拥有生命的代码。
偶尔,在深夜加班结束,独自走在回租住公寓的路上,冰冷的夜风会带来一些遥远的、模糊的碎片信息,像被风吹散的落叶,不经意地飘过耳边。大多来自那个早已被我拉黑的、名为家的号码发来的、充满怨气和道德绑架的短信(被我直接屏蔽),或者是从老家辗转传来的、被当作茶余饭后谈资的闲言碎语:
苏家那闺女……哎,作孽啊!大着肚子,龙家那边根本不管,听说孩子生下来没俩月就病死了……
可不是!她自己身子也垮了,瘦得脱了形……后来好像被一个外地来的煤老板花点钱‘带’走了,说是去矿上干点轻省活计,谁知道呢……那地方……
她爹妈早没脸在这片待了,听说搬走了,具体去哪了,谁关心啊……
这些消息,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只在我心底最冰冷的角落激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旋即彻底消失,不留痕迹。苏晚晚这个名字,连同她腐烂发臭的人生轨迹,早已被我彻底格式化,清除出记忆的硬盘。
我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昂贵无比,只配用在刀刃上。
流火算法在陈锋团队的合力攻坚和我的核心引领下,以惊人的速度成熟、完善。它不仅完美解决了当时困扰业界的低带宽环境下高清流媒体传输卡顿的顽疾,其超高的压缩效率和稳定性,更是在物联网数据传输、云端存储优化等多个领域展现出颠覆性的潜力。星火科技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名字,如同它的名字一样,骤然点燃了整个科技创投圈!
天使轮、A轮、B轮……一轮轮融资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金额和估值完成,资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蜂拥而至。媒体的镁光灯开始聚焦,科技版头条频频出现星火燎原、天才少年颠覆传输技术、下一个科技独角兽等醒目标题。我的名字——林燃,作为流火之父、星火科技的联合创始人和技术灵魂,开始频繁出现在报道中。照片上的我,穿着简单的深色T恤,站在发布会舞台的中央,面对无数镜头和闪光灯,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少年得志的张扬,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稳和掌控感。这种超越年龄的冷静气质,反而成了媒体和公众津津乐道的话题点。
三年,仅仅三年。
星火科技从蜗居在A大科技园角落的初创团队,搬进了市中心最顶级的智能写字楼。一整层通透的落地玻璃幕墙外,是这座国际大都市最繁华的CBD核心景观,钢铁森林在脚下铺展,车流如同金色的血管。巨大的SparkTechLOGO在玻璃幕墙上闪烁着冷静而充满力量感的蓝光。
此刻,我正站在这间足以俯瞰小半个城市的顶层总裁办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前,暮色四合,城市华灯初上,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我刚刚结束一个跨洋的、关于流火技术海外市场战略部署的视频会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我的声音透过顶级音响系统传出,清晰而沉稳。
进来的是我的助理,唐薇。她一身剪裁利落的职业套装,精明干练,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却带着一丝罕见的、难以掩饰的复杂表情,混杂着愤怒、鄙夷和一丝……担忧
林总,
唐薇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将文件放下,却没有立刻汇报工作,而是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刚刚公关部和舆情监控那边同时发来紧急警报,情况……有点特殊。我觉得您可能需要亲自看一下。
嗯
我抬眼看向她。能让见惯风浪的唐薇露出这种表情,看来事情确实不寻常。
唐薇没有多说,直接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镶嵌在墙壁上的巨大高清显示屏。屏幕亮起,瞬间跳转到国内最大的社交媒体平台首页。
一个刺眼的话题赫然挂在热搜榜前三的位置,后面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字:
苏晚晚泣血控诉:被科技新贵始乱终弃的悲惨人生
我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屏幕上,是一个直播间的画面。画面中央的女人,穿着一条洗得发白、款式过时的旧连衣裙,坐在一个光线昏暗、背景简陋的房间角落里。她瘦得惊人,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曾经或许有过几分清秀的脸庞只剩下刻薄和怨毒交织的憔悴。皮肤粗糙蜡黄,布满细纹,头发枯黄稀疏,用一根褪色的橡皮筋勉强扎在脑后。整个人透着一股被生活彻底榨干、又被长久怨毒浸泡过的腐朽气息。
是苏晚晚。
尽管变化巨大,如同枯槁,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近乎疯狂的恨意和怨毒,与前世她在镜头前控诉我家暴时的眼神,如出一辙!只是此刻,这恨意被更深的绝望和疯狂所包裹,更加歇斯底里。
她正对着手机镜头,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凄厉,仿佛用尽生命在控诉:
……就是他!林燃!那个星火科技的林燃!你们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什么科技新贵,天才!都是假的!他是个魔鬼!他毁了我的一生!
她用力捶打着自己干瘪的胸口,发出空洞的响声。
当年……当年我才十八岁!什么都不懂!是他!是他骗了我的感情,玩弄我!等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哭嚎着,浑浊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沟壑,他怕我影响他的前途,逼着我去打胎!我不肯……他就打我!往死里打!把我关起来!还……还找人把我卖到了黑煤窑!让我生不如死啊!
她伸出枯枝般的手臂,撸起袖子,露出上面几道扭曲狰狞、像是烫伤或剐蹭留下的陈旧疤痕,对着镜头展示。
你们看看!看看这都是他造的孽!我的孩子……我那可怜的孩子……也是被他害死的!他有钱有势了,就想彻底抹掉我这个污点!他以为躲着我,不认账就行了老天有眼啊!让我活下来了!我今天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下他这张伪善的皮!林燃!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你欠我的,我要你用命来还!!
她对着镜头嘶吼,唾沫横飞,状若疯魔。
直播间的弹幕早已彻底爆炸,如同沸腾的油锅:
【卧槽!!!!惊天大瓜!!星火科技那个林燃】
【看着人模狗样的,背地里这么脏吐了!】
【这姐姐好惨啊……看她那样,不像假的……】
【人渣!利用完就扔,还把人卖煤窑这他妈是犯罪!】
【支持姐姐维权!告死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取关星火!抵制林燃!这种人不配成功!】
【报警!必须报警!这种人渣就该坐牢!枪毙!】
【资本家的心都是黑的!姐妹们刷起来!林燃滚出科技圈】
【心疼小姐姐……看她哭得我心都碎了……人怎么能这么坏啊!】
汹涌的恶意如同滔天巨浪,在虚拟世界中疯狂汇聚,目标直指我和星火科技。热搜榜上,相关话题如同癌细胞般快速分裂、蔓延:
林燃人渣
星火科技滚出中国
为苏晚晚讨回公道
科技圈需要净化
唐薇的脸色铁青,手指紧紧攥着文件夹的边缘,指节发白。她看向我,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紧:林总,舆情已经完全失控!水军痕迹明显,背后肯定有人推波助澜!技术部正在全力追查源头,公关部已经启动最高级别预案,法务部也准备好了律师函和报警材料!我们……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发现,被千万人唾骂、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我,此刻脸上没有任何她预想中的暴怒、惊慌或者阴沉。
我依旧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屏幕上苏晚晚那张因怨毒而扭曲的脸和沸腾的谩骂弹幕。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城市,窗外璀璨的万家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玻璃幕墙上,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也映出身后的电子屏幕。
我静静地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苏晚晚那歇斯底里的表演,看着那满屏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诅咒。眼神平静得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不起一丝波澜。前世被捅死前,那无数谩骂私信、家门口被泼的红油漆、走在街上被人指指点点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记忆的堤岸。
但这一次,潮水褪去,留下的只有坚硬的礁石。
我的嘴角,在玻璃的倒影中,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漠然,以及一丝……终于等到猎物自己跳进陷阱的、残忍的玩味。
唐薇。
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办公室内几乎凝固的空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颤的穿透力。
通知公关部,计划变更。
我的目光依旧落在玻璃幕墙外那璀璨而冰冷的城市灯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唐薇耳中,原定的澄清声明,取消。
唐薇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林总!那……
准备记者发布会。
我缓缓转过身,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了屏幕上苏晚晚那张涕泪横流、写满刻骨仇恨的脸上。我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屏幕,直视她灵魂深处那腐烂发臭的本质。
就在明天上午十点,星火科技最大的发布厅。
我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通知所有主流媒体,特别是现在正在‘关心’苏晚晚小姐的。告诉他们,我,林燃,将亲自、正面回应苏晚晚小姐的一切指控。
我的嘴角,那个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有些债,是时候连本带利,一笔一笔算清楚了。
星火科技顶层的寰宇发布厅,此刻如同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上午九点五十分,能容纳数百人的发布厅已是座无虚席。长枪短炮的摄像机如同密集的钢铁丛林,冰冷地指向主席台。各家媒体的记者们脸上交织着职业性的严肃和难以掩饰的猎奇兴奋,低声交谈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和躁动。后排甚至挤满了闻讯赶来的自媒体博主和情绪激动的正义网友,他们举着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苏晚晚那场泣血控诉的直播画面。
热搜榜已经被彻底屠版:
林燃记者会
世纪对峙
苏晚晚加油
坐等林燃人设崩塌
【现场直播!前排占座!看人渣怎么狡辩!】
【苏晚晚姐姐一定要坚强!我们都在支持你!】
【星火股价开盘就暴跌了!活该!】
【听说林燃要正面回应呵,垂死挣扎吧证据都糊脸上了!】
【要是真的,这畜生就该牢底坐穿!科技圈之耻!】
当指针稳稳指向十点整,发布厅厚重的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我穿着一身剪裁完美、没有任何logo的深灰色高定西装,步履沉稳地独自一人走上主席台。没有助理簇拥,没有保镖开道,只有我一个人。聚光灯瞬间汇聚,刺目的白光打在身上。台下数百道目光,如同带着实质重量的探针,瞬间聚焦在我脸上,有审视,有怀疑,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审判。
我走到台中央的发言席后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没有丝毫回避,也没有任何开场白。整个发布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只剩下相机快门密集的咔嚓声。
各位,
我的声音通过顶级的音响设备清晰地传遍全场,沉稳、冷静,不带任何情绪,我是林燃。关于近日苏晚晚女士在网络上的诸多指控,我在此,做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应。
话音未落,台下后排一个尖锐的女声猛地响起,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愤慨:
林燃!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你对得起晚晚姐吗!她才十八岁就被你毁了!你还敢站在这里装模作样!
如同点燃了引信,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愤怒的质问声此起彼伏:
苏小姐身上的伤是不是你打的!
卖去黑煤窑是不是你指使的!
孩子是不是你的!你是不是逼她堕胎了!
道歉!赔偿!滚出科技圈!
人渣!败类!
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安保人员紧张地维持着秩序。无数镜头贪婪地对准我的脸,试图捕捉一丝一毫的慌乱或破绽。
然而,我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只是静静地站着,等那阵最激烈的声浪稍稍平复。当质疑的声浪因我的沉默而渐渐转为一种诡异的、充满压力的寂静时,我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像冰封的湖面:
指控,需要证据。情绪宣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微微抬手,示意了一下控制台。
现在,请各位看大屏幕。
随着我的话音,主席台后方巨大的弧形高清屏幕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让所有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屏幕上出现的,并非苏晚晚控诉的伤疤或者煤窑照片。而是两段清晰的、带有明确时间戳的监控录像画面!画面像素不高,带着老式监控特有的噪点,但关键信息清晰无比!
第一段:时间显示为七年前,高考结束当天的下午。地点是城南那个废弃汽修厂的入口。画面中,苏晚晚穿着一条廉价的碎花裙子,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兴奋和决绝,被一个染着黄毛、流里流气的混混(正是龙哥)搂着腰,半推半就地走进了汽修厂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紧接着,画面切换,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呼啸而至,警察迅速包围了汽修厂……几分钟后,额角流血、狼狈不堪的龙哥被警察反扭着胳膊押了出来,塞进警车。而苏晚晚,则是被一个女警搀扶着,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惊恐和茫然,裙子似乎也有些凌乱……
第二段:时间在几个月后。地点是我家老旧小区的楼道。画面中,挺着明显孕肚、脸色憔悴蜡黄的苏晚晚,被一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戴着粗金链子的中年男人粗暴地拽着胳膊,往楼下拖拽。苏晚晚哭喊着挣扎,却被那男人一巴掌扇在脸上,打得她一个趔趄。男人对着镜头(显然是监控视角)的方向,不耐烦地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哭个屁!龙哥欠老子的钱,拿你抵债天经地义!黑金矿那边缺个做饭的,跟老子走!再嚎弄死你!
苏晚晚被彻底吓住,像只受惊的鹌鹑,被男人连拖带拽地拉走了。画面最后定格在男人那张凶悍的脸和他脖子上晃动的金链子上。
两段录像,如同两颗精准投下的炸弹,在死寂的发布厅里轰然引爆!
刚才还群情激奋的记者和观众,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所有的喧嚣和质问都卡在了喉咙里。整个大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录像里苏晚晚的哭喊和那金链子男人的咒骂声在回荡。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刚才那个悲惨受害者的形象,在这铁一般的证据面前,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我冰冷的声音,如同审判的钟声,在死寂中再次响起:
第一段录像,清晰地记录了七年前,苏晚晚女士是‘自愿’跟随社会混混龙强(即她口中的‘龙哥’)进入废弃汽修厂。而警方行动,是接到群众举报该团伙涉嫌聚众淫乱和非法拘禁,与我林燃,毫无关系。至于她脸上的伤……
我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台下每一个人的脸,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诸位可以仔细看看,在进入汽修厂前,她脸上是否有伤离开时,又是何种状态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屏幕,画面回放。进入前,苏晚晚脸上只有兴奋;离开时,她的脸颊红肿,头发凌乱,眼神惊恐——这伤是怎么来的,不言而喻!
第二段录像,
我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字字如刀,记录的是苏晚晚女士被龙强的债主强行带走抵债,目的地明确是非法经营的黑金矿。带走她的人,名叫王金虎,外号‘金链虎’,是本地一个臭名昭著的放高利贷团伙头目,已于三年前因涉黑、故意伤害等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此人,与我林燃,同样素不相识,更无任何瓜葛。
巨大的屏幕上,适时地打出了王金虎的清晰照片、身份信息以及法院的判决书扫描件!铁证如山!
至于她指控的‘被我始乱终弃’、‘怀了我的孩子’、‘逼她堕胎’、‘殴打囚禁’……
我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凛冽锋芒,目光锐利如鹰隼,直刺台下,纯粹是恶意捏造,血口喷人!
我抬手,指向大屏幕。屏幕画面再次切换。
这次出现的,是几份泛黄的、带有公章的纸质文件的高清扫描件!
第一份,是一张陈旧但清晰的医院妇科诊断书。患者姓名:苏晚晚。诊断结果:早孕(约8周)。家属/陪同人签字栏:龙强!时间赫然在汽修厂事件之后!
第二份,是街道派出所一份关于苏晚晚报案的记录复印件。报案内容简述:因与男友龙强感情纠纷,发生争执,被龙强殴打致轻微伤……报案时间,在诊断书日期之后不久!
第三份,是一份出生医学证明的复印件。母亲姓名:苏晚晚。父亲姓名:龙强!婴儿姓名:龙某某(已故)。死亡原因:新生儿肺炎(医疗条件有限)。
第四份,是黑金矿所在地区派出所的一份关于解救被强迫劳动人员的简报截图,里面清晰地提到了王金虎团伙、抵债、强迫劳动等字眼,并有苏晚晚的名字!
最后,屏幕上定格在一张清晰的照片上。照片里,是十八岁的我,清瘦,眼神带着一丝书卷气,正背着书包走出校门。而照片的角落,一个模糊但能辨认出的身影——正是挺着孕肚、眼神麻木的苏晚晚,正被凶神恶煞的王金虎拽着胳膊强行拖走!两人之间,隔着一条喧嚣的马路,如同隔着两个永不相交的世界!
时间、地点、人物关系……所有链条,被这些无法辩驳的官方文件、监控录像和照片,冰冷、清晰、残酷地串联起来,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铁网!
真相,如同被剥去所有伪装的丑陋内核,赤裸裸地暴露在聚光灯下!
苏晚晚所有的控诉,所有的悲惨遭遇,根源都在于她当年执意追随的混混龙强!她的怀孕,她的被打,她的被卖,她孩子的夭折……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她当年跪着求我别阻拦她去追随的真爱!而她,为了博取同情,为了那点可怜的流量和可能存在的利益,竟敢将所有的脏水、所有的罪孽,一股脑儿地泼到我这个当年唯一试图拉她一把的人身上!
整个发布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长达十几秒,没有任何声音。只有相机快门还在无意识地咔嚓作响。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记者们,表情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震惊、错愕、尴尬、羞愧……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后排那些举着手机、喊着口号的自媒体和正义网友,此刻更是面如死灰,僵在原地,像是被集体施了石化咒。
空气凝固了。真相的重量,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我缓缓拿起发言台上的麦克风。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因真相而扭曲的脸。
关于苏晚晚女士,
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打破了沉寂,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洞悉世事后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淡漠,清晰地传遍全场,也通过无数直播镜头,传向每一个屏幕前的观众:
我只有一句话。
我微微停顿,像是在回忆一个遥远而无关紧要的片段。然后,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露出一个没有丝毫温度、却锋利得足以割裂一切的微笑。
当年那个耳光,
我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残酷宣判。
看来,还是打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发布厅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轰——!!!
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不是愤怒,而是极致的震惊和颠覆带来的集体失声后的爆发!
记者们疯了!所有的话筒、录音笔、摄像机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不顾一切地想要冲破安保的阻拦涌向主席台!无数问题如同炮弹般砸过来:
林总!这些证据来源是否合法!
苏晚晚现在人在哪里!她会受到法律制裁吗!
您如何看待她这次污蔑的行为是否要起诉!
星火科技下一步……
闪光灯疯狂闪烁,交织成一片刺眼的白光,几乎要将我的身影吞没。
我置若罔闻。说完那句话,便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完成了一场期待已久的仪式。我没有任何停留,没有再看台下汹涌的人潮一眼,甚至没有理会唐薇急切的眼神示意。
我干脆利落地放下麦克风,转身,步履没有丝毫迟滞,沉稳地走向主席台侧后方那扇通往私人电梯的专用通道门。
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瞬间将外面所有的喧嚣、质问、疯狂和混乱,彻底隔绝。
世界,清净了。
电梯平稳下行,数字无声地跳动。金属轿厢光滑的内壁映出我平静无波的脸。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没有沉冤得雪的激动,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如同深海般的平静。
走出专属电梯,穿过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地下停车场。专属座驾的感应灯无声亮起。司机早已恭敬地拉开车门。
林总,回公司还是……
江边。
我吐出两个字,坐进后座。
黑色的豪华轿车如同沉默的游鱼,平稳地滑入午后的车流。窗外,摩天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川流不息的人群如同忙碌的工蚁。这个城市依旧按照它固有的节奏运转着,仿佛刚才那场席卷网络的滔天巨浪从未发生。
车子最终在滨江公园一个僻静的临水观景台旁停下。
在这里等我。
我对司机吩咐道,推门下车。
初秋的风带着江水的微腥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凉意,却异常清爽。我独自走到观景台的栏杆边。眼前,宽阔的江面在午后阳光下泛着粼粼金光,货轮鸣着低沉的汽笛缓缓驶过,拖曳出长长的白色尾迹。对岸的城市轮廓在天际线上铺展,宁静而充满生机。
我静静地站着,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远方。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唐薇,是陈锋,是董事会的成员……此刻,星火科技的股价想必正在上演惊天逆转的V型反弹,那些污蔑的热搜会被新的、关于真相和反转的话题彻底取代,苏晚晚和她背后的推手将面临怎样的法律追责和舆论反噬,已经不是我需要关心的问题。
尘埃落定。
前世那深入骨髓的恨意、那被十二刀捅穿的剧痛、那被千万人唾骂的冤屈……在刚才那句打轻了出口的瞬间,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彻底消融殆尽。剩下的,只有一片澄澈的空明。
原来真正的复仇,并非是将仇敌踩在脚下碾碎的快感。而是当仇敌用尽最后力气、歇斯底里地扑向你,却发现你早已站在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甚至连俯视他们的兴趣都已失去。你只是轻轻拂去肩头那微不足道的尘埃,然后,继续走向属于你的、光芒万丈的未来。
他们拼命挣扎的泥潭,于你而言,不过是鞋底一点需要掸去的污迹。
一阵诱人的食物香气随风飘来。我循着香味望去,不远处,一个支着红色遮阳棚的煎饼果子摊前,围着几个刚放学的中学生,叽叽喳喳地等着。
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属于生活的烟火气,温柔地包裹过来。
我迈开步子,朝着那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煎饼摊走去。脚步轻快,如同卸下了背负两世的枷锁。
老板,
我走到摊前,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松笑意,煎饼果子,加两个蛋,薄脆多放点。
好嘞!
头发花白、笑容憨厚的摊主麻利地舀起一勺面糊,手腕灵巧地一转,在滚烫的鏊子上摊出一个完美的圆,小伙子,辣椒要不要
要。
我笑着点头,看着金黄的蛋液在面饼上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远处,江风温柔,水波澹澹。阳光正好,不偏不倚地洒在江面,也洒在每一个努力生活的人身上。
我从未如此热爱这个世界。